本小说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看的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1冷宫 大晋朝,内廷幽僻的冷宫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主子听,又是梁采女在哭,深更半夜怪吓人的”,宫女枚青把一扇风吹开的窗子掩好。 她抱紧双肩,冷,北风顺着破旧的门扇缝隙吹入,“吱嘎”间或伴着“呜呜”哭泣声传来,在寂静寒冷的暗夜,倍觉凄惨,瘆人。 “哎”灯油没了,只好摸黑呆着,穆辛桐穿到这里,已小半年了,至于为何穿来,旧事就不提了,这是她的命,认了。 才穿来时,瞧眼破败的屋子,墙体布满霉黑的点子,靠窗一桌、一椅,皆残缺不全,油漆早已剥落,临北一铺冰凉的土炕,她正平躺在上面,身上压着褪色肮脏的旧被,从唯一伴她的忠仆枚青嘴里搞清楚状况,脑子“嗡”一声,就昏死过去。 那宫女千呼万唤,才唤醒她,瞧一眼,又昏死过去,“娘娘你不能走,老爷夫人会伤心死的”。 “谁会伤心死?除了家里的父母”,穆辛桐听得这句,极不情愿睁开眼,她本想穿回去,可看来是不成了,这宫女使劲在耳畔哭,哭得她分了神,没法子,就又回魂过来。 真真实实的冷宫,一个‘冷’字太贴切了,阴冷潮湿,几座破败的宫殿,正殿她这具身子原主叫季宝珠季妃住着,偏殿住着贞嫔,夏美人,王才人,见天哭的梁采女,还有两个头都秃了的脸有褐斑的前朝妃嫔,俱是犯了宫规,打入冷宫。 她这具身子原主在此呆了三年,贞嫔同她一道进来,夏美人时间长些,王才人就更长,呆了有七八年了,那两个前朝宫妃连自个都记不得来了多久了。 季宝珠忆起这些,灰心地想:三年,怕皇上早就忘了有这么个人,看来出去无望,混日子吧,早死早托生。 “主子,听说梁采女得罪了舒贵妃娘娘,才进来的”。 自个都沦落于此,那有心思理旁人的事,季宝珠缓步窗前,瞧了瞧外面,一片暗黑,没一点星光,思谋着明弄点灯油,冷宫里这都是稀罕物,这具身子季妃原主也算是有福之人,富贵荣华她享了,罪由自己替受了,这世间哪有公平可言。 夜冷又黑,因此歇得早,天刚一放亮,季宝珠就醒了,一动,身旁的枚青也醒了。 道:“主子,在躺会吧,大清早干冷,等会太阳出暖和点在起吧”。 季宝珠复又躺下,望着屋顶黝黑的陈年朽木 隐约清早凉凉的空气里飘送来“多情多绪小冤家,迤逗的人来憔悴煞......”,低吟浅唱,歌喉婉转。 枚青道:“主子听,夏美人又开始唱了”。 艳词小调丝丝飘入耳中,季宝珠倒笑了,这二人早晚换着班闹,倒不寂寞。 透过窗棂泛黄的窗纱朝外望去,季宝珠悠悠道:“今个怕不会出太阳了,听小德子说,今年年景不好,市面碳价奇贵,宫里都不够使,别说这冷宫了,这个冬天难熬啊!” “奴婢在托小德子想想折?”这小德子是间或来冷宫送日常供给的。 又躺了个把时辰,季宝珠道:“该起了,整日躺着,也该出去活动下筋骨”。 冷宫妃嫔的行动仅限高深红墙围着的这方不大的天井,大门上锁,冷宫的人是不让出去的。 枚青提了水回来,进门道:“今儿冬至,井沿都结了冰了”,边说放下水桶,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唇边哈气,借着点热气暖暖手。 季宝珠拿舀子舀了半瓢水,倒在铜盆里,青葱指尖探进去,立刻就缩回来,道:“真凉” 轻轻撩起一捧水,散在脸上,激灵下,皮肤收紧,忍着水凉,洗了两把,拭干面上的水珠,人倒是清爽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沙哑苍老浑浊叫声;“饭来了,死人呀!不知道自个出来”。 枚青忙跑出去,这送早膳的是个老宫女,年老体衰,才被派了冷宫,在这里找到了慰藉,有了底气,关在冷宫里的嫔妃还不如她这个老婆子。 枚青取回早膳,放在破桌子上,季宝珠不看也知道,两碗稀薄的粥和两个干硬的馒头,一个缺了角的碟子里躺着两个干瘪的腌黄瓜,算是有点盐晶。 季宝珠拿起馒头掰了半,就着粥吃起来,间或吃两口咸黄瓜。 她胃口好,眨眼就吃下半个,这时,就听院子里那送饭的老宫女不耐地声高道:“梁采女,你在不出来拿,我就提去喂狗吃了”。 季宝珠住的屋子,门窗都呲牙咧嘴露了很大的缝子,偏殿动静也听得一清二楚,一含悲娇怯的微扬声道:“嬷嬷拿走吧,我不想吃”。 老嬷嬷撇撇嘴,声不低道:“还以为是得宠那会,眼睛里没人,也不瞧瞧这宫里今个宠上天明个就下地狱的多了”。 嘟囔着收拾了,提了东西出去,“咣当”大门从外锁了。 枚青去井台边洗碗,就听西偏殿隐隐绰绰的先是低低呜咽,渐次声高,悲悲切切哭个不住。 回来对季宝珠说:“主子,这梁采女来了小半个月,见天不吃不喝,总是啼哭,照这样子怕撑不了多久”。 “死倒解脱了,活受罪”。 枚青看看主子,季宝珠色如常,论生死一如说件很平常的事。 “姐姐,有针线么?”,贞嫔自外从半掩的门进来。 “有,枚青找找,我记得上次缝衣裳还剩点”。 枚青在一个看不出花色的旧蓝布包袱里翻腾着,季宝珠起身从炕里扯过个半旧洗白的小褥子,搭在炕沿上,让道:“妹妹坐”。 贞嫔挨着炕边坐下,扯了扯衣角道:“姐姐看,我这衣裳都开线了,缝缝将就穿,这二年也没发新衣裳”。 季宝珠看贞嫔头梳得溜光,鬓角的发丝一分不乱,精致的眉眼,蕴含一股淡淡的愁绪,越发凄婉动人,暗叹:真是个美人。 于是道:“发新衣裳也没地穿”。 “这种日子到何时是个头”,贞嫔脸上愁绪更深。 “日子虽苦点,倒也踏实”季宝珠倒是一脸的淡然。 “梁妹妹整晚的哭,哭得我心酸”,说着,贞嫔抽出腋下的帕子点了点眼角。 已没多少泪了,泪水早已哭干了。 季宝珠不知如何劝,无语,二人默然对坐。 忽听院外,“吱嘎”好似大门洞开声响,这道门除了送饭时间,一直闭着。 季宝珠和贞嫔不由惊奇,自窗棂朝外看,就见门开启瞬间,走入一青衣鹤发白脸森森的老太监,在院中站定,公鸭嗓高声叫道:“季宝珠接旨”。 这一声,惊了所有的人,都忙不迭从各自的屋子跑出,齐聚院子里。 季宝珠也不例外,稍事犹豫,上前几步,低伏于地。 那老太监展开黄绢,声儿尖利刺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季妃本性纯良,因一时糊涂,触犯宫规,念在成心悔改,降为贵人,迁出冷宫,钦此”。 这是什么好日子,季宝珠抬头看天,天空阴霾,看不出有什么吉兆,她掐掐脸,疼,看来是真的。 那来宣旨的老太监唤作张德全,收起圣旨,对傻了的季宝珠道:“咱家恭喜季贵人”。 季宝珠已在枚青的搀扶下站直身子,犹自有点恍惚,顺口道:“公公辛苦了”。 “咱家份内之事,何谈辛苦,贵人收拾收拾,舆撵在门外等,咱家有事,贵人请自便”,说着,步履匆匆往外走。 才刚走到门口,突地斜刺冲过一人,拉了他的袍袖,挨他脚边跪下,哀哀求道:“公公,替我转告皇上,说婉儿想皇上,求皇上放婉儿出去”,这梁采女名唤:梁夙婉。 张德全拂开她的手,正眼未瞧,不阴不阳地尖细的声道:“咱家只是个太监,采女找错人了,采女这样跪着,咱家可担当不起”,说着,头也不回,去了。 梁采女身子慢慢滑下,颓然软倒在地,其她的几位宫妃只冷冷地远远看着,枚青过去扶起她,一刹那,枚青看到她眼中生出骇人的绝望。 季宝珠迷迷糊糊地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枚青高兴地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几件旧衣裳,用那蓝布包袱皮包了,喜悦中犹带着一丝不足,道:“只可惜主子连降两级” “贵人就贵人吧,总比在这冷宫里好”。 季宝珠不消片刻,就收拾停当,拢了拢头发,出门,枚青提了包裹侧后半步亦趋。 夏美人,王才人等都站在院子里,大多是羡慕妒忌,没人靠前,这身子原主季妃平素也是不大着人待见的主。 只有贞嫔走过来,拉了她的手道:“姐姐出去,可别忘了妹妹”。 贞嫔眼神热热地望向她,她道声惭愧,保不齐那天又回来。 才举步,梁采女自西偏殿跌撞奔至,扯了她衣襟,杏眸隐含点点泪光,细柔声儿颤颤求道:“姐姐捎话给皇上,接了妹妹出去,妹妹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季宝珠轻拍了下她的手,温声儿道:“姐姐记下了,妹妹安心在这住着”。 梁采女暗淡的眼眸生出异彩,倒身便拜,季宝珠让枚青扶了,心微叹。 出门,车撵果然等在门口,季宝珠最后回头看眼曾经生活半年的冷宫,上了车,车子在冰冷的青石砖上碾过,发出空洞单调的吱呀声。 2疑窦 昭仁十年冬 一乘镏金华盖八宝璎珞云翟辇舆,停在一座宫殿门首,公鸭嗓唱起:“请季贵人下撵”一只苍白骨节突出的手挑起红毡帘子,。 随声一清秀的宫女先探出头,灵巧跳下,随后,车门口出现一袭素锦女子半个身子,如冬日那一抹阳光,使隆冬的枯寂变得鲜活,她搭着宫女的手缓步下了撵。 站稳,举头望天,阴云散开,天如水般的澄澈,偶有几朵白云飘过,放眼望去,殿宇巍峨,宫阙重叠,红墙碧瓦,斗拱飞檐,雕栏画栋。 打头的太监,弓身沉稳声道:“贵人,这是熙和宫,贵人从今儿起就移驾此处,奴才是熙和宫管事,奉旨侍候贵人,奴才前面带路,贵人慢行”。 季宝珠扶着枚青,轻移莲步,翩然进了道垂花门。 眼睛一溜,这座宫殿,正殿连带东西耳房,东西偏殿约略有数十间,红油栏杆,鎏金牌额,石青镇地,两侧抄手回廊,屋檐彩绘花鸟鱼虫。 在看庭中跪着一干人,起首的两位宫妃,皆穿戴整齐,着品级正装,季宝珠徐徐走过时,齐道:“恭迎贵人回宫”。 那太监脚步未停,边走说:“这是石美人和罗常在,和贵人同住熙和宫”。 “免”,季宝珠眼风一扫,轻启朱唇。 二人方起身,束手立一旁,宫女太监两厢肃立。 季宝珠位份低,按宫规没有独立的寝宫,这季宝珠穿过来小半年,宫规也多少知道点。 上了白玉台阶,太监推开新油的乌红寝殿格子门,道:“这是贵人寝宫”。 季宝珠步入瞬间,眼一亮,眉梢挑起,殿内墙漆金粉,玉石铺地,屋顶祥云彩绘,正殿间阔二俱,迎面安一香妃塌,花梨木镂空梅花炕桌,下设几把红木雕鹊梅束腰靠背椅子,地上燃了两个银丝兽碳火盆, 步去里间,东次间和东稍间就隔了一扇碧纱橱,但见牙床雕镂龙凤,悬挂着锦帐流苏。 季宝珠又踱去西间,那太监上前几步打起灰鼠毡帘子,热气扑面,西间是个暖阁,地龙暖炕,上铺着块水獭皮小褥子,兽金香炉,袅袅飘着清香之气。 枚青在冷宫呆惯了,骤然到这暖屋子,脸颊熏成桃粉,倒有几分动人的鲜艳,用帕子拭眼角,欢喜道;“主子总算熬出头,老天有眼”。 季宝珠看那太监跟在身后,谓他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前何处当差?” 那太监很年轻看去却老成,听主子问,欠身道:“奴才叫赵胜,原俞太妃宫里的”。 季宝珠听他是俞太妃宫里出来的,提防的心稍减。 坐在暖阁北炕上,枚青端着炕桌上精巧的洒兰描金烹茶图茶壶,沏了梅片茶,双手捧给她。 殿外轻盈脚步声,一宫中女官模样的人进来,蹲身施礼,道:“参见贵人,奴婢奉皇后懿旨领宫人过来供贵人使唤,在殿外候着”。 季宝珠“嗯”了声。 那宫人击了下掌,一溜进来三个宫女和三个太监,那三个宫女皆十来岁年纪,一色的水绿裙,天青掐银牙坎肩,那三个太监年纪相仿,皆整齐的青衣软底白帮布鞋,走路都轻轻的,没一丝声响。这几个宫人季宝珠瞧着眼生,她原来的宫人早已树倒猢狲散。 依次站好,跪拜新主子,季宝珠道:“起吧”。 几个宫女太监束手垂目,不敢朝左右乱看。 那宫人道:“从今儿起你们就跟着季主子,手脚勤快点,贵人宅心仁厚,体恤下人,跟着贵人是你等的福分”。 明知季妃原主个性刁钻,极难侍候,到了她们嘴里黑的却也能说成白的,还面不改色。 那几个宫女太监齐声道:“谨遵姑姑教诲”。 那管事姑姑就告退出去。 这里,季宝珠端起茶盏,轻啜了口梅片茶,款款地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进宫几年了,从前在那个宫里当差”。 “奴婢从前是梁采女宫里,叫雨燕”,“奴婢也是梁采女宫里的,叫水桃”,两个年岁稍长的宫女道。 “奴才二人也是梁采女宫里的”,“奴才荣宽,奴才春财”另两个太监也跟着道。 季宝珠不易察觉微皱下眉头。 那两个年纪稍小的宫女、太监怯生生地说:“奴婢才被选入宫的,□儿”,“奴才也是才进宫的,叫旺儿”。 “奴婢进宫三年”“奴婢进宫一年”……一一作答。 季宝珠呷了口茶,沉吟片刻,平声道:“既是到了我这里,说不得谁原来是有脸的,没脸的,一视同仁,只要谨守本分,我自是不会亏待谁的”。 两个早进宫的宫女、太监对季贵人的事知道不少,心中胆寒,不敢抬头,新来的宫女、太监本胆小怯懦,几人都低眉顺目,齐齐答道,“奴婢、奴才当尽心侍候主子”。 赵胜大声道:“主子说的记住了,回头谁犯了宫规,严惩不贷,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看也问不出什么,季宝扫眼众人道:“大规矩也都知道,我就不用说了,赵公公,每人赏一锭银子”。 又吩咐枚青道:“你带她们安排下处”。 众宫卑欢喜地领了银子退下。 殿内无杂人,只赵胜束手立在身侧,季宝珠说:“赵公公,我尚有一事不明,还望赵公公如实相告”。 赵胜腰弯得更低,谦恭道:“奴才当知无不言”。 “我是如何出得冷宫?” 赵胜心中算准了主子会问这个,牵了下嘴角,道:“头些日子,宫中发生件大事,尹贵妃因害吴美人肚子的里的龙种犯了事,连带翻腾出当年害乔御女失音的事,主子才冤情得雪”。 季宝珠玩味地看着手中青玉茶盅,半晌无语,此事蹊跷,记忆却是季妃原主命人下哑药,令正得圣宠的歌喉如黄莺儿的乔御女就此别说是唱歌,就是说话都用手比划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宠了,后来事败,季妃打入冷宫。 这其中……想到这,又问:“没了”。 赵胜看主子脸色阴晴不定,小心道:“没了”。 半天,季宝珠淡声道:“你下去吧,有事在唤你”。 “是,主子”,赵胜躬身退下去。去殿外候着。 季宝珠端着茶盏凝神,尹家倒了,这不奇怪,尹家手握重兵,自古君王多猜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但自己脱罪,却匪夷所思,忽又想,梁采女的宫人她悉数接纳,怕不是什么吉兆。 枚青回转,看左右无人,悄声道:“梁采女坏了事,听说就是有个宫人告密,说诋毁贵妃娘娘,主子今后可得小心着点”。 季宝珠阖上盖碗,一丝不安划过,自字字锦窗扇朝外看阶下无人,轻声道:“不是梁采女宫里出来的,谁又能保无事,你在宫里呆的日子也不短了,日后凡事多留点心,后宫水深,一不留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枚青点头,看一个新来的宫女进来,就都不说了。 “香汤齐备,请主子沐浴”。 东稍间地当中放着个大木桶,盛着一下子清水。 季宝珠解带,衣衫轻轻滑落,足尖探入水中,随后整个身子滑下去。 仰靠在木桶沿上,宫女往桶里扬撒玫瑰花瓣,季宝珠微阖双目。 透过茜纱垂幔,一道光影斜落在她白皙紧致亭匀的两股之间, 出得冷宫,不知是祸是福。 浴后,季宝珠坐在红木包金长条桌前,看枚青和雨燕、水桃一样样把碗碟端放在桌子上,一股浓郁的香气直冲鼻翼,后宫等级分明,每位宫妃是有份例的。 贵人是正四品,四道菜,一盘冷抢活虾。一碗醋溜西湖步鱼,一碗竹笋川火蹄,一大海碗小鸡炖蘑菇,最后还有个青菜羊肉铜锅子,主食四道虾仁鲜肉包子,一碗豆沙夹心八宝蒸饭,两小碗翡翠馄炖,一碟子水晶蟹肉小饺子。 季宝珠直咽口水,好久没见荤腥,风卷残云,直吃得腹中胀满,才撂了筷,赵胜在旁看着愣愣的。 看枚青站在旁,指了指剩下的吃食,道:“这些就赏了你吧”。 “谢主子”,枚青眼中一抹亮色,季宝珠瞧着心酸,这丫头跟着自己受苦了,三年了何曾吃过一顿好的。 3前身 是晚,宽衣早歇,直待二日早,天已放亮,帘子外宫女小心道:“时辰不早,主子该起了”。 季宝珠舒玉臂,着月青中衣,趿拉着乳烟缎攒珠绣鞋,出去时,正殿早膳已摆下,赵胜垂手恭立道:“请主子用膳”。 季宝珠扫眼桌上,翡翠碗盛着各色粥,白玉牡丹纹盘里摆着几样点心,拿起个梅花样式的,一咬酥脆香甜,有了昨那顿餐饭垫底,季宝珠吃得从容。 喝了口滑糯的珍珠御米粥,闲闲地道:“赵公公,宫里的事你同本宫细说说”。 赵胜直了直腰,提十分精神,略压低声道:“皇后执掌后宫,潘美人,惠贵人、谢贵嫔有宠,舒贵妃圣眷最隆,剩下的妃嫔平分秋色……”。 赵胜说完,偷眼瞧主子,生恐那说的不细,不能令娘娘满意,侍候季贵人他得拿出十二分精神,对季贵人从前所为他是有耳闻的,宫斗觉不手软,心想,主子这是回神过来,看来后宫又不消停了。 季宝珠这厢却只想了解点宫中情况,以免冲撞了那位得宠妃嫔,争宠这种事她不想,对皇上的那点薄爱她不奢望,这后宫最怕就是真心二字,一但动了情,就万劫不复,就像身子原主季妃。 吃饱喝足,用帕子抹了嘴,宫女春儿端上清水,净了手,接过水桃递过来的棉巾抹干水,随手又扔给她。 进西稍间更衣,枚青拉开靠墙紫檀衣柜门,季宝珠眼神没在那华丽宫装上停留,独指了件姜黄色贡缎袄,袄子边上出灰鼠锋的,同色贡缎裙,道:“就这身吧”。 枚青道:“姜黄太老气”,心却想:满宫妃嫔整日价争奇斗艳,为凸显身段,天冷却穿的极薄,大冬天,谁都不肯穿臃肿的棉衣,顶多外罩狐裘内里都是单的”。 “入得冷宫,鲜有活着走出来的,就这,就够后宫人等议论的”,季宝珠道。 枚青颇意外,主子性烈,行事张扬,不过这样子也好,求个安稳。 季宝珠怕冷,临出门身外又罩了件石青羽缎出灰鼠锋的披风,枚青自然跟着,又叫上赵胜,三人往坤宁宫去了。 熙和宫位于皇宫中轴线以西,离坤宁宫约三箭地,季宝珠没乘肩舆。 昨下了一晚的雪,早起外间满眼的白。 时辰尚早,一路只有低头行色匆匆的宫人,甬道被两侧高墙暗影笼罩,凄清阴森,季宝珠裹了裹披风,加快步子,。 狭长的甬道似无尽头,过道垂花门,坤宁宫已老远能看到屋脊的小兽,屋顶明黄琉璃瓦在寒凉的清晨闪着冷光。 到了坤宁宫门首,季宝珠谦和地对外间执事太监道:“烦劳公公通禀一声,就说嫔妾季宝珠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执事太监板着脸,正眼未瞧,拖长音道:“贵人稍等,奴才进去禀报”。 说着,慢条斯理地进去。 季宝珠在宫门口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亏穿得厚实,绕这样还觉前胸后背凉飕飕的。 正这时,宫门里却有了动静,只见两个宫人架着一个宫妃从里面出来,季宝珠忙灵巧地避过一旁,仔细一看,好像是曹才人。 两个太监把她拖到台阶下,缩着肩,冷得一溜小跑回来。 季宝珠看曹才人直直地跪在宫门外风口上,不消片刻,小脸冻得煞白,唇都紫了。 天空又飘起絮絮的雪片,不一会,曹才人身上落了层细细的雪。 枚青于耳边小声道:“曹才人这样跪下去,一准要冻病的”,季宝珠但笑不语,心道:这出戏怕是冲着自己来的。 又耐心等了一会,方才那太监从里出来,高扬着头,公事公办道:“皇后娘娘说了,季主子回吧,娘娘今个乏了,不见宫妃”。 坤宁宫大殿 陈皇后拖着长音问:“人走了”。 “是,娘娘”,权福躬身答道。 “出去传本宫旨意,让曹才人起吧,不用进来谢恩了”,陈皇后揉揉太阳穴,声儿懒懒的道。 “娘娘,就这样便宜了她”,皇后身边当红的秦嬷嬷道。 “时候长了怕她那身子骨吃不消,皇上知道,像是本宫不容人”。 季宝珠步下台阶,就见一红衣宫装女子朝这厢走来,身段妖娆,行动间,如弱柳扶风。 季妃的记忆,这娇艳女子好像是秀女入宫,据赵胜讲,如今得了宠幸,甚有异军突起之势。 这美人姓潘,却是三年前选秀入宫,她本是这一批秀女中顶尖的,可就因季妃一句话,着实冷落许久,不是后来皇后娘娘……。 潘美人还记得不是季妃说了句:“这位妹妹衣裳料子可真薄透,莫说是皇上见了,就是本宫见了也心动”,引起尹贵妃注意,说她意欲勾引皇上,以衣饰不检为名,落选降格为宫女。 潘美人一直都深深记得,后来听说季妃被打入冷宫,着实高兴一阵子。当初的怨恨随着后宫生活尔虞我诈,渐渐淡了。 咋见季宝珠,潘美人一愣神,眼中闪过不屑,一如当初厌恶,心底很是瞧她不起,一个冷宫出来的,降了级的还有何前途可言,但碍于宫规,侧身让过,虚行了个礼,道:“贵人金安”。 季宝珠看到她眼底一闪的厌恶,只道:“潘妹妹早”,也不多言,打她身旁过去,看来要消弭季妃前身的影响很费些功夫。 走不远,季宝珠听身后方才那太监讨好声儿,“美人主子,皇后娘娘等候多时,美人主子请”。 太监赵胜观其主子脸上没一丝浮躁,甚觉诧异,季宝珠施施然离去。 转过一道宫墙,前方甬道上却行来一销金顶华盖红帏五彩流云翟舆,季宝珠闪身一旁恭立。 舆撵在季宝珠身侧停下,暖帘卷起一角,一美艳女子探出头来,这身披雪白狐裘鹤氅,白狐风雪帽,艳光四射,风华绝代的女子正是宠冠后宫的舒贵妃。 那女子吐珠玉声:“这不是季妹妹吗?” 季宝珠敛身行礼,道:“贵妃娘娘金安”。 舒贵妃上下打量季宝珠,暗思,这季妃冷宫三年未见丝毫憔悴,清灵灵更见出尘脱俗,自己虽冠压群芳,荣宠不衰,却时不时感到疲惫,精神头不济,于是说:“我记得妹妹与我同庚”。 季宝珠一笑道:“难得姐姐记得”。 舒贵妃怅然道:“日子过得真快,过年整十九了”。 又道:“季妹妹有空去我宫里玩,想当年,你我姊妹甚相得”。 季宝珠恭谨地道:“理当给娘娘请安”。 舒贵妃挥手令起轿,季宝珠恭送她走远。 枚青心里不是滋味,主子曾与她同为妃,短短三年,她却扶摇直上,已与皇后娘娘分庭抗礼。 此刻,雪住了,天已放晴,整个后宫似在沉睡中醒来,出现了三三两两踏雪赏梅的宫妃。 季宝珠出来久了,又在皇后宫门前站得时候不短,身子那点热乎气没了,凉风灌入,季宝珠拉了拉领口。 正这时,东南甬道上正有一群宫人簇拥着两位俏丽佳人迤俪而来,为萧索的严冬平添几点亮色。 身着真紫缕金妆花宫锦披风是清雅的徐修容,穿桃红撒花刻丝银鼠袄,葱绿泥金彩裙是明丽的曹贵人。 “呦,这不是季妃姐姐吗?”不等季宝珠近前,打老远曹贵人扬声道,把季妃二字咬得很重。 季宝珠笑而不答,慢行至,曹贵人似笑非笑暗讽道:“瞧我这记性,如今该叫贵人姐姐”。 这曹贵人说话从来不过脑子,季宝珠没搭理她,同这二货计较跌了身份。 素手扶在腰间,对徐修容福了福道:“修容娘娘早”,不得不与曹贵人见了平礼。 “季姐姐当年宠贯后宫,是何等风光”,曹贵人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季宝珠冷宫呆过,讥讽两句倒也不至真生气,不生气归不生气,但这糊涂行子你今儿让她一步,明儿她就会欺上身来。 季宝珠扶了扶头上颤动的珠花,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听说贵人的秋隗宫很得圣上青眼”。 季宝珠是讽她宫中一侍女承了宠,曹贵人大窘,面赤红,想回嘴,一时又无话。 徐修容面色变了变,季宝珠耳朵根子真灵,才回宫就知道这事,怕二人生口角,瞧眼季宝珠,却看她无一分愠色,暗自纳闷,这不似她以往个性,转念,明白了,季宝珠出冷宫学乖了。 4小人 回到熙和宫,东西寝殿静静的,看来那两个主位没在。 季宝珠坐在西暖阁北炕,炕桌上摆着花生、瓜子、蜜饯,杏干、核桃等一应干果,季宝珠抓了把瓜子,闲闲地嗑着,同枚青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闲磕。 水桃站在炕桌边剥着板栗,季宝珠看她动作娴熟,一准是侍候过人的。 容宽拿了黄杨木柄小铜锤在金砖地敲着核桃,仁小心取出,放到双鱼镶金边玛瑙盘中待主子享用。 枚青新俨了壶花茶,着绿玉盅清水涮了,倒上,双手捧给季宝珠。 外间廊下似有人说话,今儿是雨燕和春财在殿外当值,春财进来回道:“庆福宫范才人求见主子”。 “让她进来”,赵胜观主子脸上飘然一丝浅淡的笑。 环佩叮咚,随着灰鼠棉帘子掀起,一藕色长裙,容颜娇俏的妙龄女子,身后跟着个年轻太监手中托着石榴红挑金绣凤狐狸锋毛披风。 那美貌女子进得门来,“咕咚”跪下,膝行去炕沿几步远低伏,孱弱声儿道:“妹妹请罪来了,姐姐是打是罚,妹妹绝无半点怨言”。 范才人等了半天,没见动静,也不敢就起,心里发毛,忽听得头顶上方一声轻笑飘过来,身子一激灵。 不敢抬头,艰涩道:“妹妹当初做了错事,这三年妹妹半刻不得安生,幸喜姐姐出来,硬着头皮来见,不敢求姐姐原谅,只求念及当初妹妹的好,容妹妹于后宫一隅之地容身”。 季宝珠翠袖中探出细白纤指,闲闲地抹去盏边水渍,不语,枚青会意,带着雨燕等出去。 季宝珠呷了口茶,这才徐徐开口道:“要我原谅不难,只要你说出当初是谁背后指使你害我”。 范才人身子抖动下,哀怜地抬起头,带着哭腔道:“妹妹实是不能说,说了不只妹妹死,家人也会死”。 季宝珠明知她不会说,那人既胁迫了她必有十足的把握令她不说出去,慢声道:“就这样要我原谅?” 季宝珠淡若清风的语气,自始至终没什么起伏,范才人却脊背一阵发凉。不得不抖着身子叩下头去,寂静地屋内只听“咚咚”头触金砖脆响。 直待十几下后,范才人额上渗出血丝,季宝珠把手中的盖盅放到梨木方桌上,缓缓朝外道:“枚青,送范才人”。 枚青进来,也不惊诧,搀起范才人往外走,范才人临出门回头看一眼,眸中水光幽涧,楚楚可怜。 一会,枚青进来,看主子手中捏着帕子,攥得紧紧的,深瞳一片清寒。 遂小心道:“奴婢看范才人怪可怜的”。 季宝珠冷哼声道:“她是怕我报复才做小伏低,你当她是真心”。 又悠悠看向窗外,凉凉声道:“背后那人不除,我的命就悬在刀尖上”。 枚青‘嗖’周身泛起寒意,不觉打了冷颤,季宝珠却低头朝炕前地上示意,枚青顺着她目光看去,地上躺着个小物件,枚青拾起,交到主子手上,奇问:“才还没有?” 季宝珠道:“那太监方才出门时,从他袖中滑落的”。 说着细看,是个黄杨木雕刻的玉兔,雕工有点粗,还拴着红绳。 “是跟范才人的魏公公的”,枚青道。 季宝珠对这个公公没有好感,是她主子圈养的一条狗,就收入袖中,说:“这大雪天,也不用特意送去,改日碰上在还他吧”。 小莲儿的细柔声在帘子外道:“石美人和罗常在求见贵人”。 随声暗淡的屋子一亮,进来二人,前头是魏紫长裙腰间玉带美若天仙的石美人,身后紧跟穿杏子衫系嫩粉挑银撒花绫裙的罗常在,二人都一身春装,想是离得近,未及冷就到了。 “嫔妾拜见贵人”。 “起吧”,季宝珠又招呼枚青道:“看座”。 “谢贵人”,枚青搬了两把紫檀镂雕梅花束腰高足椅按在去炕丈把远处,二人告坐。 石美人坐定,道:“昨儿想来给贵人请安,怕扰了贵人清净,是以今个才过来”。 季宝珠和悦地道:“一块住着,姊妹多来往,也免生寂寞”。 石美人先她入宫,观之有惊人之美,即便是舒贵妃也不逞多让,季宝珠不解这等美貌之人,为何备受冷落。 听说石美人才入宫时,圣眷颇隆,皇上频频惠顾,不知为何突然失了宠。 罗常在规规矩矩坐在椅子里,低垂着头,怯怯的,全不似石美人落落大方,一看就小家子气。 季宝珠微笑着问:“罗常在家严是做什么的?” 罗常在略抬起头,细弱声儿道:“华阳县令”。 季宝珠明白了,罗常在出身不高,言谈举止小家碧玉。 季宝珠问石美人道:“妹妹平常做何消遣”。 石美人道:“读书,习字”,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不卑不亢,礼数上也挑不出什么。 “这倒是极好的”。 “姐姐多才,妹妹自叹不如”,石美人说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季宝珠暗揣,不愧皇上赐封号石,真乃石头美人,毫无一分生趣,全无舒贵妃一分纤柔,这就难怪皇上不喜。 赵胜进来,禀道:“御膳房的午膳送来了”。 石美人和罗常在知趣地起身告辞,季宝珠身形未动,笑说了句;“妹妹们若不嫌,常来玩”。 二人道:“是”。 从正殿出来,走到院子里,罗常在说:“季姐姐真是和善的人,不比其她主子位高盛气凌人”。 石美人笑笑不答。心道:“到底是年轻单纯,自个曾几时也像她一样”。 用过午膳,季宝珠就在西暖阁北炕歇了中觉,暖阁内地龙烧的热哄哄的,季宝珠久违的幸福感又回来了。 年底,瑞雪纷纷扬扬,房顶屋檐尽被白雪覆盖,天却较以往暖和许多。 与屋外的寒冷冬日相比,落梅园的瑞雪宫却温暖如春,衣香鬓影,不时传来丝丝管弦,袅袅清音。 轩前数枝梅,白雪映衬,如画儿般。 美人娇语,金樽盛满琥珀如玉液琼浆,众妃帝后,欢乐开怀,举杯痛饮。 舒贵妃今儿一袭水红销金绣凤缀百余颗夜明珠八幅长裙,高绾飞仙髻,金镶绿猫眼蝙蝠步摇,垂下水晶珠串,动则流光溢彩,夺人眼目,美艳不可方物。 陈皇后却恰恰相反,没一丝多余饰物,无一丝繁复,衣着式样简单得体,头上单插了枝水玉簪,与舒贵妃相比可谓寒酸。 然雍容气度却加分不少,与皇上对饮一杯,眼神似不经意看眼淑妃。 淑妃会意,含笑看向舒贵妃道:“姐姐这条裙子想来花费不少银子”。 这话含有深意,如今大晋朝正与蛮夷用兵,前方粮饷供给很大数目,皇上这些天正愁着国库空虚,拟调用储备应急库银。 舒贵妃一时逞强,倒忘了这层,听淑妃话,明白了七八,略思,媚眼如斯,漂着皇后,笑颜如花,道:“皇上枕边人穿得寒酸岂不让人耻笑”。 皇后正欲端起酒杯听得这话,却好似没听见一般,手执绿玉杯抿口梅子酒,看向窗外。 瑞雪阁中燃了四五个炭火盆,银丝碳烧得噼啪作响,暖得众人皆面色潮红。 庭中三面皆开了八扇明窗,一支绿萼自敞窗探入,白雪压着透出点淡绿,只是花瓣有点打蔫。 当皇上侧头问太妃起居,没注意这厢,皇后见了,明眸一闪,略高声道:“瞧,这绿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众人都知皇后所指,想笑又不敢笑,几个妃嫔低头用帕子掩了嘴。 舒贵妃的美貌若认宫中第二,无人敢认第一,然文采却较陈皇后略逊一筹,皇上曾赞誉陈皇后若科举定入三甲。 舒贵妃粉面顿时通红,些须恼意,刹那就带着三分笑道:“那绿萼即便是凋零也是名贵之物,不比那野花野草”。 皇后出身不高,乃皇上为皇子时册立为妃,皇上又低等嫔妃生的,婚事自然起点低些。 听舒贵妃话,皇后却不动容,闲闲地说:“那绿萼只生长在富贵地,那比得了清新百合”。 舒贵妃这句正和皇后心意,当她说野花野草,底下尴尬恼怒妃嫔不下少数,毕竟出身不高者甚多。 当下就有不少附和皇后的,道:“可不是,百合,不张扬却有份清雅,见之忘俗”。 季宝珠位分低,离得稍远,嫔以上自成一席,三品以下二人一席,季宝珠挨着厢贵人坐着,厢贵人捅捅她,瞟了眼皇后那厢。 听得二人斗嘴,季宝珠懒待去听,吃了十几日,胃有了点底子,在用膳时,不那么迫不及待了。 季宝珠回宫后,皇上萧昂还是初次出现在她视线里, 萧昂,大晋朝第五代帝王,非嫡非长,而承继大统。 季宝珠记忆深处,模糊定格的是,板脸少笑,经年不变的表情。 今个把她的记忆变得鲜活,坐在龙椅上的萧昂威严不失儒雅,耀眼的明黄更彰显九五之尊高贵霸气。 这男人深沉得让人琢磨不定,即便是少数得宠的嫔妃也猜不透他此刻想什么,他极具做帝王的潜质,却令季宝珠畏惧。 这万人之上一言九鼎的男人,季宝珠是不想了,宫中狼多肉少,没男人一样过日子。 季宝珠收回目光,落在身前方桌上,就见远处一大碗猪蹄子,炖的稀烂,这平日的膳食,御膳房不做这上不得台面的吃食,四处瞄了眼,趁人不备端到跟前,手法极快拿了个,啃嚼起来。 皇后此刻与贵妃你来我往,虽看似姊妹情深,然每句话都暗藏机锋,有几句飘到皇上萧昂耳朵里,萧昂暗一皱眉。 无意中朝东南角上一撇,眼睛一亮,正看到季宝珠埲着猪蹄子大啃,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流油,与大殿气氛似很不协调。 在看周围妃嫔手捏着帕子,樱唇微起,蜻蜓点水做个样子,生怕弄花了妆,皇上饶有兴致地问:“季贵人,猪蹄子很好吃吗?” 季宝珠一愣,四处找寻,当发现是皇上盯着她看,顿时吓得脸都绿了,心直打鼓,好日子才开始,都怪自己一时贪吃,行为不检,失仪,忙抽出腋下帕子抹了下油嘴,不敢仰视圣颜,坐直身子胆怯小声地答道:“好吃”。 这时,舒贵妃反应极快地扑捉住这机会,启芳唇,珠玉之声道:“妹妹想是在冷宫呆的,有日子没见荤腥”。 就看陈皇后瞬间脸子冷了下来,陈皇后执掌六宫,显见是薄带了失势的嫔妃。 季宝珠正偷眼瞥见,心一咯噔,忙细声细气羞涩道:“嫔妾从小便爱吃”。周围一片嗤笑声。 “爱妃这般爱吃,身材却纤浓合度,真有口福啊!”,萧昂说着又瞧瞧殿上这些不敢多吃一口为了保持身段的妃子,越觉得有趣,这宫里难得有个真实的女子。 皇上这句话一出口,数道目光,令季宝珠芒刺在背,头更低几分。 本来众妃嫔正着意把皇上目光引向自身,对身前的美食,不敢多加惠顾,以维持淑女风范,显示良好的教养,没人注意一个被贬了的小小贵人,季妃出冷宫这话题已不在热门,众人眼光聚焦到几个正得宠的妃嫔身上。 萧昂却突然问:“季贵人,朕记得你从前吃东西很挑剔,看来真是饿着了”。 皇后眼神又冷了几分,季宝珠越瞧心越发虚,脑中急转,胆小怕事似的细声道:“嫔妾不记得了,嫔妾从鬼门关走一遭,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皇后眸光一闪,狐疑盯着她,季宝珠这是明着告诉众人从前的事自己都忘了,除了吃现什么都不想,后宫帮派可别算她的份,把旧恶一并抹了。 皇上温和地对身边亲信太监李德全吩咐道:“以后季贵人那吃的别少了她的,难得能吃下去”。 5对头 筵散,厢贵人在阶下等季宝珠,二人同乘一撵。 厢贵人道:“方才紧张得我手心都冒了汗,生怕你被皇上责怪,我记得你从前不喜油的,反倒在这种场合吃起来了”。 季宝珠赧然一笑道:“谁知当时怎么就那么想吃。 季宝珠在冷宫时,厢贵人不时派人送去东西,患难见真情 厢贵人瞧瞧她,突然道:“不会是……”附耳说了句什么,季宝珠羞涩,嗔道:“那来的……”话未说完,脸先自红了。 厢贵人促狭道:“听说你在冷宫就勾上了皇上”。 季宝珠小声道:“莫听人胡说,冷宫不见天日,别说皇上就是一只苍蝇都不落”。 厢贵人又悄声问:“皇上怎么还不临幸你”。 季宝珠红脸啐一口,道:“你急的什么?” 厢贵人小声道:“如今皇上心思都在舒贵妃身上,一月中有半月翻她的牌子”。 送了厢贵人回去,季宝珠回宫,吃得有点漾食,季宝珠就让枚青沏了云雾茶,咕嘟嘟喝了好几碗,才歇下。 晚间,就一趟趟地起夜,肚子里水倒净了,天微蒙才沉沉睡了,宫人知道主子夜来没睡好,就不去打扰,任她睡,殿内外静悄悄的,宫女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吵醒了她。 直睡到日近正午,季宝珠才从撒满明媚阳光的软榻上爬起,殿外的宫人听见响动,知道主子醒了,才敢进来侍候。 才梳洗了,就听宫门外一尖利怪异高声道:“季贵人听赏”。 季宝珠忙整束出去,跪地接赏。 太监高声道:“皇上赏季贵人酱烧的大方东坡肉一碗、栗子八宝鸡一碗”。 谢恩毕,太监回去复命。 季宝珠走去桌前,午膳已摆下,枚青从乌漆食盒中取出一碗色泽红亮东坡肉,顿时,满室飘香,季宝珠咽了下口水。 枚青又端出一碗栗子八宝鸡,烧得异香扑鼻,季宝珠早膳未用,腹内空空,才减了点的食欲又顿开,一刻等不得,坐于桌前。 命枚青把这两样拿到跟前,别无旁骛,就着颗粒饱满亮晶晶的珍珠御米饭吃起来。 东坡肉薄皮香糯而不腻口,咬一口口齿留香,栗子八宝鸡入口嫩滑,鲜美可口,这一餐直吃得心满意足。 十几日下来,季宝珠捏了捏腰身,还好没长什么肉,穿来唯一慰藉就是吃多少身材都不会胖,吃什么都不长肉。 每餐饭全是从未吃过的美味,皇宫的御膳房有天下顶级的御厨,水牌上写着珍稀菜品,南北大菜轮着吃,半月下来就没有重样的,这一点上季宝珠空前的满足。 承乾宫,敬事房一太监跪于丹犀,红漆托盘举过头顶,上面工整地摆着刻有每位妃嫔名头的绿水牌。 萧昂犹豫下,手伸向石美人的牌子,翻过去,内侍倒退着下去。 张德全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萧昂看向殿外,道:“你是纳闷朕为何一直不宠幸季贵人”。 “皇上圣明,老奴的心思皇上一准猜得透”。 “想那季妃从前嫉妒成性,仗着几分宠爱,胡作非为,这次放她出了冷宫,权宜之计”。 “老奴知道”。 “可又不能隆宠过盛,以免令外戚做大,难以把持,虽放了她女出来,但不宠幸,也是警示”。 “皇上想的周全”。 “那季贵人这阵子怎么样,呆得还习惯吗?我记得从前她可是一时都闲不住的人”。 “季贵人冷宫历练的,性子变了,整日呆在宫里,偶尔同罗常在、厢贵人一处说笑,并无什不妥“。 “这就好,煞煞性子”。 “老奴总觉得那里不对?“ “你说说看,那不对“。 “季主子从前个性张扬,现在沉静不少“ “是吗?”萧昂眼前晃动那双清灵干净的眸子,慢慢摇头,自语道:“不像”。 熙和宫西暖阁,季宝珠找个窗前亮地,半倚在圈椅里看一本闲书,不时呵呵笑着。 枚青在跟前侍候,抻着脖子不时朝庭院里看,小声嘀咕道:“这西偏殿今儿不知有何喜事,一早就忙”。 看主子完全沉浸在书里,无奈摇摇头。 雨燕端了盘南果子进来,看枚青在向外望,说:“今儿承乾宫太监来传旨,皇上翻了石美人的牌子”。 枚青有点失落道:“这石美人时来运转,皇上冷了这么久,又重新宠幸她,真是怪事”。 雨燕道:“可不是,一早她宫里的小生子赶着提水,洒扫房屋,像节下一样”。 二人对话渐次声高,搅得季宝珠无心看书,也抬头望望庭院,果见西偏殿出出进进的人忙活,转回头谓二人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下去吧,我这有事在唤你们”。 眼见得娘娘不悦,二人对望,偷着伸下舌头,就都乖乖下去了。 吵吵的也看不进去书,季宝珠抓了件宝蓝羽缎撒银出白狐锋毛鹤氅,披在身上,走出寝殿,向宫门外走。 赵胜在院子里看见,忙跟了上来,道:“娘娘去那里?也不招呼奴才一声,还好奴才看见”。 季宝珠悠闲道:“我想出去走走”,走到宫门口,春财出去回来,也跟了上来。 走不多远就到了上林苑西角门,三人进月亮门,沿着花墙向南,记得梅苑是在东南向。 苑内树木光秃,枝干上压着薄薄一层雪白,御河缓缓东流,空气是干净清新的,只微微有点冷。 季宝珠把手放在貂绒棉套里,热热的手心出汗。 忽见,瑞雪亭方向,谢贵嫔扶着个宫女摇摆着朝这个方向走来,季宝珠心头厌恶,刚想躲开去,不想谢贵嫔却迎着她过来,阴测测地道:“季贵人这是回去吗?” 季宝珠只好站定,待她走近,福礼道:“娘娘金安”。 谢贵嫔扬起尖巧的下颚,漫声道:“罢了”。 扭动弱柳似的腰肢,声儿隐含蔑视,道:“恭喜妹妹回宫”。 季妃与这谢贵嫔可谓死对头,当年俩人一同进宫,季宝珠始终压了她一头。 此刻,季宝珠降为贵人,自然就矮了她,这令谢贵嫔很舒坦,季妃当年持宠生娇,几次给自己没脸,今个机会来了,焉能放过。 谢贵嫔居高临下扫了眼季宝珠,轻启朱唇,慢声道:“季贵人,我看那梅很好,烦劳季贵人给本宫折一枝。 季宝珠看出她心存歹意,来者不善,这季妃生前得罪人不少,散手走了,报复在自个身上,这真是哑巴吃黄连。 季宝珠顺着她眼睛瞧的方向,伸手折了枝腊梅,双手恭敬呈上。 不出所料,这谢贵嫔手一挨到这枝杈就尖声叫起来。 旁边谢贵嫔贴身宫女忙呵斥道:“大胆季贵人,敢害我家娘娘”。 季宝珠只好跪下请罪,道:“卑妾该死,不小心伤了娘娘”。 谢贵嫔冷哼声道:“不小心,季贵人真会说话”。 喝命左右道:“掌嘴”。 季宝珠这一惊非小,宫妃如被个奴才掌了嘴,今后还有何面目在宫里混。 枚青见降罪主子,忙跪爬向前,叩头道:“贵嫔娘娘要打就打奴婢吧,奴婢愿代主子受过”。 一旁春财、赵胜也纷纷跪倒,叩头求饶道:“娘娘要罚就罚奴才等,绕了我家主子”。 谢贵嫔不怀好意地轻声笑道:“难得季妃还有这些忠心的奴才,别着急,罚过你主子在罚你这帮子奴才,不是愿与你主子患难与共吗?一会我就成全你们”。 说罢,厉声道:“给我打”。 季宝珠想如今既是这番羞辱免不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把伤害减少到最低。 谢贵嫔身边的那宫女已闻声过来,季宝珠突然大声道:“慢着”。 那宫女吓了一跳,被她的气势镇住,收住步子,谢贵嫔有些诧异,心里纳闷,这季妃如今落魄,还这般刚硬。 听得季宝珠淡声道:“我自己来”。 正这时,一道明黄从左侧一甬道假山石后转过来,谢贵嫔瞬间惊愣住,极轻声儿道:“慢着”。 季宝珠背对着左侧甬道跪着,忽见谢贵嫔脸色大变,口型似是唤‘皇上’二字,只是一时惊得没发出声,身旁宫人都吓得目瞪口呆。 又闻声‘慢着’,就没做丝毫犹豫,挥双手左右开弓,打向自己脸上,只听极清脆‘啪、啪’两声。 “住手”,一声极冷的声儿传来,虽声儿略低沉,然却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季宝珠高举的手停在半空中。 谢贵嫔此刻反应过来,提裙跪倒,娇怯怯地道:“嫔妾见过皇上”。 皇上萧昂看也没看她,直视着季宝珠的脸,方才自己下手太狠,季宝珠此刻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萧昂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声儿平平的,听不出喜怒。 谢贵嫔期期艾艾,一时不知作何分辨。 季宝珠低垂着头,怯怯地道:“嫔妾该死,贵嫔娘娘让卑妾给折花,不小心却扎了娘娘的手”。 此时,萧昂才看了谢贵嫔一眼,这一眼令谢贵嫔身子一抖。 只听一清淡声儿道:“传朕旨意,谢贵嫔由正三品贵嫔降为从四品美人”。 旁边当红太监张德全忙答应声:“是,皇上”。 斜睨了眼瘫软在地的谢贵嫔。 谢贵嫔眼含盈盈粉泪,可怜巴巴叩下头去,无限委屈道:“谢皇上”。 “回御书房”。 萧昂离去。 冬日的暖阳照在他挺括的背,那越来越远去的一抹明黄,映在皑皑白雪上,炫目斑斓,清白的雪地留下两行靴子清晰印记,深沉厚重。 季宝珠在枚青的搀扶下,颤悠悠地起身,直起腰,媚眼如丝,晒笑道:“妹妹在此赏梅,姐姐可是要回去了,天道怪冷的”。 又朝身旁赵胜道:“去御膳房要一样暖身子的吃食”。 赵胜高声道:“是,主子”,乐颠颠去了。 季宝珠懒懒地道:“回宫吧”。 看也没看谢贵嫔扬长而去。 谢贵嫔还跪在地上,身子簌簌颤抖 6悬梁 日子顺溜过了月余 一早,雨燕和春财扒着窗子朝外看,西偏殿往来人等络绎不绝。 后晌,听说石美人御医诊脉怀了龙种。 枚青回了主子知道,季宝珠偏头想想,送个什么东西好,吃的不行,弄不好惹事,想不半天,命枚青拿了个金项圈送去,怕惹麻烦,自己也不去看。 接下来半月,东偏殿赏赐不断。 掌灯时分,水桃得了信,神叨叨对大家说:“听说了吗?皇上今晚又翻了石美人的牌子”。 季宝珠这段日子仔细观察,水桃虽有一二分姿色,性子却有点浮躁,不是个成事的人,心里琢磨,嘴上不说,想着有机会换了她。 春儿秋上才选进来,听水桃说,有几分好奇,到底是年纪小,眨巴着大眼睛,道:“自打入宫,我就没见过皇上”。 这正说着,旺儿跑进来,道:“来了、来了”。 春儿看水桃把窗帘掀起一角,偷看院内,也卷了窗帘一角偷偷朝外看。 玉兔才冒头,冬夜静谧,院子里洒满清冷如水的月光和婆娑的树影,春儿只匆匆看到一个侧影,就惊叹不已,赞为天人。 季宝珠笑道:“这丫头敢是开蒙了”。 春儿脸臊得通红,低头摆弄衣角,道:“看娘娘说的,奴婢就想看看比我们村上的铜锁好不”,众人都乐了。 季宝珠想那一定是他们那里名人,逗她道:“那谁长得更好呢?” 春儿扭捏着,低声道:“当然是皇上,铜锁连皇上一个脚趾头都抵不上”。 水桃脸红灿灿的,眼放着光,道;“皇上是大晋朝真正的男人,奴婢侍候梁采女那会,时常能见到皇上”。 季宝珠心念一动,隐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 闹腾了不少日子,熙和宫才日渐安静。 这日,秋筠才歇了晌,石美人扶了宫女走来正殿,看赵胜站在门口,问:“赵公公,贵人在吗?” 赵胜道:“贵人才歇下,美人有事,待贵人醒了,奴才回一声”。 石美人道:“没什么事,只是有日子没过来给贵人请安,给贵人道个乏”。 赵胜恭敬地道:“贵人醒了,奴才回了贵人便是”。 石美人全了礼数,就乐得回东偏殿去了。 夜半,三更天。 “啊”一声尖叫,划破暗夜,惊醒沉睡的人,季宝珠被这一声尖叫吓醒,惊坐起,叫道;“枚青”。 外间值夜的枚青披衣忙跑进来,叫道:“主子”。 季宝珠惊恐地瞪着眼道:“什么声?” 又迭声叫:“赵公公”。 赵胜急入,惊慌道:“主子,叫声好像是东偏殿发出的,奴才去看看”。 才走至外间,小心把门开了条缝,就听院子里“咕咚、咕咚“脚步声传来,里间急唤道:“等会”。 赵胜转身回来,季宝珠道:“这会子才出事,你还是先别过去,等会人来了只远远的看着”。 赵胜道:“奴才明白”。 又待少时,外面喧哗声起,赵胜才出去。 不大工夫,赵胜神色紧张回来,季宝珠已起身,不等他开口,就问:“何事?”。 赵胜神色骇然,道:“石美人悬梁了”。 季宝珠惊得眉心一跳。 定了定神,走至窗前朝外看,灯火把院子照得通亮,看石美人殿前聚集了些人。 整了整妆,出去,前脚刚踏出西暖阁的门,罗常在就急慌跑入,差点与她撞了个满怀,身子一倾,季宝珠忙伸手扶住,罗常在也忘了行礼,吓得带了哭声道:“姐姐,出事了”。 季宝珠拍拍她的手道:“我这正要去看看”。 罗常在胆怯小声道:“我跟姐姐过去,一个殿住着,不去看看不好”。 季宝珠点点头道:“说得是”。 二人赶到东偏殿,众人看季主子来了,都跪伏与地,“贵人金安”。 季宝珠也没空搭理,认出石美人贴身宫女叫灿若,问她道:“你主子怎样了?” 灿若道:“人已救下了”。 “传了太医吗?” “传了,即刻就到”。 “皇上和皇后派人告诉了吗?” “已派人回了皇后”。 季宝珠看处置妥当,就不在问了,进去里间。 内殿昏暗,已掌上灯,烛火暗淡,石美人声息全无躺在暗影中,季宝珠近前,赵胜移来灯盏。 季宝珠赫然见石美人颈项一道暗红勒痕触目惊心,伸手试试鼻息,气息微弱。 罗常在躲在她身后不敢瞧,季宝珠知道已无碍,才放下心。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外间一高声呼,季宝珠忙率众迎驾。 跪在当庭,罗常在瑟缩挨着季宝珠跪了,季宝珠觉出她身子细微的抖,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握住。 罗常在手凉凉的,季宝珠手掌的温度传导给她,她身子抖得轻了。 皇上朝季宝珠看了眼,挥挥手道:“免”就入内。 太医官到了。 直奔寝宫,把完脉,跪下凑道:“禀皇上,石美人已无事了,胎儿福大命大,一切正常,只是石美人不能开口说话,看来是伤了嗓子或惊吓过度”。 皇后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太医躬身道:“这话不好说,伤得不轻”。 皇上近前撩起帐幔,看石美人脸色铁青,呼吸微弱,合着眼。 用手触了触她的脸颊,肌肤像寒冰一样,在试,微微有点热乎气,触碰了下她脖子上的那道勒痕,眼中现出厉色,拧着眉出去外间殿,坐了。 知道季宝珠等都在外面,沉声道:“让她们都回吧”。 太监答应一声,出去高声道:“皇上有旨,大家各回各宫”。 罗常在胆小,害怕地小声道:“季姐姐,我到你宫中去坐会”。 季宝珠携了罗常在的手往回走。 这边厢,宫女灿若正跪在帝后面前,萧昂阴着脸道:“好好怎么会悬梁了”。 灿若吓得体弱筛糠,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道:“昨儿……是奴婢值夜……不知为何……竟睡得沉,早起听里间没动静,唤了半天,无人应,推门一看,就看主子她……”。 说着抖成一团。 皇上凝眉问:“白日可曾发生什么事吗?” 灿若犹豫下,皇上沉声道:“说吧,朕饶你不死”。 灿若叩下头去,胆怯地说:“白日里,美人主子只去了季贵人那里,少时便回,奴婢看美人主子脸色有异,没敢多问,不曾想这晚间就出事了”。 这话听着没什么,但细琢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皇后看皇上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也猜不透,道:“季贵人和她一宫住了,来往频了也是亲近之意”。 皇上面上冷冷的,没出声,片刻,起身,进去,太监刚要跟进,皇上摆摆手,皇后识趣的没进去。 皇上来到塌前,撩起帐子一角,俯身轻唤道:“容若”。 这是石美人小字,就见石美人缓缓睁开眼,一滴泪落在枕上,皇上用袖子轻轻替她试了,轻声问:“为何事?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石美人缓缓摇头,“呀、呀”两声,喉咙暗哑,说不出话来。 皇上惆怅看她一眼,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就直起身。 看她一只藕臂露在外面,拿起放回被里,才要把帐幔放下瞬间,猛然见脚踏边一物。 弯腰拾起,冲亮一看,是个小小饰物,一个黄杨木小兔子,料子下层,做工也有些粗,不像是石美人之物,皇上轻轻把它踹入怀里。 “皇上、皇后娘娘起驾”,太监一声高呼。 帝后离了熙和宫。 承乾宫 萧昂从怀中掏出那红线系着的小饰物,交给张德全道:“给我查”。 张德全会意。 这二日,熙和宫宫门皆有侍卫把守,虽皇上没对季贵人做什么,但宫里的人不许出去,石美人的东偏殿也派了人,不许随便出入。 罗常在吓得直哭,谓季宝珠道:“这可怎么好,皇上不是要怪罪我等”。 季宝珠眼皮子总跳,心甚不安,却不好表露,怕吓到罗常在,只好言安慰道:“没事,你石姐姐人不是醒了吗?料过两天就没什么事了”。 又过了两三日,恍惚听说,在石美人屋子里找到证物,一个看守宫门侍卫同春财相熟,偷偷告诉他宫里现正在查一个黄杨木雕的小物件。 春财忙来告诉主子,季宝珠听了,问:“雕的什么?” 春财道:“好像说是个小兔子,搞不好就是凶手的,查了不是石美人宫里人的”。 季宝珠猛然想起,探手在袖子里一摸,惊骇地发现,那日拾的黄杨木饰物没了。 身上身下摸索,确实没有。 瞬间惊觉,是自己不小心掉在石美人寝宫里。 春财好奇,也没敢多问,只瞪眼看着主子。 季宝珠当着春财面也不好说什么。 晚间宽衣看左右无人,小声对枚青道:“你可记得那日检的小兔子吗?” 枚青眨眼想想道:“记得,不是范才人身边的魏公公落下的”。 季宝珠附耳小声道:“我不小心落在石美人宫里了,宫里现正查这个”。 枚青吃惊瞪大眼睛,好巧不巧,拾得的东西又弄丢了,还落在出事的地方,马上醒悟道:“那范才人她……”盯着主子,下话没说。 季宝珠顺手把外衣搭在她手里,道:“这是她的造化”。 枚青从主子淡若清风的语气,感到丝丝的寒意。 低声道:“这是天意”。 季宝珠抿了唇角,躺下,枚青撂下帐子,也去外间歇了。 二日早,季宝珠才起,旺儿就跑进来欢喜道:“主子,主子,宫门外的侍卫撤了。 季宝珠懒懒地道:“他们总不能守一辈子吧”。 枚青笑道:“这猴崽子,这也值大惊小怪的”。 7嫁祸 庆福宫 ‘啪’一声脆响,范才人长指甲在太监魏安的脸上划了长长个血道子。 “没用的奴才”。 魏公公束手垂头站着,也不敢捂脸,任凭主子发落。 庆福宫的掌事陈姑姑仗着胆子,道:“主子何不问季贵人去讨来,不就无事了吗”。 范才人一声冷笑,焦躁地起身走两步,又坐下,道:“你以为季宝珠是谁,她会给我吗?想得倒美”。 陈姑姑一听也焦急起来,搓着手说:“那怎么好,这一路查下去,岂不是就……”,看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没敢说下去。 范才人手里捏着绣帕,指尖快掐到肉里,悲哀地想,祸事终于来了,恨恨地道:“就知道这季宝珠不是好惹的”。 坐以待毙,还是过去季妃这贱人那探探口风,两下里权衡,对陈姑姑道:“你拿上我那对翠玉包金的镯子,同我过熙和宫去”。 陈姑姑赞同地点头,道:“是,娘娘做的对”。 季宝珠与罗常在围炉聊小时候的事,罗常在正讲着幼年时在家下,虽不爱吃桃仁,却爱上山采核桃,一次被蛇咬了的事。 雨燕进来回说:“范才人求见主子”。 季宝珠一点都不觉意外,她要是不来,就不是她了。 倒是罗常在诧异道:“范才人怎么来了,听说她曾同姐姐要好,后来出卖了姐姐,怎么还有脸过来”。 季宝珠笑笑道:“以为这宫里的人都跟你一样啊!”。 对雨燕道:“出去对她说,我同她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也说完了”。 过会,雨燕复又进来回说:“范才人在殿外跪着不肯回去”。 季宝珠早料到她会来这一套,道:“愿意跪,就跪吧”。 雨燕才要出去,季宝珠又叫道:“回来,出去对她说,还是回吧,让旁人见了,以为真对我做了什么,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她会明白的”。 雨燕出去,听半天没动静,知道范才人走了。 罗常在不屑道:“这种人还理她作甚”。 季宝珠拨了个栗子送到嘴里,含糊道:“有些人和事是躲不过的,一味躲着,也不是个法”。 罗常在显然没听明白。 次日早,宫里又发生件大事,季宝珠正用早膳,赵胜疾步进来,神色紧张,道:“主子,宫里出事了,贵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太监被人用绳子勒死仍到御河里,不知怎么尸首漂浮上来,早起被守夜的太监发现”。 季宝珠一双银箸举起,讶然忘了落下。 下晌,罗常在突然过来,进门神色慌张,瞧瞧左右,季宝珠知她一定有要紧事,示意赵胜等下去。 罗常在看屋子里没人,又朝窗外阶下望望,才近前附耳小声道:“听我宫里的小坠儿说,石姐姐的宫女灿若对皇上说,石姐姐出事那天曾来过姐姐宫中,出去后脸色不善,不知因何故,当晚就悬了梁了,姐姐可要小心啊!”。 季宝珠捏了罗常在的手,感激地道:“谢妹妹提醒”。 罗常在走了,季宝珠坐在那犯了寻思,她吩咐宫人不让石美人进来,意在躲祸,可祸事还是找上门来,看来那背后之人始终都不放过她,这是一石二鸟。 但这次只要皇上稍作调查,就知自己没放石美人进来,那人安排这宫女赖在自个身上,这未免太牵强了,唯一解释就是知道石美人过正殿来,但不知自个没让她进门,偏这石美人命大还没死,而那宫女按照先嘱咐好的说了。 季宝珠有点窃喜,真是老天照应,腹诽:惹不起,躲都躲不起,这皇宫除了吃的好,有什么好。 下晌,厢贵人带着女儿过来,一上殿,厢贵人就命女儿道:“快给姨娘行礼”。 端静公主小大人似的端端正正拜下去,童稚声儿道:“姨娘金安”。 季宝珠忙上前一把拉起,道:“免了、免了”,心肝似地搂在怀里, 抱坐在香妃塌上,细看,端静公主长得同她母亲一样,圆圆的脸,红苹果似的脸蛋,胖嘟嘟的,煞是可爱,季宝珠不由亲了一口,宠溺道:“静儿今年几岁了?” 端静清脆童稚的音回答道;“四岁”。 又看看季宝珠道:“姨娘真美,你几岁了?” 季宝珠乐了,屋子里众人都乐了,她母亲呵斥道:“别同姨娘你呀我呀的”。 季宝珠嗔怪道:“小孩子家那那么多讲究”。 拿起她胖胖的小手,吻着道:“姨娘都十九岁了,同我们静儿比老了”。 端静公主忽闪大眼睛,认真地说:“姨娘不老,姨娘比宫里的姨娘都美”。 厢贵人脸立时僵住,变颜变色道:“不许胡说”。 这话一出口,又觉得造次了,尴尬看了季宝珠一眼,歉意解释道:“姐姐不是那意思”。 季宝珠蔚然感叹道:“哎!这深宫,连孩子都不能随便说话”。 想这孩子出生在宫里会失去很多童年的乐趣。 厢贵人道:“静儿下来吧,看把季姨娘累着”。 端静听话地一溜下了地,跑到她母亲跟前,厢贵人弯腰为她拢了下鬓角的碎发,柔声道:“同奶娘去别处玩,你季姨娘这好大,你还没来过”。 一个年轻利落的妇人走上前,牵起端静的手,枚青引着去东次间玩。 荣宽从外又端了个燃红的炭火盆进来,安放好,季宝珠招呼厢贵人道:“姐姐近前来烤烤,去去寒”。 厢贵人凑近,二人围着炭火盆坐着,季宝珠道:“往年,在冷宫时,冬天没火,就干冻着,天一黑早早就爬进被里,睡不着,就围着被坐着,听屋外冷风吹打屋顶的瓦片声,空寂单调就像寺庙里老僧敲打木鱼的声响”。 厢贵人难过地看看她,道:“妹妹那几年受了不少苦”。 季宝珠眼神透过菱花隔扇门看向外面,飘忽地语气说:“尤其是下雪的日子,真静”。 片刻又收回目光,看着眼前挑动的红红炉火,感叹道:“苦虽苦点,心安”。 厢贵人明白,二人半晌无语。 过一小会,厢贵人突然道:“一宫人揭发昨儿投水的宫人是那黄杨木雕的失主,一个屋的人也说曾看他戴过,找了他的东西和身上都没有”。 此事蹊跷,舒贵妃怕是要有麻烦了,二人都这么想谁也没说, 季宝珠比她想得更深一层,范才人的手段可谓了得,化险为夷,嫁祸人与无形。 待到用晚膳时,厢贵人带着女儿告辞回去,季宝珠也没留,这宫里是不轻易留人吃饭的,除非某种东西绑在一起的。 吃了饭,季宝珠端起雕螭龙纹白玉茶盏,浅浅品了口陈年雪水泡的雨前龙井。 赵胜怀里捧着个匣子,进来道:“主子,这是才范才人差宫人送来的”。 季宝珠命放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对翡翠镶金边镯子,这是曾经她们要好时,季宝珠送她的,明白这是两讫了。 至于将来,是敌是友,那要看各人际遇。 季宝珠谓枚青道:“盯着点庆福宫那头,魏公公早晚的事”。 枚青点头,道:“奴婢明白”。 又过了三五日,一早,季宝珠正准备去中宫例行问安,赵胜推门进来,故意把隔扇门留了条缝隙,指指外面,道:“主子,听”。 季宝珠从半掩的门扇朝外看,好巧不巧正能看见乾清宫太监张德全,站在当院宣旨。 季宝珠在屋里竖耳细听,“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美人石氏赐景泰宫居住,一干宫人侍候不利,宫女灿若赐死,余下宫人责其浣衣院为奴,钦此!” 说完,众人叩头谢恩,石美人被宫女搀着跪接了旨。 张德全走了,东偏殿哭声一片。 二日,石美人就迁了出去,以美人位分而独居一宫。 而东偏殿暂无人居住。 熙和宫静了下来。 又过了段日子,福庆宫还没有动静,枚青疑道:“难道就这样完了”。 季宝珠摇摇头,断然道:“不会的,等着瞧吧”。 到晚上,枚青去尚食局领薪碳回来,看左右无人,只季宝珠一人在看书,近前悄悄道:“我碰上范才人宫里的小九儿,无意中谈到说,范才人的一个宫女叫小岚的夜来死了,像是得了急病”。 季宝珠一凛,宫女病了,是无权传御医的,有的弄点药吃,好就好了,不好就拖去安乐堂。 这其中定有蹊跷。 季宝珠忽地心生一计,招呼枚青附耳过来,低语道:“你慢慢放出风去,就说魏公公也有这样个木雕,小岚儿曾见过”。 枚青眼一亮,道:“好计”。 季宝珠又道:“尤其要让舒贵妃知道,这事做得不可太急,急了容易露出马脚”。 枚青道:“这样一来,这范才人可有的烦了”。 季宝珠清冽声音落入枚青耳中:“打蛇不死三分罪”。 锦华宫 舒贵妃歪在香妃榻上,伸手从水晶美人细腰瓶中掐了朵鲜红玫瑰,捏在手里,攥紧,一会松开,手心上满是揉碎了玫瑰花瓣,鲜红鲜红的,像血。 锦华宫掌事太监陈福庆看主子目光一点点变柔,柔得似滴出水来,心里明白,主子这是要下狠茬子了。 遂小心提醒道:“主子认为是范才人嫁祸主子”。 舒贵妃语气轻飘飘的,如一缕清风,道:“不是这贱人能是谁?” 陈福庆道:“主子不疑这消息的来源……”,下话他就不说了。 舒贵妃低柔地道:“这消息来源姑且不论,内中隐情也不必知道,只要能开脱自身,管它什么真假”。 陈福庆道:“主子高明”。 舒贵妃小声吩咐道:“你传出话去,就说咱们宫里死了的长春公公与庆福宫的魏公公交好,旁的就不说了,自有人问的”。 舒贵妃话音越来越低,直到没了声。 8反目 范才人跪于丹犀下,帝后上坐,皇上问道:“范才人,听说你宫里的魏公公尤擅雕刻?” 范才人微低头柔声道:“奴才的事,臣妾不知”。 皇上淡淡语气飘过空旷的大殿,“你真的不知?” 范才人只觉脊背嗖嗖凉风,强自镇静答道:“臣妾却是不知”。 皇上不疾不徐说道:“魏公公可失落个木雕?” 范才人只觉恐惧一点点袭来,周身冰冷,硬撑着道:“恕臣妾失察”。 皇上紧跟着又说了句:“听说魏公公与锦华宫头两天投了河的太监有些瓜葛”。 范才人此时有点支持不住,身子软了软,勉强道:“臣妾该死,奴才们的事,臣妾不知”。 皇上哼了声,朝下面道:“带魏安”。 范才人惊恐地回头,就见两个侍卫拖着魏安上殿来。 魏安被推倒在地,跪在身后范才人不远处,魏安道:“奴才连累了才人娘娘,罪该万死”。 范才人闭下眼,低头不说话了。 皇上的情绪至始至终没什么起伏,平淡淡道:“范才人,你还有什么话说,朕给你机会让你自辨”。 范才人猛地抬起头,绝望中本能生出一丝希望,心一横道;“臣妾据实说了,那落在石美人宫中的木雕却是臣妾宫人的,原是这奴才不小心落在季贵人宫中的,不知为何又到了石美人哪里,臣妾实在不知,臣妾句句是实,请皇上明察”。 皇后在旁插言道;“什么时候落在季贵人宫中?范才人可还记得?” 范才人微怔,事到如今,说谎无益,只得据实道:“二月有余”。 皇后眉梢一挑,道:“这就不对了,既是二月为何几日前在石美人宫中,难道这奴才没去季贵人宫中讨来”。 范才人踌躇,无言以对,说自己曾和季贵人结了梁子,究其原因,实情碍于出口,待不说,又解释不通。 就临时编了句;“原不值钱的东西,忘了”,这倒也说得过去。 皇后突然话锋一转,问:“宫中沸沸扬扬找了这些天,你难道没听见一点风声”。 皇后步步紧逼,范才人无言以对,勉强应对道:“怕惹祸上身,是以没敢说出”。 范才人勉强能自圆其说。 皇上虽然没说话,但皇后多年夫妻能感觉到皇上心里的已松动。 皇后轻声说了句:“本宫没记错的话,季贵人就是范才人指证才入的冷宫”。 这话一出口,范才人身子不由自主哆嗦了下,皇上心念一动,眼前晃过季宝珠那纯净的水样眸子。 挥挥手道:“带下去”。 上来几个太监架着范才人下去。 皇后小心地问:“皇上,这范才人怎么处置?” 萧昂道:“范才人可恶,屡次诬陷季贵人,罪加一等” 三日后,皇上传下旨意:庆福宫范才人纵宫人谋害宫妃,消去封号,打入冷宫,永世为庶人 。 这消息传到季宝珠耳朵里,季宝珠悄悄谓枚青道:“消了那人的膀臂,那人会慢慢浮出来”。 那躲在暗处的影子,始终让季宝珠心悸。 坤宁宫 秦嬷嬷低声道:“娘娘为何要帮季贵人?” 皇后拔下头上玉簪,轻轻把芙蓉花蕊中一小虫拨出,道:“本宫不挖出背后的人来,寝食难安,留着季贵人本宫自有用处”。 秦嬷嬷道:“还是娘娘想得深远”。 皇后过会又道:“我就是不帮她,皇上会轻信了范才人的,季宝珠失口否认那东西她拾了,空口无凭的,况范才人与季贵人有嫌隙,皇上定疑她故技重施,诬陷季贵人”。 秦嬷嬷道:“这里面盘根错节,娘娘通透”。 宫中不时传出喜讯,自石美人有身孕后,宁福宫谢美人有了身孕。 粟园 谢美人怀了龙嗣,皇上特许她搬到一处独立宫苑,里面种满青菜还有谷物,顾名思义,庄稼作物。 虽三间正殿,然比她原来住的好了不少,谢美人原来住西偏殿,夏天日头老晒,冬天,风劲,窗户缝都往里钻风。 谢美人既原来的谢贵嫔,自打与季宝珠在园子里遇上,报复不成,反吃了亏,一下降了好几级,心里甭提多窝火,足不出户,总觉得嫔妃们背地里嗮笑她,可喜的是刚好就有了身孕。 昭仁十一年,春节刚过,大晋朝举国上下都在筹备三年一次选秀。 皇上下旨,从苏、松、嘉、湖等地及浙江、江西二省选民间十三岁以上十九岁以下女子以充宫掖。 参选女子必须是良家,即非医、非巫、非商贾和百工的良家子。 季宝珠和厢贵人、惠贵人坐在高高的怡翠轩上,闲做针黹,轩中燃着好几个炭火盆,上好的银丝细碳压着火,轩内一团热气,三人皆只穿了件小褂,厢贵人还嚷嚷热,命人敞了门,支起格子窗,自嘲道:“这体格子越来越禁不得热了”。 二人看着她笑了,惠贵人含笑道:“看姐姐说的,那里只姐姐热,我和季姐姐也热,快打春了,天道回暖,看有的宫妃都提早穿了薄纱了”。 季宝珠也笑着附和道:“我这么怕冷的人,披风里面都换了夹衣”。 三人边说边聊,借以打发宫里闲闲的光阴,惠贵人是皇后心腹,季宝珠就有事无事地借由头找她说话,亲近她,宫中总得有一两个亲近的人,通个消息什么的。 厢贵人给女儿缝制一件小褂,她总嫌宫中绣坊针线上的人做得不够精细,宫里那么多得宠的主子要侍候,那能轮到她,三人飞针走线,嘴里还闲闲地说着话。 厢贵人感到脖子有点发酸,收了针,抬起头,透过敞门朝远处看,就见不远的地方走来一队秀女,忙招呼二人道:“快看,新进宫的秀女”。 季宝珠和惠贵人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队秀女自园子里走过,步履整齐,二人一排, 厢贵人道:“打头的那穿粉红衫子的是吏部尚书傅英之女,并排走穿藕色裙的是翰林院大学士韩谨之妹,这届秀女以这二人最为出色”,厢贵人津津乐道。 季宝珠看一眼,那傅小姐二八青春,娇艳欲滴,韩小姐美貌无双,粉白细嫩,正当妙龄。 在看身后的秀女,也是春兰秋菊、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总的来说这二人在这二十几名秀女中最出挑的。 惠贵人道:“听说傅小姐擅琴技,韩小姐乃人中秀才,诗词歌赋无所不通”。 季宝珠道:“三千秀女,能选上的都是人尖子”。 突然,从队伍后面赶上来个女子,脂粉不深晕,光华却盖过了这所有的秀女。 走的急,腮边晕染浓浓的胭脂色,红菱踏出细碎步子,看上去极美。 厢贵人惊道:“这女子是谁家的?如此美艳”。 半天没说话的惠贵人道:“这女子出身不高,父亲是正六品的一个闲职 ”。 季宝珠暗道:“这女子容貌堪称绝色,无人能出其右”。 三人坐得累了,就各自回宫。 季宝珠与厢贵人在亭子外分手,一个朝西,一个朝南,而惠贵人自去了皇后中宫。 9承宠 有事则长,无事则短,才见梅开腊底,就见春暖还阳。 春来三月,枝头的雪渐渐消融,白底里抽出一点绿芽,枯树有了生机,天气暖和了。 妃嫔们整个冬天窝在屋里,这时,像歇伏动物,出来透透气,紫禁城皇宫冰冷红墙,苏醒了,散着暖暖春意。 熙和宫 一早,罗常在就蹦跳着进来,道:“姐姐看我得了什么?”现在她和季宝珠宫里的人都混熟了,出入自由,没人拦阻。 季宝珠才吃了早膳,看她手里举着个美人风筝,赵胜接过,看看道:“罗常在那弄的?” “在墙那边拾的”。 赵胜递给季宝珠,季宝珠略看几眼,道:“远看还行,做工有点粗”。 对赵胜说:“回头你去尚宫局领几根竹子,结实的线绳,我们自己做一个,保证比这个强”。 “姐姐会做?” “在家时常做”。 季宝珠指的在家,是在前世家里,小时候一到春季,就扎了各种各样的风筝,跑到野地里撒欢放,娘叫吃饭都不回,想这些,季宝珠徒然有点惆怅。 罗常在看她默默,倒也聪明,猜出她心事,道;“姐姐是想家了吧,我才入宫那会,每晚都梦见我娘,这二年好多了,只是寂寞的时候想家,想小时候的事”。 季宝珠看惹动她思绪,忙用话岔开道:“妹妹,看做个什么式样的好”。 罗常在复又高兴起来,认真地寻思道:“放的都是美人风筝,我们做个不一样的,什么呢?”歪头想,模样可爱。 季宝珠眨眨眼,道:“做个大雁如何?” 罗常在拍手道:“姐姐这个主意好,既新颖又衬了这春天”。 少时,赵胜回来,想是有点赌气,面色不善,季宝珠一猜又和谁生了气,逗他道:“赵公公宫里老人,竟敢有人不待见”。 赵胜撅着嘴,愤愤道:“狗眼看人低”,这话出口,觉得不对,忙撩袍“咕咚”跪下,道:“娘娘恕罪,奴才口无遮拦”。 “起吧,别动不动丁点小事就跪,让人看了以为我是那不容人的主”。 赵胜赶紧就起身,季宝珠道:“说说吧,为何生气?” 赵胜心气平了不少,道:“奴才去尚宫局,半日无人理,都在忙着给潘美人预备做风筝的材料,潘美人要做个极大的,尚宫局的公公巴巴地做了,送去,这才有空问奴婢,顺手找了材料搪塞了”。 “这有何生气的,宫中逢高踩低,跟红顶白多了去了”。 “势力小人”。 枚青也愤然道:“想当初,主子才回宫那会,看着主子风光,尚宫局屁颠屁颠的,主子说要什么,眨眼就送来了,还都是上好,这会子,看主子冷了,就巴巴装看不见”。 罗常在细细声道:“姐姐总好过嫔妾,嫔妾从不去领东西,领了也不会给,我宫里的俩宫女太监整日抱怨,跟了我这主子,没出头之日,连累了她们”。 季宝珠看大家情绪不好,道:“好了,不就个风筝吗?什么大事,赶紧做了,趁今儿天好,拿出去放放”。 众人才齐动手,大雁身是黑色,翻腾了库里,才找了极薄的从多罗进贡的名儿烟笼水月纱,三尺纱攥在手心,攥成一把,扬起,飘飘渺渺,轻如薄雾,罗常在道:“难怪叫无烟纱”。 季宝珠笑道:“不是无烟纱,是烟笼,烟笼寒水月笼沙”。 众人笑了。 忙活了半日,一个大雁风筝做好了,枚青找了两颗黑幽幽的南珠想要做雁眼睛,季宝珠说:“不好,珠子太沉,飞得不高远,不如我用丝线绣眼睛”。 又去找丝线,拿来季宝珠比量下,摇摇头道:“颜色顺了”。 众人犯了难,这可么办,季宝珠瞟眼东间湘绣屏,眼一亮,道:“闪光丝线做了岂不好”。 众人道好,找了半日,季宝珠平素很少绣,绣线花色不全,赵胜道:“奴才去厢贵人那看看可有?” 一会功夫,赵胜手里攥着一缕闪光黑丝细线回来,道:“厢贵人那各色线齐全,还问我们要别的不,我说了做风筝,她说放风筝叫她一声”。 季宝珠笑道:“人多热闹”。 季宝珠江南水乡女孩,苏绣也还能凑合,在看左右也无人能绣,罗常在年小,性活泼,坐不住,从不绣东西。 枚青针线草草,求旁人也犯不上,就着腾起的风筝正好当撑子,就一针针绣起来,中间加了点亮白,这样子显得炯炯有神,活灵活现。 收了针,罗常在几个都赞好,不等用午膳,就急着一拥出去。 季宝珠支赵胜叫了厢贵人,雨燕、水桃,小莲等都吵着要跟去,最后只好留了太监张旺看家,张旺不满意撅嘴嘀咕,众人也不理会,一行浩浩荡荡出发去上林苑。 找了个宽敞的地,放起来,厢贵人怕晒,只远远地呆在亭子里看。 季宝珠和罗常在二人端着线拐子,罗常在脚小,跑一会娇喘嘘嘘,季宝珠平足,身轻如燕,灵巧异常。 偏赶上这日,皇上萧昂心情好,同着舒贵妃游园,举目望天,一只大雁凌空飞翔,起初,奇道:“今年大雁回的早”。 身旁的张德全细看看,不对,道:“皇上,好像是风筝”。 舒贵妃眼尖,早看出是纸糊的风筝,暗妒想,这又是那宫里的妃嫔出幺蛾子,在上林苑放,想来是为吸引皇上,暗骂:“这群狐狸精”。 娇笑着道:“张公公眼花了吧,可不就是个大雁”。 张公公瞧眼她,低眉顺目道:“可不是,奴才的眼看天时候长了,花了”。 舒贵妃满意他的圆滑灵透。 萧昂却摇头道:“不对,是风筝,看风筝下还有白线”。 舒贵妃暗锁眉心,转瞬舒展,命身旁的宫人道:“去看看是谁放的风筝,要她过来”。 宫人会意,才要举步,萧昂道:“不必了,别惊扰了她,我们顺着线寻去”。 舒贵妃无法只好跟着皇上,沿着线方向走。 舒贵妃本想让宫人赶了那放风筝的妃嫔,量她也不敢得罪自己,不想皇上来了兴致,无法,只好跟着。 萧昂转悠到一片宽阔的空地,绿茸茸的草,焕发着生机,萧昂心情大好。 远远看去,只见太液池边草地上,一妙龄水绿春衫女子,沿着风向奔跑,身子轻灵,像初春的燕儿,振翅欲飞,经历一冬灰暗,骤见她身上轻罗舞动,飘飘欲仙。 萧昂眼前一片清新,不自觉过去,舒贵妃知趣不好随去。同太监张德全远远看着。 皇上走近,季宝珠长久没有这样欢快,毫无察觉,罗常在和枚青见了心提起,又不好提醒。 突然,风向一转,季宝珠晃动手中的线拐子,斜刺朝萧昂方向奔跑。 季宝珠眼睛望着天上风筝,也没注意眼前,没跑几步,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季宝珠一下跌入那人怀里。 那人伸出长臂,一把拥她入怀。 季宝珠才要挣脱,仰头一看,一下傻了。 半晌,期期艾艾叫了声:“皇……上”。 皇上萧昂,突然拦腰抱起她,朝最近的沁芳阁大步走去。 季宝珠羞得两靥飞红,头深深埋在这结实的胸前。 待皇上踏进轩中,张德全忙指挥一干太监放下垂幕,春日,伴着鸟儿“啾啾”声,粉青帐里,雪肌香艳,春光迤逦,一泄为快。 舒贵妃尴尬在站在不远处,长长的金护甲似要把丝帕捏碎,眼中怨毒的冷光,让太监张德全看了,吓了一跳,不得不出言提醒道:“贵妃娘娘,是接着赏花还是回宫”。 舒贵妃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不甘地离去。 缠绵过后,季宝珠羞涩慵懒,雪白酮体紧要处盖了个极薄的单子,脸埋在萧昂的臂弯,羞答答不语。 她却没瞧见,萧昂盯着她,深眸闪过一丝疑色,道:“宝珠,你变了”。 季宝珠身子微微一颤,扬起脸,双目盈盈欲滴,佯作委屈娇嗔道:“臣妾没变,是皇上变了”。 “朕变了吗?”萧昂听出她话外音,装糊涂。 这男人说自己变了,她当然变了,她第一次接触男人身体,紧张得手心俱是潮汗,死死闭着眼,撕裂般的疼痛令她差点昏厥,但这个男人于房事上就像管理朝政样精明老道,游刃有余,带着她一点点步入美妙的境界,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不在觉得那么痛了,并有了未曾体验过的异样。 萧昂惊异更深,三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季宝珠从前于床第间放荡不羁,而现在却生涩,拘谨害羞,比从前更多一分情趣,感觉新鲜。 10美人 谢美人倚在榻上,宫女拨了个桃子,太监外间喊道:“皇上有赏啊!”,这一月赏赐不断。 谢美人娇吟道:“今个王御医进宫在瞧瞧”。 宫女笑道:“娘娘恁太小心了,这才看了御医”。 谢美人抚了抚扁平的小腹,喜滋滋地道:“快二月多了,怎么不见动静”。 宫女笑道:“娘娘也忒心急了,刚坐胎,还没成型呢?” 突然,谢美人觉得身下不对,有东西流出,忙命宫女道:“快扶我看看,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 宫女拉了床帏,亵裤撩起一看,谢美人顿时傻眼了,失声叫:“血”。鲜红的,来了癸水。 谢美人顿时跌倒在床上。 暗恨那庸医。 好半天,声嘶力竭叫道:“把那王太医给我传来”。 太监颠颠跑去。 停了会,谢美人脑子有点清醒,那宫女道:“满宫里,就连太妃都知道娘娘怀孕,这可怎么好?” 谢美人双手抓住身下的单子,好久,灵光一闪,待那太医来时,人也平静下来。 把宫娥撵出去,密议很久。 那太医出来时,直抹脑门的汗珠。 暗道:“好险,误诊,欺君之罪,还好谢美人有胆识,只白白冤枉一个好人,这时,也顾不得了”。 春日渐长,阳光煦暖 季宝珠闷在屋子里,此时,好念叨着上林苑里那一树树洁白的玉兰花。 枚青从外间去司工局才领了这月的月银,进门道:“今儿天气极好,主子不出去走走”。 季宝珠西暖阁半支了扇窗,春的气息浓郁,院子里那棵老楸树也抽了绿芽,道:“我这几日正寻思着园子里那几株玉兰不知开得还好吗?” 枚青道:“奴婢陪主子去看看”,说着把领了的月银放在桌子上。 季宝珠道:“你把银子给那宫送去,在去园子,耽搁久了,怕她们多心”。 “主子心思太细了,难不成还昧了她们的月银?” 说着,分派出来,给石美人和罗常在送去,石美人的也一直是季宝珠带领。 转瞬既回,手里还拿着包东西,季宝珠问:“这趟没走空,还顺点东西回来”。 枚青嘻嘻笑着,把纸包放在炕桌打开,道:“娘娘看这是什么?” 季宝珠抻头一看,却是晒干葫芦丝、豆角丝,道:“这倒是稀罕,那弄来?” “罗常在娘家梢进来,说家乡一到秋上,竟爱晒些东西”。 “能拿来多少,你还要?”季宝珠嗔怪撇她眼道。 枚青嘿嘿笑着,道:“吃腻了鱼肉,想这个吃”。 季宝珠好笑,道:“人呀,想当初在冷宫之时,就想着吃口红白之物,现在可够吃,又厌了”。 “想咱们皇上整日对着这群妃嫔也厌了吧”。 季宝珠横了她眼,佯作唬着脸道:“记住祸从口出”,说着,自个也笑了。 说:“这就难怪皇上要每三年就选秀”。 想着罗常在入宫时间短,不知避嫌,一般不是特别相厚的妃嫔是不互赠东西吃的。 过会,枚青收拾包起来,枚青送去小厨房,递给上灶的高嬷嬷,高嬷嬷腾出一只手接着,道:“这是阿物?” “干菜,娘娘晌午要吃,做上”。 高嬷嬷在围裙上抹了把手,打开纸包,道:“阿弥陀佛,吃惯了鱼刺燕窝,想这上不去台面的东西吃”。 枚青雀跃着出门口,回头叮嘱道:“好好做了”。 高嬷嬷嘟囔着,道:“老奴来宫中这么多年,这东西还真没做过”。 季宝珠同了枚青就去了园子里。 季宝珠怕冷,里外穿戴好几层,走走就热了,道:“我们去那春秋亭歇脚”。 亭子位于高处,枚青拿了软垫放在亭中石鼓凳上,季宝珠坐了,解下灰青缂丝缎面斗篷,枚青搭在臂弯,放眼望去,积雪溶化了,园子里一片清新自然。 季宝珠道:“石美人可好?“ 枚青道:“刚才我去石美人宫中送月银,石美人用手比划着,她宫中侍女说,是问主子好”。 季宝珠叹道:“好好的一个人,可惜了这容貌”。 枚青突然想起道 “前儿,主子要奴婢去舒贵妃宫里送东西,闻着浓浓的药味,问春闵姐姐,支支吾吾的,我想一定是催孕的药”。 “人老珠黄,没子嗣结局就有一种,新皇登基,等着的只有南宫,在显赫也不过命运如此”。 南宫住着些年老前朝妃嫔,无异于冷宫,只比冷宫待遇优厚,活动自由些,季宝珠想那也是有福了,自个能不能活到那时,都不敢想。 坐了一会,季宝珠起身道:“歇够了,走吧”。 二人就朝园子西南走去,正走着,就见前面假山后转出三人,头走的是一身宽大衣饰的谢美人,搭着一个宫女的手,身后跟着一个太监。 谢美人也看见季宝珠,甩脱那宫女的手,朝这厢直直过来,季宝珠心一动,对身后枚青小声说:“离她远点,我们原路回去”,说着,掉头就走。 谢美人那肯放过她,在身后扬声道:“姐姐走恁快,等等妹妹”。 不喊还好,这一喊,季宝珠脚底抹油,溜得更快,声也不答,一溜烟没了。 这里,谢美人追了不远,看季宝珠人影都没了,泄了气,突然,脚下被小路上青藤绊了下,险些闪了腰,灵机一动,看四下里无人,身形晃了晃,扑到在地,见主子趴在地上,那两奴才吓得惊呼一声,:“主子”,紧走几步上前。 那宫女蹲地扶她,谢美人小声附耳说了句什么,那宫女起身朝四周喊道:“不好了,美人主子被季贵人推倒了”。 不消片刻,宫女太监们就把倒地捂着肚子的谢美人抬回寝宫。 那才跟着的太监,咋呼着差人禀报了皇后,宣王御医夫进宫看视,皇上得了信下朝直接就去粟宫。 快步奔至塌前,见谢美人抽抽小脸,可怜巴巴躺在那,见了皇上,泪珠晶莹,眩而欲滴,哽咽唤了声:“皇上”,就掩面低声啜泣。 萧昂回身看王御医官跪在地上,阴着脸,沉声道:“怎么说?” 王御医语调低沉道:“美人小产了”。 谢美人偷撇下皇上的脸,萧昂眉尖跳动了下,只说了声:“好好侍候,就头也不回走了”。 季宝珠紧走着回了熙和宫,进门犹自喘息,赵胜奇道:“主子恁快回来”。 季宝珠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拿起凉茶喝了两口,道:“别提了,今儿出门霉运,遇到了谢美人”。 赵胜疑惑道:“遇上了怎样”。 枚青学了谢美人才追撵主子的事,赵胜甚为骇异,道:“她一向与主子不睦,如今又怀了龙种,这唱的是那一出”。 季宝珠道:“亏我跑的快,才甩了她”。 枚青纳闷道:“主子还怕了她不成”。 “虽不怕,但她现在身怀龙裔,少沾惹的好”。 正说着,雨燕跑进来道:“不好了,我才去御膳房听宫中传,谢美人的胎落了”。 季宝珠惊得站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1调情 坤宁宫总管全福带着一群人不待通禀就闯进熙和宫,见季宝珠也不行礼,倨傲地道:“皇后娘娘懿旨,季贵人不得出宫,待皇上下朝在行处置”,说着,不由分说,着人把守了宫门,不得闲人进出,把季宝珠禁足殿内。 熙和宫宫人全困在宫内,不能出去,季宝珠不知外间情形,心里急,也无法。 宫人都惶惶不可终日,以为祸事来临。 三日来,皇上不下旨处置季宝珠,后宫人等,都在议论此事。 皇后坤宁宫,众妃嫔齐聚请安,皇后看眼下面,淡淡声道:“今儿来的齐,没一个告假的”。 众人都小声议论季贵人的事,皇后听最近的两个妃嫔在说季宝珠,就道:“季贵人的事,皇上做主,众位妹妹不要妄下结论”。 众人还七嘴八舌,道:“那谢美人都说了,这事十个准,季贵人就是有千张嘴也摘不清了”。 这时,一宫女伏在皇后耳边说句什么,皇后命众人跪安。 回到后殿,皇后问那宫女道:“皇上也在太妃宫中,九王爷也去了”。 那宫女道:“是的,九王爷这二日来得勤,像说为了南面的事找皇上。 皇后没在多问。 延禧宫,兄弟二人一同陪柳贵太妃用过晚膳,太妃道:“老九的婚事你这当哥该操心才是”,九王萧乾是当今异母弟,兄弟俩一向亲厚,于萧昂长相倒有三分相像,只个性孱弱些。 萧昂笑道:“九弟在选不出王妃,朕就下旨赐婚”。 太妃呷了口茶水,想起道:“听说谢美人小产了,是那季贵人干的,真是死性不改”。 九王爷萧乾听着纳闷,道:“季贵人,可是腰细细的,脸尖尖的那个?” 萧昂素性多疑,不动声色盯着他的脸道:“九弟见过的,就是季将军的妹妹,从冷宫才出来,骄横性子不改,害一美人小产”。 九王爷萧乾似无心道:“大前儿,我在上林苑远远见了,那季贵人在前面疾走,谢美人在身后紧追,甚是有趣,我因着有事,匆匆过去了”。 萧昂听了,嗯了声,待会,就告退出了太妃宫。 即刻回乾清宫,唤张德全道:“你速去把那王御医看起来”。 备撵往后宫去了,皇上没说去那,太监抬撵就朝东方向,也是走顺了,不远处,一串红纱宫灯镶金黑字‘熙和宫’,皇上却突然道:“去舒贵妃锦华宫”,太监就转头。 刚调转回头,就见一太监匆匆而来,跪在舆撵前奏道:“紫禁城北门守将来报,说宫里的王御医官,带着家眷连夜要出城,被扣了下来”。 就听舆撵中一低沉声道:“把王御医官带来”。 皇上在乾坤殿夜审王御医官,道出谢美人怀孕是假。 萧昂心里恨恨的,误诊,本来没什么,可恨险些害了季贵人。 两三日,就有宫妃举报说看到谢美人自个摔倒,与季贵人无关。 皇上冷哼数声,道:“这话早怎么不说”。 那宫妃尴尬不出声。 当日,熙和宫守卫撤了,季宝珠虽不知为何,但好歹躲过一劫。 次日早膳,季宝珠担心数日,总算平安无事,食欲空前的好,命枚青盛了碗鱼翅粥,吃起来,不断进补,补得她面色红白,像春日盛开的一株桃花。 季宝珠正低头吃,眼睑下闪过一道明黄,季宝珠嘴里正衔着一口粥,徐徐抬头,果是皇上萧昂,季宝珠咋见,惊愣住,直到萧昂熟悉声说了句:“季贵人,很好吃吗?” 季宝珠才醒过神了,忙搁下碗,惶恐就要跪下,萧昂一把拦了,道:“朕尚未用早膳,就在你这里用吧”。 季宝珠忙命宫人道:“去御膳房传皇上的饭菜拿来吃”。 萧昂和悦地道:“不用了,朕就用季贵人的吧,不会抢了你美味吧?” 季宝珠被他取笑,娇羞道:“皇上笑嫔妾能吃”。 萧昂看她如此哈哈大笑,道:“朕说错了吗?” 季宝珠低声道:“皇上没说错,就是错了嫔妾也不敢派皇上不是”。 萧昂眼神炯炯看着她,心说:这季妃变了,从前若受这等冤枉,岂肯罢休,如今却只轻轻带过,不深究。 枚青添了碗筷,皇上与季宝珠对坐,萧昂端起绘菊青玉碗,用羹勺喝着鱼翅粥,他吃东西极快,反倒季宝珠拘谨得半天未用一口。 萧昂空了碗底,张德全忙添上。 萧昂没抬头,却问道:“爱妃怎么不吃了?” 季宝珠奇怪他未曾看自己却能洞察一切,今后万事小心为妙,于是道:“饱了”,心想回头他走了在吃。 萧昂仍低头用饭,说了声:“爱妃是等朕走了在吃?” 季宝珠骇异,这男人思维敏锐,一下能猜透人心思。 萧昂却突然道:“谢美人诬陷你,你要朕怎么处置?” 季宝珠清纯的水眸望着他,柔声道:“臣妾不敢妄言”。 “你的事,你说来听听”。 季宝珠偏头想想,道:“谢妹妹一时糊涂,也是嫉恨臣妾与她不睦,如让臣妾说,不如先关冷宫,冷一冷性子,待过几年出来,心境就不一样了,不会想害人,只想好好活下去”。 萧昂凝眸,看了她有一会,道:“就依爱妃,只是这个处置太便宜了她,不足以警戒后宫”。 二日,圣旨下,谢美人欺君,害季贵人,打入冷宫,季贵人不念旧恶,为其求情,德行可嘉,赏……。 熙和宫 罗常在,厢贵人都在,笑声不断,罗常在道:“谢美人搬起石头砸了自个的脚,姐姐宅心仁厚,还替她讲情”。 厢贵人道:“妹妹心软”。 季宝珠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在怎么样,皇上也是不忍杀了她”,心却道:谢美人冷宫呆几年,人老珠黄,后宫三年一选秀,用不上多久没人会记得当初的谢美人”。 厢贵人才要说话,就听门外,“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珠帘哗啦一响,萧昂迈步进来,慌得众人忙伏地叩见皇上。 萧昂朝地上众人道:“都免了吧”。 众人方起身,皇上上座,几人束手立在当地,皇上看着厢贵人道:“公主可好,有日子没见?” 厢贵人微笑道:“这一二月又重了,臣妾告诉奶娘不让多吃”。 萧昂道:“小孩子家胖点健康,只长大不要像她娘就好”。 众人都笑了,厢贵人也好脾气地笑道:“皇上说的是,臣妾该少吃点才对,可就是控制不住嘴”。 萧昂朝季宝珠道:“季贵人怎么不胖,听宫人说,除了每日三餐还要吃些零食”。 季宝珠羞涩扭捏道:“皇上竟揭人短”。 萧昂朗声笑了,道:“朕明个派个厨子给你,保管你满意”,皇上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季宝珠叩头道:“谢皇上赏”。 厢贵人和罗常在忙知趣地告退。 众人都出去,萧昂招呼季宝珠并肩坐于榻上,有力的长臂揽了季宝珠的削肩,季宝珠头自然歪在他怀里。 萧昂道;“这阵子朝事忙,也没顾上看你,不怪朕吧”。 季宝珠佯作生气状,促狭道:“人家想皇上憔悴得都不成样子”。 萧昂看她粉白艳色,不觉被她逗乐,暗昧调侃道:“朕在看看身上憔悴成什么样子”,说着,作势就要掀衣裳,季宝珠忙笑着讨饶说:“臣妾不敢了,皇上饶恕”。 萧昂笑道:“朕要是偏不饶?”,说着,手自季宝珠松落的衣襟滑入,触手一片柔滑,恣意游离胸前,揉捏把玩,又自腰间顺势下,少顷,季宝珠娇喘嘘嘘,面带潮红,哼唧出声,萧昂伸手扯下帐子。 季宝珠低头服侍他穿好衣裳,两靥飞红,羞涩不敢正视,令萧昂困惑,这女人的身子绵软如水,令人着迷,绝不是季妃,她是谁? 萧昂深眸盯视着她,随着窗外光影移动,萧昂脸上一片阴霾。 行至门口,回头道:“我宣了你母亲进宫看你”。 萧昂身影在门口消失,季宝珠顿悟,她母亲就是季妃的母亲,该如何面对? 方才萧昂眼中一丝阴霾,她看得明白,是不是她让他起疑? 12鬼影 季宝珠出身将门,父季云海乃行伍出身,东征西讨,立有赫赫功勋,官累至兵部尚书,现已告老,其兄戍边有功,现已调回京师,升任正二品镇国大将军。 殿外,太监赵胜尖利的嗓音:“季夫人求见贵人主子”。 季宝珠隔着帘子柔声:“宣”。 殿门口出现一中年妇人,衣着大方得体,通身气派,一看就有极好的教养 季夫人上殿,先按君臣大礼叩拜女儿,季宝珠虽不自在,碍于宫规也只好受了。 季夫人礼毕,季宝珠让至上座,行了家礼,季夫人起身,却一把扶住,盯着她的脸,眼中莹然落下泪来,哽咽道:“儿呀!娘想得你好苦啊!” 季宝珠头次见,没来由感到亲近,想起家中撇下的老母,不由潸然泪下。 母女抱头哭泣。 良久,哭泣声歇了,季宝珠方扶了母亲坐下,母女一同坐于榻上。 季夫人上下大量着她,为她撩起散落的碎发,心疼地道:“儿呀!你可出来了,这几年你在冷宫,娘的心时刻煎熬着,怎么样?皇上待你可好?” 季宝珠为了让老人家宽心,点点头道:“很好,皇上常来”。 季夫人松口气,道:“这就好,你哥嫂惦记你,让我给你带好,你爹那老东西虽嘴上不说,也常后悔当初……”,才说到这,季宝珠忙截住话头道:“父亲身体可好”这宫中隔墙有耳,她的宫人除了枚青她谁都信不过。 “你爹身体还好”。 季夫人像想起什么,道:“看我差点忘了,你二哥和黄姑娘定亲了,只因黄姑娘家祖去了,还有一年孝期未满,待孝期一满,就迎娶过门”。 季宝珠搜寻着记忆,问:“她二人听说是在南回的路上遇见的?” “可不是,你二哥送你祖父母陵寝归南,正巧黄姑娘随母去外祖家,路遇劫匪,被你二哥打跑了,二人见面,男有情女有意,你父亲又与她父同殿称臣,平素关系相厚,两下里一说,就都同意,商议了,等来年开春娶过门”。 季宝珠记忆里这二哥仪表堂堂,英俊伟岸,又道:“那黄姑娘长相人品如何?” “长相、人品一等一的,就是比你也不差多少”,季母喜悦地说。 季宝珠撒娇,摇着季夫人手臂道:“女儿在母亲眼里总是最好的”。 季夫人端详着女儿,慈爱地道:“谁也比不了我女儿在我心里的位置,就是你哥都不能够”。 季宝珠一愣神,这话恍惚前世母亲常说,低头默默。 季母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 季宝珠知道不能多留,拉了季夫人手道:“娘你好好保重,母女还会见面的”。 季夫人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离开。 乾清宫 萧昂背身而立,身后一人躬身垂首,萧昂清冷的声儿在大殿上响起,“季贵人母女见面了”。 那人仍旧头深深垂着,略低声道:“见了,母女抱头痛哭”。 萧昂冷声问:“是吗?”语音里满是疑惑。 “是,皇上” “都说了什么?” “就说些家常,就没别的了”。 停一会,那清冷声又响起:“嗯!你下去吧”。 那个始终垂着头的人,恭谨地倒退着出去。 萧昂自言道:“难道是真的?” 太监张德全打小就跟着皇上,皇上的心思很难揣摩,听皇上话里有话,似有所怀疑,不禁道:“皇上难道怀疑季贵人不是……?” 萧昂眉心轻蹙,道:“不知为何,朕就是觉得不像”。 张德全道:“皇上,冷宫戒备森严,别说是人,就是苍蝇也飞不进去”。 萧昂没说话。 打春,万物复苏,堂前喜鹊叫,院子里老槐,做了一窝老鸹。 季宝珠晌觉才起,就听竹帘子外叽叽喳喳的,掀了帘子一看院子里,太监荣宽、和罗常在宫里的常锁,并水桃等站在老槐树下,拿着长杆子,在打树上老鸹窝。 见季宝珠出来,荣宽道:“主子,这东西叫声太烦人了,吵得人睡不着觉”。 罗常在道:“姐姐,吵了你清梦”。 季宝珠踱到树下仰头看,道:“这东西倒没吵我,倒是你们吵得我睡不着”。 罗常在道:“我就听不得这声”,话音未落,树上“呱呱声”,罗常在捂了耳朵“。 晚膳,春财去御膳房领了端午节粽子,按份例,季宝珠得了各色五花八门,有肉的、枣子的、蜜饯的、豆沙、果仁的、还有糯米和腊肉的。 季宝珠看春财端了满满两大食盒,道:“挑几样,给厢贵人的小公主送去,反正也吃不了”。 就亲手捡了几样,让春财提着食盒,往厢贵人住的紫宸宫去了。 熙和宫和紫宸宫方向相悖,季宝珠打算从御花园角门进去,免得绕远。 月华收,初春,凉风习习,池塘蛙声一片。 熙和宫离御花园有段路,季宝珠和春财经过南宫,走通向御花园甬道,南宫是前朝年老的妃嫔居所,宫殿破败不堪,清冷沉寂。 季宝珠有点失悔,甬道无人,只听二人鞋触青砖声响和衣衫摩擦窸窣声,遂加快脚步,春财紧随身后。 突然,前方不远,白光一闪,就没了,季宝珠怀疑眼花了,站定,在看,又一晃,暇眼看又没了。 疑疑惑惑朝白光处悄悄步履放慢过去。 春财心提到嗓子眼,在身后紧张地道:“主子,赶紧走吧,曾有个宫妃在这里上吊死了,天黑,冤死鬼出没,一般无人打这走。 季宝珠不信鬼神,但此处阴森恐怖,遥见远处星星点点宫殿透出的微弱火光,一闪一闪,更加诡异。 二人加快步子匆匆离开。 行至御花园红砖墙竹林边,竹影婆娑,闻风吹竹叶沙沙声,季宝珠猛然见暗处飘飘荡荡一个白色的东西,在向这厢移动,春财举起手中的琉璃羊角宫灯,喊了句:“什么人?季贵人在此,休得无礼”。 那白东西飘到跟前,季宝珠方看清是个一身白衣的女人,暗中一双发光的眼睛怨毒地盯着自己,季宝珠屏住呼吸,几乎背过气去,不由倒退几步。 春财仗着胆子,抖着声儿呼喝道:“大胆,退下”。 那女人欺身上来,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呜呜声,借着春财手上飘忽的灯火微弱的光亮,季宝珠看清这是极其清丽的一张脸。 刹那惊觉,这女人是……是……乔御女,季妃下了哑药失音的的乔御女。 季宝珠尚未从惊觉中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道寒光,‘当啷’一硬物落在几米远青石地上,季宝珠本能看去,暗黑的地上躺着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 那女人缓缓地飘飘离开。 “季贵人吓到了?可否请御医看看”,耳边清朗揶揄声道。 季宝珠眼前站着个一身白袍,身材欣长,面白如清秀书生的人,这人长相颇似萧昂,只萧昂阴霾,他明朗一些。 季宝珠凭着记忆知道这是九王爷萧乾。 季宝珠听出他话里的不屑,这季妃原主是够惹人厌的,但不管他态度如何轻挑,她也只能受了,低身一福,道:“谢王爷救命之恩”。 萧乾淡声道:“谢倒不必,你只记住还我这人情,至今我已救了你两次”。 说吧,不等季宝珠答话,一派洒脱地离开。 季宝珠却纳闷,救了自己两次,那一次是……,至于这人情债怎么还,她松口气,一定不是用自个身子,就凭他方才的语气,感觉出他看自己很轻贱,可旁的自己又有什么? 季宝珠松口气,心道:“人真不能做亏心事”。 这一闹腾,没了心思,季宝珠看看御花园里,黑漆漆的,对春财道:“回去吧,赶明个在送吧”。 春财这会腿直软,巴不得一声,掉头离开。 “主子,听说了吗?皇宫最近老闹鬼”。 季宝珠笑了,道:“人比鬼更可怕”。 枚青道:“一到天黑,胆小的宫女都不敢出屋,听说一个宫女如厕被一个一身白的怪物吓到了,回去就病了,胡话连篇,听说要送乐善堂”。 季宝珠认真起来,问:“在什么地方遇到的?” 枚青往北指了指,道;“景泰宫一带”。 昨晚的遭遇她嘱咐了春财别说出去,这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季宝珠没说话,半天突然道:“只怕这批秀女要出事了”。 枚青不解,道:“主子怎么知道?” 季宝珠继续翻看一本琴谱,眼皮未抬,轻声道:“那离秀女们住的地方很近”。 枚青一凛,心咯噔一下,惊惧道:“这宫中真可怕,都以为荣华富贵,托人找门路把闺女往这里送”。 季宝珠盯着书上一行字,心思却想到别处,听枚青略提起过,她父亲就是百般托了人,才把她送进宫来的。 13专房 一晃又过了三五日 春日倦人天气,季宝珠吃了午膳,躺在竹塌之上歇凉,徐徐暖风顺着竹帘子缝隙吹入,困意袭来,季宝珠蒙蒙沉睡。 以至到连皇上来了都不知,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满足的笑意。 天气渐热,季宝珠一条颀长光洁的绣腿从帐幔中伸了出来。小巧洁白的莲足妖娆着,很是诱人,把萧昂心撩拨得痒痒的,撩开纱帐,就见帐中美人衫子单薄,隐约雪白嫩肉,一片凝脂酥胸,半遮半掩。 萧昂情不自禁探身去吻她修长的玉颈 ,季宝珠动了动,微睁开眼,恍惚还在梦里喃喃低语。 萧昂轻解了她的衫子,通体细白水嫩,指尖轻抚这紧致白皙的**,触手溜滑,清凉无汗,一点点由上至下……自束素的蛮腰至……,终到那两股间……。 季宝珠身子有异样,心混沌地酥麻,萧昂看她有了回应,按捺不住,倾身上去,少顷已大汗淋漓 。 季宝珠此刻也已完全清醒,也已香汗淋淋。 萧昂走了,季宝珠发呆,想起方才房中情景,脸红心跳,摸摸香腮,滚烫。 几日后,闲来无事,厢贵人同季宝珠在廊子下,对弈,厢贵人道;“听说了吗?秀女出事了?” 季宝珠耳朵听着,手却没停,拈起一白玉磨成棋子,轻轻落下,道;“什么事?” 厢贵人朝季宝珠探头过去,悄声说:“有个秀女死了,那日你说长得好的冷秀女,得了疯癫之症,整日见人就胡言乱语,吓得众秀女没人敢和她同寝”。 厢贵人又朝左右看看,看无人,小声道:“都说她撞上鬼了,最初以为得了怔忡之症,过一阵子就会好起来,谁知越发厉害,整日价早晚不睡,教导秀女的吴嬷嬷派人守着,颇多怨言”。 看罗常在自庭中走来,厢贵人就不说了。 罗常在走得很快,上来台阶,近前,悄声道:“听说了吗?前两天,帝后在园子里赏花,偶遇个宫女,当天就承了宠,这二日,正预备着进封号,猜猜进了什么,听尚宫局的人说,拟封宝林呢?连着跳了好几级”。 厢贵人道:“怕不是偶遇吧”。 罗常在没明白。 季宝珠早起听去尚食局领菜蔬的春财说,皇上遇那宫女当晚,一乘软轿,抬入乾清宫,俱守夜的宫人传出,皇上和那小美人直闹腾了一夜,鸡叫头便,方没了动静。 季宝珠没出声,一股酸酸的涌上喉间。 接下来二日,后宫中就鲜见皇上身影,水桃耷拉着头,叹息道:“皇上又不会来了”。 春财正为一盆白玉兰剪着枝叶,听见,直直盯着她,道:“皇上来不来的,关你什么事?” 水桃脸红了,强辩道:“我是为主子不平”。 季宝珠提着长嘴锡壶给庭中的花浇水,正好听见,道:“我有什么不平的,皇上宠谁,那是皇上的事,以后这种话少说,传扬出去,让人误会我争宠”。 水桃看季宝珠脸色冷落,吐了下舌头,不敢多言。 季宝珠心徒然有点乱,撂下手里的壶,唤枚青道:“跟我去御花园,折几只花回来”。 园子里花木扶苏,春来尚好,宫妃不少都换上单衫,轻质纱罗,绕是季宝珠怕冷,也穿了件杏黄春衫,纱蓝裙。 正漫行蹊径,突然,前面花树掩映下跑出一女子,咧斜急冲过来,眨眼,就到季宝珠面前,枚青着急喝止:“大胆,没看见贵人主子”。 那女子吃惊抬头,黑漆眸一闪,微怔,这正是赞的那名秀女,样貌秀女中顶尖的那个。 季宝珠没有躲闪,那秀女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向前疾跑,转了弯,看不见了。 这时,花树后追出几个宫人,大声喊道:“站住”。 打头的季宝珠认识,是个叫来喜的太监,见到季宝珠瞬间,忙收住步子,惶急跪地叩头道;“奴才该死,冲撞季主子”,那几个宫人纷纷下跪请罪。 季宝珠道:“罢了,起来吧”。 那叫来喜的太监起身,不敢就走,束手弓腰恭谨地站着,这季妃从前在宫中呼风唤雨,没有奴才不怕,敢恣意枉为。 季宝珠道:“公公何事跑得这么急,是为才过去那秀女?”。 来喜腰略低,恭敬地道:“回主子,一个秀女发疯,跑了出来,奴才怕冲撞娘娘们,才带人把她追回去”。 季宝珠点点头道:“快追吧,迟了皇宫这么大,怕不好找”。 那太监心急,忙忙辞了季宝珠朝前面道上追过去。 枚青道:“可惜了,若不是疯癫了,封个美人都低了”。 季宝珠眼前闪过那眼神,摇摇头,突兀地道:“她没疯“。 枚青诧异,看着她道:“主子怎么知道,御医都断定疯了”. 季宝珠道:“知道躲人就没疯,而且那眼神很正常”。 过了小桥,路过水榭时,季宝珠听里间宋昭容和纪修媛在说话,宋昭容说:“大皇子课业不好,听说皇上为这事责怪端贵妃娘娘”。 纪修媛的声儿道:“大皇子自打下生就不投皇上缘法,连带着贵妃也不受宠,若不是看她父亲还忠心,这次也不会上位”。 尹贵妃倒了,据说,端妃父亲安国公出了力,才因此上位,晋了贵妃。 季宝珠觉得听下去不妥,脚下加重,二人惊觉,回头,季宝珠低身行礼,纪修媛道:“罢了,怎么季贵人也在这”。 季宝珠恭敬答道:“闲来无事,看一池塘的莲荷”。 宋昭容睨眼,佯作看池子里荷花,不正眼瞧她,纪修媛也不大愿意理她的样子。 按常理,季宝珠一定会觉尴尬,可她这段日子早习惯了别人的白眼,谁让自个顶着季妃的身子,活该倒霉,没碰上个刁难她的主已经不错了。 季宝珠知趣地告退。 走不远,就听身后宋昭容声儿道:“以为复了宠,这会子被人夺了去”。 纪修媛道:“今时可不比从前,老黄历了,一个过气的贵人,我们还是少理她”。 季宝珠感叹人情冷漠,世事无常,历朝历代都一样,这二人从前极力巴结讨好季妃,如今却这副嘴脸,不知若这具身子季妃原主活着,会作何感受?能上能下,说着容易,心态怕调整起来难,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一想到鸡,季宝珠暗啐了口,笑了。 昨儿傍晚下了春来头场雨,微雨洗涮得到处干净清新,绿肥红瘦。 季宝珠捡那青石路走,怕脏了绣鞋,忽见,不远处花丛中一绝美的素裳女子,乌油油的发髻,松松的挽着,芊芊细腰,裙下微露春纤,罗衣飘飘,风流入骨。 这女子没见过。 就见不远处疾走来个宫女,对那美人道:“娘娘,皇上在漪澜小筑等您”。 那美人跟着那宫女去了,季宝珠知道她是谁了。 皇上不来熙和宫,熙和宫少了拘束。 燥热的夏季,季宝珠穿着薄薄的纱料子衣裙,四周放着青白釉缠枝莲深盆,里面装着水晶似的冰块,殿里清凉夹杂着花果清香,季宝珠舒舒服服的,一步都不想出去。 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只要她不多想,春心不动,也蛮好的。 她一人要八个宫人侍候着,每日十几二十几样菜色,锹镐不动,穿戴光鲜亮丽,配饰金银珠玉,皆是无价之宝,过去从故宫窗子里看,现在切切实实戴在自己头上,那份满足,死而不憾了。 前世打拼,不就是为着这样的日子吗?如今手到擒来,全然不费力气,这真是老天抛了媚眼,对自己青睐有加。 罗常在在园子踩的鲜花,编花环,从一暑热,罗常在就在她宫中,罗常在屋子朝西,夏季闷热,她位分低,也没定时冰块供应,只在季宝珠这里泡,季宝珠也不介意,正殿连带穿堂,七八间,自个住宽敞。 角楼鼓打二更,舒贵妃的锦华宫还亮着灯盏,舒贵妃一早得了消息,说晚间皇上要来。 从黄昏等到日落,至夜深,皇上的影儿都不见,气得她一把扯下头上用宫纱新法堆制的绢花,甩在地上,三寸莲儿狠狠地踩上去,气咻咻地道:“狐狸精”。 贵妃身旁当红的齐嬷嬷劝道:“娘娘消消气,这么多年了,后宫美人进了多少,皇上还不是照样宠娘娘,这次也不外新鲜一时,待皇上过两日厌了,自会回到娘娘身边,奴婢劝娘娘煞煞性子,耐心点”。 “等,等老了”,舒贵妃望着铜镜中娇美的容颜,细白纤长的指尖拂上脸颊,道:“那东西弄好了吗?” 齐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走出去,过会,手里多了个瓷碗,放在妆台旁高脚透雕梨木桌上,舒贵妃瞧着碗里黑黑的液体,死死盯着。 14送礼 皇上不踏足熙和宫,东西却赏赐不断,早起,就有宫中的太监总管带着几个小太监捧着东西,都是皇上赏季贵人的。 季宝珠待人走了,翻看,各个匣子里装的都是夜明珠、猫眼,翡翠,成色皆上品,宫中也不多见,几匹素淡的软烟纱,薄透细软,都是外藩进贡之物。 季宝珠看着稀罕,命枚青妥善收起,熙和宫的人感念圣上恩典,只季宝珠明白这些都是流于形式上的,没实际意义。 季宝珠绝少出宫门,绕是这样,还时不时的被人算计,静下心来,想是不是也要笼络个把盟友,有事互通个信。 现宫里有品级的妃嫔,只厢贵人和罗常在与自己相厚,终究人单势孤,还都属于靠后的,有事也上不去前,左思右想,有一个人倒可以贴上去,那就是惠贵人。 季宝珠与惠贵人在一起做过几次针线,季宝珠当年得宠那会,惠贵人还是低等嫔妃,没什么过节,而且季宝珠有一次在曹贵人故意刁难她时,施过援手,倒不是季宝珠仗义,而是看曹贵人不顺眼,是以惠贵人较之旁人亲厚。 现在的惠贵人今非昔比,不知几时,攀上了皇后娘娘这座靠山,得皇后娘娘鼎力相助,又生了公主,因此,在皇上那分得几分宠爱。 季宝珠想送个物件给她,值钱又新颖,还不是人人都有的,犯了难,一眼撇见水桃头上戴的珠花,唤水桃道:“把你头上的珠花拿下来我看看”。 水桃纳闷,主子什么值钱玩意没有,稀罕自己这廉价不值钱的饰物,忙自头上取下,双手递了上去道:“这是一个好姊妹送的,也不值什么钱,戴着玩”。 季宝珠看她这珠花不是什么好珠子,但样式新颖别致。 一想皇上赏了一斣碎珠子,都是上好的,做出来一定比这要强。 对水桃道:“我拿个珠花换你这个”。 水桃一听,主子要,别说什么换不换的,就是要她的命也不敢不给,忙道:“主子拿去吧,这东西不值钱,寒酸,难得主子看上”。 季宝珠就唤了枚青去妆匣内取出支碎米珠拼的珠花,水桃拿在手里高兴得什么似的,这可比自个那个值钱多了,叩谢主子赏。 季宝珠翻过来调过去看,枚青不解道:“主子要这么个珠花做什么?比这好的不知有多少”。 季宝珠道:“我想亲手做一个,送惠贵人”。 枚青会意,这惠贵人如今是在帝后跟前得脸,巴结上总没坏处,想主子经过冷宫这一回,也开窍了。 既然躺着也中枪,不如拿出点精神头,积极面对,也许会好些。 这珠花蕊不知是怎么做的,季宝珠就命枚青拿来剪刀,把它整个拆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着平平的一朵珠花,内里却非常繁复,不知谁这么细巧,琢磨出这个来,于是把在外间洒扫的水桃叫进来,问:“这珠花是哪个宫人做的?” 水桃道:“是与奴婢同入宫,原是分在贤妃宫里做粗使,因她手脚笨,被管事的公公送去浣衣院为奴”。 季宝珠道声:“可惜,这么好的手艺,在那种苦地方”。 道:“你那日闲了悄悄唤她来,我有事烦她,不会白了她的”。 这话说完,水桃晚上上灯时,就把叫芳春的宫女唤来,也就中人之姿,在宫女堆里很平常,动作也有点木讷,季宝珠拿了那拆了的珠花问:“这原来是你做的?” 芳春不善言语,点点头,‘嗯’了声,季宝珠道:“你都能做什么样子?” 芳春道:“好多,有上百种,有花卉、昆虫”。 季宝珠道:“多长时间能做完?” 芳春道:“难的要几天,简单的一天就成”。 季宝珠知道她不能出来时候多了,道:“你先回去吧,那天我找管事的嬷嬷准你假出来,为我做朵珠花”。 芳春走了,季宝珠想什么法子让她过来几天。 水桃看主子犯难,灵机一动,出主意道:“让她那日得空把复杂的地方先做好,下剩的我们自个做”。 季宝珠想这倒是个法子,就又悄悄找了她来两次,把不好做的地方全做好,季宝珠和枚青、雨燕,水桃四人,足足忙了两个晚上,才做成。 季宝珠举高处观瞧,这朵珠花用小夜明珠、五色宝石,金叶,翡翠打磨成片,镶嵌而成,戴在头上,尤其是晚上,熠熠发光,交相辉映。 季宝珠想这可以拿得出手了。 就装在一个锦匣子里,用黄缎料子衬上,更加光彩照人。 季宝珠命枚青送过去,她不便为这事亲自跑一趟,毕竟她二人同级,有巴结讨好之嫌。 枚青送去自然点。 就说得了这个看着好,想起惠贵人没这东西就送去了。 枚青不大工夫回来,面带喜色道:“惠贵人收下了,说难得主子惦记着,还赏了我个荷包和金戒指”。 季宝珠心道:“从这点小事来看,惠贵人会行事为人,出手大方,不小家子气,难怪皇后得意器重” 枚青又道:“惠贵人还让我回来捎话给主子,五月初四是皇后娘娘千秋“,下话却没说。 季宝珠道:“难得她心细”,想这也是个知道好歹的。 枚青问:“皇后千秋主子送什么?” 季宝珠寻思半天,想了几样都不好,道:“礼厚了,与位份不符,薄了,也不成样子,容我在想想”。 晚间,季宝珠与枚青翻腾箱笼,压箱底找出个绢包,打开,是个碧绿玉镯子,老坑冰种的,这好像是原主季妃的母亲在她出嫁时给的,季宝珠原来不知这东西很值钱,这阵子见识多了,一比较发现,这镯子的成色很好,价格不菲。 找了个精致的缠枝莲纹乌木匣子,铺上层金黄软缎,把这镯子用绣帕反复擦了,放上去,顿时,韵味就出来了,厚重古朴。 五月初二 季宝珠命枚青捧着,去坤宁宫。 坤宁宫执事太监这二日是不敢拦的,没有拒财的理。 立马通传了,不肖片刻,里面太监尖细声高喊:“皇后娘娘有旨,季贵人觐见”。 季宝珠轻快的步子进了第一道宫门,迎面却走出来徐修容和云婕妤,大概这二人听见有人来,知道自个碍眼,忙跪安了。 这二人据季宝珠知道平素是和舒贵妃相厚的,季宝珠让过二人,俯身行礼,道:“二位娘娘金安”。 云婕妤位分低些,态度谦和,道;“季贵人也是送寿礼的”。 季宝珠也没必要隐瞒,答道:“是”。 徐修容瞧了眼枚青手上的匣子,从她身边过去,才走出两步,转回身道:“季妹妹承了宠,该恭喜才是”。 季宝珠觉得这徐修容让人捉摸不透,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可接下来季宝珠很快就明白过来。 “听说季妹妹昨儿又得了不少好东西,那日让姐姐也开开眼”。 德妃自殿下而上,飘飘然过来,身后还跟着宫人捧着东西。 季宝珠一闭眼,厄运又来了。 这德妃可是眼里不揉半点沙子的主,争强好胜,只可惜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 德妃是皇上在王府时纳的偏妃,跟了皇上十余年,萧昂念着旧情,对她还算宽容,否则,以她的性子,怕早就被踢出局了。 季宝珠遇上强势的主,不能硬碰硬,自己脚跟未稳,遂敛身行礼声儿弱下去,低低地道:“娘娘金安”。 德妃行至跟前站定,好奇看她,嘴角一丝嘲讽,道:“怎么季贵人本宫瞧着像换了个人似的”。 徐修容和云婕妤行礼站过一旁,存着看笑话的心,不敢轻易搭腔,都知这位不大好惹。 季宝珠正不知如何回答。 “德妃妹妹也在这,让我好找”,一轻软声儿传来,入到每个人耳鼓,恰似清风拂过,说不出妥帖。 贤妃扶着宫女自宫门外进来,季宝珠三人忙又行礼。 贤妃狭长细眼扫过季宝珠的脸,季宝珠只觉目光分外柔和,只听低柔声道:“季妹妹冷宫吃了不少苦头,想必顿悟,性情大改,这也自然”。 德妃想是听到季宝珠在冷宫里呆过,罪不好受,心里平衡,挺了挺胸,优越感顿生,也就不计较这季妃从前种种令自己不满意的地方。 说吧,贤妃亲热挽了德妃的手,一同进去。 季宝珠跟进去显然不妥,就站在殿门口等,那二人热闹没看成,也失望走了。 二妃功夫不大就出来了,德妃见季宝珠还站在原地,晃然,方才季宝珠未敢同入,还算知趣,对她脸色好一些了。 贤妃朝她笑笑,季宝珠一弯腰,恭敬让二人过去,等二人说笑着走远,她才直起腰来。 对贤妃多层好感,替自己解了围。 季宝珠进到正殿时,余光扫见满屋子堆的东西未及收,陈皇后悠闲地品茶,总管太监权福带着小太监宫女一样样清点。 陈皇后一扫往日正统,脸上微带了丝笑意。季宝珠大礼拜了。 接过枚青手里的匣子,双手举过头顶,清晰声道:“嫔妾家传镯子,皇后娘娘莫嫌弃寒酸”。 权福接过,呈给皇后,陈皇后随意看一眼,眼光定住,伸手拿起来,对着光亮看去,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道:“本宫就收下季贵人一片心意”。 季宝珠叩头谢恩。 这世道,送礼人收了还千恩万谢,看人脸色,权利真是个好东西。 15争宠 五月初四, 皇后千秋的正日子,后宫赐宴,季宝珠和厢贵人坐一处,不时扫一眼,殿中央翩翩起舞的宫娥,好在今个没人注意她,众妃嫔的目光聚焦在后宫唯一的真正男人,难得一见的皇上身上。 季宝珠较上次来得优雅,那时刚回宫,见吃的两眼放光,现在很补了阵子,看跟前的七碟子八碗,眼神淡定了。 季宝珠悄悄和厢贵人聊着闲磕,偶尔看眼大殿上,此时,沈昭仪正弹一曲琵琶,音色柔美,功底深厚。 下来是潘美人抚琴,乐声悠扬,听着不错。 接下是……一干嫔妃争相献艺,说是为皇后祝寿,然都明白是向皇上邀宠。 季宝珠用银箸夹了块看着不错的西湖醋鱼,厢贵人碰碰她,季宝珠朝殿上望去。 舒贵妃千呼万唤翩翩起舞,整个殿内溢彩流光,只一眼,季宝珠不觉被吸引,舒贵妃水蛇样的身子,柔若无骨,竟有种妖异之美,一曲终,粉红八幅裙纷纷扬扬落下,一刹那,竟有倾绝之色,美到极致,令季宝珠为之震撼。 季宝珠醒过神来,方才似被什么东西摄住,迷了心智,在看看两厢,都痴痴的。 萧昂失声叫道:“好”。 季宝珠有点奇怪,这舒贵妃美得冶艳,美得妖异,光华盖过所有后宫嫔妃,不觉看了眼萧昂,萧昂眼神定住,投在她身上,未挪动分毫。 季宝珠瞥眼皇后,陈皇后却出奇地淡定,唇角噙着淡笑,温文尔雅,这皇后的定力非常人可比,今个明显让舒贵妃抢了风头,却不急不躁,温吞水性子,让人琢磨不透。 又有两个嫔妃献艺,季宝珠懒得看,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夹菜。 突然,一个软糯的声儿传来,“季妹妹我记得舞跳得极好,皇后娘娘千秋不献上一舞助兴”。 这厌恶的声音出自徐修容之口,这热闹场合,本是没人注意她的。 季妃当年为争宠和徐修容结下梁子,徐修容看她自是不顺眼,这好机会当然不能放过她 季宝珠坐得远,徐修容是江南女子,吴侬软语音量不高,帝后在上,没注意这厢,这话偏曹贵人听见,本与徐修容一丘之貉,徐修容话音才落,就接茬道:“季姐姐舞姿可是令人**”。 ‘**’二字,只有她敢说,有几个妃嫔窃笑,这曹贵人是庶出,娘亲是低等奴婢后抬了姨娘,以皇上对曹家的看重,她不应只是个四品贵人,没法子,曹贵人实在是扶不上墙。 曹贵人声高,偏这时,皇后纷杂中却听见,远远地道:“这个提议甚好,季妹妹以为如何?” 皇后出言,众人都安静下来,目光投向她,季宝珠只道皇后性子淡漠,却是错看了她。 季宝珠心明镜,这分明是想挑起舒贵妃和自己的矛盾,跳得好了,锋芒盖过舒贵妃,大庭广众,令舒贵妃失了颜面,定记恨她,跳得不好,成了笑柄,今后在宫中更加难做人。 这要是搁着以前的季妃原主,定是不放过每一个争宠机会的,可季宝珠却不同。 季宝珠暗恨徐修容的使坏,皇后的阴险,曹才人只是浑人一个。 众人都盯着她,想看场好戏,季宝珠却不急不缓,站起,俯身袅袅声道:“禀奏皇后娘娘,臣妾自大病后,又落下个病根,腰不好,有负娘娘青睐,臣妾有罪”。 别人尚可,可上座的皇上萧昂闻言,却一愣,一瞬间眼神迷离,想起羞涩拘谨……鱼水之欢…….,微微笑了,腰不好……这季宝珠找了这个好理由。 舒贵妃眼睛一直围着皇上,见皇上兀自笑了,想是为了季贵人,心不舒服,但一转念,季宝珠这贱人还算识趣,今个没同自个抢风头,这要是在原来她才不会这么老实。 季宝珠心里嘲嗤,季妃原主一舞曾艳动后宫,然又怎么样,皇上才同她春风一度,眨眼就将她打入冷宫,毫不手软,像一块破布丢弃。 只能说萧昂从没真正爱过她。 皇后一向宽容大度,今个又是她生日,自然不会难为季宝珠。 季宝珠朝徐修容看一眼,徐修容眼中闪过失望。 夜已二更,好容易熬到宴散。 皇上本应与皇后并行,驾临坤宁宫,皇后生日,总得给点面子。 然皇上一整晚眼睛都盯在舒贵妃身上,众人心知肚明,看如何收场。 萧昂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朝跟随内侍道:“摆驾坤宁宫”。 陈皇后不改素日娴雅,温柔的眼神望向萧昂,出人意料地突然道:“皇上去贵妃妹妹宫中吧,臣妾今晚不方便服侍圣驾”。 这陈皇后的修为不能不让人叹服。 萧昂看向她,眼神中颇多好感,似有几分歉意。 众人恭送皇上同舒贵妃先行。 季宝珠也随众跪下,起身,一眼瞥见转回身的陈皇后眼中那抹耐人琢磨的浅笑,心一突,直觉什么地方不对。 二日,季宝珠睡到日上三竿方起,才在桌子旁坐下,外间就有小太监尖细声高喊:“皇上赏季贵人琴瑟和鸣一碗”。 季宝珠走出去谢恩,心还寻思,这‘琴瑟和鸣’是什么?没吃过。 内侍走后,枚青打开食盒,端上来,季宝珠正大着眼睛看,一看,脸变成猪肝色,却原来是一碗猪腰子,季宝珠作呕,胃里上涌,忙伸手拿过桌上的茶盅,呷了一口,生生压下去。 瞧瞧左右,那几个宫人都看着她,这皇上赏的,那个敢嫌,还敢恶心,忙拿起银箸,夹了一筷头子,闭着眼咽下。 到嘴里,觉着味道不错,又夹了一口,这回不恶心了,吃着不错,有些东西就是尝了才知道,就像……,季宝珠脸微微泛红。 皇上是寻自个开心,暗讽她昨个推脱之词,自个一时之间实在没想出什么好借口。 舒贵妃想必昨儿侍候得皇上满意,才好心情调笑自己。 季宝珠面上颜色又深了一层,瞧自个都想哪去了。 枚青边收拾桌子边道:“才奴婢出去,路上遇到的宫人都谈论太后要回宫的事”。 皇上不是太后亲生,端宁太后无子,曾养育一低等宫妃之子,初封豫王,按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先皇下旨立豫王萧恙为太子。 豫王却拥兵造反,兵败自刎。 继任的二皇子萧裕,也因触怒先皇下旨废黜。 群臣力举三皇子萧昂,萧昂才得以成继大统。 三日后,满朝文武,六宫妃嫔,阖宫人等,跪迎端宁太后返宫。 季宝珠跪靠后,从妃嫔身子缝隙瞥见一抹耀眼的明黄裙裾,与皇上的明黄莽缎龙袍角,行上玉矶之上。 众人山呼:皇上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这天下最尊贵和荣耀的女人。 次日,太后在慈宁宫召见后宫妃嫔,嫔以上的方允许面见太后。 季宝珠无事,谓枚青道;“你去找个花篮子来”。 枚青不解地道:“主子要花篮子做什么?” 季宝珠道:“做点胭脂膏子,我嫌宫里领的成色不好”。 可不是,季宝珠位分低,什么东西到了她这里,也都是层层挑剩的。 季宝珠就垮了个藤蔓编的篮子和青枚去御花园摘了十几朵开得最盛红玫瑰。 回来后,同青枚和雨燕,细细地用小玉石磨盘,轻轻碾碎,研磨成浆,然后用细精纺绢纱滤去杂质后,取其厚而纯的红色液汁,待一周后取出玫瑰汁,选晴好天气曝晒四五日至干透,做成胭脂膏子,即可盛于青玉凤鸟纹胭脂盒,用时只需以清水稍儒,即芬芳扑鼻。 刚刚弄完,就有坤宁宫小太监来传皇后旨意,“太后宣季贵人觐见”。 季宝珠愣住,忙放下手里东西,匆忙未及换上衣裳,站在铜镜前照照,略说得过去,就忙忙跟了小太监过去。 听闻端宁太后,可是作风凌厉之人,怠慢不得。 不用宣召,季宝珠直接随那太监进殿,偶有笑声从里传来。 进殿就见,太后上坐,陈皇后侧坐相陪。 其他妃嫔都在地上站着,妃嫔倒也不太拘谨,想是方才谁说了什么趣事,众人脸上都挂着笑。 季宝珠大礼拜了,清脆声道:“嫔妾季宝珠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玉体金安” 一个清朗声道:“季贵人,起吧”。 季宝珠起身,垂首站立一旁,端宁太后和悦声道:“季贵人出来冷宫,哀家该恭喜你啊!”。 季宝珠忙探身恭谨地答道:“蒙皇上太后恩典”。 端宁太后声儿越发柔和,“哀家看季贵人好像比三年前瘦了,年轻轻的,可要注意身子”。 几句话,听在季宝珠耳朵里,却如丝丝暖风拂过,心徒然暖暖的酸酸的,这宫里鲜有关心自己的人,陌生的太后才一回宫,就破例召见自己,这是有脸面的事,也是告诉后宫诸人,今后有太后为她撑腰。 季宝珠茫然,百思不得其解。 以季妃原主的性子,不大可能得太后青眼,可这太后却对她青睐有加,这又是为何? 16秀女 舒贵妃复了宠,皇上连着三日留了她的牌子,自寿筵后,季宝珠就没见过萧昂。 这日,季宝珠在廊下歇凉,坤宁宫总管权福一溜碎步奔熙和宫而来,见季贵人在屋檐下,躺在竹椅上,宫女打着扇子,好一派舒服。 紧走几步上了台阶,上前躬身道:“季贵人,皇后娘娘有请”。 季宝珠仰靠着,斜睨见他奔自己宫中过来,佯作没见,也没起身。 待权福到跟前,季宝珠才坐直了身子,听权福说皇后找自己,道:“公公稍等,我进去换件衣裳” 进到东间,脱下家常衣衫,换上月白绫绣枝梅的长裙,枚青为其简单挽个抛家髻,随权福走去坤宁宫 到了坤宁宫,在门外立了一小会,权福进去通报,回来说:“季主子跟奴才来”。 权福前面引着,绕过坤宁宫正殿,穿过重重宫阙,转过九曲回廊,来到一方清净所在。 权福停步,道:“季主子,皇后娘娘在里面等您”。 季宝珠心下忐忑,皇后娘娘为何事在这清幽之处见自己。 里间静静的,季宝珠一人上了石矶,一个宫女打起堂帘,季宝珠进到外间,屋子不大,家具摆设寥寥,却见雅致。 季宝珠素手撩起里间撒金花软帘的同时,出言道:“嫔妾季宝珠求见皇后娘娘”。 陈皇后,陈素宜背对着门,正修剪一株石榴盆栽,闻声徐徐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道:“季妹妹来得好快”。 季宝珠大礼拜了,起身,恭立。 陈皇后和悦地瞧瞧她道:“季妹妹每次见,都让本宫心里豁亮,不似那些嫔妃们,矫揉造作,唧唧袅袅,无病三分□,看了让人胃里不舒服”。 季宝珠笑了,道:“那是皇后娘娘抬举嫔妾,看嫔妾不顺眼的人多,难得皇后娘娘看得上”。 陈皇后笑道:“季妹妹还是那么会说话”。 季宝珠道:“皇后娘娘这里的布置,别具一格,雅致清幽,见之忘俗”。 陈皇后知道季贵人话里,隐着奉承讨好的成分,但听着舒服,声儿越发柔了,道:“本宫找妹妹来是有一事,求妹妹帮忙”。 季宝珠头略低几分,谦恭地道:“皇后娘娘有事吩咐,季宝珠当尽力而为”。 陈皇后笑了,道:“是这么回事,想你也听说了,这届有个秀女疯了,本宫公务繁忙,也抽不开身理这档子事,想来想去,派你去最合适,替本宫代劳,季妹妹可愿意?” 季宝珠什么都算到就是算不到,皇后派了自己这差事。 皇后不等她回答,又接着道:“满宫里,本宫数了数,也就季妹妹堪当此任,季妹妹定不负本宫重望”。 由不得她不去,既是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季宝珠就爽快答应道:“嫔妾遵旨,有不当处,望皇后娘娘担待一二”。 陈皇后看她答应得痛快,满意道:“妹妹聪慧,多余的话不用我说,有些事,皇家的体面还是要顾的,妹妹明白的”。 季宝珠心想,这是别人牵驴自己拔橛子。 看来这事也只能应承下来,若做好了,与皇后这从前的紧张关系得以缓和,有利用价值,自身可暂保无事。 季宝珠道:“皇后娘娘放心,嫔妾会相机行事,不负娘娘所托”。 皇后微笑道:“好,我看人是不会错的,季妹妹是堪当大任之人”。 季宝珠可没被她几句好听的话,冲昏头脑,这件棘手的事,若处理不好,怕连冷宫都回不去了。 季宝珠退出后。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陈皇后一丝笑隐没在暗淡的余晖中。 翌日 季宝珠带着枚青、赵胜等一干宫人乘撵前往秀女住的景泰宫,景泰宫靠皇宫北门,离内廷颇远,一柱香的功夫方到。 搭着枚青的手才一下撵,就有管理这批秀女的吴嬷嬷带着众人迎候,吴嬷嬷跪伏与地,朗声道:“恭迎季贵人”。 季宝珠挥挥手道:“起吧”。 吴嬷嬷才敢起身,躬腰道:“贵人主子劳顿,请里面歇息”。 季宝珠没答言,枚青扶着往里走,吴嬷嬷颇有眼色,不敢多问,疾走两步,前面带路,把季宝珠迎到景泰宫正殿。 季宝珠上面坐了,宫女沏上茶来,吴嬷嬷亲手接过,躬身呈上,道:“贵人主子,饮杯粗茶,略解解渴”。 季宝珠接过,却没喝,只端在手里把玩,不疾不徐道:“嬷嬷是宫中老人,想也知道我此来的目的, 吴嬷嬷这把年纪,阅人无数,经的事多,颇能猜透人心思,对这季贵人她是打心眼里惧怕,季妃从前心黑手狠,当年有两三个秀女折在她手里,如果让她盯上,会被她踩得死死的,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她没想到皇后娘娘却派了这个主过来,因此,越发谨小慎微,话在肚子里打着转才敢说出,“贵人要老奴做什么,老奴当鞠躬尽瘁,不负贵人主子”。 季宝珠满意地点点头,道:“嬷嬷也是这些年在宫里待老的,多余的话我不用说,嬷嬷把这阵子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学给我听”。 吴嬷嬷知道这事躲不过的,搞不好自己背了黑锅,枉这二三十年辛苦,混到如今也是踏着多少人上来的。 季贵人问话,她知道不能有丝毫懈怠,就略顿,要说的话在脑子里回旋一遍,却保周全,才道:“半月前,一宫女夜里出外小解,一夜未归,天亮同屋的人起来,发现她床铺空着,四下里找,才在附近林子里发现尸首,脖子上有用手掐过的痕迹,老奴赶到,周围看了,才下了场小雨,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众人都说,让鬼魂给带走了”。 季宝珠当然不信有鬼,又接着问:“听说,一个姓冷的秀女疯了”。 吴嬷嬷早已想好说辞,道:“那宫女死的那日早上,冷秀女早起被同屋的人推醒,神情恍惚,疯疯癫癫的,嘴里胡言乱语,不干净的话,不敢在主子面前说,老奴找了御医过来看,说人疯了”。 季宝珠越发来了兴趣,道:“好好的睡一宿觉,就疯了”。 吴嬷嬷不慌不忙道:“都传这冷秀女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老奴这寻思着禀了皇后娘娘想个折驱鬼,宫里又严禁蛊惑”。 季宝珠听她把什么都推给鬼神,自己摘得干净,心里暗骂:老狐狸。 待她说完,开口道:“夜来多派点人手,免得在起祸端”。 吴嬷嬷探身道:“是,主子”。 季宝珠道:“明个我过来,嬷嬷叫齐所有景泰宫的人,我亲自过目”。 吴嬷嬷郑重道:“是,奴婢谨遵贵人吩咐”。 “送贵人”。 季宝珠留下春财照应着,乘撵回宫。 一回到宫里,季宝珠就问赵胜道:“赵公公,这事你看呢?” 赵胜道:“奴才愚钝,以奴才看这是吴嬷嬷推脱之词,宫中有鬼谁见了,此事蹊跷,死了个宫女,又疯了秀女个,其他人怎么都好好的”。 季宝珠道:“我也正寻思这事”。 这正说着,宫女春儿进来回禀:“主子,御膳房送来午膳,现在摆吗?” 季宝珠道:“折腾一趟也饿了,摆上吧”。 季宝珠这餐饭吃得有点心不在焉,耳边回响着无意中听得的两个宫女的对话:这冷秀女也够倒霉的,只被皇上赞了一句,就疯了。 伸出筷子,枚青却叫了声:主子,低头一看,笑了,原来自己用银箸去夹一盆汤。 刚吃了晌饭,在东次间香妃榻上歇着,罗常在来了,一进门,就紧张地问:“姐姐去了景泰宫?” 枚青笑道:“还是孩子家心性”。 季宝珠让她一同来榻上坐,罗常在时间长了,熟悉了,就不拘礼了,上下尊卑这虚礼也不讲了。 季宝珠道:“这宫里头有个风吹草动的,消息就像长了腿样快,这不才去了景泰殿,就都知道了“。 罗常在道:“皇后娘娘派姐姐去,姐姐虽不好推,但姐姐要小心,听说那地方不干净,别招惹了什么回来”,自己这么一说,身子一抖,吓得脸色都变了。 季宝珠看着她笑了,道:“姐姐与神鬼无缘,放心吧”。 想在冷宫时,一到刮风下雨,枚青就害怕,可自己一点不觉得怕,这就是古代人和现在人不一样的地方,古代人是相信神灵鬼怪的。 “常在、常在”,罗常在的一个小宫女叫小鸾急唤进来,见季宝珠深施了一礼,对罗常在道:“主子,尚衣局的春姑姑找您,问衣裳的尺码还改吗?” 罗常在嘻嘻笑说:“这才出门,炕还没坐热,就找”。 季宝珠道:“回吧,改日得闲在聊”。 罗常在告辞去了。 17毒手 季宝珠倚着竹青翠云锦团花引枕,枚青轻轻给她捶着腿,慢慢地双眼阖上,竟睡着了。 恍惚梦里全是那疯了的秀女。 醒来,季宝珠吁了一口,看天色将晚,日头西沉,屋内光线暗淡,胸口堵得慌。 遂坐起身,道:“天这么晚了,该掌灯了”。 这宫殿白日里看着奢华靡费,待天黑了,空旷幽深,要是不点灯,还真有点阴森森的。 枚青找了火折子,点亮了琉璃罩灯,顿时,屋里明亮起来。 季宝珠沉沉的心才漂浮起来。 次日,季宝珠一早就到了景泰宫,早膳传在那里,吴嬷嬷殷勤侍候着,道:“贵人过来,老奴心里着实松快不少,身上的担子轻了”。 看季宝珠指那清汤雪耳,不等枚青、雨燕等动手,吴嬷嬷极有眼色地拿起一翡翠小碗,盛了小半碗汤,双手呈给季宝珠。 季宝珠轻轻抿了几口,就撂下。 春财自殿外进来,近身附耳对季宝珠说着什么,吴嬷嬷有点紧张,观季贵人的脸色没什么异样,提着心才放下。 春财说完,站在一旁,季宝珠对吴嬷嬷道:“本宫今儿要看一下秀女们宫中礼仪学得如何”。 吴嬷嬷赔笑道:“秀女们学得用心,就是还不熟络”。 季宝珠微笑道:“这倒不急于一时”。 吴嬷嬷一走,看殿内都是自己宫里的人,春财小声道:“昨儿奴才一整晚没睡,盯着,见寝宫门前人影一闪,奴才大喝声:“谁在那里?”那人马上就消失不见了。 季宝珠道:“那人影出现在何处?” 春财道:“在靠西头一间屋子门口,我这一喊,就吓跑了”。 季宝珠道:“紧西头,谁住的?”。 春财道;“好像是穆秀女和兰秀女的屋子”。 不大工夫 吴嬷嬷入殿,穿戴整齐利落,脑后梳了个圆髻,鬓发一丝不苟,一看就是爽利之人。 束手恭敬道:“按娘娘吩咐,秀女们在殿外等候”。 “宣”随着一声喝喊,二十八名秀女分成两队,鱼贯入内,七人一排站在殿上,齐齐福身,唱诺:“贵人主子金安”。 “免”,季宝珠不高不低音道。 吴嬷嬷跨前一步道:“去了一个死的,一个疯的,二十八名秀女到齐,请主子示下”。 季宝珠指尖掠了下秀发,一眼搭见二排一个秀女衣衫不整,裙下漏出金莲往里直缩,季宝珠一看,明白了,敢是鞋口露出一双赤脚。 那秀女看季宝珠盯着她看,吓得更加紧张,身子不易察觉微微下蹲,用长裙盖住一双绣鞋。 季宝珠往脸上看,这秀女像是没梳妆,乌云散乱,钗环歪斜,暗自称奇,别的秀女都浓妆淡抹,云鬓高绾,衣裳鲜亮整洁,独这秀女与众不同。 吴嬷嬷也发现季贵人朝那厢看,顺着目光看去,这一看,吓得脸都绿了,差点没当庭晕倒,心里暗骂:这些不省事的小蹄子,竟给我打脸。 这厢,季宝珠却说话了:“那名秀女你姓甚名谁?” 那秀女朝左右看看,看季贵人盯着自己,犹自不能确定是对自己说话,赵胜厉声喝道:“贵人问你话,哑了”。 那秀女这才惶恐地出列跪了,结结巴巴地道:“民…..女兰珠儿”。 季宝珠重复道:“兰珠,兰秀女”。 像无意瞟眼春财,春财不易察觉点点头。 季宝珠叫名字时却没带儿,这一重复,秀女中有几人就憋不住想笑,又不敢,使劲把头低下,怕贵人主子看出来。 季宝珠也觉出不对,恍然,也想笑,难怪,懒猪,倒配得。 赵胜大声喝道:“大胆兰秀女冲犯贵人名讳”。 那秀女吓得朝上叩头道:“民女不知,贵人饶恕”。 才正笑的几位秀女以为这季贵人也叫兰珠,顿时绷脸,不敢在笑。 季宝珠抿唇看了眼赵胜,嗔他多嘴。 吴嬷嬷看贵人脸色和缓,心里松口气,白了叫兰珠的秀女一眼,心里嘀咕:这差事真是难做,好不好的皇后娘娘委了自个这个事,这接二连三的出事,是要了自个老命,都是那秦嬷嬷使的怀,在皇后面前荐了自己。 听季宝珠又问兰秀女道:“你是不是早起赶不及了,没有梳妆”。 那兰珠儿吓得“咚咚”叩头道:“是,贵人圣明,民女不知为何昨儿睡得死,从来不这样,请贵人主子饶恕”。 吴嬷嬷又横了兰珠儿一眼,沉声道:“秀女衣饰不捡,请主子示下,怎么责罚?” 季宝珠看那叫兰珠儿的秀女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同自己当年进宫时一般大小,吓得不轻,就道:“责罚就免了,日后在宫中注意才行”。 吴嬷嬷看她愣着,出言提醒说:“快叩谢主子,今儿也就是季主子心慈,换个别的主子你就得挨板子”。 那秀女叩头谢恩,归了队。 冷眼看一干秀女皆天生丽质,待逐一细看,季宝珠发现除了那冷秀女,头排站着的左数第二的女子,最是顶尖,肤色净白细腻,秋水明眸,削肩细腰,身段妖娆,与那姓冷的秀女比美得自然毫不张扬,颇有韵味,比那傅韩二位胜出一筹。 那日离着远倒没怎么看出她的美来,这种美人经时日打磨会越加显现出光彩,这就似醇厚的美酒,越品越有滋味。 一想到品,怎么个品法,无端季宝珠心里微恙,这大概能合萧昂胃口,略一走神,季宝珠暗怨自己,怎么想起这些,萧昂喜欢谁与自个有什么相关。 又不自觉朝那女子看了一眼。 季宝珠前前后后看了她好几眼,就连吴嬷嬷都觉察出来贵人对她上了心,吴嬷嬷心里直打鼓,是不是这秀女要倒霉了,被季贵人盯上了,而那秀女却波澜不惊,鼻观口口对心,目不斜视。 季宝珠心道:这女子堪当大任,处事不惊。 道:“你叫什么?” 那秀女落落大方低身道:“回贵人,民女姓穆,名子萱”。 季宝珠想这与自己前世同姓。 又觉出那里不对,上下打量她,心突地一跳,低声默念道:“穆秀女”。 朝侧旁又撇眼春财,春财借着低头之际,微点了下头。 季宝珠心里顿时有了算计。 季宝珠不好老是盯着她,朝傅韩二女看去,傅玉容脸带娇吟之色,韩媛绣一派清高,随暗自摇头,心道:缺历练,这二人不足为惧。 吴嬷嬷担心功夫大了,那个秀女又惹出什么事端,向前探身道;“请主子示下”。 季宝珠却没看她,扫眼众人,道:“宫规都知道了,我在重申一遍,无事不得外出,晚间出去找个人同去”。 众秀女齐齐答应。 季宝珠看下来,心里有了底,道;“没事了,下去吧”。 众人行礼告退。 吴嬷嬷在众人走后,独留下不敢就走,听贵人是否还有吩咐,季宝珠看她知趣,有眼色,佩服皇后娘娘□出来的人,谓她道:“嬷嬷亲去一趟,把那疯了的秀女给我带来,不准伤了”。 吴嬷嬷就知会有这一遭,忙答应道:“是,主子”。 不大功夫,吴嬷嬷匆匆上殿,躬身道:“冷秀女带到,在殿外候见”。 “带进来吧”。 两个派去看守冷秀女的姑姑扯了她上来。这冷秀女上殿不请安也不跪,其中一个姑姑,吆喝道:“季贵人在上,还不快跪”。 那冷秀女看到季宝珠瞬间,眼中一丝疑惧没逃过季宝珠的眼睛,季宝珠心里越发有了数,问:“你就是冷秀女”。 冷秀女‘嘻嘻、嘻嘻’笑而不答。 吴嬷嬷在旁替答道:“她就是冷秀女,如今疯了,不认识人,听不懂话”。 就听那冷秀女嘴里兀自念叨,“我要回家,回家”。 季宝珠微抬了下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春公公留下”。 随即对赵胜示意,赵胜明白在阶下守着人。 吴嬷嬷不放心欲言又止,季宝珠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道;“嬷嬷下去歇着,本宫有事在唤你”。 吴嬷嬷不敢多嘴,只好也跟着下去。 人都走净了,春财知道有话要问,过去掩了殿门。 季宝珠身子往前探了探,低声道:“人都走了,说吧,怎么回事?” 那冷秀女眼中精光一闪,瞬即疯疯癫癫地道:“走了,都走了,我也该走了”说着就转身,直勾勾朝外走,边走边念叨:回家了。 春财就想过去抓她,还没挪步,季宝珠冷笑声道:“说了,我可保你不死,我一向说话算话”。 冷秀女惊愣住,停下来,不在走了,似是揣摩这话里的可信度。 季宝珠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道:“你别无选择”。 冷秀女缓缓回身,对上季宝珠的明眸,季宝珠温厚地笑容,让她决定信她。 突然,冷秀女‘咕咚’双膝跪了,道:“求娘娘搭救“。 季宝珠松口气,总算她肯说,便道:“你如实说了我方好救”。 那冷秀女此刻也不在装疯,眼神异常的冷静,叩头道:“民女冷寒,家住陕西,父亲是八品县丞,头些日子闹鬼,我和一同进宫的秀女小玉一房,每晚我们都把门插得死死的,那日,我睡得特别沉,从没有过的沉,睡梦中只觉得脖子被人掐住,提不上气,憋得难受,一下醒了,赫然就见眼前一黑衣蒙面人,双手钳住我的脖颈,我越来越气不够用,想喊却喊不出来,正在我要魂归天外之时,那人却突然松了手,动作极快地躲到门后,我混沌中尚有一丝神智,瞧见窗外白影一闪,就没了,那人隔会听听没动静,拉开门跑了”。 季宝珠越听越毛骨悚然,一口凉茶喝下去,润了润因紧张而干涩的嗓子。 冷秀女表情僵硬,紧张得大喘了口气,接着道:“二日,就听说,隔壁的一个秀女死了,我好怕,从此就装疯想借以躲过劫难”。 季宝珠头皮都发麻,心都跟着提到嗓子眼,待她说完,季宝珠又呷了口茶水,心跳慢慢平稳了,略思道:“我既答应就会想办法让你出去,你还是继续装疯”。 那冷秀女抬头祈求地眼神看着她,朝下叩头道:“谢贵人主子”。 冷秀女下去,季宝珠坐着不动,凝思苦想,这事就怪了,她是不信鬼的。 春财听了,也觉得有点怕,道:“主子,是不是这宫里真的有鬼?” 季宝珠无一丝笑容,道:“只怕这宫里鬼怪多了”。 春财听主子这话,没明白其中意思,越觉得有鬼这事是真的。 季宝珠由于精神紧张,觉着乏了,看白日里不会发生什么事,就对春财道:“你留下,晚上注意观察动静”。 春财躬身道:“主子放心,奴才晚上不睡,就盯着这宫里动静”。 她对春财很放心,春财办事一向稳妥。 “娘娘起驾啊!”。 一声高呼,季宝珠乘撵前呼后拥回宫去了。 18手段 刚进寝宫,季宝珠衣裳尚未换下,厢贵人的贴身宫女鸾凤急三火四赶来,虚行了个礼,变颜变色道:“贵人,不好了,我家公主病了”。 季宝珠闻言吓了跳,脱口道:“快请御医!”。 鸾凤想是跑得急了,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道:“皇后去万佛寺进香,皇上朝堂议事,后宫无人主事”。 季宝珠急道:“快去禀淑妃娘娘”,按惯例皇后不在,内廷之事,皆委淑妃。 鸾凤急得眼泪含在眼圈,不管不顾道:“淑妃不管事,宫中事务皇后委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那奴婢去了,在宫门外海棠姐姐不让进去,说贵妃娘娘身子有痒,不叫打扰,这实在没法子,我家主子全无章法,乱了分寸,是以奴婢才来找季主子过去看看”。 季宝珠直觉有点异样,皇后极少让舒贵妃插手宫中事务,平素都是淑妃帮忙打理,今儿奇怪,来不及细想,道:“什么症候?” 鸾凤道:“烧得小身子跟火炭似的,我们娘娘急得干哭”。 季宝珠来不及多想,对枚青道:“去东间五斗橱里把乌木镶金边缠枝莲匣子里的瓷瓶拿来,那里有几丸退热的小药”。 枚青很快取了来。 季宝珠拿了,抬腿就往宫门外走,鸾凤紧走几步跟上。 上了撵,此时也顾不得尊卑,让鸾凤一起乘了。 半盏茶功夫就到了厢贵人住的紫宸宫,紫宸宫主位是楚昭仪,厢贵人住东偏殿,季宝珠就直接奔去了。 才进正殿,就听见厢贵人低低的嘤嘤哭声从东次间传来,不等通传,季宝珠撩帘子就疾步入内。 厢贵人正守在女儿床前,手里捏的帕子都打湿了,见了季宝珠像救命稻草叫道:“妹妹你可来了,这可怎么好”,说着又哭起来。 季宝珠来到床前,看一眼,也吓了一跳,端静公主小脸烧得红彤彤的,季宝珠俯身伸手摸了摸额头,滚烫,季宝珠差点落下泪来。 对枚青道:“快去把药丸用水化了”。 厢贵人止了哭,弱弱声儿道:“才吃了药”。 季宝珠道:“这小药退热很管用的”。 又命鸾凤道:“弄盆子温水来”。 鸾凤赶紧答应下去,季宝珠看厢贵人泪眼巴巴看她,道:“温水擦擦身子能济事”。 鸾凤端了铜盆温水来,季宝珠和厢贵人轻轻给这小身子解开衣裳扣子,自手、耳根,腋窝、脚心,乃至浑身轻柔一一擦拭。 又服了丸药。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端静公主的额头凉快了点。 季宝珠松口气,厢贵人也不哭了。 这时,外间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二人忙整衣衫出去迎驾,才走到正屋,皇上萧昂大踏步进门来,扫了一眼季宝珠,也没搭理,就进去东间屋,厢贵人含泪唤了声:“皇上”,也跟了进去。 这时,御医赶到了。 季宝珠一看,心才落了地,望着里间撂下的帘子一瞬间那挺拔的身躯消失在帘子后,悄悄退下,这是季宝珠半月来头一次见到萧昂。 不知怎地想起那穆秀女,恐怕能对他的脾气,一番宠爱是免不了的。 枚青看主子一动不动眼睛还在盯着门帘子,说了句:“主子,不用担心,还是回吧”。 季宝珠才摇摇头,自个这是怎么了,老想这事,难道是……才往这上一想,自己也吓住,不能,真动了那样的心思,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平心而论,这男人抛开至高无上的权利不说,沉稳、机敏、睿智,不乏柔情,若芳心不乱,需要很强的定力。 掌灯时分 季宝珠在灯下看书,总是心神不宁的,思想着这段日子宫中发生了这些事,皇后却在此时离开,躲了出去。 舒贵妃深宫多年,也称病不出,大概也瞄着点风头。 思来想去,不行,还得去景泰宫看看。 朝外招呼道:“来人”。 水桃跑进来,道:“主子喊人”。 季宝珠道:“招呼赵胜随我去景泰宫一趟,你和雨燕看家,找你枚青姐来”。 季宝珠外罩了件鹤氅,同赵胜和枚青三人步行过景泰宫去。 快接近景泰宫时,过一带竹林,突然,赵胜哆哆嗦嗦声都差了,喊:“有鬼”。 枚青也吓得战战兢兢道:“火,鬼火”。 前方不远处,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忽明忽暗火光跳动。 季宝珠大声喝道:“什么人?” 赵胜不得不仗着胆子道:“主子,待奴才过去看看”,说着,提着茜素纱灯,腿直打颤硬着头皮上前,枚青也抖着身子挡在主子跟前。 快至近前,突然,火光不见了,那一团白色蠕动,赫然听见一女子声儿道:“饶命,民女不是鬼,是景泰宫秀女”。 赵胜提在手里的灯高高举起,隐约照见地上那团白花花的东西,却是个女人,三人才松口气。 那女子看见人来,也吓得魂不附体。 季宝珠问:“深更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胜这时缓过劲来,喝道:“季主子问你话,如实回答”。 那白衣女子怯怯声儿道:“民女趁夜黑无人,烧几张纸祭死去的好姐妹”。 季宝珠道:“祭的是那一个?” 那女子声颤道:“同屋的,前些时勒死的那个”。 季宝珠明白了,又问;“传说闹鬼,是你闹的吗?” 那秀女连连向上叩头道:“民女冤,确不是民女,民女今个头一次烧,平常不敢穿素服,民女知道宫中禁忌,也是尽点心思”。 枚青厉声道:“不知烧纸宫里不许吗?宫规怎么学的” 那秀女叩头请罪,嘴里连连说:“贵人绕了民女,在也不敢了”。 季宝珠思绪飘远,忽地问:“那秀女死时穿什么颜色衣裳?” 这问得突然,这秀女没明白怎么回事,据实道:“粗布未染的中衣”。 季宝珠默念道:“白色”。 心里有了计较。 道:“今儿绕你一回,下次在犯,就同你死去的姐妹作伴去吧”。 说着,带着赵胜、枚青和那秀女去景泰宫。 吴嬷嬷听见报,惶急赶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心颤地叩头问;“贵人这早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季宝珠道:“不放心来看看”。 枚青道:“找处清净所在,娘娘今晚在这安置”。 吴嬷嬷狐疑也不敢深问,下去安排。 季宝珠就在景泰宫东一所僻静的小院暂住,临宽衣前,实在不放心,又招呼春财道:“你今晚盯着点,我这眼皮子总跳,总像要发生什么事”。 春财答应一声道:“主子踏踏实实歇着,奴才保证不错眼珠看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季宝珠让他附耳过来,交代几句,春财神情有点疑惑,但不敢深问,点头答应,下去。 又过三五日,不见动静。 这日,夜深,夜黑风高,一条黑影急闪过,三更天,就听‘啊!’一声惊叫,惊醒所有的景泰宫的人。 季宝珠带着宫人赶到,就见那穆秀女脸色铁青,已闭过气去,有经验的赵嬷嬷施急救,穆秀女才慢慢缓过来。 一振忙乱后,季宝珠才顾得上理会与她同屋的另一个秀女,那叫兰珠儿的,只见兰珠儿睡得深沉,这厢这么大的动静也没醒,赵胜上前推她道:“起来”。 又枚青等大声唤着,兰珠儿才懵懵醒来,睁眼瞧瞧左右,四周早已点了蜡烛,房间照得通亮,待见到季宝珠吓了一大跳,忙一骨碌滚在地上,叩头连声道:“贵人饶命”。 季宝珠看她这架势压根不会知道夜里发生的事,就问:“平常就睡得这么沉吗?” “回主子,奴婢在家一有动静就醒,这会想是乏了,才睡这么死”。 季宝珠看她床头桌子上放着个水杯,打开盖子,里面半下水,示意荣宽妥善收了。 这里,穆秀女醒了,呆呆坐着,一句话不说,像是吓傻了。 季宝珠挥退左右,房中只她二人。 季宝珠来到她床前,声儿放柔,问:“现在无人,你说说可见了什么”。 穆秀女眼珠一动,僵硬的脸有所缓和,唇还有点哆嗦,道:“黑……黑衣……人”。 季宝珠问:“长得什么样?” 穆秀女道:“看不清,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穆秀女回忆着,突然眼珠一定,犹犹豫豫道:“白眼仁多……”。 这句话一出口,季宝珠心中一凛,脑中立刻浮现出王公公那黑白分明的眼珠,这王公公名唤王振海,舒贵妃的贴身太监。 秀女的事季宝珠一直在寻思,宫斗惨烈,司空见惯,不足为奇,而重中之重,还在得宠有权势少数几人身上,是以她一下想起这王公公。 季宝珠脸瞬间暗沉如水,语调随之冰冷,俯下身,冰凉长护甲的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拂过,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沉声道:“你可确定,这宫里别的可以,唯独话不能随便说”。 那秀女感到来自季贵人身上的一股子寒气,那长长的护甲划在脸上,彻骨地冰冷,不禁身子轻轻打了个冷颤,牙齿打着哆嗦,道:“民女……屋子……黑没……看清楚,不敢乱讲”。 季宝珠移开手,直起腰,冷冷地道:“这宫里一句话就是无数条人命”。 穆秀女愣愣地紧张地看着她,好不天,声音很低,低得只有她二人听见,说了句:“民女知道”。 季宝珠想这秀女虽害怕,然眼神清明,果真如她所料,是个聪明识时务的人。 季宝珠极轻,声儿丝丝飘到穆秀女耳朵里,“既是吓到了,我送你出宫养病,病好了在进来”。 穆秀女不敢相信看着季贵人的眼睛,季宝珠肯定地微点了下头。 季宝珠回到住的寝殿,不大工夫,荣宽拿着那水杯进来,近身小声道:“奴才找御医验了,里面下了药,药量刚好明早醒过来”。 季宝珠道:“做得不错”。 看殿内无人,枚青道:“主子把那恶人放跑了,他还会来害人” 季宝珠道:“他不会来了,不久你既会明白”。 枚青有点不大相信,又问:“主子,那白衣鬼怪怎么回事?” 季宝珠道:“是勒死的那秀女起夜从冷秀女住的房间窗下走,歹人以为她见屋里的事,才下得毒手”。 枚青恍然道:“主子这么说,疑团就解了”。 又道:“那主子因何不让春财抓住那恶人?他本就该死” 季宝珠一脸无奈,道:“我何尝不想坏人死,可你想想,做这事的,在宫中是一般人吗?现人证直指舒贵妃,以我对舒贵妃的了解,绝不会做这等傻事,即便要做,手段不会这样拙劣,在退一步,就是她做了,现在她后宫独宠,皇上能治她的罪吗?我岂不是白得罪了人,再者她身后势力不容小觑”。 枚青方有点顿悟,道:“皇后娘娘这是把主子置于火上”。 季宝珠淡淡一笑道:“我怎么着都不得好”。 枚青悚然,道:“一石三鸟”。 季宝珠道:“这桩事背后盘根错节,不是轻易就理得顺的”。 19动心 春财鞋底擦着地面,走路轻快没有响动,上殿回禀道:“主子,都安排妥了”。 季宝珠还是有点不放心,秀女若在自己手上出事,那这差事可就砸了,不但砸了差事,正给后宫一群居心叵测嫔妃口实,她季宝珠死性不该,深藏害人之心。 此时,赵胜、荣宽一左一右在身旁站着,季宝珠瞧一眼二人道:“你二人和春财留下,夜来一定要警醒点,不能有半点差池”。 二人弯腰忙道:“主子尽管放心,奴才们豁着命不要,也护这些秀女们周全”。 季宝珠看三人做事极妥当,毕竟入宫多年,有些见识,略放点心,又嘱咐道:“你三人只负责看好穆秀女和冷秀女,其他的不用理会”。 三人答应道:“奴才明白”。 这时,外间殿传来春儿童稚声儿:“吴嬷嬷求见主子”。 季宝珠示意三人下去,朝外扬声道:“让她进来”。 吴嬷嬷略有些浑浊的眼睛微垂,一副谦卑模样,吴嬷嬷这二日是茶饭不香,秀女们若在出点什么事,自个这条老命就不保了。 上殿依礼拜了,垂手恭立,静等贵人吩咐,季宝珠看她虽强打精神,可还是难掩沮丧,道:“吴嬷嬷,你先别歇着,辛苦二日,烦劳嬷嬷上上心,晚上多照看点,这干系厉害我不说,嬷嬷也知道”。 吴嬷嬷趋前,低身道:“老奴明白,谨遵主子吩咐”。 心说:我还敢疏忽,这可是事关人命的大事,幸好这季贵人早早安排了,穆秀女才有惊无险,心里对这季贵人印象有很大改观,原听说,季妃心黑手狠,任性胡为,但看她心思细腻,处事果决,似不像外间传的。 季宝珠安抚她道:“熬过这二日,我自有道理” 吴嬷嬷小心出言道:“冷秀女疯疯癫癫的,上次跑出去,来喜带着人好容易追了回来,依着老奴看,冷秀女怕侍候不了皇上了”。 一句话,提醒了季宝珠,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于是道:“待我奏明皇后娘娘,在做处置”。 说完,有几分倦怠,懒懒声儿朝下道:“回熙和宫”。 季宝珠一夜未眠,加之担心紧张,此刻一放松,倦意上来,迷迷糊糊却想:此事不宜久拖,拖久了,人困马乏,怕在弄出事来。 撵行到岔路,身旁的枚青突然看见那边春秋亭上,一美艳女子临高眺望,像是舒贵妃,看主子微阖双目,好像醒着没睡着,轻声自言道:“舒贵妃娘娘在那里作什么?” 一听舒贵妃三个字,季宝珠一下睁开眼睛,由于时已入夏,撵车帘子卷起,季宝珠朝外望去。 果见,太液池东侧春秋亭上,矗立一人,此时,四周漫起薄雾,影影绰绰中季宝珠辨认出却是舒贵妃,枚青看得没错。 心念一动,正寻思着找个合适机会见她,特意去见,让人起疑,难得碰巧正合适。 吩咐一声,御辇也就故意绕到亭子正面,舒贵妃的品级,是宫中无论是哪位嫔妃都得在此下撵,拜见。 舒贵妃本姓何名软玉,祖上累至公卿,到她父辈,袭了一品侯爵,却是个闲散候,家道中落,才把她送入宫,希求得圣宠,荣耀门庭。 舒贵妃混到这份上,满后宫算起来,除了皇后,以她为尊,蒙盛宠不衰,虽仗着冠压群芳,然后宫绝色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想在这个位置坐稳,就要拿出些心机手段。 舒贵妃早就看见季宝珠向这厢来,唇角往下拉了拉,待到季宝珠出现面前,又扬起,道:“听说妹妹这阵子忙得紧,秀女的事如何?”。 季宝珠敛身行礼,直起身,正等着她问这句,恰好接上话头道: “最近后宫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这不秀女们整日疑神疑鬼的,昨儿秀女中顶尖的穆秀女睡梦里说有人掐住她的脖子,叫声把惊动了整个宫里的人,妹妹一问,姐姐猜怎样?她说却有个蒙面的男人,深更半夜来到她床前,要掐死她”。 舒贵妃神情淡淡的,似漫不经心,却仔细在听,季宝珠说到这里,她很自然地问:“看清楚是谁了吗?” 季宝珠临上来时,就看得明白,那叫王振海太监并未在舒贵妃身旁,就不慌不忙道:“说看见一双眼睛,很特别,眼珠白多黑少,这宫中倒是不多见”。 季宝珠留心观察,舒贵妃脸色骤变,旋即掩饰得极好,笑着道:“这话可是真的?” 季宝珠微微笑着,意味深长,瞄了她一眼,柔声道:“嫔妾说她睡癔症了,那来的真的,贵妃姐姐说是吧”。 季宝珠看舒贵妃走神,知道她的话起了作用,又接着道:“赶明个嫔妾禀了皇后娘娘,问个主意,这样下去总是不行”。 舒贵妃也似没听见一般。 季宝珠看目的达到,暗自笑了,这人情卖给舒贵妃。 这番话,足以让舒贵妃琢磨几日,感激她不求,这宫里头反目成仇,恩将仇报多了去了,当务之急,是站稳脚跟。 走下亭子,季宝珠水边闲步,太液池飘飘渺渺,笼着淡淡的雾气,此时,下起萧萧细雨,杏雨不沾衣,却很舒爽。 枚青打着油伞立在身后,季宝珠望着湖面蒙蒙烟雨,百步不见景物。 浩渺烟波湖面,隐隐传来笛声,笛声清越,优美,颇有“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真乃天籁。 纯净的清音,没有任何杂质,无一丝哗众取宠,清凉凉沁人心脾,涤荡尘世间一切污垢,季宝珠沉浸、痴迷,眼前一片清明。 凝立良久,薄雾渐渐散去,一艘豪华精美的画船停泊在湖中央,船尾龙头上萧萧飘逸一身影,手执清笛。 季宝珠眸光闪动,心‘咚咚’如小鹿乱跳,赫然认出,是皇上萧昂。 颇出乎季宝珠意外,萧昂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笛声不经意间流露出他心底真实情感。 季宝珠也明白了,舒贵妃站在那里做什么,看来她是真爱他的。 20魅惑 次日早,季宝珠去坤宁宫请安。 看门的是个小太监,对她没过刁难,就通传进去。 随着一声:“季贵人觐见!” 季宝珠被小太监带到东偏殿,皇后平素起坐的地方,足见对季宝珠亲近之意,关系拉近了一步。 季宝珠临来路上,在腹中打好稿子,徐徐迈步进去,陈皇后端坐榻上,脸色照往常一样,从容淡然。 看季宝珠瞬间,唇角牵了牵,心内却不满,昨晚吴嬷嬷连夜赶来坤宁宫,细诉了景泰宫发生的事。 陈皇后一度觉得自己很失算,对这季妃看走了眼,以她对季妃的了解,不仅不会救那绝色的秀女,反而会助纣为虐,那穆秀女是除了冷秀女之外,少数能令皇上动心的人。 但这不满却以满意的笑容表现出来,温婉亲切地道:“秀女的事查得可有眉目?” 季宝珠一笑,不急不缓,徐徐说道:“嫔妾正要禀皇后娘娘,这几日具嫔妾观察,景泰宫确实不干净,嫔妾以为让秀女们换个地住,嫔妾可保无事,至于那冷秀女人确实疯了,娘娘开恩放回家去,自行请医调治,那穆秀女撞见也惊到了,神智不清,嫔妾让人看着,请皇后娘娘移出内廷,想法子医治”。 这番话说完,陈皇后盯着她看了有一会,暗思,季宝珠何时变得这般聪慧,这样既从秀女中除掉二人,也不会带来太大波动。 推到鬼神身上,对皇上也好交代,自己打理后宫,也没落下什么不是。 想到这,点点头道:“就依妹妹所请,我奏明圣上便是”。 又过了五六日,陈皇后正和惠贵人说话,皇上萧昂似无意间闲步进门,陈皇后和惠贵人忙忙地行礼,陈皇后一脸温婉的笑容,接驾上座,道:“皇上进来也没出声”。 萧昂手执折扇,一派清闲,穿着家常衣裳,看上去少了素日的威严,和气地道:“朕无事过来看看”。 看眼立在一侧的惠贵人道:“惠贵人这阵子没见,倒是没晒黑”。 惠贵人听着皇上似有夸赞之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抚抚微热的面颊,谦逊道:“天道热了,嫔妾没怎么出屋”。 萧昂又问皇后道:“三皇子这阵子听说身子不好,没闹什么病”。 陈皇后一听提到三皇子,马上脸上绽出慈母般的光辉,温柔声道:“没闹什么毛病,就是有点打蔫,待会皇上去看看?” 这三皇子的出身,不是那么正统,乃一下等嫔妃所生,得皇上首肯,皇后抱养了来。 萧昂点点头,突然道:“朕听说这届秀女住的换了地方,怎么景泰宫不好?” 这时,宫女端着茶果进来,陈皇后亲手接了,放在皇上身旁的红木鎏金桌案上,取了个新鲜荔枝,皮剥了,用丝帕托着送到皇上嘴边,似不经意地说道:“季贵人回说那里不干净,臣妾就另择别宫,搬去颐水殿住了,这回还真让季贵人说着了,果然就无事了”。 萧昂嘴里含着荔枝,腮却没动,表情却耐人寻味,陈皇后看见,有点不安,她知道他一定又想到别处,他精明睿智,什么都瞒不过他。 季宝珠总算完了差事,才松口气,有日子没出门,就和枚青绕去御花园,绿树郁浓,夏日长,身着五颜六色轻纱的嫔妃们三三两两,点缀花丛中、溪水旁。 季宝珠暗叹,春已过,不觉已是满眼翠色,杏林深处,湘色裙裾一闪,季宝珠看似潘美人,知她心结难解,徒惹尴尬,就绕道太液池西面。 太液池西,相对水深,极少有嫔妃在这边上玩,季宝珠惊奇地见一个男孩子,也就七八岁模样,细辨却是端贵妃生的大皇子贤,和一老太监在捞什么东西,好像什么东西掉在水里。 季宝珠直觉危险,未等喝止,贤太过用力探身子,才下了场阵雨,池边苔藓溜滑,他一个站立不稳,‘咕咚’就掉了下去。 那太监顿时吓傻了,扎撒着两手喊人,就见贤在水里扑腾,几下后,缓慢往下沉。 季宝珠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甩开枚青扶着的手,跑过去,身子一纵,跳到池子里,好在七八月,池子水不凉,季宝珠水性不好,吃力游到贤身边,抓住他,怎奈贤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她,季宝珠快要被他带到水下。 眼看两人一起下沉,季宝珠身子单薄,拼劲全身力气,才挣脱,把贤推往岸上,自己呛了口水,双手划拉几下,一点点下沉,没过头一刹那往岸上看了一眼,耀眼的明黄,铺天盖地下来,就没了知觉。 。 萧昂打老远见,季宝珠二人水里挣扎,眼看季宝珠体力不支,急命身边会水的太监跳下去救人。 不大功夫,二人就被救了上来,贤尚有知觉,季宝珠呛了水,双眸紧闭。 萧昂单腿跪地,抱住季宝珠上半身头朝下,拍其后背,季宝珠吐了几口水,就清醒了。 萧昂横着抱起她就走,季宝珠没什么大碍了,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睁开眼,天空湛蓝,阳光明媚,真好,没死。 季宝珠就这样任凭萧昂一直抱着她回到熙和宫,轻轻放在床榻上。 萧昂动手一点点褪去她潮湿沾身的衣物,雪白肌肤在他匀称的指尖下□出来,眼前一览无遗的酮体,如凝脂般雪白通透,无一丝瑕疵。 萧昂感到口渴,嗓子发干,这女人的身子用玉体横陈形容最是恰当不过,萧昂舔了舔双唇,忍住心里的焦灼。 隔着纱帘,接过枚青递入的软软地帛巾,坐在榻边,轻轻为她擦拭,由上至下,温润修长的指尖轻抚着每一寸肌肤。 季宝珠身体有了异动,萧昂心狂跳,更加难以把持,恋恋站起身,就要出去命宫娥侍候她着衣。 未曾举步,一只绵软的小手敷在他大手上,萧昂侧身低头就见季宝珠眼神迷离,樱唇微张,轻轻吐出句:“皇上”入骨的缠绵,旋即两靥飞红,一派渴望夹杂着祈求。 萧昂气息粗重,体内一股热浪袭来,接下来,茜纱帐中,被翻红浪,畅快淋漓。 很久,帐子里没了动静,忽又响起美人棉软低音,柔柔絮语。伴着轻笑,和惑人好听的男音,绵绵不绝。 又约一柱香的功夫,萧昂从里穿戴整齐出来。 行至中庭,张德全近身附耳小声嘀咕一句什么,萧昂脚步稍一踌躇,不觉回头看眼垂帘,眉心跳动一下,做了个手势,张德全脸色一僵,转头朝敞开的朱漆透雕格子殿门里看一眼,眼神复杂,分明有一丝怜悯,领旨下去。 21身世 季贵人复宠的消息像长了腿,不出二日,满宫里没有不知的。 熙和宫的宫人走路昂起头来,不在见人低三分、陪笑矮半头。 足不出户的端贵妃也来到熙和宫。 端贵妃平素鲜少露面,常年称病不出,后宫难见其身影,只偶尔看到大皇子贤方能想起其生母。 后宫曾流传各种猜测,端贵妃当年宠极一时,不亚于现在舒贵妃,却在盛宠之时,突然失宠,皇上不在踏入她宫门半步,不管人们怎么说,端贵妃始终缄默,承受这一切。 当晚,端贵妃头一次来到熙和宫,进殿见到季宝珠就双膝跪下,痛哭失声,慌得季宝珠忙也跪了,道:“贵妃娘娘折杀嫔妾”。 端贵妃边哭边道:“妹妹,我只这一子,以他是命,如不是妹妹冒死相救,怕我就见不到皇儿了”说吧,大哭。 季宝珠想她一定是吓着了,这样跪着于理不和,忙搀端贵妃起身。 扶她坐在榻上,端贵妃慢慢才平复激动情绪,算止了哭,拉着季宝珠不放,硬是要她坐在身边,季宝珠告罪,只好侧身坐了。 季宝珠望着端贵妃梨花带雨的容颜,心思却想到别处,端贵妃属冷美人,其实若认真比起来,尤胜舒贵妃几分,起码季宝珠是这么看的。 端贵妃举止端庄,即便方才情绪失控,仍不失其优雅,与舒贵妃夺人魂魄的美不同,却更令人震撼,她早已称病不出,专心抚育儿子,后宫已很少有人在提起她。 端贵妃痛哭一场,心里松快不少,看季宝珠手里捏着帕子,陪着落泪,颇有些感动,叹息声道:“妹妹不知,我这些年就指着贤儿活着”。 季宝珠关心地道:“贤儿怎么样?” 提到儿子,端贵妃面容温和不少,道:“回去整整睡了一天,我初时吓到了,看他睡得香甜,这才放心出来”。 季宝珠欣慰地道;“无事就好,姐姐不要过于担心,小孩子家淘气,打小都这么过的”。 端贵妃望着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换了话题,道:“不知的只道妹妹冷心肠,看来人多被表面东西迷惑,其实这满宫里像妹妹这般心眼好的,难得一见,旁的人巴不得出事”。 季宝珠看她一门心思只感激自己,有点抱愧,像冒领了功,于是道:“其实也不是妹妹救的,是皇上救下大皇子和我”。 端贵妃一听她提到皇上,面容有点僵硬,过一会,才道;“后宫水深,我劝妹妹凡事多留个心眼,我有句话,妹妹当年入冷宫和又无端出了冷宫,不觉蹊跷吗?”。 季宝珠听她话语真诚,就把心中疑虑不解说出来:“妹妹一直寻思这事”。 端贵妃拍下她的手,摇摇头道:“日子久了,妹妹就知道了”。 端贵妃告辞走了。 季宝珠思想她一番言语,总觉她似有话未说。 萧昂晚上未过来,却派人送了两道菜;江米酿鸭子、罐儿鹌鹑。 次日,小厨房高嬷嬷又做了汤汤水水的,给季宝珠进补。 季宝珠出寝殿,看水桃倚着廊柱,朝殿顶飞檐上看,见季宝珠出来,欢快地叫道:“主子快看,一只喜鹊早起就在那,熙和宫有喜事了”。 季宝珠仰头看去,真有只喜鹊高高站在屋脊上,却觉得一只似乎有点孤单,当然这话没说,怕扫了水桃的兴。 晚,荣宽奉主子命关了院门,顶上木头门闩。 季宝珠由枚青侍候坐在妆台前卸妆。 水桃和雨燕铺床,水桃放下水红金线绣鸳鸯蜀锦被子,直起身,望眼外间天色,道:“主子昨儿承了宠,今个皇上不会来了”,听话音似有一丝失望。 季宝珠一整日心底盼见萧昂,却不好道出,掩饰着说:“后宫三千,能刮拉上边的就有七八十人,皇上一人怎能应付得来”。 说着,宽衣就要歇下。 正此时,院门敲打得山响,旺儿出去院子里,没好气地问;“那个?”,嘴里嘟囔着:“这么晚来串门,也不看什么时候了”。 边说拉开门,提灯一照,啊呀妈呀!灯盏差点掉在地上,张公公叱道:“大胆奴才,圣上到此” 萧昂赋闲踱进东间时,季宝珠才卸了妆,清水素面,散了发,墨黑长发披了满肩,长及腰际,外衣已褪下,只着海棠宽袖云烟罗中衣,领口开得很低,更显玉颈匀长,露出光洁优美的锁骨。 萧昂搭眼,极为满意,赞道:“比素日上妆还强上几分”,说着,不容季宝珠答话,上前扯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一出寝宫殿门,夜风微凉,萧昂解下身上青莲鸾纹平罗披风披在季宝珠身上。 季宝珠也不多问,任他牵着走。 二人在夜色中穿行,穿过重重宫殿,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僻静所在。 眼前一泓湖水,月光静静流泻,湖面折射出星星点点的碎银。 萧昂牵着她走上一艘泊在水边的画船,采娘轻轻摇橹,小舟平稳荡在湖面,双桨落下,击碎那一湖的碎银。 萧昂拥着季宝珠半倚船头,听船尾宫娥弄弦,清灵灵的低低琴音伴着浅唱。 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 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 月光如水,洒落甲板上,二人相依相拥,望着一轮冰月,倒悬于天,夜,静谧美好。 萧昂轻轻低语,“朕自幼母丧,常于夜深独坐湖边,清净无人,只有这一刻远离世事纷争,抛却烦忧”。 季宝珠听他娓娓道来,萧昂的生母是一低等宫妃,先皇临时起意,承宠诞下他,由于生母出身寒微,在宫中受尽冷眼,在他五六岁时,韶华早逝,他由俞太妃,当时的俞嫔抚养,俞嫔生子,他又由柳贵太妃,当时的柳贵妃抚育,虽柳贵太妃对他还算不薄,但自己尚有二女在身边,分不出多少精神照顾他,他就在这种寄人篱下被人忽视的境况中长大。 季宝珠闭上眼,心只觉酸楚,主动搂抱住他,似要温暖他那颗冷了的心。 他后面没说,但她知道先皇有十几个皇子,偏正宫无出,于是争皇位嗜血搏杀,机关算尽,他至于怎样脱颖而出,承袭帝位,这中间过程,艰辛隐忍,怕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季宝珠与皇上在舟中过了一夜的消息,次日,在宫里传开。 春财和枚青从外回来,都说:“主子,宫里都在议论皇上对主子宠爱有加,带嫔妃去外面过夜,就连舒贵妃都没过的事”。 季宝珠心暗喜,嘴上却说:“你等若人问起,什么都别说,少惹是非的好”。 春财和赵胜等都道:“奴才们明白,不少打听的,奴才们都说莫听闲话瞎传”。 熙和宫赏赐不断,太后的、皇后的,还有端贵妃和舒贵妃的。 季宝珠去慈宁宫谢恩,太后拉了她的手,说了些暖心的话,从慈宁宫出来,季宝珠头略低几分,悄悄对枚青道:“太后也不似坊间传的凌厉,接触下来反倒像邻家祖母”。 枚青扶着主子,提醒她小心脚下,喜滋滋地道:“想是主子入了太后的眼”。 季宝珠从慈宁宫出来,又去了坤宁宫。 由内侍引着,去东侧殿,进门季宝珠就觉出陈皇后今日脸色有点憔悴,疲惫,像是夜来没睡好。 季宝珠跪地叩头谢恩毕,起身。 皇后打起精神,勉励几句:“季妹妹得皇上宠,本宫替妹妹高兴,愿妹妹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替姐姐照顾好皇上,助姐姐管理好后宫”。 季宝珠听这冠冕堂皇的话,心里腹诽:怕说的和想得正相反。 却忙探身恭谨道:“嫔妾尊皇后娘娘教诲,一定不负皇后娘娘厚望,皇后娘娘大恩,嫔妾一日不敢忘”。 皇后此刻像是没多少心思,失去了往常的娴雅,似有事忧虑困扰。 季宝珠见了,刚要告辞跪安。 就见一宫女匆匆走来,顾不得季宝珠在旁,急道:“皇后娘娘,三殿下不好了”。 皇后听说,站起身就往外走,全然没理会季宝珠尚在身侧,季宝珠恭送皇后身影走远。 与等在外面的枚青往外走。 枚青小声道:“奴婢才听坤宁宫的太监偷着议论,说三皇子好像不大好”。 季宝珠软底珍珠绣鞋尖点下最后一玉石台阶,微顿,道:“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枚青朝阶下看看,看门前侍卫离得远,听不见她们说话,方道:“说病势突然,昨儿白天还好好的,晚上就全身抽搐,高烧起来,看着凶险异常”。 季宝珠没在问,这宫里的事,风云变幻。 陈皇后小皇上三岁,年已二十有六,与皇上萧昂是结发夫妻,结缡十余载,只育有一女,如今公主已十岁,却在未诞下皇子,一宫女在皇上酒醉春风一度后产下男婴,陈皇后奏请圣上抱来抚养。 萧昂念她打理后宫辛苦,对她虽无宠爱,然凡事尊重她。 季宝珠莫名一丝不安,这三皇子要是真出了事,后宫定掀起不小波澜,不知要有多少人倒霉了。 傍晚时分,赵胜从外打听消息回来,说:“三皇子病情已稳定住,皇后娘娘才敢回禀了皇上,皇上探视,嘱御医精心调制,不得有半分差池”。 季宝珠道:“这就好,宫中又能消停了”。 赵胜看着主子,有点不明所以,主子何来这话。 赵胜道:“御医们吓得够呛,说昨晚凶险,如要痊愈,还得在挺过十日”。 季宝珠心悸,十日,别出什么事。 22宫规 七月盛夏,骄阳似火,季宝珠穿得庄重,身子闷热,动手解开领口盘扣,透口气,不那么憋闷了。 行过上林苑,太液池边,罗常在和几个低等宫妃,在水边嬉戏,季宝珠看看笑了,倒有点羡慕罗常在,自由自在,无宠也就无妒,日子踏踏实实,没人惦记。 这人要是倒霉,平道都能摔跟头,季宝珠笑容未尽,就见望月亭那厢,宫女簇拥着走来二人,娇小妩媚嫩粉穿花宫装的是德妃,桃红洒银花裙装的是曹贵人。 及至看清楚是这两货,季宝珠已躲闪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福身道:“嫔妾见过德妃娘娘”。 同曹贵人平级,懒怠理,只点头示意。 当年,皇上封瑞王时,德妃与陈皇后同选入瑞王府,陈皇后封了正妃,她即为侧妃,少女时也温柔婉转,谁曾想这十来年宫中生活下来,性情大改,又因儿子下生落下不足之症,更加乖张,因萧昂的怜悯纵容,而日渐尖刻。 德妃与陈皇后同庚,长得娇小,显得比实际年龄轻,就是和曹贵人二八芳华站一块,也不显老,反别有一番风韵。 德妃对季宝珠是死看不上,想当年季宝珠持宠生娇,何曾把她这德妃放在眼里。 这二日,德妃又听说皇后抚育的三皇子不大好,心中气闷又深一层,看一眼五岁还痴痴傻傻的儿子,更加烦心,中宫无子,这养在皇后名下的皇子要是出点差,太子之位就悬了起来,不知又便宜了谁? 这德妃是自己得不到,看别人得了就眼热、挠墙的主,这不,天气燥热,正午日头毒,正一肚子火,猛地见季宝珠悠闲打那厢过来。 曹贵人却适时轻言巧笑道:“季姐姐,怎么这是才赏月回来?” 季宝珠知道德妃脾性,本万分小心应对,这曹贵人还在旁拨火。 当着德妃的面不好怎样,忍下。 德妃这心里的火苗直往上拱,翻了她几眼,一时未找到错处,冷哼道:“怕是赏太阳吧”。 曹贵人眼睛在季宝珠身上滴溜乱转,终于让她拿到点破绽,心中一喜,绽出明媚的笑容,道:“瞧季妹妹热的,衣裳领子都散着,漏骨露肉的”。 这话够恶毒的,方才季宝珠忘了这档子事。 德妃正愁没借口发落她,一听,豁然开朗,阴狠地道:“季贵人,好大胆,竟敢光天化日摆出这般媚态,视宫规与不顾”。 季宝珠未等她说完,慌得跪下请罪。 德妃那还理会,朝左右喝命道:“季贵人既是觉得热,让她去湖边凉快凉快,跪上两个时辰”。 枚青跪在主子身后,就知今儿事不好,触到德妃霉头,遂急忙跪爬几步,上前就要央告德妃,季宝珠知道求也没用,德妃好容易逮到的机会,这口恶气不出,是不会罢休的,于是伸手扯了枚青的衣袖,阻止她。 有其主就有其仆,一听主子吩咐,那平素霸道的德妃宫人,正巴不得一句,上来两个太监就要强行拉扯她,季宝珠坦然站起身道:“我自个走”。 说着,随那两个太监下去太液池边一空地上跪了下来。枚青也哭着陪主子罚跪。 曹贵人在阴凉的亭子里,瞧着季宝珠在大太阳地里,直直跪着,心里甭提多乐,德妃心里的闷气稍平了点。 艳阳高照,正午日头毒,水边没有遮挡,火辣的阳光直射在季宝珠身上。 不远处罗常在几人正玩得开心,发现水边跪一人,皆很好奇,宁采女眼尖,道:“那不是季贵人吗?” 罗常在细看果然是季宝珠,惊得花容失色,也无心玩了,忙忙赶回熙和宫,告诉赵胜、春财等。 一听主子受罚,荣宽焦急道:“这可怎么办,谁能救主子?” 春财想都没想,道:“皇上”。 二人一听摇摇头,皇上还未下朝。 赵胜道:“皇后娘娘能救下主子”。 荣宽也摇摇头,道:“三皇子病还不知如何,皇后娘娘就是想救,也没那心思”。 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主意,雨燕和水桃,春儿几个着急道:“我们快去看看吧,主子体弱,怕支持不住,大暑热的天,连口水都没有”。 几人匆匆忙忙赶奔去。 在说,季宝珠在太阳地下干晒,苑内不时有宫妃走过,都盯着她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这脸面不说,季宝珠这如今脸皮子练得也厚了,可不出明日宫中就会当成笑话传遍,墙倒众人推,想翻身都难。 抬头望下天,碧空万里,一丝云都没有,突然,眼前黑线丝丝缕缕,看日头时候长了,眼花了,却灵机一动,身形晃了几晃,未等枚青反应过来,季宝珠身子已朝一边软软倒下去。 枚青一阵惊呼,这时,熙和宫的奴才们赶到,看主子晕倒,忙呼叫着上前。 德妃和曹贵人在亭子里见了,曹贵人心里暗骂:这又是季宝珠狐狸精使的花招,她身子哪有这样娇贵,整晚赏月无事,这才跪了没半个时辰,就晕了。 德妃看季宝珠晕倒,心里有点害怕,毕竟皇上现在宠她,要是知道了,会要她好看的。 鼻子里哼了声朝左右道:“本宫今儿也乏了,回宫吧”。 说吧,前呼后拥走了。 曹贵人朝季宝珠那厢瞅一眼,也跟着走了。 阖宫轰动,季宝珠被德妃罚跪,身子不支,竟晕倒昏死过去。 萧昂下朝直奔熙和宫,进门就见,季宝珠乌云散于枕上,面色苍白,阖眼躺在那里,心一疼,忙赶过去,急唤了声;“宝珠”。 季宝珠强支起眼皮,硬是挤出一丝笑,支撑着要起身,被萧昂摁住,道:“爱妃别动”。 这时,雨燕端了碗燕窝由外进来,来到塌边,萧昂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碗,雨燕把她身子略抬高,一软枕垫在她身下,季宝珠虚弱地轻笑着道:“嫔妾没事,皇上国事繁忙,不用担心”。 萧昂微蹙眉梢,埋怨道:“嘴硬”。 拿羹勺肴了小半勺,递到她嘴边,季宝珠抿了口,轻声道;“嫔妾身子没事,就是天热头晕”。 萧昂示意她别说话,喂她吃了小半碗,直到季宝珠摇头吃不下了,才把碗递给雨燕,道:“好好侍候你主子”。 萧昂润泽的目光对上季宝珠清净水眸,季宝珠温顺腼腆地朝他笑笑,两腮飘上淡淡的桃粉,苍白中一抹胭脂色。 萧昂心神一荡,果决地道:“今后朕不会让人欺负你”。 说着,走出去。 张德全跟了上来,萧昂道;“拟旨,季贵人贤良淑德,拟封充容,居嫔位”。 张德全道;“遵旨”。 萧昂又朝德妃寝宫方向看了看,道:“德妃一贯骄横,替朕申斥”。 “奴才遵旨”。 当张德全来到德妃宫里,奉旨申斥德妃,德妃立时眼睛一番,差点像季宝珠一样晕过去。 待张德全走了,德妃气得举起身旁紫檀玲珑古架上汝窑烧制粉青寥若晨星菊纹宝瓶,吓得旁边的刘嬷嬷忙用手接住,劝道:“娘娘消消气,皇上的性子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娘娘怎么能公开整治那季贵人,这不是戳皇上肺管子”。 这刘嬷嬷是德妃自小的奶娘,知道自家姑娘这沉不住气的毛病,只有她能劝上几句。 德妃跌坐在椅子里,别提多憋屈,这皇上让太监口头训诫,扫了她的颜面,就为季宝珠这贱人,把多年情意全抛,实在令人寒心。 刘嬷嬷又劝了一阵子,德妃火气慢慢消了,静下心来想想,自个做的确实唐突,都怨那曹贵人煽风点火,撺掇自己撞了枪口,又把那曹贵人恨起来。 连着几日,萧昂下朝即来熙和宫看视,有时朝事忙,就略坐坐。 西北瓦剌战乱刚平复,北方突厥又出兵进犯。 熙和宫 “主子,后个是咱家老爷生日,姑娘什么打算?”枚青看主子这二日没什么动静,提点主子。 季宝珠还真没想这事,那赫赫有名的前任兵部尚书季云海自己这世的爹,连面都未见过,要说精心准备也不是发自内心,只表面文章而已。 季宝珠尚未答言,乾清宫总管张德全手捧圣旨进殿,进门高声道:“季嫔娘娘接旨”。 季宝珠不敢怠慢,疾走跪下接旨。 “圣上有旨,季嫔出宫省亲,即日启程,钦此!” 水桃喜悦地道:“不曾想会有这么大恩典,主子居嫔位,按理只有母家进宫探视的规矩,可见皇上对主子上了心”。 季宝珠板脸‘嗯?’了声,阻止她说下去,信口开河,好事也会坏在一张嘴上。 水桃瞅瞅主子的脸,吐了下舌头,垂头摆弄衣角。 季宝珠面上看似平静,然心里波澜不小,皇上为自己破例,在萧昂一朝却是没有的事,说明他对自己不同于其他嫔妃,枚青看主子脸上没有脑意,隐隐面色越发柔和,唇角上扬,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 23省亲 三日后,季嫔奉旨出宫省亲。 季宝珠乘坐鎏金雕玲珑花卉的翟舆,宫女太监分列两旁,浩浩荡荡向季府去,御林军早已清出道路,赶开百姓。 季府门前,红毡铺地,季云海带领季家有品级的男丁跪迎季嫔娘娘。 “臣季云海恭迎娘娘归家省亲”一声洪亮的嗓音,在一片“恭迎娘娘归家省亲”声中,季宝珠搭着赵胜的手走下车来。 “免”季宝珠清亮的声儿道。 众人方起身,恭立两旁,季宝珠带着宫女太监一干人等直奔后堂。 后堂中,季夫人由丫鬟和一个年轻妇人扶着,正翘首以待,见季宝珠一进大门,忙就甩开丫鬟的手,疾走上前,也忘了什么君臣大礼,一把把季宝珠揽入怀里,喜极而泣道:“娘可把你盼回来了,我的儿”。 身后那年轻妇人是季宝珠的大嫂文氏,看母女相拥哭泣,劝道:“娘,妹子才进门,还是进内堂坐下在聊”。 季夫人抹抹眼睛道:“看我这一高兴,什么都忘了”。 拉着季宝珠道:“儿呀!咱娘儿们进屋说话”,说着扯着季宝珠手不放,母女就进去内堂安坐。 季宝珠大嫂倒是没糊涂,待季宝珠一落座,忙上前几步跪下大礼叩拜,季宝珠忙不迭地下去扶起,道:“嫂子,自己人不用大礼,妹子原应拜嫂子,爹娘亏嫂嫂在家照顾”。 季宝珠大嫂文氏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豁达贤淑,听说,忙道:“侍候公婆是媳妇本分,没什么可说的”。 季宝珠客套一番,回到季夫人身旁,季夫人浑身上下看个不够,埋怨道:“都是你那糊涂的爹,当初奉旨送你入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就说上书辞了这桩事,你那爹愚忠,说皇命难为”。 季夫人絮絮叨叨边说边哭,那日见女儿在皇宫大内,压抑着情绪,不敢太过显露出悲伤,此刻,哭个不住,季宝珠心酸,想起家中年迈的爹娘也哭了起来。 这时,季父和两位兄长进门,正见娘俩哭得昏天黑地,季云海绷脸对妻子道:“女儿好容易回来,你竟哭个没完,女儿能侍奉皇上是我季家的荣耀”。 今儿是季云海五十岁寿辰,季宝珠看他精神矍铄,却已告老,心道是不是早了点,在看平板板的一张脸,看不出是喜是忧,难以揣测是否真心话。 季夫人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恨恨地道:“都是你,我母女才不得见面”。 行了君臣大礼,关上门,季宝珠又行了家礼。 季云海说了些冠冕堂皇勉励的话:“你一介女流,不能上战场杀敌报国,侍候好皇上也算尽人臣本分”。 季宝珠颇有点作戏的感觉,季云海要么忠直之人,要么是城府极深,可也是,官能做到他这位置,也觉不是简单一眼就能看透的人, 总不好说就是自己想侍候皇上也没多少机会,只干听着,答应。 季夫人倒是拉着她的手,悄悄问:“侍寝了没有?” 季宝珠红着脸点头。 季夫人才宽慰放了心。 季宝珠又拜了大哥大嫂,季家乃将门,而她大哥季兆坤却是文臣,面相忠厚,大嫂文氏拉着妹妹左右端详,道:“妹子越来越美了”。 大哥嘿嘿笑着,瓮声瓮气道 “我妹子本来最好看”。 季宝珠又拜了二哥,二哥季兆武,俊眉朗目,身高八尺,肩宽背阔,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亲切地笑着道:“妹子,陪娘说说话,娘见天念叨你”。 季宝珠观之徒生亲切之感,亲昵道:“妹子等二哥娶二嫂那杯喜酒喝”。 季兆武英武汉子,脸却在瞬间微微红了,道:“不急,不急”,憨厚模样令季宝珠越发对这家人有了好感。 季父正色叮嘱道:“儿呀,这一次你出得冷宫,以后可要注意自个言行,宫里不像家里,不可在任意胡闹”。 季宝珠看季父虽一脸的严肃,然拳拳爱女之心,却在不经意间留露,心中感动。 枚青与一干小姐妹相聚,叽叽喳喳,无意中“ 魏紫”这名字飘到季宝珠耳朵里,季宝珠看过去,枚青惊惧地眼神朝她望过来,季宝珠笑笑,像是安抚她。 “魏紫”是前身季宝珠陪嫁丫鬟,同枚青二人都是一小伴她长大,可后来,不知几时,魏紫常独自出神,背人处傻笑,见到皇上萧昂就会脸红,被季宝珠几次撞见,起疑,留心皇上来熙和宫次数越发勤了,好个郎情妾意,季宝珠醋意大发,命人从下处把她拖了来乱棍打死,尸首连夜焚了,对外间说,突发重病,不治而亡,怕病气过了宫中,才禀了协理六宫的尹贵妃当场烧了,皇上过后,有好些日子没踏入她宫中半步,不久又一起事发,她既被打入冷宫。 季宝珠对前世的记忆,零零碎碎,只触及到某个人或事,才点滴忆起,不由怨怼:前生没作恶,却穿到这毒妇身上。 正暗自出神,季母的话又飘入耳中:“你二哥这回要去漠北,领兵打仗,但愿得胜还巢,你在宫中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她二哥大声说;“放心吧,娘,就是为了妹子我也要打胜这场仗”。 季云海在旁听了,轻咳了一声,板脸正言道:“打仗保家卫国,怎么能为一己之私”。 季宝珠却被季家这久违的亲情感染,心道:今生,你们就是我的亲人。 正叙家常,猛然一小厮飞奔而至,喘息未匀,由于紧张说出话来结结巴巴:“皇……皇……上……来了”。 当今皇上亲临季府,季家人受宠若惊,在季云海带领下,扑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内堂女眷们跪了一地,萧昂走上前,扶起季宝珠道:“爱妃免礼”。 萧昂又亲自扶起季云海,亲切的道:“朕来给爱卿祝寿,爱卿今乃寿日,大礼就免了”。 朝后大手一挥,太监一对对抬的捧的抱的鱼贯而入,张德全高声念着皇上赏赐之物。 厚赏成山似堆在大堂。 今儿满朝文武闻得季嫔出宫省亲,礼都提前送到,知趣地没来祝寿,只季府自己人,正日子这头一个来送礼的客人,却是大晋朝最尊贵的人。 太后的赏赐颇厚,已在前一日送到。 季家挣足了面子,皇上九五之尊不便久待,在季府小坐,半个时辰后季宝珠被萧昂挽手离开季家,季家老老少少都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也证明了季家姑娘复宠是真的,非讹传。 上了撵,季宝珠从窗子朝后看去,黑压压跪着季家人等,眼眶不觉中湿润了,一只温暖的大手敷在她的手上。 季云海伏跪在地,皓首微抬,复杂的眼神,望着远去的御驾,一阵冷风袭来,牙齿打了个哆嗦。 三日后 季宝珠刚起,尚在着衣,春财就莽莽撞撞地跑进门,变颜变色道:“娘娘,不好了,三皇子殿下殁了” 季宝珠听得消息,人整个呆了,多时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这一意外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后宫。 下晌枚青打听消息回来,说:“三皇子死的蹊跷,本已过了危险期,好端端的还吃一碗鲜乳,却在子时突然病发,事前没一点的征兆,太医束手无策,没法子应对,眼瞅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皇上闻信赶去,小身子已经冷了”。 24惊变 后宫头顶的天空一片阴霾,坤宁宫死一样的沉寂,众妃嫔跪在中宫门首,叩请皇后娘娘节哀。 陈皇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徐徐步出,平静略带忧伤的声儿道:“众位妹妹跪安吧,本宫能撑得住,不用担心”。 季宝珠看陈皇后一身缟素,形容憔悴,瘦削的身板却挺直,骨子里透着刚强,倏忽让她觉着与萧昂天生一对,夫妻一体,生活日子久了,总有点相像吧。 皇上辍朝,三日没踏出乾清宫一步。 季宝珠斜倚栏杆,目光却飘向乾清宫方向,徒然担心他身子来。 这时,慈宁宫宫女阮姑姑急步走来,至跟前行礼,道:“太后召娘娘觐见”。 季宝珠无端也揣测不出太后为何要召见自己,理了理衣衫,跟着阮姑姑来到慈宁宫。 太后于明黄锦绣榻上端坐,两旁宫娥打着扇子。 季宝珠依礼拜见。 端宁太后娘家姓吴,人称吴太后,虽不是当今的生母,可也是嫡母,吴家是堂堂的皇亲国戚,萧昂即位后,对外家频频施恩,所以,吴家多有子侄在朝为高官。 吴太后此刻脸色阴阴的,尚有丝哀容,由于情绪影响,声音照平常和缓。 “季充容,哀家听说这二日皇上自个关在乾清宫,哀家担心皇上身体,想来想去,不如你替哀家走一趟,替哀家劝皇上节哀,别自顾伤心弄坏了身子”。 季宝珠有点诧异,阖宫那么多有头脸的妃子,太后偏派自己过去,是看中自己,还是另有它意。 吴太后像是猜到她的心思,耐心地分说道:“如今只有你在皇上那能说上话,皇上待你好,这哀家看得出”,这理由还说得。 季宝珠领懿旨即刻赶去乾清宫,这二日正担心皇上,正好太后派了这差事,和自己心思。 小太监传话进去,不一会,即出来,恭敬地道:“充容娘娘请,皇上在寝殿”。 季宝珠轻盈脚步推开寝殿隔扇门,徒然眼前一暗,重重垂幕,遮挡住阳光,暗影中萧昂背身而立,清矍背影竟有些凄楚味道,似无尽的哀伤。 这旷世的孤独,一瞬间击穿了季宝珠的心房,凝重的悲伤令她窒息,心剧痛。 她轻轻地走上前,从背后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笔直的背上,就这样静静的,什么都不说,萧昂慢慢有了知觉。 他突然返身双臂紧紧地搂住她,温润而略带冰凉的唇雨点般落在她发间,面颊、颈项,迷乱而沉重,粗重的鼻息扑在季宝珠的面上,滚烫灼热。 季宝珠站着不动,这一切来得突然。 萧昂的眼神热切,昏乱,一下拦腰抱起她,朝内室走去。 床第间,他像是受伤的野兽,发出沉重的闷哼声,动作粗暴,激烈,季宝珠小心翼翼,极尽温存,试图抚慰他心底的伤痛。 她只以为他为三皇子的死难过,却忽略了他反常的举动。 一番缠绵恩爱,季宝珠浑身乏懒,竟沉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正睡得香甜,就听耳边一细小声音道:“去御书房,皇上在”。 季宝珠似梦似醒之间,懵懵懂懂,直到那声音第二遍,道:“御书房”。 季宝珠才茫然睁开眼,半边床榻已空,朝四周看看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加疑惑,那声音从何处来?仔细回忆好似是一陌生的女人的声,自己从来没听过。 被底下自己光着身子,忙寻到衣衫穿了,寻遍塌下却不见绣鞋,奇怪,鞋子明明脱在塌边,季宝珠一时找不到,听那声音好似有重大的事发生,也顾不得找鞋子,赤足走出寝殿。 去御书房的路是识得的,季宝珠遇见几个宫女太监,骇异地盯着她双脚,不知她去那里,也不敢问,不敢拦着。 季宝珠穿行过殿,七弯八拐,悄无声息来到御书房,隔着厚重的帷幕,听里间隐隐说话声,她放轻步子,屏住呼吸,躲在帷幕后。 季宝珠听萧昂的声儿:“安排妥了”。 一个男人中气十足,浑厚声道:“圣上放心,人不知鬼不觉,两军对垒,战场上失踪个把人,不会有人怀疑的”。 又一个低沉暗哑苍老男声儿传来:“季云海虽已告老,然树老根深,皇上加之莫须有罪名,怕难以服众”。 季宝珠一听季云海的名字,顿时,如五雷轰顶,惊呆了,这是说的什么? 萧昂冷声传来:“皇后那里安排妥了吗?“ 张德全那太监特有的尖细哑嗓声道:“皇后娘娘让皇上放心,天衣无缝,不会有什么纰漏的,只是……”。 短暂的停顿,张德全声儿压得很低,季宝珠集中全部精力才听得到:“只是季嫔娘娘谋害皇嗣罪,一但坐实,将万劫不复”。 季宝珠脑子‘嗡’一声,眼前一片发白,扶住旁边的廊柱才站稳,一熟悉入骨的森冷声道:“这九五之尊的皇位下是多少条人命,况一女人乎?” 季宝珠只觉天地混沌,没有声音,色彩,慢慢地身子软了下去,许久,不能动弹。 直到传来脚步声,里面的人要出来,她才激灵一下,扶住廊柱吃力站起身,闪身帷幕后,待那二人走远,她才出来,跌跌撞撞不知怎么走出乾清宫。 天上落下雨,季宝珠茫无目的就这样走着,雨水打湿了发根,顺着脸颊流淌,她毫无知觉,心被掏空了一般。 待回到熙和宫,她早已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丝‘嘀嗒、嘀嗒’,落在地上,碎成两半,一会水磨青砖地上就湿了一片。 枚青等见了,一脸惊诧,忙跑上前,围上来唤道:“主子,怎么了?” 季宝珠如行尸走肉,脑子空空,下意识说了句道:“枚青,放好香汤”。 季宝珠仰靠在木桶上,贝齿咬住下唇,一丝咸咸滋味,流入口中,没有疼痛感,也许心已麻木。 身体在热气的熏蒸下,有了点知觉,思维也一点点回来。 很明显这是场阴谋,要除掉季家的阴谋,战场失踪说的是……二哥,一定是二哥,二哥正与突厥作战,季宝珠悚然心惊,一下坐直身子,倏忽像蚕抽了丝样,软下去,来不及了,太晚了,报信来不及了。 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皇后中宫安排,安排什么?谋害皇嗣,说的是自己,难道是要在三皇子的死上做文章,嫁祸自己身上,这样一想,倒抽口凉气。 一切已安排妥当,就是自己没了机会。 季嫔谋害皇嗣,季家满门抄斩。 季宝珠眼前晃动,大哥、二哥,大嫂,母亲,亲切的笑脸。 ‘扑棱’在水中坐直身子,不能……不能让他阴谋得逞,萧昂你好狠的心,季家、我季宝珠万劫不复。 一损俱损,不管季云海是忠是奸,季宝珠的命运和他们是连在一起的。 季宝珠整晚坐于灯下,想不出应对之策。 谯楼更鼓已打三更。 枚青在外间已安置了,呼吸亭匀,她根本想不到接下来要发生的灭顶之灾。 季宝珠枯坐,苦思无良策,起身轻轻推开窗棂,徐徐凉风,扑面吹来,她脑子清醒了一些。 派人出宫送信给季府,怕跑是跑不了的,看来萧昂已做了周密安排,否则不会有恃无恐,跑就是畏罪潜逃。 召集兵马,围困皇宫,季云海虽兵权已释,然行军打仗多年,军中多下属部将,会誓死效忠,不行,萧昂一定早已布置好人马,单等他自投罗网,谋逆大罪,就坐实了。 坐以待毙,季家三百余口的命,活生生的人命啊!若自己死能救她们,她愿意。 季宝珠告诫自己一定要镇静,可怎么能镇静下来,在过几个时辰,这暗沉的黑夜过去,新一轮的太阳升起,她也许就大限已到。 25中毒 时已立秋,夜晚风凉,季宝珠只着薄衫,毫无知觉,月色凄清,寂静的夜空挂着寥寥几颗寒星。 突然,季宝珠耳边一股冷风,一道细小的银光擦着耳边过去。 季宝珠本能回头,借着屋子里的微弱灯光,赫然见身后帐子上闪闪发亮。 季宝珠走过去,近前细看,是一枚银针,上面插着一张小小纸条,季宝珠忙取下,走去把窗子阖上,拉上窗幔。 然后,打开手里的字条,移近灯盏,上隽永小字,“枕下药服下,可救你” 季宝珠将信将疑,走到床头,掀开绣花枕,低头一看,果然有一草纹纸包,季宝珠打开,是一小撮褐色的药面。 季宝珠端在手里,想:反正也活不成了,若是毒药,来得痛快些,别让她眼睁睁看着季家灭门惨祸发生。 只瞬间犹豫下,季宝珠倒入口里,拿起茶杯,喝了口清水,药面顺着水流入喉咙。 她尽量像往常样,宽衣上床就寝,静静地平躺着。 不肖半个时辰,季宝珠就有了反应,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枚青早起,听主子屋里没有动静,心想主子昨儿淋了雨,让她多睡会,就没唤醒她,又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动静。 枚青捏手捏脚进去,撩开纱帐一角,就见主子面色黑青,吓得大惊失色,不觉弯腰伸手去摸主子的脸颊,冰冷,唤几声,不应,枚青急了,双手摇晃季宝珠,没有反应。 枚青吓得慌了手脚,急唤人,赵胜最先跑入,到床前一望,季宝珠此刻面色暗黑,发着青光,心知不好,忙跑出去喊人。 不上一个时辰,御医就赶到了。 熙和宫 萧昂负手在正殿来回焦急踱步。 御医出来,急问:“季嫔怎么样?” 御医跪下奏道:“禀万岁,季嫔娘娘中了剧毒”。 “什么?”萧昂惊得大瞪着眼,厉声道:“你在说一遍”。 “季嫔娘娘身中剧毒”。 萧昂像兜头一盆冷水,浑身冰凉,倏忽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一刻,全然忘了帝位,忘了曾想置她于死地,死死地盯着御医,本能地道:“能救治过来吗?” 御医跪伏着,对上皇上龙袍角,感受到皇上身上散发的丝丝寒气,心一抖,皇上问话,实令他为难,不敢实言相告,遂闪烁其词道:“或许,季嫔娘娘福大命大,就能活过来”。 这话说完,萧昂抬腿就是一脚,怒道:“季嫔娘娘若是死了,我要你太医院为其陪葬”。 御医哆嗦成一团,瘫软在地上。 乾清宫 张德全看皇上走来走去,走了足有一柱香功夫,实在忍不住小心问:“皇后娘娘问是不是取消原定计划”。 萧昂停住,瞪了他一眼,心情烦躁,没好气地道:“季嫔人昏迷不醒,即便是要往她身上罗列罪名,可也要圆得过去,季宝珠现身中剧毒,尚未查明凶手,说她下毒毒死皇子,岂不可笑,她命都不保,为何要下毒,图的什么?” 张德全看皇上脸色不善,私下嘟囔:这不都是您老安排的。 计是好计,可也要用在火候上,晚了一步,就显得滑稽可笑,若先季宝珠中毒前陷害她,她后服了毒,就是畏罪自杀。 萧昂浓眉深锁,此事蹊跷,好端端的季嫔怎么就中了毒,毒是谁下的?意欲何为?是寻仇,季嫔从前害人不少,一时理不出头绪。 这时,外间进来一人,萧昂把眼盯在他身上,似要从他身上找寻凶手,将凶手碎尸万段,问:“季嫔昨晚接触了什么人?” 那人垂眸躬身道:“充容娘娘傍晚淋了雨回来,早早就关了宫门,没什么人来”。 萧昂忽又问道:“罗常在殿里没什么动静吧?” 那人肯定地道:“此事奴才断定与罗常在无关,她昨个也没过来”。 萧昂满心狐疑,又道:“吃的东西都验了吗”。 “验了,没有异常”。 “这就奇怪了,那毒是怎么下的?难道是……她察觉到什么?可这毒药是哪里来的”,萧昂陷入深思。 御医的话在耳边响起:“这毒非中原之物,微臣尚未见过”。 昨日,萧昂回到寝殿,看床榻空了,召唤人,一御前侍候的宫女闻声进来,萧昂问:“季嫔去那里了?” 那宫女惶恐不安,才不知为何坐在帘幕后地上靠墙竟睡过去了,醒来时,看季嫔已经走了,这时,听皇上问,吓得上牙直打下牙,腿肚子打颤,支支吾吾道:“季充容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那宫女听皇上声儿冷冷的,吓得咕咚跪下,哀求道:“奴婢不知,皇上饶命”。 萧昂朝身旁太监挥挥手,上来两个太监拖了她下去,那宫女还在哭泣着央告,那俩太监见这事多了,也不理会,拖出殿外乱棍打死了。 慈宁宫 难得吴太后和柳贵太妃坐到一处,先帝在时,后妃不和,先帝偏着吴太后一些,柳贵太妃诸多抱怨,待萧昂即位,虽两宫并尊,吴太后位分上是压了柳贵太妃一头,明面上萧昂不厚此薄彼,然暗地里总是倾向柳贵太妃一些,吴太后心里清楚,柳贵太妃有养育之恩,皇上不是自己亲生,能维持表面的尊重已然不错了。 吴太后对面前站着的萧昂和婉地道:“皇上,听说那季嫔不知中了什么毒,如今毒发,具御医说毒性猛烈,这种毒中原没见过,这皇上可曾知道?” “儿臣知道”,萧昂恭敬地答道。 柳贵太妃说话了,“既是皇上知道,依哀家看还是把季嫔移出内廷,万一有什么不好,也不至累及后宫人等”。 吴太后慈祥地望着萧昂,顺着话茬说道:“哀家同妹妹一样,也是这个意思,这毒无人知晓,谁知会不会蔓延,祸患后宫,皇上把季嫔移出,季嫔也好安静地医治,待什么时候好了,在接回来”。 这二人倒是难得的一致,柳贵太妃对季嫔原本不喜,背地里总说她尖脸,长得个狐狸面,不厚成,不是福相,真让她说着了。 萧昂心里一万个不愿,但扭不过太后和太妃已开了口,只好传旨下去,准备把季宝珠迁出。 傍晚,萧昂来到熙和宫,水桃见了,慌忙打起帘子,萧昂进东间,见帐子落下,隐见季宝珠平躺在床上,像活死人一样,枚青坐在床头小杌子上,垂着头,手里捏着帕子直抹眼睛。 萧昂走上前,枚青知觉,慌忙站起,跪伏在地,萧昂面带愁容,问:“有点起色吗?” 枚青的泪滴落在灰青砖上,摇摇头,哽咽着道:“没有,什么都不知道,像睡着了一样”。 萧昂撩开帐子,弯腰手指放在她的鼻翼下,季宝珠鼻息微弱,气若游丝。 萧昂坐在塌沿上,看季宝珠一只柔胰露在外面,萧昂握住,透骨的冰凉,萧昂轻轻把她抱起来,搂入怀中,希图用体温捂热这具像寒冰般的身子。 枚青跪在一侧,看皇上侧颜高贵润泽中竟透着一缕刻骨的忧伤,皓首微垂着,脸颊贴在主子脸上,许久,没动一动,这一番情景,令枚青为之动容,断定皇上深爱主子,心下悲叹,主子福薄。 水桃站在稍远的地方,看此情景,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许久,听皇上喃喃自语道;“宝珠,你只要醒来,朕愿意放弃,只要你”。 26媚药 季嫔奉旨由内廷迁出,安置在一处偏远的早已废弃的宫殿,这殿名唤:清庑殿。 熙和宫只留下春儿和旺儿看着,余数尽皆跟了主子去。 罗常在泪汪汪地看季宝珠被太监宫女抬上舆撵,春儿和旺儿跟在后面,倚着宫门,直看着辇车走远,才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春儿看转瞬即人去屋空,背过身小声啜泣,汪儿用袖子抹了下眼睛。 厢贵人得了信赶到时,已看不见撵车影,站在宫门口,往北望着,流下凄楚的泪。 这时,一宫女提着包袱匆匆而来,厢贵人一见是惠贵人的贴身宫女叫小诺,小诺看门前清清冷冷,知道来晚了,见厢贵人站在那里,喘息着行礼,厢贵人道:“你主子让来的”。 小诺道:“我们主子派奴婢来送两件毛衣裳,说离内宫远,地荒,风大”。 厢贵人一听更加难过,眼泪成双成对落下,呜咽着道:“季妹妹命太苦了,才出了冷宫没几日,又去这清庑殿,名好听,比冷宫强不了多少。 小诺知道自家主子同厢贵人要好,悄悄地说:“听我们主子说,太后正愁迁去那里好,可巧徐修容在旁,撺掇着说清庑殿宜静养。 太后就答应了。 厢贵人知徐修容不待见季宝珠,可人都成这样子了,落井下石,心肠够黑的。 二人正说着,曹贵人打从门前经过,她今个是特意绕道熙和宫,她住的秋槐宫本应往东走,见厢贵人在门前,扭动腰肢,阴阳怪气地道:“怎么妹妹不进去,在这宫门外站着”。 厢贵人见她明知故问,也不好不理,便道:“我来看季妹妹,可惜已经走了,连个面也没见着”。 曹贵人嘴角一撇,恶毒地道:“最后一面不见也罢”,心说,季宝珠啊季宝珠,我看你这回还有什么本事回来。 清庑殿 陈皇后尚在失子之痛中,由淑妃打理后宫事务,一应用具陆续送来。 淑妃倒也识大体,所送之物,皆是上品,待季宝珠不薄。 季宝珠被安置在西寝殿,拾落得还算干净, 清庑殿正殿五间配有东西偏殿,后面有个不大的花园,常年无人住,早已荒芜,东北角一片竹林,却是绿的,赵胜、春财、荣宽三人把花园中的小径清理出来,。 第一夜是枚青和春财当值,枚青搬着小杌子坐在榻前,眼睛不离主子左右,怕万一几时主子醒了。 春财倚墙坐在靠窗的地上,听屋外刮起一阵秋风,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道:“枚青姐,你知道这宫殿原来谁住过的?” 枚青摇摇头,道;“不知道”。 春财鼓起勇气,吞了几口吐沫,才仗着胆子说:“前朝先皇宠妃孟昭仪曾住此处,听说她后来被先皇赐死”。 枚青看看左右,也觉得这宫殿有点阴森。 孟昭仪的事她听说过一些,先帝一朝,曾宠冠后宫,不知因何故,即被发配来这里。 翌日,头晌,赵胜几个拿着扫把清理院落,水桃和雨燕擦抹家什,长期无人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枚青整夜守在主子床前,夜来迷瞪了个把时辰,心里有事总也睡不踏实,大早起来,端了铜盆,去还有点凌乱的所谓小厨房,生了炉子,烧了铜壶热水,倒在铜盆里,又拿舀子在一旧水缸中肴了清水,清水是荣宽早上才担的,摸摸温度适宜,端去西寝殿,绞了棉巾,轻轻给主子擦了手脸,虽主子没有知觉,但枚青想这样子能舒服点。 忙完这些,枚青端着铜盆去院子里倒水,这时,半掩的乌漆院门被推开,先头进来个太监,这太监枚青认识,是乾清宫的叫来顺的一个二等太监。 一闪身,身后走出一青年男子,这男子身穿雪青袍子,欣长的身材,一缕晨曦的照耀下,尤为清爽干净,竟有种超凡脱俗的味道。 来顺走过来,对枚青道:“这是圣上派来的御医,来给季嫔娘娘诊治的”。 赵胜正在扫院子,见了忙过来引着去寝殿,枚青在后面小声问来顺道:“这御医我怎么没见过?” 来顺小声说:“这不是太医院坐堂的御医,乃是一高人,平常毛病不出的,只皇上、太后疑难病症才奉旨入宫”。 枚青心里有一丝安慰,主子看来还有希望,起码皇上没忘了她。 来顺又悄悄地道:“皇上惦记季充容,这二日茶饭不香,太后懿旨不许皇上探视,怕病气过了身”。 这时,已上了台阶,快走到寝殿门口,枚青紧走几步,上前挑了帘子,恭请御医先行。 进到西间,里面帐子撂着,枚青忙搬来一把绣墩,安放到床边,请御医坐下,然后,从帐下把季宝珠一只柔胰伸出来。 御医朝帐子里瞧一眼,隐隐绰绰躺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枚青心提起来,但见御医面色平和,给人温润自在感觉,让她心安不少。 诊完脉,枚青迫不及待地问:“我家主子有救吗?” 御医瞧这宫女,面带焦虑,真情留露,这样忠心的奴才不多见,不忍心令她失望,道:“这种毒是外域的,无药可医,即便用药,药效极微,我来了也没用,待什么时候她有点知觉,你即刻找我,我可辅助她尽快苏醒”。 枚青听完,脸瞬间白了,身子摇晃了几晃,扶住桌案,人差点没摔倒。 赵胜送御医走了。 枚青好容易缓过神来,把帐子摆弄好,看一眼主子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愁叹数声,看姑娘造化。 雨燕和水桃各怀心事,每日只枚青守在床前,枚青早早打发了雨燕和水桃下去。 水桃在下处吃了晚膳,宫中送了菜蔬,米面,自个在小厨房做着吃,捡了碗筷,坐在灶下想:如今主子看样子是不中用了,思谋着后路,不如走走总管权福的门路,去得宠的嫔妃身旁,当个贴身宫女,兴许还能让皇上看上,又一转念,还是等等看,兴许主子福大命大真醒了,醒不过来在做打算。 打定主意收拾了,就睡下。 半月后,守在榻前的枚青见主子眼睑动了动,惊喜叫道:“快看,主子动了”。 记起御医的话,忙让赵胜禀了淑妃,请御医来。 季宝珠好像沉睡了很久,终于醒来,眼睑开起,第一眼,就见床边站着一雪青袍子的男人,这男人像清晨一道阳光,清新明亮,撒发着柔淡的光,令人身心俱安。 转动眼珠,看见一张张熟悉的脸,枚青、赵胜、水桃、雨燕、春财、荣宽齐聚榻前,顿时,一片欢呼声,“娘娘醒了”。 又半月后,季宝珠能下地走路,只是有点虚,御医说了,大病初愈,身子骨要一点点调养。 御医白如氏这日快到晌午来清庑宫,路走熟了,就不用宫人跟着。 他推开‘嘎吱吱’破旧厚重的宫门。 见庭中,银杏树下一纤柔的身影,弱不胜衣。 季宝珠勾唇,盈盈一笑,珠玉之声道:“白御医今儿来迟了”。 御医白如氏拱手,温润地笑着道:“娘娘,今儿气色不错,在调养两三月会比常人健壮”。 一月下来,白如氏每日准时过来,留心观察她反应,及时调理不适,季宝珠由心往外感激他,他不在太医院供职,也不在朝为官,却被皇上封为神医,有着很强的职业道德,尽心尽力,心细如发,能发现丁点细微末节。 他陪着她在后面小花园里闲步,细致地询问她身体的反应,仔细聆听。 季宝珠侧头,观其五官精致,明目,修眉,隆鼻,唇角微扬,肌肤白净润泽,神情专注,没一丝不耐,温润如玉,儒雅谦和。 他发现她看着他,莫名有一丝脸红,幸好没被她察觉,否则,相处会不自在。 季宝珠瞧出他细微的变化,自然地收回目光,装作不觉。 一叶知秋,转眼秋风瑟瑟,梧叶飘黄。 夜晚静谧,清庑殿的人都进入梦乡,季宝珠睡至夜半,恍惚耳边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枕下有媚药”,季宝珠恍惚以为梦境,没理会,接着酣睡。 二日早,坐起,想起夜来的声音,尤清晰在耳畔,真实得不像是梦,好奇拿起枕头,惊见一小包东西。 季宝珠听外屋没动静,枚青还没醒,遂悄悄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撮纯白的粉面,用舌头舔了一点,舌尖酥麻,又尝了口,略微带点苦涩,这时,外间似雨燕的细声儿道:“主子起了吗?”。 季宝珠忙把纸包揣进贴身中衣,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气,懒懒地道:“进来吧”。 季宝珠起来梳洗,只觉心燥热,浑身似火烧,枚青看主子面带□,有点诧异,问:“主子不舒服?” 雨燕也瞧瞧她的脸道:“主子发热”。 季宝珠遮掩道:“夜来凉着了”。 御医白如氏日来,只一搭眼,眼神闪过一丝惊异,季宝珠神色尴尬,不敢正眼看他,白如氏淡然看着她,说了句:“季嫔娘娘身子恢复了”。 季宝珠觉得这句话,隐含着讽刺挖苦。 脸上讪讪的。 27失宠 深秋,天冷了,心凉了。 这日,季宝珠的大嫂文氏突然来看她。季宝珠和文氏走在寝殿后的小花园里,僻静无人。 短短数日,季宝珠已长颦减翠,文氏看她形销骨立,很心痛。 不忍告诉她,可又不能不让她知道,斟酌许久,才小心地道:“有个坏消息,妹妹听了别急”。 季宝珠竖耳听着,心道:如今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文氏看她身子羸弱,怕受不得刺激,不敢冒失,留心她面色平静,方道:“晋军得胜,不日还朝,具前方奏报,二弟战场失踪,婆母得知,卧病在床,公爹整日不发一言”。 季宝珠苦笑,清楚地知道,二哥凶多吉少,这话不能说,让季家的人空有一分希望,好过绝望。 文氏看此处僻静无人,悄悄地道:“爹让我嘱咐你在宫中务必小心,二弟失踪和你这次出事,大有来头,想当初,借你害乔御女的事,皇上迫公爹交出兵权,皇上登基这些年,视季家如鲠在喉,公爹万事小心谨慎,也躲不过一劫”。 这长时间没人提起那男人,猛然听到,季宝珠心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她以为心早已麻木,历经生死,她看淡了。 萧昂对季家是欲除之而后快,自己只是枚可利用的棋子。 季云海自己这世的爹,也非等闲,能从蛛丝马迹中很快扑捉到危险的信息,可谓老辣,根本不似母亲所说的愚忠,不管怎么自己没的选,她名分上是季家的人,她的命运牵动着季家上百口。 季宝珠朝四周看看,没有人影,只风吹竹叶细微响动,头凑近文氏,附耳极细的声儿道:“告诉爹千万不能有不臣之心,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网已撒开就等着收网,眼下以静制动,以退为进,称病不出,同朝中官员少来往”。 文氏惊异望着她,这是那曾经不谙世事,骄横跋扈的小姑子?这突然的转变,令她一时难以置信。 季宝珠这也是无奈之举,她有必要提醒季云海,不要轻举妄动,那是一招死棋,当然这不大可能,可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段日子远离后宫,她刻意不想曾经发生的事,文氏一走,季宝珠思路拉回现实,枚青在竹林里寻到主子,她对发生的事稍有知觉。 季宝珠看此处无人,就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枚青听完,人整个傻了,有盏茶功夫才从骇异中猛醒,犹自有些不信,道:“主子昏迷时,皇上见天下朝就来,看他心痛地抱着主子的样子,奴婢瞧着心碎,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季宝珠从前若听了,说不定会感动,而今听了,神情竟淡淡的,道:“无情最是帝王家,也许有几分是真心,可同皇位比起来,微不足道,不狠,焉能夺得天下”。 枚青有感道:“这清庑宫从前住的阮昭仪也许同主子一样,主子以后想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呆一辈子”。 这一问,倒把季宝珠问住了。 秋夜静谧,偶有蝉鸣高树,季宝珠躺在榻上,望着雕花承尘,开始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一遍,直至细微处。 出事那日,她在乾清宫酣睡中,一个极其细小的声儿,告诉她去御书房,那人压着嗓音,她仔细回想,不是女子声,那声音尖细,略带沙音,一定是个太监。 而前几日清庑殿夜半耳边的声音,似是个女子声,一定就是身旁的人,那么是谁?枚青不会,那是雨燕和水桃,那声音似乎伪装过的,听不出是二人谁的声,还有药,两次置于枕下,两次都是同一个声音,当时,门户紧闭,她细心查看了窗子,插得严严的,没一丝松动,只能是宫里人做的。 看来这人并不避讳自己知道,这又是什么人?隐匿宫中,意欲何为?出于怜悯帮自己,季宝珠断然摇头。 这人手眼通天,来头不小,萧昂不管怎样都在明处,可这人躲在暗处,更令人恐慌。 二日,却来了个人,令季宝珠颇为意外,竟然是端贵妃,她是头一个宫里来的人。 二人在寝殿后东北角靠花墙竹林中绿松石石鼓上坐下。 枚青端了漆盘,上两碗清茶。 端贵妃端详了下季宝珠道:“我瞧着妹妹气色不大好,可要注意调养”。 季宝珠垂眸,低叹道:“突然遭这么大变故,一时想不明白,夜来睡不安稳”。 端贵妃虽极少在后宫露面,但入宫有些年头,对宫里发生的事,看得通透,知道季宝珠是有苦衷,决计不在隐瞒,把埋藏很深不为人知的秘密说出来,借以提点季宝珠,毕竟她救了儿子的命,无以为报。 端贵妃手执湘妃竹雕的杯子,品了口茶,口齿中淡淡的筠竹的清香。 缓缓道:“妹妹若不啰嗦,姐姐说说自个的事”。 端贵妃开口有些艰涩,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萧昂说就叫关雎宫吧,此后我一直住在关雎宫,当年我宠幸正浓,一如现在的舒贵妃,皇上夜夜留宿,可就是没有身孕,连后进宫的妃嫔都有了子嗣,后来偶然中得知皇上命人在我吃的食物中做了手脚,致使我不孕,我父亲当年曾位极人臣,深为萧昂忌惮,我想法子捎信出去,弄来解药,才怀上贤儿,但从此皇上在也没踏进关雎宫”。 季宝珠至此方恍然大悟,一直萦绕心底的谜团终于解开,这就是为什么端贵妃如此倾绝之貌却被萧毅冷淡。 由于年头久远,端贵妃尚能平静道出:“我怀上了贤儿,萧昂命张公公端来药,让我服下去,我命不足惜,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什么都豁出去了”。 说到这,端贵妃声儿有点波动,胸口起伏,季宝珠忙续上茶水,端贵妃拿起茶杯呷了两口,吁口气又接着说:“萧昂为人谨慎,但一次酒醉后,无意中我知道了一个秘密,我当时对谁都没说,危难时它救了我母子的命”。 端贵妃说完,从怀中摸出个纸包,草纹纸发着淡淡的土黄色,递给季宝珠说“这是解药,我想妹妹会用得着的”。 端贵妃看看她又解释了一句:“皇上不喜欢的妃嫔和宫女无意中沾惹了,会赐一碗去子汤的,不会留下子嗣” 季宝珠隐约知道去子汤是一种避孕的中药,到了如今这份上,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皇上对她手下留情,没给她服下这种东西,这一切背着她做,已经很给她面子。 季宝珠的手有点抖,不听使唤,好半天才接过来,拿在手里似乎很重,压迫得她的心都透不过气。 端贵妃眼神笃定,决绝地说:“即便落得今日下场,我丝毫不后悔,得到了此生最为宝贵的东西”。 季宝珠的心沉到谷底,同病相怜,端贵妃同情地看着她,叹息声道:“哀莫大于心死”。 是晚,宽衣时,季宝珠看水桃神情有些倦怠,借机说:“你和雨燕俩以后不用值夜,只枚青一人陪我睡就行,早早安置吧,哈气连天的我看着都没精神”。 此言一出,吓得水桃忙用手掩了口,人也精神了。 二人出来,转过东侧殿廊庑下,雨燕埋怨道:“都受你带累的”。 水桃俏脸一扬, 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什么事枚青都抢在头里,好事那还有你我的份”。 雨燕白了她一眼,道:“还说,枚青姐几时踩着我们了,平时从不做乔拿大的”。 水桃翻了翻眼睛,没了话说。 打发了枚青去外间睡了,季宝珠掩了里间的隔扇门,把端贵妃拿来的解药找了个妥当地方收好,没同媚药放在一处,这要是同时揭出来,二罪归一。 冬至 天空飘洒着絮絮的雪片,积雪半尺多厚,太监们天蒙蒙亮就起来清扫宫殿青石砖路面厚厚的雪。 午时后宫设宴,届时后宫所有嫔妃都将出席,平时露脸的,上不得台面的,无一遗漏。 坤宁宫西暖阁 陈皇后和淑妃、贤妃和厢贵人说着话,厢贵人道:“听说季嫔身子骨大好了”,适时打住,这厢贵人总是说半句,留半句,陈皇后也习惯了,厢贵人就这点谨慎、知趣,令她满意,与厢贵人呢,点到为止,话不说明,前后都不堵死,进退得宜。 皇后没说话,像是思谋她的话,淑妃坐在离炕沿很近的椅子上,闲适地剥着桂圆,听厢贵人的话,也跟着说道:“具臣妾看皇上对季嫔还是在意的,毕竟经历这一番生死,皇上对她总有几分不舍吧”。 陈皇后这段日子明显清减了许多,有人竟敢在她坤宁宫动手,可见这人多么猖狂无忌,她如今失持,身边无皇子可据,平静的面容下,身心有点浮躁。 贤妃手里打着红黑黄三色的络子,轻柔地不经意地道:“季妹妹也怪可怜的,别说皇上怜惜,就是臣妾瞧着也心里疼得慌”。 最近雪天,皇后平添了腰腿痛,一个宫女跪在炕沿边为其捶腿,陈皇后心里烦闷,挥挥手让她下去,那宫女弯腰倒退着出去。 听了贤妃说完,陈皇后声儿平板板的道:“季嫔才好,身子骨正虚,人多别吵了她,还是安心静养吧”。 其实她也看出皇上对季宝珠的记挂,怜惜,哼,他几时怜惜过自己,三皇子死了,好歹自己养了几年,心里能好受吗?他可曾安慰过自己,后宫这些狐媚子整日勾着皇上,眼瞅着每三年秀女海选,自己人老珠黄,越来越不入萧昂的眼了,陈皇后心下愤愤的。 淑妃等三人皆心思灵透,瞧出皇后心绪不宁,就都起身告辞。 陈皇后也只觉自己今儿有点沉不住气,为缓和下气氛,看贤妃起身间收起手中打着的络子道:“这黄色配上金线瞧着华丽,贤妃妹妹蕙质兰心”。 贤妃柔柔地笑着,道:“臣妾就是打发时间,闲着也是闲着”。 陈皇后笑道:“妹妹也该有个孩子,时间过得就快了,眼看着孩子大了,我们也老了”。 说到孩子三人都不接口,怕让皇后想起已逝的皇三子。 28惑君 上林苑,梅英殿, 秋去冬来又一年,依旧的美酒金樽,三千粉黛,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萧昂往东北角望了望,那明澈的眸子,贪吃的小油唇,犹如昨日,殿前嫔妃宫娥卖力的歌舞,声若流莺,翩若惊鸿,却趣味索然。 张德全上前附耳说了两句,萧昂就借故离席。 萧昂处理完正事,信步走去上林苑寒梅苑,雪压枝头,梅相竟放,阳光下,晶莹剔透,洁白一片,无一丝污物,浓淡的梅朵,冒出头来,星点粉红,衬着白雪,分外娇娆。 萧昂神思飘远,恍若粉红雪白中一张清新干净面容,晶莹剔透,笑语嫣然。 清灵灵琴音舒缓轻柔飘入耳中,萧昂不自觉脚步朝梅林中来,冰雪覆盖下一股清泉,静静地汩汩流淌,清浅的小溪旁,一个嫩黄衫子曼妙的女子,青葱指尖拨弄琴弦,美妙空灵的琴音凉凉的飘送来。 萧昂迟疑地唤了声:“宝珠,是你吗?”。 琴声戛然而止,季宝珠眉心微颤,清柔软嫩低应声:“是臣妾,皇上”。 萧昂走近,犹疑梦中,道:“宝珠,真的是你”。 季宝珠清灵的水眸倏忽明亮,刹那就垂目娇软声儿道:“奉太后懿旨移回□”。 这一番堪怜情态,触到他心底的柔软,他温声道:“走,随朕来”。 萧昂挽着她来到紫禁城最高处,并立城阙之上,季宝珠极目远眺,整个皇城尽收眼底,心胸豁然开朗。 萧昂目视远方,明朗声道:“朕当年曾站在这里,立誓,江山属于朕的”。 哪怕不择手段,季宝珠腹诽。 季宝珠素手被这男人握着,极想抽出来,强自忍下,听到自己柔媚入骨的声儿道:“皇上做到了,普天下莫非王土”。 原来的季宝珠死了,自那日惊闻真相,就死了,心死了。 半个时辰后,萧昂和季宝珠互望望,‘扑哧’笑了,雪花落了头上,身上,白白的一层,二人雪人一般。 萧昂牵着她回到乾清宫,上灯时分,寝殿宫灯光线柔和暗淡,紫金松竹梅镂空香炉飘着甜香,暗昧在空气中流动,萧昂春水般的温柔声在殿中飘荡:“你离我而去一刹那,我才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随着醉人声音,滑凉指尖触碰到她玉脂雪肤,轻柔如水,季宝珠身子不争气地轻颤,吐气如籣,心痒难耐,身子灼热起来。 寝殿静静地,只闻衣衫窸窣声,龙榻吱呀声,间或女子酥软的低低的□,吱呀声更加猛烈。 季宝珠醒来,萧昂早已上朝走了,她呆呆坐着,拿过塌旁案几上的中衣,捏了捏衣角,看了有一会,她已把媚药稀释,衣角浸泡药水里,花草香薰干,看不出一点痕迹,只要将衣角在萧昂茶水中浸一下,她曾试过,只小小的药量,就足矣,这是她左思右想想出的办法,安全可靠,那东西带在身上,与萧昂肌肤相亲,触摸到,让他起疑。 她手捏着衣襟,踌躇,此番大胆举动,若被人发现就是魅惑君王,一等死罪,千古恶名。 萧昂心思敏锐,一定能觉出她的小动作,也许他对自己尚有一丝不忍,一但发现,那一丝情感会消失殆尽,会果断对付自己,如踩了只蚂蚁一样的简单。 沉思良久,断然摇头,不行,这太愚蠢,唯一只有等,等待机会。 她正沉思,一宫女小心轻盈步子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来到榻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呈上,轻声柔婉地道:“这是万岁爷吩咐御医煎了名贵药材给给娘娘补身子的”。 季宝珠心底冷笑,脸色在光影中越发凝重暗淡,那宫女不敢抬头,瞧不见她的脸,季宝珠略带愉悦地声儿道:“嫔妾谢皇上”,她接过碗坦然喝下,她知道这是去子汤的换一种说法。 那宫女接了空碗,倒退着下去,季宝珠心里阴暗地想:怕拿着空碗给萧昂过目吧,她只想大笑,纵声大笑,这多像是青楼□,区别就是老鸨子公开给□喝凉药,阻她受孕,而萧昂只略做遮掩。 端贵妃的解药,倒是可解这去子汤的,自古以毒攻毒,药性即便如此,但她更加小心不敢轻用,一但弄巧成拙,像端贵妃一样,自己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季宝珠恨极,发狠,萧昂你终有百密一疏。 随后进来两个宫女服侍她穿衣,季宝珠看着眼生,问:“那个容长脸,和那个脸上几个白麻子的宫女调别处去了吗?” 这一问,那两个宫女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去哪了,季宝珠见此光景,明白了,两个宫女不敢说,一定是没落下好结果。 想宫女的日子更加不好过,自己好歹穿成个妃子,宫婢命如草芥。 早膳摆在颐禾堂,季宝珠边吃边留意,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垂手站立一旁,季宝珠想前次在自己熟睡时耳边唤醒自己的一定是两个太监中的一个,乾清宫很大,寝殿侍候的固定的几个人,跟皇上上朝的太监也是精选出来的,不在后面侍候,那都是些会些武功的亲信。 但这两个太监却一直没说话,季宝珠不能判断是其中那个人。 不能贸然发问,恐惊了他,灵机一动,对那两个宫女说:“这一桌子菜和粥,看着碍眼,留下几样下剩的端出去”。 那两个宫女得命,忙把主子未曾动筷的几样端下去。 殿中就剩下这两个太监,季宝珠指着一道菜肴问其中一个太监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太监忙躬身恭谨地道:“黄焖鳗”,季宝珠听声音不似那晚之人,那人的声音虽掩饰得很好,听不出本来的音色,可那人尾音却与 人不同,当然这要仔细听才能听得出来。 季宝珠道:“把这道菜也拿下去。 那太监端了碟子下去,殿里就剩下一个太监,季宝珠埋头吃了几口,缓缓抬起头,似无意地道:“从前那容长脸的侍女可惜了的,犯了什么错?” 季宝珠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等着他回答,实则想注意观察他的面部表情,若那日真是他的话,想他和那宫女都为宫婢,想来也熟络的,应该有些感情在,那日事若与他有关,他必然内疚。 季宝珠就见这太监脸上瞬间一闪难过,但没有愧疚成分,季宝珠问得直接,那太监不得不答道:“娘娘那日从寝殿离开,她却坐在地上睡着了,全然不知,疏忽大意,问罪了”。 季宝珠由他嘴里说出来,得到证实自己的猜测,心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又添了层罪孽。 听这太监说话声也不似那日那人,就有些奇怪,难道是另有其人,心道:不急慢慢来,总会找到的,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去掉心病,不然夜来都睡不安稳。 季宝珠吃了早膳,就在乾清宫各处看看,走到紧西头的一个殿门口,殿门上了锁,守门的是一个太监,知道季宝珠得宠,哈腰恭敬地道:“娘娘,这里平日是锁着的,放着端肃太后的牌位,画像,圣上初一十五要拜祭的”。 端肃太后是萧昂生母,早丧,萧昂即位后尊为太后,听说生前是吴太后身边的宫女。 萧昂朝中不知有何大事,整日未归,似乎忘了季宝珠存在。 是晚,萧昂下朝,回寝殿,就见从窗棂洒落一地的月光,纱帐里侧卧着一曲线玲珑的美人,闻轻微呼吸声,萧昂撩起帐子一角,看她早已睡熟了。 月光使人增色,季宝珠嫩脸罩了层光晕,萧昂心猿意马起来。俯身下去,季宝珠轻轻吐出一句:“皇上”中间停顿,兀自吃吃笑了,道;“好想你”。 萧昂以为她醒了,刚想答话,却见她翻身接着睡了,知道这是梦话,轻轻替她拾起滑落一角的被子,盖好,怜爱地注视着她光滑洁白的双肩,轻轻笑了,撂下帐子,走出殿去。 轻轻的脚步声走远,季宝珠缓缓地睁开眼,目光狡黠。 29薄惩 翌日早,季宝珠起身,宫女听到动静,进来服侍她梳洗,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小生子走来,躬身道:“充容娘娘,皇上在云水殿等你吃早膳。 季宝珠一上云水殿,萧昂正低头喝汤,眼光瞥见飘飘的罗裙下云烟如意水漾红珍珠软底绣鞋,尖细小巧,那娇小红鸾停在眼皮底下,女子特有的清嫩娇音传来:“皇上不等臣妾,一个人先吃了”。 萧昂方有点恋恋抬起头,心想,晚间不妨脱了鞋袜细细把玩。 季宝珠脂粉未施,素颜如沾着晨露的新荷,清新自然,令萧昂心情愉悦,含笑调侃道:“谁让爱妃起晚了,朕等不得了”。 季宝珠纤腰款摆,娇嗔道:“皇上性子恁急”,说着福了福,就在对面太监摆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萧昂戏谑接口道:“爱妃嫌朕急了?” 季宝珠听出他话里的暗昧,害羞低头不答言,萧昂看她这般模样,呵呵笑了,仿佛乐意看她这副样子。 吃罢早膳,萧昂上朝,季宝珠起早了,斜倚在香妃榻上,不多一会既朦朦胧胧的了。 梦中一个人悄悄走近,脚步声似那日的人,季宝珠忽悠一下惊醒了。 寝殿上只有个这两日服侍她的太监束手恭立着,看季宝珠醒了,以为她有什么吩咐,忙来至近前,问:“娘娘有什么吩咐?” 季宝珠摆摆手,那太监倒退着下去。 季宝珠听到自己的心跳,那日突如其来的事,令她心里落下阴影,在乾清宫睡得多梦,一点动静就很警醒。 她起身,悠闲步到前殿,见一个跟萧昂上朝的太监朝左刚要拐去,季宝珠截住问:“皇上下朝了?” 那太监忙叩头请安,道:“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季宝珠不便打扰,朝殿外走去,就见守门的一个太监匆匆上殿,和季宝珠差点撞了个满怀,那太监见季宝珠,吓得忙跪地叩头道:“奴才该死”。 季宝珠道:“何事,走得这么急”。 那太监道:“曹贵人要见皇上,昨个就来了,让奴才们打发回去,今个又来了,死活要见圣驾”。 季宝珠本能地问:“她都说什么了?” 那太监叩头道:“曹贵人说的话,奴才不敢跟娘娘学的”。 季宝珠道:“恕你无罪,说吧”。 那太监言辞闪烁,支支吾吾道:“曹贵人说,充容娘娘在乾清宫,能侍候皇上,贵人说她也能侍候”,这太监显然是略去一些话。 季宝珠心明镜似的,这二货,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若硬是不放他进来,她四处宣扬,怕嚷得全后宫都知道,今日若不整治她一番,让她闭嘴,她更加不消停,于是道:“让她进来吧”。 那太监抬脸看看季宝珠也不敢驳,但着实有点为难,皇上不发话,就让她进来,这合适吗? 季宝珠知道他顾忌,道:“有事我担着”。 这太监才爬起来,知道季嫔正得宠,是惹不起的主,忙也不敢怠慢,答应声就下去。 曹贵人上殿来,见季宝珠笑盈盈地大刺刺地站在殿中央,一愣,随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季宝珠眉梢一挑,低而冷厉的声道:“怎么曹贵人不懂礼数,不请安,称起你我来”。 曹贵人此刻方想起,季宝珠现在已是嫔位,高出自己一级,不得不略蹲身勉强行过礼,低声道:“嫔妾见过娘娘”。 季宝珠正色道:“曹贵人已是宫中老人,难道不知道宫规,竟称起你我来,你自个说说该如何?” 季宝珠声儿平平的,但话听着就有几分疾言厉色。 曹贵人今儿大意了,不曾想到这层,这宫里规矩是极严的,就是季宝珠告到皇后那里,自个也不占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季宝珠若大度全当没听见,若气量小,治她个不敬之罪,也是要掌嘴的。 这样一想,曹贵人气势渐渐弱了,委委屈屈地撩裙跪下,赔罪道:“嫔妾口不择言,娘娘大人大量,不计较才是”。 季宝珠但笑不语,反倒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命身旁太监道:“上茶”。 太监沏茶上来,眼一撩,曹贵人还跪在那,想笑也不敢笑,这曹贵人平时性子傲慢,眼睛里没人,这回可吃到苦头了,心中称愿。 太监斟了杯茶,双手呈了上前,献殷勤地道:“娘娘,这是新贡来雪芽,娘娘品品”。 季宝珠轻轻拈起茶杯盖,一下下赶着浮上漂着茶叶沫子,却也不喝,只悠闲自得,好像很有趣似的。 曹贵人跪在地上,季宝珠不发话也不敢就起,依她的性子,忍不了多久,就会发作,季宝珠算准了。 果不其然,曹贵人看她这副模样,气结,季宝珠偷眼看她,面部表情僵硬,用不了多少时辰,就要发作。 这时,季宝珠眼风瞥见屏风后,有明黄影子晃动,知道是萧昂出来。 忙上前假意搀扶曹贵人,口中甜糯亲昵地道:“你我姐妹不用多礼”,说着挡着曹贵人视线,附耳小声道:“这地方你也配来,你这样子给曹家人丢脸”,眼中尽是嘲讽。 ”。 曹贵人一提醒,猛然醒悟自家在朝中呼风唤雨,怎会被这早已落败的季家女羞辱,看季宝珠露出鄙夷神色,轻看了她,这一气非同小可,本就是沉不住气的性子,此时被她这一激,立刻发作,不管不顾张口骂道:“你季宝珠算什么东西,你少得意,早晚皇上要收拾你季家”。 季宝珠似无限委屈,孱弱声道:“妹妹何出此言,我季家忠君爱国,相信皇上不会忠奸不分”。 “说得好,季家乃我大晋功臣,曹贵人谓朕昏君不成”,萧昂眼中一抹厉色。 曹贵人听声音,偏头赫然见皇上从里面走出来,眼神冰冷,曹贵人下话没说,生生咽了回去。 曹贵人刚自个站起身,吓得腿一软,又跪下,抖着身子道:“嫔妾失言,皇上恕罪”。 萧昂看向季宝珠道:“季嫔,曹贵人按宫规如何处置?” 季宝珠知道萧昂目前倚重曹家,不会真处置曹贵人,寒了曹家的心。 于是佯作大度不与其计较,道;“曹妹妹性子直,口无遮拦,说得对不对的,臣妾也不计较”。 萧昂冷脸道:“难得季嫔气度,曹贵人叩谢季嫔下去吧,以后在犯一并罚”。 曹贵人委委屈屈地磕了三个头,季宝珠坦然受了,曹贵人诺诺下去。 这里,季宝珠腰肢一软,就势朝萧昂跪下,软糯地道:“曹妹妹说得对,臣妾不该呆在承乾宫,臣妾还是回熙和宫来得自在”。 萧昂故意板起脸,道:“爱妃是说我这承乾宫不自在”。 季宝珠静浅明眸,蕴含淡淡笑意,羞涩道:“臣妾虽愿天天陪伴圣上身旁,然皇上心里装个整个大晋朝,非臣妾一人所有”。 萧昂拉起她,道:“爱妃若觉得不自在,就回熙和宫吧”。 季宝珠坐着肩舆回熙和宫,宫门口无人,季宝珠进门绕过琉璃瓦富贵牡丹影壁,荣宽在井沿边提水看见,‘咣当’水桶掉在地上,脱口唤了声:“主子”。 水桃从正殿门里出来,见主子,忙朝里喊:“主子回来了”。 众人齐齐出来,围住季宝珠,七嘴八舌道:“听枚青回来说,主子同皇上去了乾清宫,这二日奴才们担心的什么似的”。 罗常在从西偏殿奔出,一溜碎步疾走来,唤着:“季姐姐”。 上前竟拉着季宝珠的手,欢喜得落下泪来。 季宝珠抽出腋下帕子,轻轻为她拭去俏脸上的泪珠,笑着道:“姐姐这不是好好的回来,怎么倒哭了”,又戏谑地道:“是这熙和宫一个人住着清净惯了,姐姐回来怕不习惯了”。 罗常在破涕为笑,摇着季宝珠的手臂,娇嗔道:“看姐姐说的,冤屈了妹妹的一片心”。 季宝珠笑挽起她的手往屋里走。 熙和宫肃静许久,突然,喧闹起来,罗常在待到很晚,还兴致盎然,坐着不走。 季宝珠微笑着,心里羡慕她的单纯快乐。自己如今心境苍老了许多。 厢贵人过来一趟,说了两句话又匆匆走了,季宝珠知道她惦记女儿,放不下。 季宝珠重回熙和宫,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至晚,乾清宫都没什么动静,荣宽去尚食局领米面回来,说:“皇上去皇后中宫了”。 季宝珠听了,微微有点异样,后宫是非之地,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 季宝珠隐隐不安,趁晚间无人时,拿出那两个纸包看看,端贵妃的药包她妥善地收好,这一时半刻用不上,贸然行事,有害无益。 看着手中那包媚药,摇摇头,也收好。 躺下,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不如偏僻的清庑殿踏实。 无意中想起皇上萧昂的一句话,“爱妃是乐不思蜀”,心下狐疑,一激灵,这熙和宫一定有萧昂的人,日后凡事要加倍小心,药的事就连枚青都不能让知道,不小心露出去,就惹祸上身了。 目前当务之急,是一定搞清楚,身边谁是谁的人,先想法子弄清楚谁是萧昂的人。 以萧昂的精明后宫耳目一定不少,熙和宫怎么都不保。 30卧底 季宝珠端着灯盏拉开隔扇门,轻手轻脚走到外间,枚青也没睡着,冷丁换地方,这二日又担心主子,一时也没困意。 听见轻微脚步声,忙一骨碌爬起来,悄声道:“主子,有事吗?” 季宝珠示意她进去。 枚青机灵,知道主子有要事,也不多问,披了衣裳跟着进到里间。 二人密议很久,一致认为先找出萧昂安插在身边的人,当然,若没有更好,有了,心中有数,早做提防。 季宝珠嘱咐道:“临近节下了,宫人们互相走动,你留意观察,看都同那个宫里的人相厚,经这一事,我们也该上点心,为自己打算一下”。 枚青道:“奴婢会留意的”。 季宝珠低低地道:“这阵子你不用总上来侍候,让雨燕和水桃上来,我在仔细观察下二人”。 枚青轻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手里摆弄着衣角,疑惑道:“雨燕和水桃二人,奴婢看着也不像是吃里扒外的人,雨燕奴婢觉着人不错,水桃,是有点虚荣,可不像是城府很深的人”。 季宝珠垂眸想想,枚青说得没错,但放药的必定是二人中的一个,旁人是接近不了寝殿的,这宫里每日人来人往,若来个生人,很快会被人发现,何况冬日,窗子关得严严的,没一分可能。 遂道:“一定是自己人做的,这没有悬念,人有时也善于伪装的,现如今她二人先放放,背后这人几次帮我,说明我对他有用,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你倒是先盯着赵胜、春财、荣宽三个,旺儿和春儿我看就算了,毛孩子,做不了大事的”。 枚青点点头道:“主子说的是,春财和荣宽是梁采女宫里出来的,梁采女原来住采薇宫,采薇宫主位是贤妃,他二人平常倒是和贤妃的宫人有些来往”。 枚青一提梁采女,季宝珠突生个想法,这二人不会是萧昂的人,雨燕和水桃也不大可能,这样一想,道:“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梁采女宫里出来,不大可能是萧昂的人,萧昂没必要在一个采女身边布置眼线,那只有一个人,是……”。 枚青机灵,马上反应过来,眼一亮道:“是赵胜”。 季宝珠不置可否,突然道:“小厨房的高嬷嬷和萧昂赏赐的刘嬷嬷嫌疑很大,凉药下在吃食中,除了身旁侍候的,还有这二人有机会”。 这样子分析下来,就有三人极有可能是萧昂的人,那就是赵胜、高嬷嬷和刘嬷嬷,最有可能的是高嬷嬷和刘嬷嬷其中一个。 枚青出去,季宝珠一直很晚才睡,迷迷糊糊睡到二日早,睁眼看窗棂结了霜花,心想今个按规矩应去中宫叩拜,就唤枚青。 枚青、雨燕等早醒了,但等屋里有动静,进来侍候。 季宝珠略做梳洗,即去坤宁宫,照例是枚青和赵胜跟着,路上季宝珠想在乾清宫呆了三日,一定在后宫震动不少。 偏这日是惯例请安的日子,季宝珠一进坤宁宫大殿,就见稀稀拉拉的来了不少嫔妃,诧异,今个来得都这么早。 季宝珠昨个侍寝,上殿行大礼,拜了皇后。 陈皇后一片端庄娴雅,也看不出喜怒,平声道:“季嫔病才好身子虚,看座”。 季宝珠就挨着楚昭仪坐下,楚昭仪乃九嫔之首,生得小巧,一双美目,顾盼神飞,浑身透着机灵劲。 侧头见季宝珠笑着打招呼道:“季妹妹身子大好了”。 季宝珠与楚昭仪虽是同级,然楚昭仪列首位,季宝珠居后点,是以称呼季宝珠为妹妹,实际楚昭仪比季宝珠还小一岁。 季宝珠欠身笑道:“谢姐姐惦记,身子好了,只是下雨阴天浑身酸痛”,季宝珠胡编了这些话,也是为了消减后宫嫔妃的嫉妒,个性不同,然这些嫔妃心态一样的,能听旁人不好,不能听好。 能选入后宫的家世不说,本人也绝不是无能泛泛之辈,定都是爪尖取巧的人尖子,有的性情温和的不争的,也是有自知之明,实在靠不上前的,但凡有机会谁肯放过,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 季宝珠不用特意看,也知道曹贵人今儿难得的安静,垂头坐在那,不声不响,这后宫有点消息传得快,这不曹贵人前脚刚迈出乾清宫,后脚她被季宝珠整治了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是以她今个觉得没脸,以往不可一世的傲慢也隐藏起来,行事少有的低调,不然就这场合,她才不会好心地放过季宝珠。 倒是徐修容不阴不阳,明知故问了句:“季妹妹是昨个才回宫?” 季宝珠真恨不能抽她,这话听着平常,还以关心的语气说出,可细琢磨,就不好回答,说前两日就回宫,在乾清宫呆着,这众人眼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这不是往自个身上引吗?本来后宫嫔妃们互相没什么真朋友,明争暗斗,大家心照不宣还好,众嫔妃只是想想,也不在意,可要是由自己嘴里说出,就引起众人嫉妒,持宠生娇。 德妃坐上靠上首,看季宝珠的眼神不善,季宝珠短暂思量下,道:“奉了太后懿旨大前个回宫的”,季宝珠说了这么一句,既避开了皇上,只字不提,却提了太后,众人听在耳中意思就变了,回宫是太后旨意,非皇上,既有了太后撑腰,谁又敢多说什么。 徐修容也不好在提起这事,就揭过了,季宝珠坐下后,就听离自己很近的两个嫔妃在小声议论着,“节下帝后要大赏后宫,按惯例有的妃嫔要进位,今年不知又是谁好命”。 另一个位分低的妃嫔道:“白看着,也没你我的份”,季宝珠看说话是庆宝林,这庆宝林常去找罗常在玩,季宝珠碰见过几回,也没深交。 先那个宫妃又道:“听说趁着节下喜庆,新晋的秀女就要侍寝”。 人到齐了,季宝珠却不见舒贵妃,婉婕妤不知为何告了假,在就是石美人不久前产下一女,尚未满月。 这时,一个太监上殿,高声奏道:“舒贵妃娘娘因病告假”。 下面就有人小声议论说:“舒贵妃最近很少出门,听她宫里人说,身子不舒坦,提不起精神”。 马上就有人应道:“这可是少有的事,舒贵妃可从来都是精神头十足,这可不像她的做派” 陈皇后淡声道:“既是身子不舒服,请御医看了没有?” 那太监道:“御医看过,说无甚大碍,宜静养”。 陈皇后懒怠搭理她,也不过面上做做样子,那会真关心她,听说御医看了,就不在继续这话题。 陈皇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眼下快到年下,各宫主位管理好自己的宫殿,火烛什么的也注意,各宫主仆的节下的新衣尚衣局已赶制出来,节下喜庆,不许为些许小事吵闹”。 众人都答应。 下来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季宝珠也没听进去。 正当她想着昨晚和枚青的话,陈皇后却突然来了句:“三皇子的事,查得有些眉目了”。 众人都一惊,停止了下面窃窃私议,不在聊闲磕了,眼睛都定定看着陈皇后的脸。 陈皇后却似气定神闲地低头扯了扯明黄金丝凤袍的袖口,半天,缓缓地抬起头,道:“本宫查出,觉绕不了她”,一平如水的声儿,听在各人耳朵里,有那胆小的,背上冒了冷汗,那一班胆大的,也觉得身子凉涔涔的。 31章 帝后分东西对坐,陈皇后道:“皇上,如今临年下,例行封赏,嫔妃的位分是不是也该晋一晋”。 萧昂沉吟片刻,道:“依皇后之见,该晋谁的位份”。 陈皇后亲手为皇上斟了杯茶水,探身递到萧昂手里,方徐徐地道:“妃位没有空缺,九嫔的充仪、充媛倒是有空缺,只是没有太合适的人选,依臣妾看惠贵人知情知趣,又为圣上生了公主,不妨晋上一级,原四品贵人,为从三品婕妤”。 皇后说完,留意皇上脸色,萧昂点点头,对惠贵人的懂事,颇有好感,道;“可,还有呢?” 皇后看皇上并无反感,又道:“潘美人善解人意,对圣上体贴入微,不如由从四品美人晋为四品贵人,皇上以为如何?” 萧昂这次没一丝犹豫,接着皇后话音道:“可”。 陈皇后心里很高兴,自己提的两个人皇上都准了,于是又放心提道:“慕容宝林皇上是不是也该晋一晋,虽宠幸的日子短,然慕容宝林性情温顺,修养极好”。 慕容宝林就是前不久萧昂在御花园偶然遇见的那位绝色宫女,是除了舒贵妃、潘美人在宫妃中留牌子最多的,下来才是贤妃、楚昭仪和惠贵人、德妃,只是德妃自上次事后,萧昂不大去她那里。 萧昂脸色和缓,也没犹豫,就道:“就晋了五品才人吧,顶范才人的缺”。 皇后心满意足,这次晋位的都是自己人,以往舒贵妃插一杠子,就挤进她的人,像徐修容便是走了她的门路,结果进位后,和她成了一路,还有曹贵人,皇上看重曹家,没法子,不过还好,亏得是扶不上墙的,舒贵妃这一二年羽翼已风,培植党羽,与自己分庭抗礼。 想来这几个皇上都答应了,不会朝令夕改了,顶多舒贵妃在安插两个进去,还有自己从旁横档竖拦。 皇后想着脸上绽出明媚笑容,柔婉地试探着道:“皇上,那季充容乖巧懂事”。 萧昂不待她说完,忙截住话头,手断然一挥,冷冽地道:“季充容已经无位可晋”。 皇上的这个反应,倒让陈皇后觉着突然,心里料定萧昂不大可能会让季宝珠继续往上走,但看皇上对季宝珠又依恋,万般不舍,是以提了下,也是讨好萧昂之意,别以为自己只提亲信嫔妃。 可谁知萧昂却如此果断,多少令陈皇后心里有一丝寒,她看得出,皇上是喜欢季宝珠的,可在关键时刻却能如此决绝,超乎自己对他的了解,十几年的夫妻,对他有的时候还是摸不透。 萧昂突然问:“三皇子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陈皇后面上拂过阴冷,只瞬间,便贞静柔和,道:“审了跟前服侍的宫女太监,那奶娘可疑,可牙关很紧,什么都不说,皇上放心,臣妾会令她说的”。 萧昂脸色越见冷冽,陈皇后不敢直视。 果不其然,舒贵妃又缠着萧昂安插了两个嫔妃,只是让陈皇后每人都降了一格。 萧昂连着几日没来熙和宫,季宝珠听说秀女中傅秀女和韩秀女承了宠,傅秀女封从四品美人,韩秀女封正六品宝林。 熙和宫 季宝珠在窗子底下亮地里绣一个荷包,大红锦的缎面绣着粉白相间的柿蒂,才绣好荷花的几片花瓣,剩下荷叶,这很考验季宝珠的绣功,季宝珠的针线活也就勉强能糊弄,好在荷包小,不细看也将就用,就是到年下取个意思。 水桃在旁边瞧着,嘴快道:“这双头荷花形容夫妻恩爱,白头到老,但愿皇上和主子二人和和美美”。 季宝珠眼睛盯在针线上,扁嘴下嘴,心里道:“白头到老,在这深宫要熬到头发白了,可不是易事,甭说是一个小小嫔妃,就是皇后有多少芳华早逝”。 水桃兴致极高地还在说:“听说那傅秀女,如今的傅美人为皇上吹萧一曲,皇上连连赞好,韩秀女即兴赋诗一首,皇上龙心大悦,夸赞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才高八斗”。 这水桃打听个小道消息倒是很拿手,平素就爱关心皇上的行踪,津津乐道一些八卦新闻。 季宝珠抬眼看她脸上泛着光,眼睛晶亮,谈论起皇上热情正高,想这样子一个人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 季宝珠这样想着,望眼窗外,刚落了层薄雪,阳光既出来,耀眼的明媚,季宝珠坐的时候长了,觉得腰酸,于是站起身,道:“唤枚青来,天道真好,陪我出去走走”。 水桃正说到兴头上,冷不防主子说有走,让自己唤枚青去,心里不太舒坦,主子就信枚青一人,从来出门不带自己,这些心里活动也不敢表现出来,答应声下去。 季宝珠畏寒,披了件大红羽缎出雪白貂毛锋的斗篷,头上戴着雪白貂绒风雪帽,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脸。 御花园少有人来,冬日里,嫔妃们都围炉小坐,吃着茶果唠闲磕。 天气回暖,微风不寒,季宝珠呼着清新的空气,舒爽惬意,见一空地上静静躺着一架秋千,突然来了兴致,过去,略看了下,枚青看出主子的意思,道:“秋千上凉,奴婢看主子还是不要坐了”。 季宝珠纤足一点,身子一闪,即迈步上去,双手牢牢抓住两边藤蔓。 秋千顺势荡起,越来越高,越来越急,风过耳,季宝珠的心也跟着飞。 主仆二人却不知不远处一华服男子驻足,饶有兴致地朝这厢看,秋千凌空而出,架上一女子裙裾飞扬,素净的一张脸,笑得璀璨,阵阵娇笑声传来,清灵悦耳,这女子真实毫无做作,一般的妃嫔荡秋千只是做做样子,姿势优雅,做给人看的。 男子想,季嫔不止有惑人的绝色,还有纯真无邪的一面。 “王爷,时候不早了,太后想必等急了”,身旁太监看他半天不挪动步子,小心提醒道。 安亲王萧乾才收回目光,朝慈宁宫方向走去,走了十几步回过头去,又朝秋千架子上看了一眼,唇角噙着一丝浅笑。 季宝珠玩得开心,快到晌午,肚子有点空空的,和枚青往回走。 季宝珠正边走边朝一棵秃了的银杏树枝杈看,枚青在耳畔小声说:“主子看,那不是楚昭仪吗?” 季宝珠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就见前面一纤袅身影朝南御书房去了,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手中托着陶瓷罐子。 这宫中女人无事可做,每日竟想着如何取悦皇上,煞费苦心。 太后颇喜楚昭仪的柔顺乖巧,皇上萧昂对她虽比不上舒贵妃和潘美人,也甚爱之。 慈宁宫 安亲王没用太监通禀,直接进去慈宁宫西暖阁,吴太后正歪在榻上,见萧乾进来,略欠起身,道:“老九来了”。 萧乾几步上前叩拜道:“儿臣给太后请安”。 吴太后脸色和煦,温声道:“平身,赐座”。 萧乾一撩棉袍,即坐在侧旁的椅子里,欠身道:“母后身子骨可好?” 吴太后捶了下腰,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宫女忙顺着太后的手势跟着垂腰,萧乾道:“儿臣着人给太后配了副药,只是这药费点事,一时半刻的不能成”。 吴太后脸上越发现出慈祥,道:“难得你们哥几个孝顺,皇上也花了不少银子,替我配了药,吃着精神头好多了,这几年我身子骨不争气,后宫的事撒手让皇后管了,不操心了,嫔妃们例行问安也都免了”。 萧乾想起道:“儿臣方才路过园子,见到季嫔在荡秋千,听说她前阵子还救了大皇子,儿臣想她本性也不是很坏的”。 吴太后眼神望着紫檀镂空花架上一个绿色盆栽,声儿虚飘飘地道:“我瞅着她眼神清明了不少,性子也大改,想是冷宫磨了棱角,心态变得平和了吧”。 萧乾从前并未过多接触过季妃,只某一年家宴季妃一舞惊艳,是以皇兄的三千后宫对她却留下深刻印象,只当时觉得空有其表,绣花枕头。 吴太后声缓缓地,没了当年的犀利,道:“季嫔如今的性子一改,我冷眼瞅着,你皇兄倒有几分真喜欢上她了,原来季妃实在不招人待见,但凡有些宠的妃嫔她都不放过”。 萧乾眼前却飘过那水洗般的朱颜,让人愉悦,仿佛给这沉闷的深宫飘来一股清新空气。 吴太后下面的话,他一点没听进去,直到吴太后唤了声:“老九,你想什么呢?” 他才缓过神来,赔笑道:“想一件小时候的事”。 吴太后却突然道:“可惜你母亲当年死的早,想当年先帝在时,常夸她,性婉淑,可惜啊!” 萧乾明朗的面容有点微暗,吴太后看了他一眼,他和皇上这兄弟俩长相有几分相像,据吴太后看,萧昂双眸黝黑,深冷不见底,,心思难料,而萧乾同样的黑宝石一样的眸子却稍许带了点深褐色,就显得明亮中带点柔光,看着不那么冷了。 若先帝当年立了萧乾为太子,今时今日怕就大不一样了,吴太后微阖凤目,往事清晰如昨,这一眨眼,都过去十几年了。 当年,萧乾的生母孟昭仪像花般的娇艳,是自己发现了她,为了分柳贵太妃的宠,把她推向先帝怀中,可后来,咳!是自己害了她,要是知道后来这些变故……,吴太后慢慢阖上眼,迷糊中仿佛回到年轻初进宫的豆蔻年华。 萧乾见状,悄悄退了出来。 32身孕 日中,季宝珠正要进午膳,自打升了嫔位,菜品多了,刚要动筷,进来一个小太监,季宝珠恍惚见过,好像是乾清宫的一个叫来顺的小太监,来顺躬身行礼毕,道:“皇上昭季嫔娘娘去上林苑浮碧轩”。 季宝珠多少有点意外,放下银箸,道:“辛苦公公了”。 来顺点头哈腰谦恭道:“奴才该当的,何谈辛苦”。 季宝珠一句:“赏”,枚青就去取了一锭银子给来顺,来顺千恩万谢的收了。 季宝珠去里面淡了下妆容,换了件衣衫,出来由来顺引着,扶着枚青出了熙和宫。 来顺趋前两步引路,季宝珠心念一动,问:“公公家是哪里人?”她想起那日睡梦中在耳边的声音虽着意掩盖,但一两个字让她听出带了点山东口音。 来顺边走边道:“奴才是陕西人,进宫晚”。 季宝珠像是随意问道:“皇上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各地都有吧”。 来顺道:“可不是,有陕西、山西,山东的……”。 季宝珠道:“山东的也有?” 来顺道:“可不是,跟皇上的来喜公公就是,还有负责洒扫的小张子”。 来喜和小张子,季宝珠记下,来喜她见过,小张子她没什么印象,但知道山东紧这二人,目标就缩小了。 季宝珠进浮碧轩时,只见楚昭仪依偎在萧昂身旁,二人亲密耳语着,楚昭仪笑靥如花,季宝珠微微有点不适,碎着莲步,轻盈入内。 萧昂抬头见季宝珠,招呼道:“今日得闲娉儿请客,季嫔也来凑个热闹”,萧昂极为亲昵叫着她单字,楚昭仪,名唤:楚娉。 季宝珠行礼如仪,楚昭仪离开萧昂身旁,走下来,与季宝珠见了平礼,欢快声道:“难得妹妹大驾光临”,四目相对,背着萧昂楚昭仪的眼神,季宝珠明了,自个是碍事的。 于是轻笑着道:“闻酒香妹妹也来叨扰一杯,姐姐别嫌烦”。 季宝珠进门时注意到,楚昭仪见她瞬间脸色变了变,旋即又恢复一派纯真活泼。 楚昭仪看似天真无邪地说:“妹妹说那里话,薄酒素菜,不成敬意,改日姐姐另备酒宴请妹妹”。 萧昂闻言笑着说:“怎么只请季嫔,朕就不请了吗”。 楚娉一脸娇俏的笑着说:“臣妾哪敢不请皇上,只怕求都求不来”。 宫女搬来椅子,萧昂上座,二人打横。 楚昭仪亲自为她斟满一杯酒,说:“妹妹喝一口尝尝,这是姐姐自己酿的桂花酒,妹妹品口感如何?” 季宝珠忙欠身接过,道:“谢姐姐抬爱”。 品了一口,味道甘醇,口感绵糯。赞道:“酒中精品”。 楚昭仪笑得更加明媚,清脆好听的声儿道;“妹妹若喜欢,我还有一坛子,一会妹妹走时拿着”。 季宝珠暗自冷笑,这是明着告诉她一会先走的是她,而是她留下来陪皇上。 萧昂今儿兴致也很高,一连喝了几大杯,季宝珠皓腕轻抬,执壶为萧昂斟满杯子。 低头一刹那,楚昭仪无意中瞥了眼她发间,倏忽眸光一闪,道:“姐姐眼拙,妹妹头上戴的是什么花,看着小巧精致”。 就在楚昭仪望向她头上,眸中精光一闪,季宝珠执壶抬头,正好看见,就觉出那里不妥,果然,萧昂盯着她压着发髻一朵小小淡紫玉簪花,脸色有点不对。 季宝珠不明所以,其实,少数有宠的妃嫔都知道皇上不喜欢人戴玉簪花的,就是不知为何,季宝珠这些细节上没什么记忆。 季宝珠看萧昂的眼神,心口一紧,在萧昂开口前,端起白玉压手杯,抢先柔声细语道:“臣妾先敬皇上,臣妾有不到处,望皇上担谅,只要皇上知道臣妾这颗心就好”。 说着,不等萧昂反应,端起酒杯,连着饮了三杯,季宝珠喝得急了,没想到这酒劲很大,身子微微有点抖,一半是酒力,一半是心虚,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怯怯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萧昂。 萧昂看季宝珠由于酒精的作用,越发娇艳欲滴,楚楚动人,一时心软。 这时,季宝珠颤微微有点站立不住,身子一歪,人一软,摇摇欲坠,萧昂手疾眼快,一把搂住,季宝珠绵软的身子无骨般地软倒他怀里。 萧昂观怀中美人,色如鲜荔,透着一层薄绯,鲜嫩得能拧出汁水的,怀中暖玉温香,顿起怜香惜玉之心。 未等萧昂有所动作,楚昭仪在旁,却轻言巧笑,道:“妹妹喝醉了,姐姐派人送妹妹回去”。 季宝珠就势从萧昂怀中挣脱开,颤悠悠地直起身,朝枚青道:“扶我回宫,我不能在姐姐这里,让姐姐皇上笑话”。 季宝珠醉态娇憨可掬。星眼蒙松,临出门一瞬,回眸一笑,堪堪要把萧昂的魂勾了去。 赵胜等在轩门外,看主子摇摇晃晃从里面出来,忙同枚青一左一右,搀扶着回熙和宫。 雨燕和水桃见了,忙准备了一壶热茶,告诉高嬷嬷做了醒酒汤来,季宝珠喝了下去,靠在里间榻上,眼睛半阖着。 其实她没醉,以自己的量,这点酒算不得什么。 而是想着心事,这时,就听外间有说话声,好像是赵胜声儿道:“我们主子才歇下”。 那人声儿听不清,一会没了动静,季宝珠在屋里唤道:“赵公公,外间何事?” 赵胜进来,手里捧着一个褚色提花精巧的陶瓷坛子,道:“这是才楚昭仪命人送来的,说娘娘要是喜欢,她还有”。 季宝珠心底冷笑,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脸上笑着,脚底下使绊子,里外三光,都做了。 季宝珠接过坛子,还贴着封条,上赫然写着“蕙兰宫”。 顺手递给枚青,道:“好生收着”。。 枚青把酒坛子放到柜子里,看屋里无人,小声道:“这楚昭仪看着天真,也是个精乖之人,才奴婢看皇上脸色不善,亏主子机灵,差点着了她的道”。 季宝珠望一眼,装酒的柜子,道:“岂止啊,她送来这东西,还贴着封条,就怕宫人们从中做下手脚,是个一等精细之人”。 枚青百思不解道:“好好的,皇上怎么会突然就变脸”。 季宝珠蹙眉道:“皇上当时盯着我头上看”,说着,手伸到发髻上一摸,摸到那支玉簪花,取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也没什么特别。 枚青眼角向上一挑,肯定地道:“皇上当时眼睛是盯着这支花来着”。 季宝珠鼻尖嗅了嗅花蕊,一股淡淡的清香,道:“也许这也有一段故事吧”。 萧昂这日一下朝,张德全问:“皇上,现在去那里?” 萧昂无片刻迟疑,道:“熙和宫”。 道上正想着季宝珠那日一番醉态,自己忍不住呵呵笑了。 正想入非非,舆撵一下子停住,太监高喊:“锦华宫宫女求见皇上”。 太监打起撵帘,那宫女低垂头快步上前两步,跪地奏道:“奴婢奉贵妃娘娘命,禀皇上,太医诊出娘娘有了身孕”。 萧昂本是淡漠地听着,待到听完,一下子身子向前倾,面露喜色,道:“御医几时诊出的?” 那宫女答道:“刚刚断定,贵妃娘娘就让来禀皇上”。 萧昂立刻道:“起驾锦华宫”。 舆撵掉头奔舒贵妃锦华宫去了。 锦华宫 舒贵妃本是放下红绡纱帐的,听张太医说:“恭喜娘娘,怀了皇嗣”,猛地一把撩开帐子,颤声问:“是真的,你可有把握?”许是她一时想起了谢美人的事,尚有点不敢轻信。 张太医恭敬而肯定地答道:“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断得不会错”。 舒贵妃不敢就信,连着问了张太医几遍,知道却是有了身子,才派人告诉皇上。 张太医一旁站着,心里也跟着欢喜,御医们碰上这种事,是喜事,皇上高兴,他就跟着沾光了。 齐嬷嬷双手合十,对天拜了几拜,道:“老天有眼,我家主子终于有了”。 贴身宫女小玉忙忙下去小厨房,告诉给娘娘弄些补身子的东西。 齐嬷嬷眉开眼笑,自家姑娘入宫服侍圣上五六年了,身上总不见动静,何家也盼着自己姑娘能一举得男,光耀门楣,这几年不知讨弄了多少药,可银子钱花费不少,就是不见效,看着别人生子,干着急。 齐嬷嬷想到这,道:“娘娘是不是给侯爷捎个话,让阖府也高兴高兴”。 此时,舒贵妃却想得更深一层,皇上现有三子,大皇子贤,生母端贵妃,皇上不待见,二皇子睿,生母德妃,弱智,五六岁了,刚学会走路,见人就知傻笑,下生,谁都没看出来,皇上赐名睿,对德妃真是天大的讽刺,这是令皇上都没想到的。 本来德妃有孕时,很风光了一阵子,皇上宠得什么似的,就差没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令舒贵妃很不舒服了一阵子,可老天却跟她开了个玩笑,生下这么个儿子,话说还不如没有,让皇上见了填堵,本有十分的宠,如今冷了不少。 皇后这老狐狸,自己倒是生了,早十年就生了,可是个公主,在没怀上,她倒是会取巧,把一下等嫔妃生的皇子据为己有,占了先机,三皇子就成了嫡子,没任何悬念,后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皇子立太子是迟早的事,虽皇上还没打算立嗣,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好好的就没了,这一时皇位继承就没了着落。 自己这要是生了皇子,以现今自己地位,皇后一人之下,太子位……。 正想着,被齐嬷嬷话打断,听她说得也对,这几年自己娘家没少出力,应该提早告诉他们,让家人也跟着高兴高兴。 就道:“你出宫一趟,回去知会一声,让她们沾点喜气”。 在舒贵妃这位分上,可以派人自由出入宫的。 齐嬷嬷才要走,殿外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33心思 舒贵妃柳眉一挑,料到皇上会马上来,佯作起身,齐嬷嬷见状,上前相搀,正这时,萧昂已快步进殿,忙出言阻了道:“爱妃快别动,动了胎气”。 周围人见状,腹诽:这才刚有了身孕,就不能动了,太邪乎了。 萧昂喜不自禁,大步来到榻前,亲自扶着贵妃重新躺好,道:“爱妃别乱动,想要什么,同朕说”。 舒贵妃把手放在平平的小腹上,暇着迷人的凤目,似有一股子少女的娇羞,软腻声儿道:“臣妾什么都不想,就想要皇上,准奏吗?”, 说着朝萧昂抛了媚眼,萧昂此时喜得无有不可,道:“准奏”。 舒贵妃腮边飞上晕红,娇嗔嗲声道:“皇上金口玉言,臣妾可是当真了”。 萧昂含笑点头,道:“朕什么时候说了不算过”。 说着,偏头看张御医还站在那里,谓他道:“张爱卿朕也要赏,你在太医院的事务委派他人,今后只在贵妃这里承应,安胎的药尽天下所有,务求最好,只要世上有的,朕就有法子弄来”。 张御医躬身,恭谨地道:“臣领旨”。 宫女引着退下,齐嬷嬷见状,朝榻上正缱绻二人瞧了一眼,乐呵呵地带着宫女们退下,掩了寝殿的门。 回身唤道:“小曲子,野那去了?” 一个小太监,闻听招呼,忙跑上前道:“嬷嬷,你老人家有何吩咐?” 齐嬷嬷一脸得色,道:“陪我回趟侯府,这回该你小子走运,赏赐不会少了”。 那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一听就知是为娘娘怀上的事,心想一准到了侯府,侯爷和夫人一高兴,指不定又得了什么好的。 忙答应着:“奴才侍候你老人家,这就走吗?” 齐嬷嬷白了他一眼,道:“不就走还等什么,等日头偏西在去啊!” 那小太监一路殷勤搀扶着齐嬷嬷,齐嬷嬷取了牌子,这在后宫畅通无阻,一路大摇大摆出了宫。 不到一个时辰,舒贵妃怀了龙种,宫中就有不少人知道了。 当然,季宝珠对这些一无所知,纳闷萧昂这二日一点动静都没有。 隔日,季宝珠去中宫例行问安,进去坤宁宫时,本以为自个早到了,却见来了不少,季宝珠发现嫔妃们如果到得早,那一准是宫里发生什么大事。 果真如此,季宝珠还没落座,就有嫔妃三三两两议论舒贵妃怀有身孕的事。 季宝珠豁然明白,萧昂为何这几日都没露面,敢情是有这档子好事。 这众人正议论,听殿外太监一声高喊:“舒贵妃娘娘到”。 众人均一愣神,这舒贵妃推说身子有痒,有阵子没来中宫请安,皇后对她来不来的,倒是不置一词,像没这回事,这皇后素有贤德的名,行事令人感佩。 太监嗓音刚落,舒贵妃由一宫女扶着缓缓上了殿,神态怡然自得。 上殿佯作就要施礼,口中道:“皇后娘娘金安”。 陈皇后适时道:“从今儿起,妹妹的礼数都免了吧,有身子的人,不宜劳动,请安的事就免了”。 舒贵妃略一低身,做了个姿态,脆生生的道:“妹妹谢过姐姐”。 这一回,也不称呼皇后娘娘。 就有那平素相厚的徐修容、曹贵人等围了上前,虚寒问暖,也有那假意殷勤的,围前围后,好一派热闹,人气飙升。 就是平素与皇后相亲的,也陪着笑脸,恭喜话说上两句,这宫里人惯会见风使舵,如今这舒贵妃有了身子,东宫太子之位,不得不由人朝那想。 季宝珠却坐着没动,只是舒贵妃骄傲的眼神朝她望过来时,她欠身略福了福,算是见了礼。 季宝珠侧头瞥见淑妃纹丝未动,惠贵人也没凑前,这二人深得皇后信赖,绝不会像一般鼠目寸光,狭隘的嫔妃,公然趋炎附势,还没怎么样,就像墙头草顺势一边倒去。 季宝珠冷眼看陈皇后,陈皇后脸上没一丝不悦,带着得体的微笑,气定神闲。 陈皇后清了清嗓子,众人归座,知道皇后要说话,陈皇后扫视下众妃嫔,道:“年三十内廷的的晚宴设在乾清宫,望众位妹妹互相转告,和往年惯例一样,所有的后宫妃嫔都有资格参加,届时要表演歌舞的妹妹事先演练好,还有新入宫的妃嫔”。 说着望向傅美人和韩宝林这两个才侍寝的秀女,含笑道:“傅、韩两位妹妹,本宫可是听说文舞双全”,众人都知道这新侍寝的美人一个是吏部尚书傅英之女,一个是翰林院大学士韩谨之妹。 皇后特意点名这二位,傅、韩二女脸上有光,忙起身福了福道:“皇后娘娘谬赞,听说众位姐姐皆多才多艺,嫔妾岂敢班门弄斧”。 虽是这样子说,但就看二人脸上现出得色,季宝珠心想太缺乏历练,急于逞一时之快。 年下,宫中一片忙碌,季宝珠看着宫女太监们洒扫宫殿,里外窗纱帐子都换了簇新的,茜红宫灯挑起。 枚青看季宝珠在暖阁中坐着,眼睛不知飘向哪里,过来小声说:“听说,这阵子皇上都是留了舒贵妃的牌子”。 季宝珠牵了牵唇角,略带一丝苦涩,道:“可见皇上多想要这个孩子”,经过这段日子消化,她心态平和了好多,萧昂处心积虑,狠心不让她怀上孩子,而对舒贵妃还有其他一些妃嫔却极其渴望有自己的子嗣。 这对她真是个极大的讽刺,枚青知道主子心底难过,失悔方才提起这个话茬,忙岔开话,道:“年三十的晚宴主子不表演个歌舞,主子若是出手,奴婢保管技压群芳”。 季宝珠想枚青这丫头怕是想起从前的季妃,争强好胜,最后又怎样,还不是香消玉殒,遂道:“繁华绚烂只是一时而已”。 季宝珠这几日思谋如何博宠,无宠,子嗣的事更是渺茫,无子为据,何谈其他,后宫女人争得不仅是一个男人的宠,争谁的肚皮争气,生出皇子,这才有的筹谋,未来的路走得更远。 后宫女人争宠的方式她不是没想过,大庭广众,舞上一曲,她的身体是原季妃的,自然舞功承袭了季妃的,足以惊艳整个后宫,吸引皇帝的眼球,但这种方式不可取,太过华丽的东西不会久长。 萧昂心思缜密,冷静理智,不会长久把目光投到一个女人身上,雨露均沾,制衡后宫,季宝珠心想,他若是好女色倒容易些。 争宠的路何其艰难,你有的,后宫所有女人都有,要说出挑,当属舒贵妃,若论文才,当属陈皇后。 季宝珠告诫自己,要想成事,心一定要先沉下来,心浮气躁,乃兵家大忌。 季宝珠不由轻叹,现在是萧昂连下媚药的机会都不给她,让她作何施展。 年三十,内廷设宴,众妃嫔都提早到了,有低等宫妃常年不见天日,单等每年这一天露个脸,老远看皇上一眼,也就是望梅止渴。 节下喜庆,季宝珠今儿穿了件宽大的海棠色薄丝袍子,在平常不过,在看周围莺莺燕燕,锦衣绣裙,珠翠满头,打扮妖娆,恰到好处勾勒出腰身,当大的大,当小的小,有婀娜的、纤巧的飘然若仙,有清丽、妩媚的勾人魂魄。 浓妆淡抹,浑的素的,口味各异,就是季宝珠看着,都艳羡萧昂艳福不浅。 可什么东西多了,就像这年夜饭,看着就提不起胃口。 陈皇后也早早先来了,同两旁的妃嫔说着话,等着皇上和太后。 殿外太监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话音才落,皇上挽着舒贵妃的手同来,舒贵妃傲娇神态目空一切,高扬着头,两旁的妃嫔眼角不假。 陈皇后忙起身下座率众跪接圣驾,众妃嫔也两旁跪了一地,齐呼:“恭迎皇上”。 萧昂近前一把扶起陈皇后,道:“梓潼平身”。 走到上座,与皇后隔着几张座位,东西向坐,中间空着的椅子是留给太后太妃们的。 舒贵妃不得不走向下首她应该坐的位置,宫中等级观念极强,看座次就知这妃嫔在宫中的地位。 舒贵妃才要落座,萧昂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少有的柔色,温声道:“爱妃坐到朕跟前来”。 陈皇后听皇上开口,命宫女在皇上一侧安了个座位 这样舒贵妃位萧昂左侧,陈皇后隔着几个座位居于右侧,反倒不如舒贵妃离皇上近,这阖宫人等都看出来了,皇上对舒贵妃宠爱有加,一时,舒贵妃的势头,盖过了中宫皇后。 季宝珠瞧陈皇后自然端方,神态平和,一副淡然无争,这等超脱,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毕竟她乃嫡妻,这些都是皇上的侧室,舒贵妃当属鸠占鹊巢,陈皇后心机在深,然总是个女人,这种情况下,还能持端庄和煦的笑容,可真佩服的紧。 然季宝珠总觉得她的笑容别有深意,温良贤淑,不会这么简单,抑或深爱萧昂,季宝珠胡思乱想着。 殿外又一声高呼:“太后、太妃娘娘驾到”。 帝后率众出迎,吴太后、柳贵太妃、俞太妃老姐仨结伴同来。 扑啦啦跪了一片,伴着;“恭迎太后、太妃”的呼声,帝后两旁搀着上座。 34勾引 三十晚宴乃一年中最盛大的聚会,后宫嫔妃悉数参加,另有亲王王妃公主。 殿上杯盘罗列,珍禽走兽,鲜果菜蔬,美酒佳酿,飘香十里,季宝珠今儿也开了眼界,帝王家的富贵,令人咂舌。 季宝珠列嫔位,自个一席,位于左首靠前。 这等阵势,季宝珠显得渺小,也就没人注意她,众人目光聚焦在皇上身上,她今个心里有事,食欲顿减,也就象征性地点到为止。 深宫素日沉闷,难得放松,一年中只有这几天,大家可以毫无顾忌说笑,节下三十到二月二,喜庆热闹,人人面带欢笑,说着吉祥话,团团圆圆,少了纷争。 歌舞表演,开始季宝珠还看看热闹,时间一长,觉得兴趣索然,还有点昏然欲睡。 突然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季宝珠大睁开眼,左右看看,原来是厢贵人出恭回来,见季宝珠半阖着眼,过来提醒她,怕她在因上次的事被皇上责怪。 季宝珠坐直了身子,四下里瞅瞅,一转眸,对上一道眼熟的揶揄的目光,这不是别人,是安亲王萧乾,萧昂的异母弟,她微微笑了一笑,点头示意,他坐在她斜对面,距离不算近。 皇家家宴,在京城的王爷只有二位,一位是这安王,先帝子嗣排行九,在一个就是忠王萧昌,排行五,素与萧昂亲厚,颇得帝宠。 先皇子嗣不少,大多早夭,长不到成年,尚存的几个年长皇子都不在京城,皇亲只忠王夫妇,而安王形只影单,还有几位长公主。 季宝珠从大殿的轩窗望去,月已上林梢。 季宝珠面颊潮热,不知是这场面气氛还是心里作祟。 她看周围嫔妃无人注意,悄悄离席,却不曾望有双具有天威的眼睛正巧在朝她所坐的地方看。 萧昂自小在宫中长大,这样场面不知有过多少,年年如此,不觉新鲜,开始为了让太后几个老人家高兴,还能陪着一起凑趣,但这三十晚宴时间过长,身子也乏了,强打精神,无意中朝季宝珠坐的地方望了一眼,只是好奇她这次是不是又是大吃大嚼,却意外地见她趁着众人喧闹没人注意,悄悄溜出去,不禁好奇心大发,她溜去了哪里? 于是同身旁太后说了句也离席出去,妃嫔的眼神都盯在他身上,看皇上突然出去,以为出恭,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 季宝珠走出去,星空朗月,空气凉凉的,深吸口气,去了心里燥热。 季宝珠呼了几大口清新的空气,不想就此回那嘈杂的殿上,反正这种场合自己可有可无。 月色溶溶,徐徐微风,清凉不寒,信步花园子里,行至一处亮白的空地。 季宝珠觉出好像身后有人,虽脚步声很轻,季宝珠五官中只耳朵出奇的灵敏,刹那分辨出是萧昂熟悉的脚步声。 脑筋灵光一闪,没做多余的考虑,随手甩脱身上薄棉袍子,伸手拔下头上赤金步摇,顿时,一头乌发如这晚的月光流泻,她身子开始旋转,徐徐的……。 萧昂跟在季宝珠身后,想看她要做什么,转过一棵千年的老槐,就见亮地里,柔和的月光下,一蹁跹身影在月下独舞,茜红透薄的罗衣飘逸轻扬,春芊微露,长发飘飘,流苏细细,柳腰轻,像是月下一个精灵。 萧昂看尽华丽艳舞,凄迷月影下,乍然见这无一分修饰,自然灵气之美,不禁为之动容。 萧昂一股冲动走过去,可才走两步,步子一顿,略一迟疑,缓缓转身离去,走三五步,回眸凝望,月华下恍若仙境,没一丝红尘味道,定了下神,离开。 季宝珠听得脚步声走远,却收不住步子,心里徒然觉得月下跳舞竟有种要飞起来的**,一瞬间忘却世间烦恼,无忧无虑,真好。 季宝珠终于累了,徐徐停了下来,骤然间清爽悦耳一声:“好”。 季宝珠诧异转头,却发现一棵老树下站立一年轻男子,身披玄色销金莽缎鹤氅,身材挺拔修长,溶溶的月色洒在他脸上,微微发着梧桐色润泽的光,面容俊朗,眸深却清明。 季宝珠看着眼熟,似有什么地方像萧昂亦或是萧乾,只是,这眼神不似萧昂阴霾,不似萧乾阴柔。 季宝珠暗自诧异:他在附近,自己却没发现,是自己太专注,还是这人走路太轻,没一点响动。 这人盯着自己,似也很好奇,季宝珠惊觉自己在生人面前穿成这个样子,不觉羞愧,好在夜色掩着,那人看不清自己脸已滚热。 她的薄棉袍子离这人脚边不远,未等季宝珠过去取,他却早已上前先拾起来,递在她手里,男性中音道:“天凉,冻坏了身子”。 季宝珠接过,盈盈一拜,道:“谢永王爷”。 那人微微一愣,盯着她问:“你是那个宫里的?”。 季宝珠想他一定是把她当成了宫女,莞尔一笑,道:“坤宁宫”。 那人思谋着,道:“皇嫂中宫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却不等她回答,恍然道:“你是皇嫂中宫的舞姬?”陈皇后专门在后宫挑选一批能歌善舞者,纳入坤宁宫,平素教习歌舞,以备皇上享用。 季宝珠含笑不答,那人以为默许,又道:“你是新来的?” 季宝珠此时只好将错就错,细语道:“是”,略福身,忍住笑又道:“王爷,歌舞开始了,先行告退”,就没做何称呼,含糊过去。 说吧,从他身边施施然过去,永王只闻衣带飘过一缕清幽之气,这清香不似花香,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滑凉。 永王萧曌看着季宝珠离去的背影,唇角挑起,无声笑了,突然,笑容定住,心中纳闷,自己才回宫,尚未见过皇上、太后,怎么她便知道,真是奇了,看这女子眼神灵动,倒是个聪慧之人。 更余,晚宴方散,帝后恭送太后太妃回宫,萧昂顺便在了坤宁宫留宿。 季宝珠才一出乾清宫大殿,一声儿轻唤:“季姐姐”。 季宝珠看是罗常在跟在身后,罗常在这个位分是无肩舆的,季宝珠就让她一起上了自己的舆撵。 撵行,这一晃悠,季宝珠就有点昏昏欲睡,可罗常在还在耳边絮絮闲话,罗常在一般是没资格出席这样的皇宫盛宴的,今儿头一次,觉得新鲜异常,犹自回忆晚宴上的一些事。 “姐姐,皇上今晚竟破例让舒贵妃坐在身旁,这有子嗣就是好,赶明姐姐也生一个,皇上也会像对贵妃一样对姐姐的”。 季宝珠晕晕乎乎的,顺口说了句:“姐姐没这造化”。 罗常在却认了真,犹自道:“姐姐样貌在宫中也是顶尖的,在说妹妹看皇上对姐姐是认真的”。 季宝珠听她这话,脑子突然有点清醒,侧头看看她,似不大相信。 罗常在看季宝珠不相信眼神,就道:“今晚皇上朝姐姐坐的地方望了好几次,姐姐离席,皇上跟着就出去了,虽皇上一会就回来了,可妹妹想一定因姐姐出去,皇上才出去的”。 季宝珠心中一凛,对罗常在不由刮目相看,她一直在观察自己,连这细微小事,都让她言中了,可见她也不似平素表现的单纯天真懵懵懂懂。 季宝珠一下子困意全无。 罗常在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红苹果,着实让人想咬上一口,也许是她今儿酒喝得有点多了,话才特别多,这就是言多语失,看透一个人心思,往往就一句话。 这后宫是个大染缸,一块纯白的布放在里面,在拎出来,却已是七七八八的了。 季宝珠回宫,洗漱宽衣就寝了,明个还要早起。 这一番折腾,睡意全无,突然想起月下那人,轻轻笑了,阖宫都在议论永王回京的事,他的身份不难猜出,大概因他身上流淌着皇家尊贵的血统,能感受到他特有的自信坚定,才只稍做试探,果被她猜中,此人正是永王,那京中盛传的,英勇无敌,谋略过人,文武双全的先皇十三子永王萧曌。 35妖媚 初一,一大早,皇上率后宫嫔妃家庙祭祖。 帝后在前,端贵妃和舒贵妃居次,然后是三妃和九嫔。 跪下之时,舒贵妃应去后半步,而她却跪在萧昂身旁,和皇后分列萧昂左右,不知是否有意。 萧昂并无不悦,也未出言阻止。 陈皇后目不斜视,双眼正视前方祖宗牌位,全然不在意舒贵妃所为,端端正正叩拜下去。 季宝珠跪在第三排,只隔着三妃,看得清楚明白。 众嫔妃见了,有点异动,但看皇后都不计较,只在心里腹诽,也都装作不见,庄重叩头下去。 祭拜完,季宝珠留意萧昂在起身时,下意识地扶了舒贵妃一把,季宝珠所在的位置偏侧,在陈皇后转身之际,赫然见她眼中一闪的冷光,只极快一刹那,待陈皇后整个身子转过来时,呈现在众妃面前的是,一副不急不燥,不温不火,一如既往的淡定,母仪天下风范。 季宝珠不会看走眼,陈皇后心里一定有事。这算计若有一定很深。 季宝珠又无意扫了眼萧昂,正巧萧昂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把头微微低下,躲过他的直视,这目光深深地。 皇上临朝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贺,后妃就先回宫歇着,等着晚上的家宴。 季宝珠就同厢贵人、惠婕妤也就是惠贵人,才升了婕妤,众人走散了,只剩下三人,其他妃嫔也三三两两的,朝不同方向去了。 才过了文澜阁,迎面一股凉风,季宝珠这二日折腾得睡眠不足,头一晕,旁边的枚青赶紧扶住她,紧张地问:“主子,怎么了,不舒服?” 厢贵人和惠贵人都关心地问:“怎么了,季姐姐”。 季宝珠扶住额头,笑笑道:“没事,头有点晕,一会就好了”。 回到熙和宫,枚青忙把她扶到榻上,去小厨房同高嬷嬷说,给主子弄点热汤。 不大会功夫,高嬷嬷端着个琥珀小碗,里面盛着大半碗红枣冰糖炖燕窝。 枚青忙极有眼色伸手接过,道:“主子早起凉着了”。 水桃把玫红绣金锦缎抱枕放在季宝珠身后,雨燕扶她半倚着,枚青半蹲在榻前,喂主子吃。 吃了小半碗,季宝珠头一偏,示意端下去,雨燕却在旁说:“主子趁着无事,歇一觉,晚上有的乱”。 季宝珠吃了点热乎东西,精神头稍济,半倚着听罗常在和枚青等说着永王昨儿已回京的事。 罗常在星眸闪烁,赞叹的语气道:“永王深得先皇宠爱,听说,一人单骑独闯瓦刺大营,敌闻风丧胆,瓦刺军兵望风后退十里”。 季宝珠插了句:“传言未必是真,往往空穴来风,”。 罗常在认真地说:“宫中都是这么传的,永王是金刚不坏之身”。 季宝珠‘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似和那晚俊朗洒脱的男子毫无瓜葛,今晚他是否会出现在后宫晚宴上? 突然季宝珠闪过一个念头,若自己不去,会怎样,萧昂会发现吗?就昨个他朝自己看了好几眼,今晚若不去他一定知道,不如……。 看昨晚的情景,季宝珠有把握萧昂一定会来,但舒贵妃有孕在身,有所持,牵绊着皇上,一耽搁,萧昂说不定何时才能在想起她,看来还得加把柴。 于是谓枚青道:“你去回禀皇后娘娘,就说我昨儿受了风寒,头痛,晚宴就不去了”。 水桃直替主子惋惜,大好的机会,连后宫不常出来走动的嫔妃,都露露脸。 枚青应声去了,水桃也拿着季宝珠吃剩下的小碗,去小厨房了。 季宝珠自言自语道:“如我猜的没错的话,不出二日,皇上准来”。 雨燕在旁没听清,问道:“谁来,主子说谁来?” 季宝珠忙遮掩道:“我是说过年谁都不会来”,朝后靠了靠,让自己的姿势舒服点。 夜深,季宝珠打发宫人去睡了,自己爬起来,取出那坛子酒。 仔细看着坛口上的封条,轻轻试试去揭,心一亮,封条没粘结实,想是抹的浆糊不匀,遂小心翼翼的揭开封条一角,把坛子盖掀起一道缝,取出那个包了媚药的纸包,打开沿着缝隙轻轻倒了进去一小撮,端起坛子晃了晃。 然后,小心地把坛子口重新封好,看不出丝毫破绽,于是放回原处。 爬上床仰躺着,心想即便是不小心让人发现,也有理由为自身开脱,毕竟这酒是从楚昭仪处得来的,嫁祸于人这种事宫里不新鲜,虽心里有一丝别扭,但人被逼到死胡同,不容你菩萨心肠。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侍寝的机会,既然不争是死,争或许有一线生机。 果不出所料,初二下晌,乾清宫太监就来传旨:“季嫔娘娘今晚预备接驾”。 萧昂脚步迈进寝殿时,只见烛光摇曳,南窗前香妃塌上斜倚一刚出浴娇慵美人,身披轻纱,手执玉杯,杯中琥珀柔光,樱唇轻抿。 季宝珠望着窗外一钩新月,悠悠轻叹一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萧昂怕惊扰了她,放轻了脚步,季宝珠还是听闻声响,转过头来……。 乍然见萧昂,她面带惊慌,赤足下地,跪伏道:“嫔妾不知皇上驾到,皇上恕罪”。 萧昂看脚下这柔软娇躯,心中怜惜,一把扶起,拥入怀中,挨到季宝珠肌肤,竟有几分滑凉,萧昂贴近耳语道:“爱妃这般楚楚可怜,把朕当成了老虎不成”。 季宝珠娇喘嘘嘘,柔声低语道:“在嫔妾眼里皇上不是老虎,是只猛虎”。 这暗昧的挑逗,很合萧昂胃口,他一眼瞥见案几上酒杯,道:“爱妃一人月下独酌,少了一分情趣,还是朕陪爱妃小酌”。 季宝珠像是突然想起道:“等等,嫔妾还有好东西,孝敬皇上”。 萧昂停住向腰际滑去的指尖,蛮有兴趣地说:“有什么好东西,还要藏起来,快拿出来”。 季宝珠身子一滑,溜出他怀抱,走去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桂花酒,萧昂一看,赫然交叉贴着两张封条。 季宝珠说;“这是那日嫔妾从楚姐姐处,强要来的,嫔妾不敢一个人独享,一直留到现在”。 说吧,在萧昂眼皮子底下把封接了下来,端起,小心地斟满通透的翡翠杯,季宝珠玉指轻拈起压手杯,碧绿中盛着清亮的琥珀浆液,优雅送到萧昂唇边,萧昂闻到一股沁人的酒香,节下喝得都是宫中陈酿,过于香甜,而这酒的味道清冽,闻之都浑身清爽舒坦,本来美酒和美人都是乱人心智的,何况二者兼具,萧昂自是禁不得双重诱惑,借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季宝珠为了怕他起疑,将剩下少半杯,举至唇边,缓缓地饮了,她这一次没喝急了,知道这酒劲,而且下了药的。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又连喝两杯,季宝珠耳热心跳,只觉燥热难耐,在看萧昂的眼神也变得迷离,季宝珠实在耐不住燥热,推开隔扇窗,二月尾,已近三月,微风也暖暖的,不似冬日般刺骨,季宝珠欲.火焚身,几乎难以把持。 她醉眼斜睨萧昂,身体语言却极具挑逗,她羞愧难当,可头脑清醒身子却不听使唤,双手蛇一样勾住萧昂颈项,攀俯在他身上,季宝珠暗悔,自己着了道,这番丑态令自己汗颜。 萧昂看醉后的季宝珠失去常态,迷人的眼眸不可掩饰的渴望,水样绵软的身子,更确切说是在勾引,萧昂从没有过的亢奋,一下子把这具勾人魂魄的娇躯压在身下,手嘴并用,季宝珠欲拒还迎,窗外月光洒在榻上,两具躯体缠绕一处,缱绻分不开。 清晨,季宝珠沉睡中醒来,头很痛,萧昂已离去,这男人无论何时,都清醒理智,从不因女人而耽误朝事,无论多蛊惑他的心,他也只是瞬间的迷乱。 季宝珠拉过衣衫遮体,为自己昨晚的行径脸红,活生生像是两个赌徒,压上全部家当,一对最原始的动物。 季宝珠想:这深宫把人变成了鬼。 她看了眼犹在柜子上的酒坛子,心中矛盾,这种事还能继续做下去吗? 她没勇气,人变成鬼是需要心理调适。 季宝珠懒懒地穿好衣衫,小厨房刘嬷嬷,手捧一只青花瓷碗,来到榻前,恭敬地道:“ 这碗参汤是皇上才让人送来的,说娘娘身子孱弱,上好的参,给娘娘补身子的”。 季宝珠顿时人僵住。 36算计 季宝珠呆呆地望着那只碗。 刘嬷嬷轻唤了句:“娘娘”,以为她没听清,声儿提高了些,道:“这是皇上赏的”。 季宝珠伸手接住,听到自己的声音很空洞,“谢皇上”。 端至唇边,一闭眼,一口气喝了下去,刘嬷嬷拿着空碗下去。 季宝珠心颤,眼泪珠子一双双滑下,她把脸埋在掌心,双肩剧烈抖动,她毅然选择了这条路,可每走一步,都是在自己心上划了重重的一刀。 良久,她停止啜泣,从床板间缝摸出解药,看了看,又放回去。 枚青屋外小声道:“主子起吗?” 季宝珠道:“进来”。 宫女们鱼贯进来,侍候梳洗。 枚青方才在外间见刘嬷嬷端了碗汤来,不用问,什么就都明白,人前且忍住,待到殿内就二人时,忍不住道;“皇上心忒狠,这样子主子怎么会有子嗣,只看着别人生子的份”。 季宝珠平静地道:“谁让我的夫君是皇上,这是我的命”。 枚青悄声道:“主子那去子汤的解药,不如服下去”。 季宝珠摇摇头,蹙眉道:“打草惊蛇”。 初四,乾清宫,永和殿 惠贵人、潘美人、慕容宝林等着品级正装,跪在前面听太监高声宣读圣旨,“惠贵人沈氏原四品贵人,晋从三品婕妤,美人潘氏由从四品美人晋为四品贵人,宝林慕容氏晋五品才人……”。 下面就是些低等的嫔妃晋位,季宝珠惊讶于罗常在这次也晋了一级,成了正七品御女。 太监接下来念了封赏,后宫以舒贵妃为首,赏赐最为丰厚,得的最多,其次是贤妃、德妃、楚昭仪……到了季宝珠这里只几样不起眼的物件。 既未晋位,赏赐又寥寥的妃嫔明显的失落,维持僵持的笑容。 萧昂似无意中朝她瞥了一眼,她却盯着殿上威严中唯一一点柔色,一琉璃瓶中插着一束新鲜的百合看。 萧昂看季宝珠素颜清爽,似着脂粉都会污了颜色,心念一动,恍惚了一下。 仪式结束,萧昂同陈皇后先行离开,转过帷幕那一刹那,回头又朝季宝珠飘然离去身影看了一眼,一时想起那晚,心漂浮,连皇后在旁说了句什么都没听见。 陈皇后顺着萧昂的眼光望去,转脸去吩咐宫人什么。 舒贵妃脚步迟疑着扶着宫女最后离开,回头看皇上同皇后没了踪影。 想皇上一定是随皇后去了坤宁宫,心拧着,不自在,闷闷地上了舆撵。 由殿内往出走,众人纷纷恭喜惠贵人等。 惠贵人被几个妃嫔簇拥,季宝珠也说了几句恭喜话,只是较她人来得真诚,先行几步离开。 厢贵人出来时特意等季宝珠同行,二人没乘肩舆,行至无人处,厢贵人悄悄道:“这晋位的都是皇后的人,舒贵妃落了下乘,后宫人等都瞧出苗头,有些人会倒向皇后这边”。 季宝珠道:“就是西风和东风”。 行至岔道,二人分手,枚青扶着主子,有点闷闷的,小声抱怨道:“晋位没主子的份,封赏又平平,奴婢替主子屈得慌”。 季宝珠知道她对皇上怨怼,心想,能活着都侥幸,苟且偷安,还提什么封不封的。 她看枚青情绪低落,心里不舒服,该适时点醒她,低声道:“皇上不晋我的位分,对我有意疏远冷落,是刻意打压季家,无非给满朝文武看的”。 枚青不解地道:“可主子回宫即被皇上带去乾清宫,奴婢以为皇上从此珍惜主子,奴婢等都为主子高兴,这才几日皇上就变了”。 季宝珠举头看天,黑压压的,竟似着了灰黑的墨一般,像是对枚青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要下雪了”。 侧头看枚青终是不乐,想还是应该让她明白,就道:“皇上深宫多年,看的都是薄凉,血腥宫斗,父子、兄弟、夫妇之爱,那只民间才有,皇上这种男人注定不会为任何女人停留”。 枚青委屈不甘地道:“可皇上是主子一生的良人”。 伴君如伴虎,季宝珠想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她所料不差,这二三日萧昂会召她侍寝。 她深信萧昂不久既会来,即便她什么招都不出,这媚药的甜头她自己试了方知厉害。 皇上大封后宫的第三日,宫中又有喜讯传来,慕容才人有了身孕,这慕容惜雪才晋了位,又适时地怀了龙种。 初八,中宫问安 行礼毕,季宝珠坐一旁,冷眼看陈皇后气色很好,满脸喜悦,太监通禀:“慕容才人到”。 众嫔妃都侧头朝殿门口看,慕容惜雪舒缓地步入殿中,恭敬低身行下礼去,轻柔声道:“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忙道:“平身,一却免了”,命宫女扶着坐下,嗔道:“慕容才人,本宫都说免了繁文缛节,不在你芷澜院好好呆着,又出来做什么?” 慕容才人忙站起,恭谨地道:“嫔妾不敢僭越”。 这慕容才人说的这话,大含深意,这么说来,舒贵妃不来皇后宫中请安,就是僭越。 季宝珠明了,慕容既得皇后青眼,一定有过人之处,显见得同皇后一心,别管是不是真心,出于自保,她也会投靠皇后的。 陈皇后抖擞起精神,众妃心里明镜似的,舒贵妃怀了龙种,而皇后的人也有了身子,这两下里又找到了平衡,不是舒贵妃这一头热了。 看风使舵,众嫔妃又都奉承起皇后来。 季宝珠相距慕容才人不远,所处角度正好能见慕容才人大半边脸,她眉宇间都不及皇后欢喜,似有股淡淡的隐忧,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等幸事若搁在旁人身上,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偏生她不似这般,足见她不止美貌这般简单。 季宝珠暗想萧昂恐怕短时间不会来熙和宫,一切打算就都先搁下。 而这一次,她却低估了媚药的功效。 清晨,冬季最后一场雪,户外一片通明。 就有乾清宫太监来传旨,“季嫔娘娘今晚接驾”。 季宝珠颇为意外。 传旨太监才走,就有后宫管事的太监传皇后懿旨:季嫔家眷午时进宫。 季宝珠着实惦记季母的病,这一家人怎么说都是她在这世的亲人。 午时整,季宝珠盛装上座,宫女太监分列两旁,宫女垂下珠帘。 一声:“季云海觐见”,季宝珠透过摇曳的珠帘缝隙见季云海由个太监搀扶着,蹒跚上了殿,季宝珠吃惊不小,怎么短短时日,季云海竟老得如此模样,背微驼,高大的身量,顿时矮去半截,行姿竟显老态,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季云海上殿跪伏,行君臣大礼,略高声道:“臣季云海叩见娘娘,娘娘金安”。 季宝珠忙命太监扶起,赐座。 季云海在太监的搀扶下,步履艰难缓慢地落了座。 季宝珠近距离看,季云海更加老得厉害,心中一阵揪痛,这一定因二哥无音讯,打击太突然,一时难以承受,刚强如季父尚且如此,那季母可想而知。 于是担心地问道:“儿母亲可好?” 这一提,季云海的头垂得更低,长叹一声道:“内子病了有些日子”。 季宝珠心酸,想起季母就想起自己母亲,道:“改日我奏请皇后娘娘派御医去瞧瞧”。 季云海又叹息一声,低沉地道:“心病,无药可医”。 季宝珠命枚青取出上好的人参,燕窝、鲍鱼等赏赐季父。 季云海要在次跪下,季宝珠忙命太监拦住。 聊了几句家常话。 季云海临出宫时,再三叮嘱:“娘娘安心侍候皇上,就是对臣二老的孝敬,家下不必惦记,有你大哥大嫂照应,服侍我二老……我季家深受皇恩,望我儿勿以臣二老为念……”。 季宝珠听了他的话,难辨真伪,对这个人更加的看不透了。 季云海下殿。 内宫太监高呼:“季府女眷觐见娘娘” 季府少夫人文氏上殿,女眷进宫就方便多了。 熙和宫后有个不大的园子,冬季花草已枯,季宝珠携了大嫂文氏园中漫步。 二人进到亭子里,昨黑降雪,白日已暖和,雪站不住,只少许残留枝杈上。 这花园的亭子修了十几级台阶,地势高出四周,整个园子尽在眼底。 绿松石凳触手冰凉,二人站立亭子中央,文氏机警地扫了眼四周,声音很细,即便在亭子里稍远都听不清,“公爹让我告诉你,宫中会有人照应,这人轻易不会暴漏,见到许御医你尽可放心”。 这番话听在季宝珠耳朵里,如惊雷般,这是那日老态龙钟的季云海说的话吗?人前人后,判若两人,如果说在这之前她尚不确定季云海是忠是奸,这番话听来,他却有不臣之心,在深宫都安□了人,难怪萧昂对他处处提防。 季宝珠心实难安,小声谓文氏道:“萧昂如日中天,有异动,无异以卵击石”。 文氏悄声说:“妹妹放心,爹明白其中利害,公爹做事一向谨小慎微,深思熟虑”。 季宝珠望向远处,一片冬日的寂寥,长吁口气,心沉甸甸的。 文氏看她眉宇间思虑过重,又道:“公爹在朝多年,料事清醒,不会犯上作乱,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文氏走后,季宝珠闭目靠在板壁上,隐隐不安,季云海深藏不漏,并非像文氏说的毫无野心,这是非常危险的,萧昂一但勘破,就会痛下杀手。 夕阳西沉,季宝珠稳了稳心神,预备晚上接驾。 她屏退众人,掩上门,端出酒坛子,又取出那包媚药,这回坛子口已打开,放心地又倒了点药面进去,药量一点点加为好,这样子,萧昂不会起疑。 这次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喝,可怎样做得自然不着痕迹,让萧昂一人喝下去,就大伤脑筋。 季宝珠思来想去,突生一个念头。 37中招 萧昂乘着月色,来到熙和宫,寝殿珠帘半卷,帘内一月白身影蹁跹舞动, 萧昂伸手撩起珠帘,柔光下,美人梨花淡妆,罗衣飘飘,依稀闻兰麝余香。 季宝珠听珠帘细微声响,金贵的明黄晃动,萧昂一撩袍子坐了下来,一眼瞥见案几上碧玉杯中盛着琥珀汁液色泽晶亮,不由信手端起,尝了一口,入口甘贻,又自斟了一杯,一饮而进,浑身舒泰,端起白玉壶,又接连……。 萧昂只觉眼前明珰乱坠,飘扬的罗裾下数不尽的细白春纤,真是:罗绮漫舞佩轻摇.举杯醉看玉人舞。 朦胧中美人身上薄纱飘落,眼前一尊玉像,触手可及,萧昂伸出双臂,羊脂玉体软软倒入了他的臂弯,两相缠绕,软酥酥舌融甜唾,瞬时,颠龙倒凤,一番腾云驾雾,美妙畅快。 暗中,季宝珠睁开眼睛,面色寒凉如水,像这今晚的月色,凄清惨淡,季宝珠手指并拢攥成拳头,冷眼看着身旁之人。 纱帐中光影朦胧,季宝珠睁大眼睛,等待,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季宝珠几乎不见身旁的萧昂只能从他的呼吸中感知。 季宝珠把手指伸向喉间,探入,最深处,在口中搅动,用不多时辰,季宝珠就一振干呕。 声音刻意极大,萧昂惊醒了,他睡觉警醒,此刻天色微明,帐子里有了点微亮,季宝珠伏在榻上,剧烈地干呕,萧昂见状,旋即清醒过来,朝外急唤:“来人”。 就有枚青等匆忙进来,见主子伏塌边呕吐,忙取过铜盆,接住,只听‘哇’地一口,喷出污秽,翻江倒海,季宝珠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萧昂在身后,轻轻替她拍着背部。 季宝珠直吐得苦胆都出来了,方娇喘嘘嘘停了下来,小脸煞白,萧昂道:“快传御医”。 待御医抹着额上的汗赶到,季宝珠如死人般的躺在帐子里,隔着纱帐,就听萧昂道:“许御医,季嫔的症候是……”。 季宝珠一听许字,心一激灵。 虚弱地问道:“御医,我这是怎么了?” 许御医躬身把头探在帐子前,谨慎地问:“娘娘自个什么感觉?” 季宝珠气短,道:“此刻觉得有点冷,吐出胃里舒服点”。 这是个暗示,许御医当然明白,告罪坐在卧榻前,请脉。 起身,撩袍跪下,奏道:“季嫔娘娘是肠胃受寒,不碍事,微臣开几剂药吃了便好”。 这时,太监张德全提醒道:“皇上,早朝时辰已到”。 萧昂撩开帐子,握了下季宝珠有点冰凉的指尖,道:“爱妃,朕下朝过来”。 萧昂出了熙和宫正殿的朱漆门,张德全小声问:“皇上,季嫔这去子汤……”。 萧昂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季嫔这样子能喝得下去吗?” 张德全哈腰,顺着他的意思道:“是啊,皇上,喝了也白喝,还会吐出来”。 太医随枚青下去开了药方,过会,枚青拿着方子进来,道:“许太医开了药方子”。 季宝珠道:“宣他进来”。 许太医迈着缓缓的方步重又进来,行至榻前,弯腰恭敬地道:“娘娘可曾好些?” 季宝珠软软地道:“就是不想吃东西,才喝水都想吐,此刻,腹中有点痛”。 那许太医即刻明白,道:“娘娘这几日空腹会好些,腹中痛,出恭后就无大碍,恕微臣直言,娘娘还需饿上几日,就没事了”。 季宝珠听这许太医对答机智,聪敏,暗想:季云海所安排的人果然不差,由此推断,季云海心思之深,从用人上就能看出来。 季宝珠谓枚青道:“带许太医下去用茶”。 许太医又谦恭地道:“娘娘如有不适,即刻派人通知微臣,微臣告退”。 说着,唯唯退出。 季宝珠在萧昂下朝前,可以安然睡上一觉,昨夜心中有事,不敢入眠,怕一觉睡去,耽误正事,现在终于吐了口气。 38承欢 坤宁宫 陈皇后坐在明黄锦塌上,秦嬷嬷偷眼瞧皇后脸色阴阴的,带了十二分的小心,道:“小贱人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说是谁指使的”。 秦嬷嬷说得是赵姑姑,三皇子跟前侍候的贴身宫女。 陈皇后手捻着佛珠动作快了几分,能看出心里的烦躁,声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缓,道“不说,就不能想别的折,难不成跟她这么耗着”。 秦嬷嬷听出皇后话中责备之意,更加惶恐,道:“老奴什么法子都用了,不济事,她死咬着牙关几度晕死就是不说”。 陈皇后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道:“本宫就不信了,还有人从本宫这里过了的”。 皇后冷飕飕声儿,秦嬷嬷不禁一抖,忙道:“年下这几日老奴想着过堂不吉利,单等出了十五在把那厉害的家伙用上,不愁她不招“。 陈皇后摆摆手,缓缓地摇摇头,道:“想来她是不会招了,她这些日子可曾说了什么?” 秦嬷嬷道:“说这事不是她干的”。 陈皇后道:“她心里清楚,招了是死,不招也是个死,另想法子”,说着,谓总管权福道:“听说她家人都死了,你不妨在找找看,兴许有那漏了的”。 权福奉承道:“娘娘这招高明”。 熙和宫 和煦的阳光洒满紫金鲛绡帐内,季宝珠只着了亵衣,床榻还留着暗昧,萧昂才走不久。 高嬷嬷捧着一碗参汤进来,隔着朦胧的雾纱紫帐幔,恭敬地道:“娘娘请用”。 这几乎成了惯例,季宝珠平常声儿道:“谢皇上龙恩”。 帐子里伸出一双柔胰小心地接过,高嬷嬷隐约看着主子一扬脖,喝个底朝上,素手又自帐子中伸出,高嬷嬷眼皮底下是一只空碗。 高嬷嬷躬身接过,退出去,走到门口,无声叹口气,似无奈的怜悯。 梅鹊隔扇门轻轻阖上,季宝珠迅速从床板一个缝隙处,摸出那微黄的草纸包,麻利地打开,倒了一点在嘴里,把纸包包好,随即舔舔唇边,两腮动了动,又拿起床边案几上的水杯,掀开盖子,喝了几口白水。 把杯子放回去,把那纸包又重新包了包,塞在原处。 这一切做完,靠在床头,望着凤穿牡丹镂空雕围,心想,上次即便没怀上,这次怀上,也可借上次之口,毕竟孕期无人能算得精准,至于别的全赖上天。 锦华宫 萧昂拥着舒贵妃,手摩挲着她的小腹,柔声道:“爱妃给朕生个皇子,朕答应你母子一生荣华”。 舒贵妃含情脉脉地看着萧昂,醉人的声儿,软软地道:“皇上,臣妾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皇上在身旁,心愿已足”。 萧昂轻柔揽着她细束蛮腰,温和声道:“只要爱妃生了皇子,朕就立为太子”。 舒贵妃惊喜,还假意推却道:“或还有别的妹妹能生出皇子,皇上不拘于臣妾的皇子”。 萧昂拧了下她的脸,笑道:“还是爱妃明事理,不愧是大家出身,非是那小家碧玉可比”,舒贵妃自有孕后,一阵补下来,肤色更加粉嫩娇艳。 舒贵妃本想着,自己佯作推辞,皇上会坚持,可看皇上转了风向,知道男人什么时候的话最是不能信的,自己可别昏了头,以为皇上只对她一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舒贵妃这段日子自己不能侍寝,皇上不时去季宝珠熙和宫,她心里酸酸的,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让自己人得些好处,施恩买好,笼络人心。 正这时,太监回禀:“徐修容娘娘求见”。 舒贵妃唇角淡过一丝笑,道:“快请”。 徐修容进殿瞬间,萧昂眼前一亮,徐修容今儿着意打扮一番,宝蓝琵琶襟古香缎宫装,文雅中又不乏清丽。 徐修容裙裾轻摇,端庄大方,款款行至榻前,蹲身一福,道:“嫔妾不知皇上在,皇上和贵妃姐姐恕罪”。 萧昂拍拍卧榻边,徐修容明白,轻盈走去,不敢就坐,立在一旁,道:“嫔妾来看看贵妃姐姐,看过即回去”。 舒贵妃梭眼萧昂,唇角挑起,柔媚地道:“皇上,今儿不觉得徐妹妹很美吗?” 萧昂侧头朝徐修容看去,灯下看美人,都会增几分颜色,由衷地道;“爱妃所言不差,徐爱妃今个却与平日不同”。 徐修容半蹲身,略带欣喜,一口好听的吴侬软语,道:“谢皇上夸奖 舒贵妃观萧昂和徐修容眉目间郎情妾意,强忍着心里不舒服,佯作大度道:“臣妾身子沉,不能侍候皇上,还请徐妹妹代劳”。 萧昂唬着脸,道:“爱妃是要把朕往外推,是厌烦朕不成”。 舒贵妃一声轻笑,柔如清风,道:“皇上冤屈了臣妾的一颗心”。 萧昂顺水推舟,借故起身。 舒贵妃望着萧昂牵着徐修容的手离开的背影,眼中一丝无奈。 徐修容自是使劲浑身解数,曲意承欢,看着萧昂沉沉睡去,徐修容轻轻的指尖在萧昂脸上拂过,这是一张高贵棱角分明的面孔。 她指尖滑向萧昂胸口,这霸气的男人心中装着天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徐修容的温柔的指又滑向他的手臂,突然,在脉搏处定住。 指尖搭在萧昂的脉上,好一会,没有动弹,她祖上世代名医,本人精通医术,望闻问切既能辨出症状。 良久,她素手离开,又望向萧昂的脸,却犯了寻思,她隐约觉出萧昂的不对劲来。 徐修容即便心里有疑惑,可事关重大,不敢随便说出。 仍装作无事样,送走萧昂,唤宫人道:“把明夏唤来”。 宫女眀夏进来,行礼垂首道:“娘娘唤奴婢?” 徐修容道:“昨个你听谁说的季嫔与皇上饮酒作乐”。 明夏道:“听婉儿说的,婉儿听季嫔娘娘的宫女水桃说的”。 徐修容道:“你把听的原话在学一遍”。 明夏道:“就是婉儿说水桃说皇上每次到季嫔宫中,季嫔都与皇上饮酒,酒后皇上就特别的……”。 说到这,明夏脸红,说不出口,徐修容接口道:“皇上特别动情,是吧”。 明夏面带羞涩,低声道;“正是这话,婉儿还说水桃不让说出去”。 徐修容心道:这个叫水桃的宫女一定对皇上有意,否则,不会观察得这么细心。 徐修容突然眉尖一攒,难道季宝珠这酒有问题?那她这酒是那弄来的,于是又问:“那宫女可曾说季嫔的酒是哪里来的?” 明夏摇摇头道:“没说”。 隔日,中宫请安。 季宝珠早早到了,才坐下,即觉出一道目光射来,不是友善的。 季宝珠看过去,猜得不错,果然是徐修容,在对上她目光刹那,季宝珠心里一咯噔,这眼神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季宝珠直觉这次她是针对自己,但茫然不知所为何事,心中揣度,自己未曾招惹她,这阴险的女人,又起了什么歹心。 季宝珠心中忐忑,七上八下,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这女人不似曹贵人愚钝,也不似德妃莽撞,更不似舒贵妃傲娇,她个性阴险,十分的难对付。 季宝珠脑子乱乱的想着,马上就有了答案。 趁着众嫔妃声儿低下来的间隙,徐修容却突然说了句:“皇后娘娘,嫔妾看皇上这段日子身子骨发虚”。 陈皇后觉出她话中有话,道:“妹妹何以见得?” 徐修容阴阳怪气地道:“嫔妾据皇上脉象看,有点阴虚症候”。 陈皇后暗自一皱眉,心道:这徐修容与舒贵妃一丘之貉,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可嘴上却道;“本宫是该劝皇上少操劳国事,调养身子要紧,还是妹妹细心,这后宫嫔妃都像妹妹这样关心皇上,本宫肩上的担子就轻多了”。 徐修容谦逊又别有用心地道:“皇后娘娘称赞,嫔妾委实不敢当,依嫔妾看季妹妹倒是关心皇上的紧,嫔妾自愧不如”。 说着,笑着望向季宝珠,让季宝珠看了,却觉出她一丝嘲讽。 陈皇后以为她嫉妒季嫔得宠,也便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其她嫔妃听见,也同皇后想法相同,也没大在意。 可这话却让季宝珠心惊,徐修容绝不仅仅是嫉妒这么简单,这是敲打她,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破绽,还仅是猜测,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危险的信号。 39背后真凶 季宝珠睡至夜半,被喧哗声吵醒,一骨碌坐了起来,听见外面脚步声奔跑声,夹杂着“走水了,走水了”的喊叫,季宝珠一阵惊悸,本能反应是出事了。 熙和宫也有了动静,罗御女罗瑶的惊呼声传来:“季姐姐,季姐姐”。 季宝珠赶紧披衣起来,脚刚搭在床沿下,罗瑶已撞进门来,奔至榻前道:“姐姐,不好了,走水了”。 枚青也跟在她后面进来,慌忙道:“主子,奴婢出去看了一下,着火的好像是翠微宫方向。 季宝珠穿上绣鞋,拉了罗瑶往外走,迎头正碰上赵胜匆匆进门,道:“翠微宫火势很大,后宫许多嫔妃都赶去那里”。 季宝珠拉着罗瑶,快步走下台阶,枚青追了出来,手里拿了件缕金花软缎披风,给主子披上,季宝珠和罗瑶就忙忙赶往翠微宫。 离翠微宫老远就能看到火光,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宫女太监往来穿梭提水灭火。 季宝珠赶到跟前时,火势已控制住,只见东偏殿烧得一片狼藉,季宝珠与罗瑶和宫妃们站在远处,不时传来宫中女眷的尖声惊叫。 火源是翠微宫东偏殿,住的是钱才人,西偏殿住的是乔御女,翠微宫主位是徐修容。 徐修容混在一群宫妃中紧张地注视着火势,火才一起,她既被太监唤醒,绣鞋都没来得急穿,就忙忙跑了出来,乔御女也不知此刻跑去那里,只东偏殿钱才人没有看见。 这时,一声高呼:“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萧昂赶来时,火熄了,天已大亮。 徐修容赶过来见驾,提裙惶恐地跪下道:“嫔妾该死,没有管理好翠微宫,请皇上皇后娘娘治嫔妾不察之罪”。 萧昂低身扶了她起来,抚慰道:“事情没察明白,怎么说是爱妃的错”。 总管权福紧走上前两步,奏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火势熄了,火是从东偏殿发起的,正殿和西偏殿安然无恙,钱才人已葬身火海”。 萧昂脸色难看,这时就有与钱才人平素相厚的嫔妃,低声啜泣,皇后也用帕子拭下湿润的眼角。 萧昂低沉声儿道:“尸首好好成殓”。 “火中丧生的,也好好收了,抚恤家人”,陈皇后补充道。 权福答道:“是,遵旨”。 陈皇后又道:“翠微宫封了,彻查此事,其她人等暂且安排别处”。 陈皇后说完,用眼瞅着萧昂,道:“皇上觉得可有不妥?” 萧昂脸沉沉的,道:“皇后处置得很妥当”。 帝后起驾回宫。 这里三三两两宫妃散去。 太监们圈了翠微宫。 帝后同回坤宁宫,坐定,萧昂道:“三皇子的事查得可有眉目?” 陈皇后略欠身道:“这不才查到钱才人这,臣妾还未来得急问,就出事了”。 萧昂没在说话,陈皇后又道:“好容易有了线索又断了”。 萧昂半晌突然说了句:“这线索可准?” 陈皇后心里微动,平静地道:“这不正要查下去,赶巧了就出了这档子事”。 萧昂淡淡一句:“这倒是真巧了,接下来皇后想怎么查?” 陈皇后道:“臣妾想好一人,必不辱使命”。 萧昂静等她说下去,而陈皇后所荐之人,却大出乎他意料,陈皇后道:“季嫔聪慧,应该是合适人选”。 “季宝珠?”萧昂重复了一句,稍顿,道:“这是个合适的人”。 既是当初想借三皇子死的事嫁祸季宝珠,那二人就是相信此事与季宝珠无关,否则,就不是嫁祸,而是真凶了,只是都心照不宣。 季宝珠握着罗御女的手,有点凉,可能是早上天凉的缘故,季宝珠不在认为她是真正的胆小,也许一次事,对某个人从此印象大为改观。 罗御女走着走着,突然道:“真可怕,钱才人活生生的竟没了”。 季宝珠平淡地道:“这宫里头,总是多活一日赚一日”。 罗御女看向她的眼神,有几分恐惧,这倒不像是装的,道:“姐姐说,像我这样子无宠无权的人该没事吧”。 季宝珠想说,若你真是这样就没事,只怕你要的比这多,就不好办了,然话却不能说出,就道:“生死有命”。 罗御女突然兴奋地道:“在家时,我母亲托人算过了,说我一生安详富贵”。 季宝珠暗想:只怕你有这个想法,寿数就不好说了。 回到熙和宫,罗御女回偏殿去了。 季宝珠扰了清梦,困意全无,看天色不早,枚青等就侍候净面梳洗,吃了早膳。 才撂了碗筷,正这时,却有坤宁宫太监前来,奏道:“皇后娘娘请季嫔娘娘去”。 季宝珠颇觉意外,即断定与翠微宫着火有关,倒是没想到皇后动作这么快。 季宝珠进门时,陈皇后正襟危坐,脸上没一丝倦容,季宝珠行礼毕,一旁束手站立。 陈皇后未开言先‘咳’了一声,表情沉痛地道:“翠微宫失火,季妹妹也看到了,可怜那钱才人,命薄啊!”说着一阵唏嘘,难过得语不成句。 季宝珠不得不抽出帕子,点了点眼角,陪着掉了几滴泪,钱才人与季宝珠未有深交,不过就面子情。 旁边当红的康嬷嬷劝道:“娘娘,钱才人的事也没法子,命中自有定数,皇后娘娘节哀,莫哭坏了身子”。 陈皇后情绪平复下来,看着季宝珠道:“翠微宫的事,一定要查个明白,不能让钱妹妹白死了,本宫一定还她个公道,本宫公务繁忙,想烦劳季妹妹替本宫查查,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是那个胆大的奴才这么不小心引起火灾,查出来本宫决不轻饶”。 季宝珠来时一路把这事来去想了数遍,隐约觉出这事与皇后有关,上次秀女的事,想来自己办得很合她心意,这次才又找到自己, 所料不差,季宝珠那敢推却,就道;“皇后娘娘委以重任,嫔妾不才,唯尽力而已”。 陈皇后端起茶盏,缓声道:“纵火之事,可大可小,季嫔既要查清真相,又不可牵连无辜之人,毕竟后宫和睦,皇上才能一心国事,其实本宫这些年冷眼瞧着,季嫔你是个聪慧之人,有些个事,心里有个数”。 陈皇后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季宝珠当然明白,这是暗点自己在这事上,避重就轻,得过且过,压下这事,这事上陈皇后难逃干系。 季宝珠从坤宁宫出来,枚青不解道:“皇后为何不用淑妃、惠婕妤等,而用主子一个外人,这查出的结果若不和皇后心思,岂不后悔”。 季宝珠走上狭长甬道,青石板反衬空气冰凉凉的,轻声道:“淑妃、惠婕妤都是皇后的人,这明眼人谁都看得出,即便查出真相,也让人多想,为了避嫌,皇后娘娘才让我出头办这事”。 枚青还有点不解,道:“可皇后娘娘怎么知道主子办得能和她心思?” 季宝珠淡然一笑,道:“一来,皇后知道我同三皇子的事无关,才放心将此事交给我,二来,我现今根本就没资格与她一争高下,只能倒向她一边,以求自保,三来,我不会暗中害她,害她与我无益,若舒贵妃得了势,更加容不得我”。 枚青才恍然大悟,道:“这皇后算得可准,主子可是这么想”。 季宝珠道:“没错”。 季宝珠回宫稍事休息,便带着赵胜等直奔翠微宫,后宫二总管方公公带着人守住翠微宫,不让闲杂人等出入,徐修容的东西暂放在正殿,自个被安排在别殿暂住,乔御女也同另一个宫妃同住,这且不表。 方公公是淑妃的人情上来的,得淑妃首肯,自然行事上,不同于一般,况在宫中这么多年了,把各宫的主子都奉承得很好,颇得人缘。 季宝珠一出坤宁宫,方公公就得了信,这桩事由季嫔出面查,对皇后娘娘的意思虽不十分摸得透,但也能猜出一二分来,看来皇后娘娘大事上还是依赖季嫔的。 因此,十二分的殷勤,围着季宝珠身前身后,讨好恭维道:“奴才从昨个到现在一直守着,不敢动弹,生怕有什么差池,不好交差,娘娘心明眼亮,这事皇后娘娘交给娘娘办,奴才们身上担子就轻多了,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季宝珠看他一副笑脸,心里不知怎么看着舒坦,心道:怪道这方公公在宫中颇有人缘,从不拿出倚势凌人的嘴脸,这方是为人处世之道,因此对淑妃又多了层好感,淑妃平素与人为善,帮了不少人。 季宝珠问方公公:“火势因何而起?”。 方公公低眉顺眼,弯腰答道:“因天冷燃着火盆,睡熟后小太监忘了熄了,夜里起风,窗帘刮到炭火上,引起火灾”。 季宝珠琢磨了一下,这个说法也还说得通,只是整个宫里的人都睡得那么死吗?就没有一个人察觉,于是狐疑地问:“值夜的太监干什么去了”。 方公公看无法隐瞒,只好说:“值夜的太监宫女一时疏忽也睡着了,由于深夜起火,都在睡梦之中,也就无人觉察。 季宝珠望着东偏殿,残垣断壁,整个框架完好,这宫中的墙砖也是耐火的,只是木质门窗烧成灰烬。 季宝珠迈步上了台阶,方公公忙不迭地小跑去前面带路,不忘回身小心提醒道:“娘娘注意脚下”。 赵胜和春财怕娘娘绊倒,小心随在左右护着。 季宝珠一进正殿,一股焦糊的味道迎面而来,她吸了吸鼻子,举目四望。 钱才人的尸首已经抬走了,大殿正中地上有个用滑石画出的人形,是个标记,这宫里的太监还是蛮有经验的,隔着不远又一画的人性,看外形是个宫女,不是太监,季宝珠看着别过头去,胃里翻腾,干呕。 两个炭火盆烧得灰黑还留在地上,窗帘都早已烧没了,一应家什也烧得残胳膊断腿。 季宝珠看情形是钱才人发现着火往外跑,跑到离门很近的地方,被烟熏倒。 季宝珠问:“是房梁掉下来砸死的,还是窒息死的”。 方公公道:“看情形是窒息死的”。 季宝珠又问:“烧死几个人?” 方公公道:“三个人,一主二仆,另一个在床上窒息死的,牙根就没醒”。 季宝珠听了更觉纳闷,恁大的火势,烧死在床上,一点不觉,这宫女也睡得太沉了,转念,不对,此事蹊跷,或许在着火前这宫女已经死了。 季宝珠看烧得七零八落,也看不出什么,方公公道:“这里面污浊,娘娘还是请外间歇着”。 季宝珠出了外面,在院子里转悠几圈,更加的狐疑,东偏殿着得这么凶,而正殿和西偏殿的人都毫发无伤,心里更加确定失火原因非不小心,而是有人刻意而为。 那这人是谁?不但钱才人烧死了,里面两个宫女也死了,十之**成了悬案。 赵胜看主子仍没有停住脚步,提醒道:“主子,午膳时间到了”。 季宝珠看看已日中时分,道:“回宫吧”。 带着赵胜等回去了。 午膳摆在正殿上,满桌子菜肴,有竹笋川火蹄,清炒虾仁,糖醋茄,蒸鲥鱼,翠玉豆糕,杏仁豆腐,奶白浓汤等,季宝珠拿起小银勺,伸向汤锅,手却在半空中停住,若有所思。 这火烧的有些蹊跷,昨夜的风起的也不是很大,季宝珠猛然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帘,由于现在是冬末,帘子比较厚重,即使是开着窗,风吹进来,也只是轻微的晃动,决然不会像方公公说的。 季宝珠放下碗筷,对旁边的赵胜吩咐道:“去翠微宫”。 枚青和雨燕等有些诧异,怎么才回来,午膳未用,又去,也不敢问。 方公公以为季宝珠走了,就安心找了个地歇脚,几个小太监提了食盒,才摆上菜品,就有小太监飞跑着来禀道:“季嫔娘娘又折回来了”。 方公公一愣,去而复返,这又是何意?顾不上吃午膳,就疾走出去。 季宝珠已然到了,前脚才迈进院子,迎面正碰上方公公,方公公赔笑道:“娘娘是想起什么吗?” 季宝珠边走边道:“心里搁着事,也不安生”。 二次来到东偏殿,季宝珠驻足在窗前,向外张了张,又抬头看眼窗帘,已烧得不像样子,离窗子不远的地上两个火盆子。 季宝珠蹲身,拿起已熏得黑灰的钩子,随意翻腾,突然,一堆灰烬中,露出白色,季宝珠细看,是一个尚未燃尽的纸片一角,拿起来,上面几个字,丹参,生地,红花……后面的字烧没了。 40借刀杀人 季宝珠看这像是个药方子,起身瞬间,趁人不备,收在袖子里。 又在窗子和火盆间走了几个来回。 众人不解其意,瞪眼干瞧着。 她又去院子里,方公公尾随其后,亦步亦趋,季宝珠回身问道:“这正殿和偏殿相连,为何正殿毫发无损”。 这方公公早已想到这点,听季嫔娘娘问起,想想道:“大概风向问题”。 季宝珠问赵胜道:“出事的晚上,刮得的是什么风?” 赵胜上前一步,躬身道:“禀娘娘,好像刮得是东北风”。 季宝珠正在院子里转悠,门外却来了一干人,中间簇拥着的正是徐修容,她搭着宫女的手进院门,就见季宝珠立在东偏殿前,心里就很不舒服,她是翠微宫主位,皇后却让季嫔这贱人来勘察此事,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赵胜回头看见,提醒道:“主子,修容娘娘来了”。 季宝珠回身,徐修容朝她走来,边走边阴阳怪气地道:“妹妹查案,可曾查到点什么?”。 季宝珠对她非常戒备,福了福身,道:“姐姐安好”。 徐修容勉强回了一礼,站定,嘲嗤眼神,讥讽道:“如今妹妹是皇后娘娘跟前得用的,皇后娘娘对妹妹信赖有加”。 季宝珠听出她话里的讥讽,淡淡地道:“只是因妹妹闲来无事而已”。 徐修容眼神一抹精怪,笑容中多了暗昧,道:“皇上最近可总留宿熙和宫,姐姐对妹妹佩服得紧”。 季宝珠看她来者不善,不愿与她多言,分辨道:“皇上只是一时之幸”。 徐修容‘咯咯咯’笑了数声,凑近她耳边阴阴地道:“是一时之性,还是妹妹那有东西勾着皇上”。 季宝珠‘嗖’地身子冰冻住。 她强抑内心慌乱,保持得体的笑容,道:“姐姐说笑了”。 徐修容的阴狠恶毒的话却飘进她耳朵里:“狐媚惑主”。 很明显她心中已有猜测,而这揣测是对的,季宝珠不幸被言中。 季宝珠在与之纠缠下去,怕露出马脚,笑着道:“姐姐是回来取东西,那妹妹就不打扰,先行回宫了”。 说着,行礼告退。 走出几步,听得徐修容在身后,声儿高了几分,道:“妹妹可要走好,别摔了跟头,妹妹需谨记,这宫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季宝珠心里翻腾,紧张得手心攥出了汗。 一路行,赵胜疑惑地道:“这徐修容怎么阴阳怪气的”。 下人们离得远没听清二人说的话。 枚青却道:“想是看主子得了皇后信任,心里不舒服”。 季宝珠想着徐修容的话,显然她已然有所察觉,用药这法子不但不能在用,还引火烧身,危险在悄悄临近。 春财在身后说了句:“这火着的蹊跷,怎么正殿与偏殿相连,似两重天,亏徐修容娘娘福大镇得住”。 季宝珠一下停住步子,稍事犹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折了方向,向坤宁宫方向走去,身后的三个奴才,面面相觑,不敢多问,只好跟着。 陈皇后一听通禀,是季宝珠求见,就猜到她此来一定是走水的事,季宝珠礼毕,恭立。 陈皇后问:“妹妹可是为了翠微宫的事”。 季宝珠道:“正是,嫔妾奉娘娘旨意,即刻查了,火灾之事却有蹊跷”。 陈皇后面部表情无明显变化,却认真在听,季宝珠束手道:“起火缘由非天灾而是人为”。 ‘嗯?’陈皇后心中一疙瘩,季嫔是没明白自个的意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推到天灾上,这现成的借口,难不成她还能查出些什么。 季宝珠观皇后睫毛动了一下,心中有了数,更加断定此事与皇后有关,遂道:“皇后娘娘试想,若是天灾为何正殿与东偏殿紧挨着,东偏殿烧的空无一物,而正殿却毫发无伤,不只是人,东西也完好无损”。 陈皇后心道这季嫔要说什么,难道她真察觉出什么,就听季宝珠说下去,“嫔妾以为,夜半翠微宫是上了栓的,这一点嫔妾已然问过了,看门的太监牢牢地插了门,这纵火之人必定是宫内的”。 陈皇后恍然明白季宝珠想要说的是什么,乔御女那是不能够的,自个都成了那般摸样,还哪有心思去害别人,那不就是徐修容嫌疑最大,陈皇后素日对徐修容也是厌烦的,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既消掉舒贵妃的膀臂,又圆过去这事,这主意怎么想都行得通。 季宝珠看陈皇后不说话,料她还没最后下决心,自己还需推上一把,道:“嫔妾问了钱才人宫里人,说是炭火盆的火星不小心撩到窗帘子上,引起的火灾,可嫔妾目测了,以火盆的距离还够不到窗帘子,这一般常识的人就能看出来”。 陈皇后心里一凛,这季嫔果真聪明,心细如发,如不是皇上对季家打压,还真是个挺大的麻烦。 季宝珠又道:“嫔妾想是不是皇后娘娘派人搜一搜翠微宫,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陈皇后脸上没什么起伏,只是手里握着一串碧玺手钏,捻着珠子的手慢了下来。 季宝珠静静地站着等着,少顷,陈皇后手指停住,道:“你先下去吧,这差事办得很好,本宫奏明皇上,给你邀功”。 季宝珠忙跪下谢恩。 走出殿门,枚青等在外面,看主子从里面缓步出来,忙上前扶了主子离开,赵胜等也过来。 枚青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季宝珠道:“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说”。 回到熙和宫,宽衣,季宝珠悄悄道:“皇后一定派人搜查翠微宫,徐修容这回是脱不了干系了”。 枚青道:“娘娘何以见得就从徐修容的屋里能搜出什么”。 季宝珠抿着唇角,道:“想要她有,就有”。 枚青汗颜,紧张地道:“皇后娘娘把持后宫多年,如果要是有人入了她的眼,就一定逃不掉的,那舒贵妃嚣张得如此,皇后娘娘为何不出手搬倒她”。 季宝珠道:“舒贵妃一直未有子嗣,嚣张反而对皇后有好处”。 枚青心里一下子豁亮,眨眨眼道:“奴婢明白了,她越是嚣张,越是反衬出皇后娘娘的贤良,容人雅量”。 季宝珠笑了道:“你终于开窍了”,说吧,脸上渐渐地笑容隐去,肃然道:“可这一次不一样了,舒贵妃她怀了孩子,还是在三皇子殒了后,这情势就不同了”。 枚青也惊觉出这点,张了张嘴半天才合上,期期艾艾地道:“那这次,舒贵妃她……”。 季宝珠望着屋子里的某个地方,眼神飘渺地道:“她要是能顺利生下孩子,那是老天照应,洪福不浅”。她想起在家庙时皇后的那眼神,瞬间把人能冰冻。 两日后,传来消息,翠微宫宫人举报,是徐修容一个贴身太监放的火,酷刑之下,那小太监招了,是徐修容主使他做的。 枚青回来学说:“听说这事还牵连到三皇子的死,帝后震怒,皇上当时就把徐修容软禁起来”。 又过二日,真相更加清晰,徐修容的贴身宫女也证实却有其事,皇上盛怒之下,即刻要赐三尺白绫让她自行了断,皇后娘娘求情,才免了一死,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来。 枚青悄悄问:“主子,皇上就信了这事是真的”。 季宝珠道:“皇上就是有三分信,也会这么做的,一来痛下狠手,警示后宫,二来,也安慰皇后之意,毕竟最近舒贵妃做得太出格了点”。 枚青道:“三来,这事是主子查的不由皇上不信,此事与主子毫无干系,主子没必要陷害她”。 季宝珠笑了,道:“这回变聪明了,都会抢答了”。 枚青也笑了,道:“全赖主子提点”。 徐修容软禁期间,后宫未曾有一人来过,独季宝珠去了。 徐修容软禁在关押有罪宫人的一个临时所在。 看管她的是两个老嬷嬷,宫中谁人不认识季嫔娘娘,忙上前跪地叩头齐道:“老奴参见季嫔娘娘”。 季宝珠皓腕微抬,道:“起来吧,把门打开”。 其中一个嬷嬷腰带上拴着一串钥匙,稍一踌躇,赵胜在身后厉声道:“还不快点,皇后娘娘委了我家娘娘审理此案”。 那老嬷嬷吓得腿肚子发软,忙爬起身,哆哆嗦嗦地上前打开门锁。 季宝珠款动湘裙,提足而入,屋子里昏黑,她明目微合,适应了暗淡的光线,见徐修容坐在阴冷潮湿的土炕上,没了往日神采,神情萎顿、沮丧外加悲戚。 在季宝珠进门刹那她眼里闪出希冀的光,但当看清楚是季宝珠又大失所望,转为怨毒。 季宝珠留赵胜等在门外,只枚青跟着进来。 季宝珠柔声笑着,道:“徐姐姐可好?” 徐修容愤恨地道:“季宝珠你个贱人,你蛊惑郡王不会有好结果的”。 季宝珠笑容不减,仍耐着性子道:“徐姐姐说那里话,蛊惑君王,妹妹委实不敢当这等大罪”。 徐修容冷哼一声,不屑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住我,你用下作的法子,勾引皇上”。 季宝珠此来只想知道她是从何而知,知道多少,她也不动怒,和声道:“徐姐姐不要妄断”。 徐修容又接连冷笑几声,鄙夷地道:“我徐家祖传医术,辨言观色,乃一绝,这等雕虫小技焉能瞒过我的眼”。 这徐修容隐过听宫女说的一节。 季宝珠稍放了点心,她怕的是徐修容知道内情,这药的来源自己不晓得,万一她是个知情人,那这事麻烦了。 看季宝珠不说话,徐修容有些得意,讥讽道;“怎么让我言中了”。 季宝珠必须当机立断,这徐修容知道难保不说,要是传扬出去,萧昂风闻,以他机敏,定然起疑,那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坏了大事了。 这一番若失手,在没搬回来的机会,即便能赖到楚昭仪身上,难保萧昂从此有了戒心,在想接近他就很难,想到这里,季宝珠迈步上前。 来到炕沿边,身子前探,离徐修容很近,徐修容不知她要做什么,身子不自觉,往里挪了挪,紧倚在墙角。 就听季宝珠极冷的声儿道:“我和姐姐打个赌,不光赌我们自己的命,赌上我们全家的命,我即刻回了皇上姐姐才说的话,好不好?” 季宝珠说完,眼睛直逼着她,眼珠一动不动,生死关头,她不能有丝毫的心乱。 二人僵持着。 终于徐修容在她的逼视下,慢慢软了下来,心里防线一松,整个人就松懈下来,惊恐地摇摇头,纹细的声儿怯怯地道:“不、不、姐姐胡言乱语,妹妹不必当真”。 季宝珠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才她只是孤注一掷,若这徐修容真的答应,这事情就棘手了,她必须铤而走险,果断杀人灭口,可这样一来,太容易暴露自己。 季宝珠的戏还得演下去,她冰冷地盯着她怯弱的脸,道:“既这样,姐姐就不要无中生有,姐姐不吝惜自个的命,也该吝惜全家的命”。 提到全家,徐修容脸色惨白,木然地点点头,机械地道:“我不说,我不乱说”。 季宝珠直起身,朝身后伸出手,枚青捧着个匣子,季宝珠接过放到炕沿边,道:“这是点银子,姐姐在里面用得上”。 季宝珠在冷宫呆过,知道有了银子膳食会改善,能生活得舒服些。 说完,季宝珠缓缓朝外走去。 徐修容有一股冲动想拿起匣子朝她摔过去,季宝珠头也没回,道:“姐姐不要意气用事,自个遭罪”。 徐修容的东西已经查封了,她身上一无长物,稍一冷静,她还是忍了下来,到这时,平素跟随的舒贵妃从未露头,其她像曹贵人也躲得远远的,也就有她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受过她恩惠,夜来偷偷买通看守,来看看她。 她一下子体会到宫中人情冷淡,世态薄凉,泄了气,如今还斗什么? 她看季宝珠离去的背影,轻声说了句:“你好自为之”。 季宝珠脚步没有停顿,朝外走去。 出到外面,阳光灿烂,季宝珠手搭在头顶,仰头望望远方的天际,一行大雁天空飞过。 她想好好活着,想有自己的孩子,想……,可这些,能实现吗? 赵胜等在外面,看主子出来,瞧眼主子脸色,没什么异常,道:“徐修容落到如今下场,也怪可怜的,总是受人利用”。 枚青可能方才经历有所感,道:“可惜她一个聪明人”。 季宝珠感慨地道:“在宫里,笨的、傻的,寿数会长些”。 赵胜道:“傻的,笨的也不会选到宫里”。 季宝珠道:“是啊,宫里都是人尖子,自然不好混,也许这些人落在民间,命运就截然不同”。 赵胜道:“人往高处走,人活一世,谁不想风光,家人也跟着沾光”。 季宝珠想说,家人怕沾不到光,却连命都葬送了。 赵胜道:“徐修容一向和主子不对付,这回好了,少了个对头”。 枚青道:“那是她们看主子得宠眼热”。 这句话提醒季宝珠,徐修容没了,还有李修容、王修容,不可大意。 又不禁多想,这徐修容有没有把方才的话对别人说起过,心又不安起来。 41投怀送抱 季宝珠回熙和宫,枚青撩起帘子,直接进了东间。 东间妆台前,水桃一手捏着抹布,一手拈起一支绢花,比量着头上,主子一下子出现在铜镜里,吓得她手一颤,‘啪嗒’,绢花掉在妆台上,回身,惊慌跪下,叩头请罪,道:“奴婢该死,主子恕罪,奴婢在也不敢了”。 季宝珠款步过去,于梅花绣墩上坐下,语气平平,也不见怒,道:“抬起头来”。 水桃颤颤兢兢抬起头,眼睛往侧旁扫,不敢直视主子,季宝珠端详片刻,手伸过去,水桃虽不知主子是何意,也不敢躲,只觉细腻的指尖在脸上轻柔拂过,耳畔听道:“不错,是块好料子”。 这宫女容貌正和了她的名字,水桃,鲜嫩娇艳,尤其是一双眼,水灵灵的, 季宝珠屏退左右,就二人于室内,水桃心慌,以为主子要拿她作伐。 季宝珠看她眼神不定,就这双眼睛便看出是个不安分的人。 季宝珠看着她突然道:“你喜欢皇上?” 水桃一听,七魂走了三魄,叩头如鸡啄米,道:“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娘娘明鉴”。 季宝珠和气声道:“好了,你就是想了也没关系,娘娘也不怪你,你只说实话,或许我还能帮上你”。 水桃瞪着大眼睛,将信将疑,季宝珠道:“好歹你跟我一场,服侍我也算尽心,能帮上的我尽量帮你,你只告诉我喜不喜欢皇上,愿不愿意侍候皇上,说出真实心意,我方好帮你”。 水桃还有几分不信,看着主子不像是说笑,就胆怯地小声道:“喜欢”。 季宝珠听她终于亲口承认,便道:“你想清楚,愿意侍候皇上吗?想清楚,不能有一点勉强,世上可没有后悔的药”。 水桃眸子晶亮,似看到一线希望,没一丝犹豫,忙道:“奴婢想清楚了,愿听主子安排”。 季宝珠道:“好,那我就帮你一回,可以后的路,还是靠你自己走,是好是歹,都得认命”。 水桃小脸由于兴奋,而变得光华灿烂,急忙道:“奴婢认命,是好是歹,一世都感激主子成全”。 季宝珠满意地点点头,道:“下去吧,我在想想”。 水桃满怀希冀地下去了。 出了寝殿大门,迎面荣宽过来,看了一眼他,有点好奇,水桃两眼放着光,容色比平日鲜艳,不禁看得有点呆了。 水桃也没察觉,到小厨房,看刘嬷嬷在忙活午膳,找了矮凳坐下来,坐在灶膛前烧火。 刘嬷嬷侧颜看她今儿有点恍惚,难掩兴奋,火光映着,小脸红灿灿的,想这丫头是遇见什么开心事了,这丫头一向心高。 就问:“水桃姑娘,今个有什么喜事?” 水桃正暗自痴痴地傻笑,没听见,刘嬷嬷摇摇头,忙着做饭。 高嬷嬷从外进来,看了她一眼,心中纳闷,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水桃出去后,季宝珠坐在那,想怎么才能不着痕迹,看上去自然,又让皇上接受她。 枚青进来,看主子默默盯着一处思想,轻轻道:“主子,奴婢看水桃出去,神色不大对,没发生什么事吧?” 季宝珠看屋里没人,道:“我想把她给了皇上”。 枚青似一愣,水桃喜欢萧昂这谁都看得出来,但主子想让她侍寝,就有点不可思议,一般嫔妃碰上这事,自己侍女有异心,刚发现苗头,即想法子除掉或弄得远远的。 季宝珠知道枚青无法了解,索性明说了,道:“如今我受宠,宫中难免闲言闲语,遭人嫉恨,像徐修容这样的不是没有,如果水桃承了宠,就替我挡了一些”。 枚青这才恍然大悟,道:“主子是这番心思,奴婢方才还真不理解,主子无端会分宠出去,这样子后宫的人就会想原来皇上不是冲着主子来的,是看上个宫女”。 季宝珠道:“正是这话”,她却还有层不能说的心思,掩人耳目,也好行事,这媚药下起来就方便多了,不会让人产生怀疑,。 次日,季宝珠命枚青出去打听,皇上去哪个宫里了。 枚青回来道:“昨个皇上去了锦华宫”。 季宝珠合上手里的书,道:“是怕惩治了徐修容,寒了舒贵妃的心,也是给她找点面子回来”。 枚青道:“皇上要制衡后宫,也费了不少心思,既要照顾舒贵妃心情还要照顾皇后的情绪”。 说到这,枚青看眼主子,飞快地说:“可就是不替主子着想”。 枚青说完有点后悔,偷瞧主子的脸,见主子平常一样,才放心。 谁料想,当晚,萧昂却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来了。 当雨燕气喘嘘嘘跑进来说:“皇上来了”。 季宝珠心中一喜,机会终于来了。 朝窗子外看看,宫门前已有灯火,忙对枚青吩咐道:“皇上问起,说我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附耳又吩咐几句。 说吧,忙忙地顺着后门出去,雨燕傻愣在当地,看主子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疑惑不解地问枚青道;“主子这是为何?难道不想见皇上,偷偷摸摸,躲躲闪闪的”。 枚青急着下去,也没空多说,只道:“过了今晚你就明白了”,说着,匆匆出去。 萧昂进宫门,见枚青匆匆迎出,宫人们见皇上都两厢跪着。 萧昂问跪着的枚青道:“你主子呢?” 枚青垂首不敢抬头,恭敬地道:“主子出去了,不要人跟着,说一会就回来”。 萧昂一听,就进了寝殿。 靠在榻上顺手拿过一本书来翻看,枚青奉上茶来,萧昂眼睛未离书本,问:“你主子经常夜晚出去?” “偶尔出去”。 枚青跪着双手举过头顶,呈上茶水,萧昂接过杯子。 开始有了不耐烦。 枚青倒退着下去。 又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季宝珠人影,萧昂书里的字看不进去了。 正自烦躁,一淡粉纱衣的袅娜影子向他走来,朦胧宫灯晕着淡淡的浅黄色的光,萧昂定睛看去,一个标致美人,翩翩拜了下去,伏地娇怯不胜。 萧昂情不自禁走下卧榻,双手去扶,那美人颤巍巍起身,含羞带怯的水杏眼梭了萧昂一眼,深情款款,萧昂恍惚记得这是季宝珠的侍女,平素看着虽有几分颜色,不过尔尔,今晚看着却如此动人,灯光下看美人多添了几分颜色。 在加上这宫女投怀送抱,萧昂心有些痒,不禁心猿意马起来,水桃见皇上目光柔和少许,适时地作了个大胆的动作,萧昂心浮气躁,拦腰托起她娇小的身子,走向卧榻。 萧昂难以做到坐怀不乱,大抵也没必要如此,这后宫美人都是他的女人。 季宝珠帘幕隐着,望向鲛绡粉红帐里,上下重叠人影,面色似早春的夜,撒着寒意。 萧昂早起,看身旁躺着的女人不是季宝珠,恍惚回想起昨晚的事,天道还早,水桃昨晚承欢,兀自睡着,萧昂也没唤醒她,自己穿了衣裳出来。 等在门外的太监看皇上起了,赶上来侍候,萧昂走到门口时,张德全跟在后面问:“皇上,记吗?” 萧昂答非所问道:“季嫔去了哪里?”。 张德全答道:“季嫔娘娘歇在西次间,想是还没起”。 萧昂走出寝殿大门,站定,朝正殿西次间望了一眼,冰冷声儿道:“此不记录在册”。 这一句话就注定了一个女子的命运。 张德全感到皇上今儿好像闷闷不乐。 萧昂舆撵走远。 季宝珠从西次间缓步出来,站在汉白玉石矶上,早春不知不觉中到了。 水桃从正殿出来,见到主子,神色慌乱紧走几步,跪伏在地,叩头道:“奴婢该死,主子责罚”。 季宝珠平淡的语气道:“起来吧,你何罪之有,只要你听话,我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结果”。 水桃连连叩头,道:“谢主子成全,主子大恩奴婢当牛做马报答”。 季宝珠声儿淡若清风,道:“从今儿起,你就不用上来侍候了”。 说完,挥手,让她下去。 水桃谢恩走了,季宝珠小声的对枚青道:“传出去,水桃承了宠”。 枚青点点头,就走出熙和宫,片刻,季嫔的宫女承宠的事就在内廷传开来。 坤宁宫 皇后的声儿轻柔地道:“今儿不是请安的日子,怎么妹妹们无事都来了”。 坤宁宫西暖阁中,皇后坐在暖炕上,地上一溜椅子坐着淑妃、惠婕妤、潘贵人,宋昭容、柳昭媛、孔美人、方才人等。 柳昭媛新奇而神秘地道:“皇后娘娘听说了吗?季嫔的宫女昨晚承了宠”。 陈皇后不急不慢地端起描金黄釉白里茶碗,啜了口茶水,道:“这事我才听说了”。 孔美人道:“听说皇上没让登记在册”。 方才人有一丝幸灾乐祸道:“看来皇上对这宫女不甚满意,要不早就下旨给正式名分”。 一直未说话的惠婕妤,此刻却接口道:“皇上怎么想的,谁能猜得透”。 这话合了皇后心思,还是惠婕妤是个明白人,谁说不是,也许皇上是顾忌季宝珠的面子,或许怕季宝珠多心,在或许是不给正式位分,这宫女就留在熙和宫,随时御幸,也未可知。 宋昭容献宝似的道:“这宫女嫔妾见过,有些姿色,尤其是那双眼睛勾人,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不知季嫔留她在跟前是不是糊涂”。 潘贵人一脸的不屑,她在舒贵妃有了身孕后,频频侍寝,后宫当属侍寝次数最多了,日子久了,就滋生傲娇性情,她瞟了眼宋昭容道;“宋姐姐,依嫔妾想这一定是季嫔想留住皇上,多个膀臂,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陈皇后正色纠正道;“这话怎么扯远了,什么打仗、上阵的,都是自家姊妹,这后宫又不是战场”。 陈皇后话虽如此说,然潘贵人的话被大家一致任同,那季嫔鬼精灵,那会让一个宫女抢了风头,爬上龙床,这一定是有意而为之,意在拴住皇上。 陈皇后却默默无语,心道: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次日,季宝珠命雨燕把竹藤躺椅搬到廊子下,和罗御女对面喝茶唠嗑。 罗御女的宫女来回说:春常在找,罗御女也就是从前的罗常在,就笑笑道:“这还没坐热乎,就寻来了”。 季宝珠笑道:“我不留你,忙正事去吧”。 罗御女才走,坤宁宫的袁姑姑就过来,传皇后懿旨:“宣季嫔娘娘去中宫”。 季宝珠跟着她来到坤宁宫西暖阁,一进门,就见不少嫔妃都在,季宝珠敛身行了礼,陈皇后道:“赐座”。 宫女搬了把椅子放在柳昭媛下首,季宝珠又和众位嫔妃见了礼,方坐下。 陈皇后才开口道:“听说,你宫里有个宫女昨儿承了宠,不知你有何打算”。 季宝珠巴不得水桃做个挡箭牌,自是不愿让她出去另立宫室,就道:“此事还需皇上和皇后明示,嫔妾无权自专”。 陈皇后道:“本宫想听听你的意思”。 那几个嫔妃都看着她,看她如何对答。 季宝珠不慌不忙道:“侍寝的宫女水桃是嫔妾宫里的,自是嫔妾照顾妥当,况皇上也没上封号”。 众人心里腹诽,谁不知你季嫔打得什么算盘,让个宫女拴住皇上的心,想独宠霸着皇上。 陈皇后眼神难以琢磨,手托着茶盅,不知想什么,半晌,道:“既是妹妹和皇上都这个意思,本宫就不多事了,这宫女由妹妹照顾着,本宫也放心”。 陈皇后暗想:这季嫔人精明,不会让一宫女成什么气候,也就是拴住,掉一掉皇上胃口,皇上宠季宝珠这贱人总比宠别人放心,和萧昂夫妻多年,陈皇后知道,他什么都不会给季宝珠,人老珠黄,季嫔的下场,不会比打入冷宫更好,观风向萧昂暗地已有所动作。 42暗结珠胎 明媚三月,上林苑 季宝珠和枚青站在雾霭亭,观赏苑中景色,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 假山后转出明黄,季宝珠望去,只见萧昂环着舒贵妃束素蛮腰,由小径深处往东行来,正好是季宝珠方向,枚青道:“皇上好像朝这边来了”。 季宝珠回身道:“们走”,说着,下了亭子,朝另一方向去了。 打老远,萧昂看亭子里站立有人,离得远,恍惚见好像是季宝珠,眨眼功夫,人却不见了,心里纳闷,这季嫔好像有意躲着。 问身旁张德全道:“前面亭子里朕看着好像是季嫔,怎么一晃就不见了”。 张德全才也看见了,只碍着舒贵妃在旁边,没说,这时,听皇上问,模凌两可道:“老奴眼花,看着像是,没大看清楚”。 舒贵妃瞟了他一眼,看萧昂眼中似有失落,心中不是滋味,暗骂:季嫔这狐狸精,又耍得什么花招,勾引皇上。 萧昂月内又翻了季宝珠牌子,季宝珠算算日子,解药不能在用了。 暗自吩咐枚青道:“让水桃老实呆在屋里,不许出来”。 枚青明白这是主子找个挡箭牌,借个由头而已,也有点可怜水桃痴心妄想。 季宝珠看她有不忍,道:“日后,找个合适机会安排她,当个主子”。 枚青道:“奴婢知道主子心软”。 三月将尽,春暖花开. 季宝珠睡梦中有点异样,一下子醒了,海红纱帐遮挡晨曦,季宝珠一伸手拉开帐幔,赫然见床单上一片殷红,葵水来了,季宝珠大失所望,一切努力付诸流水。 枚青候在外间,侧耳听主子屋里窸窸窣窣,轻轻推开隔扇门进去,一眼看见床上红红一片,心一凉,看主子面色平平静静,也不知说什么好,服侍主子起身,把污了单子卷起,收拾了,去柜子里找出新换上,抱着弄脏单子下去,交给雨燕拿去洗。 季宝珠无精打采起来,身无长物,何以争宠,眼看就做秋扇之叹,心灰,懒得梳洗,枚青把她一头青丝简单挽成垂云髻。 季宝珠懒懒吃了早膳,窝在屋子里不愿动弹,一动身下汩汩流出。 季宝珠坐在格子窗下看书,看着看着有点意兴阑珊,抬头向窗外望去,眼眸定住,只见院子里小水井沿边,水桃端着铜盆要打水,荣宽在院子里看见,即刻赶过去,帮着她摇上一桶水来,倒在盆子里,水桃端着姗姗走回屋。 荣宽站在原地看着水桃离去背影出神,季宝珠生出一丝异样感觉,太监或许也有感情,只是身体残缺,变得人不像人,也是可怜人。 枚青进来,看主子朝窗子外看,顺着主子目光也朝外看,只看见荣宽站在井沿边,朝东偏殿看。 有点纳闷他看什么,季宝珠收回目光,小声道:“节下,让盯着,看他们都同那个宫里人来往,察觉出什么吗?” 枚青过去掩上门,悄声道:“春财和乾清宫有来往,好像很熟络,荣宽没有,不和什么人来往,赵胜和乾清宫也没有往来,只跟俞太妃宫人走得很近”。 季宝珠心里犯了寻思,春财,是个较活络人,荣宽人际交往较木讷,赵胜表面上看着没什么。 枚青又悄声道:“主子,难道是春财?” 季宝珠摇摇头,若有所思,道:“这事必是背着人,怎会在明面上看出来,春财可能性不大”。 “至于是赵胜还是荣宽,这可不好断定,这宫中事往往不是眼睛所看到”,季宝珠思谋着道。 枚青说:“奴婢留意着,总会露出马脚”。 “主子,午膳时辰到了,是不是摆饭”,外间,雨燕声儿道。 季宝珠看看墙角滴漏,可不是,快到正午了。 草草吃了午膳。 春日倦怠,季宝珠斜倚香妃塌,小憩。 梦境有些纷乱,一会冷宫,一会乔御女狰狞模样,一会又是石美人遇害时可怕情景。 季宝珠惊醒,汗透重衫。 惊悸,抚了抚胸口,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是不是不祥预兆。 熙和宫 小厨房,水桃坐在一张矮凳上,高嬷嬷烧制菜肴,开春火大,掂量着给娘娘做几样开胃菜,荤腥东西,娘娘食不下咽。 小锅里放上油,才把青菜下去,一股子浓烈油烟子味扑面而来,正在旁发呆水桃猛地干呕起来,急速站起身,跑到泔水桶跟前,‘哇哇’就是几大口,昨晚饭食倒了个干净。 刘嬷嬷去领新鲜菜蔬,只高嬷嬷一人,忙放下铲子,跑过来,问道:“怎么了,水桃姑娘,那里不舒服?” 水桃捂住锁骨处,摇摇头,难受说不出话来。 ‘哇哇’又吐了几口酸水,身子才直起来,高嬷嬷看她小脸白白,毕竟有些年纪,宫里呆了有些年头,也隐约听说,水桃姑娘承了宠,不禁狐疑起来,试探着道:“身子没什么异常吧?那个,来了吗?” 水桃方才一折腾,显得有气无力,摇摇头道:“没有”。 高嬷嬷眼皮突地向上一挑,自言自语道:“别是有了吧”。 水桃才在矮凳上坐下,一听这话,激灵站起,紧张地道:“嬷嬷,这可不能乱说”。 高嬷嬷了解地点点头,道:“就这么一说,是不是还不知道呢,先回屋,躺一会吧,叫雨燕陪”。 说着,朝院子里唤雨燕,雨燕出来倒水,刚拿着空铜盆往回走,听高嬷嬷唤她,忙跑过来,看水桃脸色不好,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高嬷嬷道:“水桃早起胃里不舒服,扶她去歇歇”。 水桃现如今主子吩咐不用上去侍候,一人住了东偏殿一个屋子,每日她闲着无聊,就各处聊天。 雨燕知道她侍寝事,宫里历来不能随便打听,也没问她,扶着她回屋,躺下,雨燕给她倒了杯清水,端到床前,问:“怎么样了?” 水桃半躺着,道:“没事了,才就一阵子,这会子好多了”。 接过雨燕递来水杯,喝了几口,雨燕接过放在床头柜子上,道:“去忙了,有事唤”。 水桃点点头,道:“谢谢”。 雨燕拉过床被给她盖在身上,道:“不用客气”,又说笑道:“赶明儿当上妃子,记得拉巴”。 水桃笑了。 雨燕出去了。 水桃脑子里算计着自己多久未来了,好像过了日子,眉梢一挑,是不是真像高嬷嬷说有了。 这里,高嬷嬷暗腹,这丫头是不是有了,心里盘算是不是告诉主子一声,熄了火,往出走,才走到门口,又停住步子,犹豫着又回来,想:主子性子平时不错,从不刻薄下人,多恩少罚,可水桃有孕这可是大事,一般宫里主子知道宫人怀了皇上孩子,多半心狠不会留,也就一碗药了事,人不知鬼不觉,皇上后宫正经名分女人多了,往往一夜承欢,完事自个都忘了,不会在意一个小宫女,主子性子有点摸不透,算了,自个还是别去惹那个事。 想到这,又把火重新升起来,做上饭。 清明过后, 惠婕妤、季宝珠和厢贵人在御花园里一起赏花,惠婕妤现在帮忙皇后和淑妃打理后宫事,也腾不出空,所以好长时间没同她二人在一处,今儿皇后陪太后礼佛,惠婕妤才得空出来。 厢贵人道:“楚昭仪如今正得皇上宠,听说,皇上前儿还赏了她一块玉佩,那玉是上好和田玉,和皇上佩是一块玉料子下来”。 厢贵人话让季宝珠又想到别处,萧昂去楚昭仪处,是不是对自己仍不放心,借机查明那酒,楚昭仪还蒙在鼓里,又转念,是不是自个想多了,有点草木皆兵。 季宝珠想:认命吧,也没别法,该做都做了,自己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折。 枚青今儿没跟了主子去,而是雨燕跟着,雨燕很久没去园子里,想去逛逛,就趁着今儿主子出门,央及主子跟了去。 枚青在屋里做着针线,看时候不早,放下手里活计,走去小厨房看主子午膳可曾安排妥了。 下了台阶就见水桃从小厨房里出来,低着头,手抓着前胸衣裳,走得很慢,似乎很难受样子。 枚青才要喊,水桃就拐进了东间住屋子。 枚青站在小厨房门口,朝里一看,就见高嬷嬷一人在忙活,问:“水桃怎么了?看着情绪不高”。 高嬷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忙着手里活,遮掩着道:“谁知道,才进来就不大对劲”。 枚青先说正事,道:“主子这几日口淡,做点清爽菜”。 高嬷嬷点头道:“知道了,不消姑娘吩咐,早做上了,一会姑娘先尝尝爽不爽口”。 枚青惦记着水桃,摆手道:“相信嬷嬷,嬷嬷做菜看着都能勾出馋虫来,这满宫里就找不出比嬷嬷做得还好吃”。 高嬷嬷被奉承得眉开眼笑,欢喜地道;“还是枚青姑娘会说话,竟拿嘴填忽人”。 枚青又说了句:“主子快回来了”,就走出去,去了水桃屋里。 枚青推开门时,水桃正弯腰对着铜盆呕吐,枚青走过去,看盆子里没什么污物,就几口唾液。 枚青道:“怎么了,水桃?” 水桃正背着身子在干呕,一时也没见她进来,吓下了一大跳,直起腰,用绣帕抹去嘴边粘液,有气无力地道:“没什么,早起吃坏了东西”。 枚青替她倒了杯水,递在她手里道:“没事就好,去忙了,主子快回来了,忙完了,在过来”。 说着,往出走,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回了主子,找御医看看”。 水桃忙慌乱地摆手,紧张地摇头道:“不用烦主子,略躺躺,喝口热水就好了”。 枚青方狐疑地走出去,边走边想,水桃这几日好像不大对劲,前几日,说胃不好,等主子回宫想着把这事说给主子知道。 43无心插柳 季宝珠和厢贵人惠婕妤分手,离熙和宫老远就见枚青等在门口,见季宝珠忙跑过来,附耳悄声道:“水桃好像有了龙种”。 季宝珠吃惊,一箭即中靶心,真是够准的,自己千方百计都没怀上,天意弄人,画虎不成反类犬,凭空水桃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当水桃蹭着步子进来时,季宝珠安然坐着,像没事人似的。 水桃心里小鹿乱跳,既高兴又紧张,见了主子跪下叩头,道:“奴婢水桃给主子请安”。 季宝珠道:“平身”。 这时,雨燕进来说:“御医到了”。 季宝珠对枚青道:“带她去偏殿,让御医好好瞧瞧”。 水桃一脸不解,张了张嘴,没敢问,跟在枚青后面出去,不大工夫,枚青同了水桃复又上殿。 水桃一声不响双膝跪下。 枚青道:“回主子,水桃姑娘有了身孕”。 季宝珠一脸和气,命枚青道:“快扶起来,看坐,有身子要小心才是”。 枚青扶着水桃安置做椅子上,水桃惊慌退却,枚青硬是按到椅子里,水桃待枚青手松开,忙慌乱起身,束手站立。 季宝珠看她不敢坐,也不勉强,道:“你如今有了龙种,我这就奏请皇后娘娘,请个封号”。 水桃原本心惊肉跳,怕主子知道容不得,是以知道有了,一直不敢说,刻意瞒着,一听主子说为她向皇后娘娘请封号,惊喜的一下子伏在地上,任枚青拉着也没起来,硬是磕了几个头。 这时,午膳摆上桌子,满殿飘着浓香,水桃吸了一口气,猛然胃里涌上一股浊物,忙用手掩嘴,强压下,憋得脸通红。 季宝珠看她难受,善解人意道:“雨燕,扶水桃姑娘下去歇着”。 待水桃谢恩出去,枚青看着她背影道:“主子宅心仁厚,这等有二心的奴婢若在别的宫里,早早就打发了”。 季宝珠起身进去里间换衣裳,枚青跟了进去,季宝珠半天道:“虽她有异心,然当初总是我安排的,给她个好结果,也了我一桩心事,若她有事,我一世愧疚”。 枚青提着衣裳侍候主子穿上,道:“难得她遇上主子您,是她的福分”。 季宝珠边束玉带,边道:“她一个小小宫妃有了身孕,不知多少人惦记着,有了名分,搬出去住,也减了我身上的担子,否则,日夜看着,都恐看不住,万一有个闪失,皇上会怎么想?” 枚青想想娘娘说的话有道理,道:“娘娘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还是搬出去的好”。 坤宁宫 陈皇后上座,看着下面立着的季宝珠,心里有点纳闷,季宝珠无事不登三宝殿,道:“季妹妹,所来为了何事?” 季宝珠看聪明人就是好沟通,皇后就知道自己有事前来,于是越发恭敬地道:“嫔妾有一事,还请皇后娘娘做主”。 陈皇后道:“说吧,本宫听听”。 季宝珠道:“嫔妾宫女水桃有了身子,嫔妾查过宫中记录,掐算侍寝日子,却是龙种无疑”。 这大出陈皇后意料之外,这宫女还有了,对季宝珠更加不满和不解,这若是从前的季妃根本不会让她活,别说生下孩子。 季宝珠却又开口了:“水桃有了身子,嫔妾奏请皇后娘娘禀了皇上给她个名分,搬出熙和宫”。 这话,陈皇后明白她的心思,万一弄出点岔子,怕担了不是。 陈皇后语气关切地道:“这宫女烦劳季妹妹先好好照看,本宫即刻回皇上”。 话说,次日。 太监手捧皇绢,站在熙和宫院子里,高声宣读圣旨:“宫女水桃身怀龙嗣,与社稷有功,现封为从七品常在,赐居春怡宫。 那太监打了个躬,尖细声道:“奴才拜见夏常在” 水桃一下子晕晕乎乎的了,仿佛腾了云一般,这平素自己上赶着都巴结不上的皇上身边当红的太监,今儿却奴颜婢膝,不觉昂起一向低着的头,拿出主子的款来。 随后那太监一招手,门外十几个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手捧东西送去水桃屋子里。 那太监道:“这是圣上赏赐,圣上这几日忙过朝事,即来看夏常在,皇上已宣了太医少时便来,夏常在一应吃的,皇上已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单独开锅灶给常在,常在若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便是”。 这水桃地都没挪,就由宫女水桃一跃而成夏常在。 季宝珠带头跪谢皇恩。 头晌,水桃一阵忙碌,有枚青等帮着,把东西收拾好,荣宽替她提着包袱来同主子告别。 季宝珠正中坐着,水桃特意穿了节下主子赏的一直没舍得穿的,簇新的衣裳,头上还插了支珠钗,在主子面前忍着内心喜悦。 伏地跪拜了三拜,枚青和雨燕扶她起来。 季宝珠和悦地道:“如今你从这宫里出去,我也没别的说的,只愿你一切都好,时候不早了,让荣宽和枚青送你过去”。 水桃走了,赵胜、春财和雨燕送至大门口,望着水桃远去的背影,依依不舍。 水桃这厢才出门,打坤宁宫方向走来一个姑姑,行至近前,问赵胜等:“你主子在吗?” 赵胜等认识是坤宁宫的韩月姑姑,忙道:“在,姑姑请”。 说着,上前几步引到正殿。 来到门口,赵胜喊了一嗓子:“坤宁宫韩姑姑求见主子”。 只听里面柔声道:“让她进来”。 韩月姑姑上殿行礼,束手恭立,方开口道:“皇后娘娘吩咐,夏御女的空缺,娘娘在后宫中任意挑一个,娘娘挑中那个宫人直接要来即可”。 这姑姑传完皇后娘娘口谕便走了。 各宫嫔妃身边的宫女是固定不能动的,其她的,季宝珠正拿不定主意,雨燕在旁说:“娘娘何不趁此机会把芳春要来”。 一句话提醒季宝珠,命赵胜去要人。 浣衣院 掌事的邱姑姑把一骡子衣裳丢到芳春脚前,绷脸道:“今儿都洗出来,这是宁采女的”。 芳春坐在一个矮凳上,身前一个深盆,里面泡着衣物,芳春抹了把额上的汗,这才四月间,她已是忙活得流汗,怯怯地瞧了眼管事的姑姑,小声答应了句:“是,奴婢这就洗”。 邱姑姑嫌厌地瞥了她一眼,一步三摇地走了。 芳春一刻不敢耽搁,误了时辰交活,管事的姑姑是要罚饿饭的。 芳春继续低头用力搓着,突然觉得有点异样,盆子前却有两双鞋子,一双自是管事姑姑的,这芳春熟悉,平常不敢抬头正视,都是看着管事姑姑的脚尖,但还有一双皂青白帮软底布鞋,像是个男人的大脚。 芳春缓缓抬起头,由脚尖向上看,一张不算陌生的脸,她认识,是熙和宫的管事太监赵公公。 心里纳闷,又是季嫔主子找自己,可这次邱姑姑却没像往日态度,而是满脸堆着牵强的笑,道:“恭喜你,芳春姑娘”。 看芳春傻傻的,忙解释道:“熙和宫的季嫔主子要了你去,也不知你这小蹄子怎么对上娘娘的眼,竟看上你特特同皇后娘娘要了去,快收拾收拾走吧”。 赵胜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谦和地道:“芳春姑娘收拾东西,咱家等你,不用急,离午膳时还早”。 芳春随赵胜来到熙和宫,正殿静悄悄的,雨燕抱着被子从里面出来,赵胜问:“娘娘呢?” 雨燕道:“娘娘出去了,临出门交代了,安排芳春姑娘住处,顶水桃的缺”。 赵胜接过她手里的被子,晾晒到院子里。 雨燕就带芳春到下处,和自己一房间。 在说水桃,前面走,荣宽一路提着东西在后面一声不响地跟着。 水桃听他半天没动静,回头看去,正赶上荣宽也盯着她看,荣宽像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忙低下头,躲过水桃的注视。 水桃见状,没话找话道:“荣宽公公,我搬出去,你们要常来,免得我一个人寂寞”。 荣宽有点讪讪的道:“您如今是主子,我们是奴才,夏常在有事吩咐便是。 水桃感到一丝疏离,这就是一件事情的两面性,有好也有坏。 水桃心里还是欢喜的,皇上不是说了吗,忙完这段就来宫里看她。 春怡宫主位是宋昭容 宋昭容此刻正歪在榻上,才用过午膳,每日这个时候,早歇晌了,今个心里有事。 旁边的贴身宫女如嫣道:“娘娘,一会夏常在就要到了,定会来拜见娘娘,娘娘是见还是不见”。 宋昭容撇嘴道:“左不过一个宫女,怀了皇上的孩子,立刻就身价百倍”。 如嫣道:“那奴婢一会便说娘娘睡了”。 宋昭容懒懒的道:“说让她好好在宫里安胎,不要到处乱走,省得出了什么岔头,皇上和皇后娘娘那不好交代”。 说到这,又恨恨地道:“都是季宝珠那狐狸精,为了讨好拴住皇上,才闹了这么一出,有了身孕推到我这里,真真可恶”。 说着,又把季宝珠恨起来。 44两个贱人 春四月,吹面不寒杨柳风。 后宫到处是柳绿桃红,嫔妃们经过一冬的歇伏,也三三两两出来,观花赏月。 冷宫 一间暗黑发霉阴冷的屋子,一铺旧炕上,坐着个披头撒发的女子,眼神呆滞。 看守冷宫的老嬷嬷指了指道:“这就是昔日的徐修容娘娘”。 德妃不敢相信,好好的人到了这里,竟变成这样。 那老嬷嬷看她不信道:“修容娘娘自打进来,就不声不响,饭来了就吃,吃完就这么干坐着,整日不说一句话,好像受了刺激”。 德妃对老嬷嬷道:“你先出去,我和她有话说”。 那老嬷嬷躬着身子,道;“娘娘说话,老奴在外面给您守着”。 说着出去。 德妃上前,弯腰低唤了声:“徐妹妹”。 徐修容惊恐地看着她,不答。 德妃又唤了声:“徐妹妹,你好好看看,是我,别怕”。 徐修容定睛看了好一会,突然蹦出句:“德妃姐姐”。 德妃松口气,好在她还认识自己。 在徐修容待罪期间,帝后正值盛怒之际,她不敢靠前,怕惹祸上身,等了这段日子,风声平静了,她才买通了看守老嬷嬷,悄悄过来。 对徐修容谋害钱才人,还扯上三皇子的死,她半信半疑,不为别的,就为这事是皇后委了季宝珠办的,她才不信。 德妃怕时候长了有人来,忙说明来意,道:“徐妹妹,本宫一直不信是你谋害了钱才人,就是想知道这是真的吗?” 徐修容眼珠动了动,摇摇头,缓缓地道:“不是我干的,妹妹怎么会做这样蠢事,可是皇上他不听我辩驳,皇后娘娘本来就对我看不上眼,自然不会向着我说话”。 德妃看徐修容脑筋尚清楚,又道:“那妹妹可猜出是什么原因,致使妹妹进了冷宫”。 一提起这个话头,徐修容眼中一下子闪出愤恨,一字一顿道:“是季嫔”。 德妃诧异道:“季嫔虽与妹妹素日不睦,可也不至害妹妹如此”。 徐修容污秽的脸上满是怨毒,双眼喷出火来,脱口道:“还不是她那酒里下了药,迷惑皇上,让我知道点破,她才借着钱才人的事,假公济私,陷害我”。 德妃直起腰,恍然明白这事原委。 冷笑两声,道:“原来是这么档子事,我说这事蹊跷,妹妹这一说,本宫才明白”。 随即德妃冷笑着道:“季宝珠啊季宝珠,你个贱人,这回我让你好看”。 才徐修容一怒之下脱口而出,不计后果,此刻,方才想起,季宝珠的威胁。 忙惊慌地摇手道:“姐姐,不是,不是的,姐姐”。 德妃看她表情瞬间变化,不由纳闷,徐修容不想报仇,将季宝珠问罪,一解心头之恨。 德妃转念,徐修容呆在冷宫呆怕了,于是安慰道:“别怕,徐妹妹,你把事情来龙去脉详细和我说来”。 徐修容摇摇头,身子往后挪去,像是受了惊吓,道:“妹妹胡说,妹妹胡说,姐姐别当真”。 德妃有点摸不着头脑,才看徐修容是清醒的,怎么眨眼功夫人竟吓成这样,难道是季宝珠使了什么招数。 于是上前半步,离徐修容近点,劝道:“妹妹别怕,说出来本宫给你做主”。 徐修容方才冲动之下,想和盘道出,此刻冲动劲过去,仔细回想,不行,不能说,万一抓不到证据,季宝珠就会反告自己诬陷。 想到这,忙摇头道:“妹妹瞎说的,才不做数”。 德妃懊恼,这眼看着徐修容就说了,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从冷宫出来,德妃仔细回想,方才徐修容说话时是清醒的,不像是胡说,难不成季宝珠淫心大,为拴着皇上,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这事十之七八是真的,徐修容没必要说谎。 德妃在屋子里枯坐,苦思怎么才能让皇上知道,突然灵光一闪,有了,四月二十八是自己的生日,皇上一定会来,到时……,德妃得意地笑了。 季宝珠害得自己在人前没了面子,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借着这个事搬倒季宝珠,出出心中这口恶气。 四月二十八 秋月宫 德妃自上次因为季宝珠事被皇上申斥,一下子失宠,皇上至今没来过她的秋月宫,今儿她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一桌子菜肴,派宫女请皇上。 德妃今儿穿得喜庆,绛红绣牡丹织金锦对襟宫装,金银丝缀珠子的月华裙,高绾飞仙髻、斜插金点翠双蝶簪。 看见萧昂进门,德妃眼中隐有泪光,在加上她生得娇小玲珑,额外使人怜惜。 萧昂刹那仿佛看见十年前正值青春妙龄的德妃,那晚,含羞坐在那里。 萧昂心动,微笑道:“爱妃让朕想起从前”。 德妃娇娇怯怯预行下大礼,被萧昂一把拦住,道:“今儿是爱妃好日子,免了”。 二人携手入席。 德妃今儿故意不让宫女们侍候,只和萧昂二人单独对坐。 萧昂看灯下德妃一如当年初嫁时娇美含情,惹动情怀,亲手斟了杯酒,道:“朕记得爱妃初入王府时,胆怯羞涩,那晚朕对爱妃诸多不忍,千般小心,爱妃还是受了惊吓”。 德妃想起自己大婚初夜,恍如昨日,轻叹了声:“日子过得真快”。 萧昂举杯向前,道:“朕敬爱妃一杯”。 德妃受宠若惊,探过头去,借着萧昂的手把酒喝掉,萧昂仿佛又见那娇羞女孩,慌乱的模样,实在令他心软,可一想到德妃现在尖酸刻薄,萧昂心中却弥漫着一股失望情绪,道:“爱妃从前的样子真好” 德妃注意到萧昂表情瞬息变幻,又听到萧昂的话,皇上的心思也猜出□分。 德妃眼中晶莹闪亮,柔声道:“臣妾知道皇上喜欢原来的懵懂少女,臣妾变了,可入宫后皇上也变了,皇上不在盯着臣妾看,年复一年,宫里又有那么多的妹妹,皇上在也看不见臣妾了,臣妾想着、盼着皇上那日想起与臣妾共度美妙时光,可臣妾等得……”,德妃说不下去了。 萧昂看德妃依旧娇美的容颜,却不经意间看见眼角浅浅的皱纹,心中感叹,不禁动容。 这时,一声童稚含糊不清的声儿迭声唤道:“母妃、母妃”。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蹒跚上殿,身后跟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二皇子的奶娘。 萧昂一瞬间触动心底的柔软,张开双臂,柔声召唤道:“过来,睿儿”。 二皇子睿却摇摇晃晃径直奔母亲过去,德妃揽过去慈爱地看着他道:“睿儿,叫父皇”。 二皇子睿神情有异于常人的呆滞,却扭脸不去看他,萧昂心中愧疚,谓德妃道:“好好抚养,缺什么短什么问皇后要”。 德妃突然生出股怨怼,缺什么,皇宫中什么都不缺,缺的是亲情,睿儿生出到现在皇上可曾真正看过他,可怜的孩子。 德妃对奶娘道:“带殿下回去”。 奶娘过来,牵起二皇子的小手离开,萧昂看着睿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五六岁的孩子智商不及二三岁,走路尚不稳,萧昂一股挫败感。 德妃看萧昂脸上阴晴变化,些许脑意,声儿也变得冷清下来,道:“皇上饮一杯臣妾宫里的酒,虽不及季嫔宫中的,可却是清纯什么都没掺的”。 萧昂正侧头看二皇子的离去的背影,听见德妃声调变化,转过头来,见到的是现在的德妃,那含羞带怯的少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世俗的美丽女人。 萧昂顿时兴趣索然。 勉强喝了德妃递来的酒,寡淡五味,德妃也看出皇上兴致不高,又斟酒走过萧昂身旁,依偎在他身上,道:“今儿是臣妾生日,皇上在饮一杯”。 萧昂就着她的手又喝了一杯,这酒却是不如季宝珠宫中的,也许是自己的心境和面对的人不同。 德妃怨怼,声儿兀自高了些,道:“臣妾的酒是没有什么夹带的,没掺了别的”。 萧昂本来身子半倚着,突然坐直身子,侧脸看着德妃,这眼光冷得德妃身子一抖。 萧昂平淡声道:“爱妃却不是从前的模样”。 站起身,朝宫门外走。 德妃想拦着,知道皇上的性子,任谁都拦不住的,失悔自己不该破坏气氛,在这难得的好日子说,现成的机会多的是,遂深深懊悔。 德妃望着萧昂毅然决然的身影,心中怨毒。 萧昂出了秋月宫,吩咐太监道:“去熙和宫”。 熙和宫和秋月宫是相隔甚远。 夜晚,风起,天上落了雨点,荣宽才要上门闩,雨燕急慌从宫门外跑进来,荣宽吓了一跳,低声道:“我还以为没人了,刚要关门,雨燕姑娘这么晚去那了?眼看着一场大雨就来了” 雨燕边走边说了句:“好姊妹有事烦我”。 就脚步匆匆进了寝殿。 东偏殿里,季宝珠才卸了妆,宽衣准备安置,枚青掩了里间的门,也正要插门歇息,雨燕急慌进来,道:“主子呢?” 枚青小声道:“在里间安置了”。 枚青看她的模样,像是有事,便问:“什么事?这么急着找主子”。 雨燕听她一问,静下来,道:“奴婢打老远见皇上的舆撵奔熙和宫方向来了,是不是今儿要主子侍寝?” 枚青诧异道:“今儿皇上翻得是德妃的牌子,你眼花了吧?”。 这一说,雨燕也有点吃不准,是否天黑没看清楚,道:“可能是我没看清”。 说着,便出门去,走到门口嘴里犹自言自语道:“可我明明看见是皇上的舆撵,灯笼上的字没错的”。 季宝珠此时并未睡去,听见雨燕和枚青的对话,大惊失色,今儿是德妃的生日,皇上怎么会不留在德妃宫中而来自己的熙和宫,还大半夜的匆忙过来,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 季宝珠眼光慢慢移向装着酒坛子的柜子里,头脑中晃动徐修容和德妃身影交替出现。 徐修容知道自己的事,又无证据,必然不敢和自己叫板,但她要是鼓动德妃,以德妃的性子,又深恨自己,不会就闭眼过去的。 皇上一直冷着德妃,今儿她要是诬陷自己就是个绝好的机会,德妃的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一定是出了问题。 季宝珠想冲动下抱着酒坛子把酒倒掉,可那样萧昂会起疑,而且上次明明没有喝光,萧昂还玩笑着说等朕下次来了接着喝。 季宝珠抱着酒坛子如烫手的山芋,放到哪里都不是,真想摔碎了,可那样就更加心虚露出马脚。 季宝珠正无计可施,听闻大门外车辇声已到门前,季宝珠素手掀起窗帘一缝隙隐身后面,朝外看,熙和宫外灯火通明。 随即传来叩门声,荣宽小跑着从下处出来。 拉开门闩。 45一对孽缘 萧昂转过影壁,就见从正殿出来个宫女,萧昂认识,是季宝珠贴身宫女名唤枚青,显见是急慌中起来,身上穿得单薄。 近前跪下见驾,萧昂问:“主子呢?怎么不出来接驾?” 枚青声儿有点抖,道:“奴婢主子……”,有点期期艾艾,萧昂从她身旁过去,大步向内殿走去。 萧昂进到正殿,看东间门虚掩着,直奔过去,一下子拉开,扑鼻一股子酒味。 借着昏黄宫灯,萧昂见季宝珠衣衫不整,斜卧于榻上。 萧昂走近细看,季宝珠脸颊胭脂色,眉眼惺忪,半阖着,呈现一派醉态,嘴里咕唧着什么,萧昂俯身贴近细听,像是说:“好酒,皇上”,萧昂手触到她脸颊滚烫。 回身看枚青跟在身后,厉色道:“主子怎么会这样子?” 枚青惶恐跪下,叩头道:“皇上恕罪,娘娘想是思念皇上过甚, 才会一个人喝闷酒,喝着喝着就醉了“。 飘忽烛火下,萧昂脸色忽明忽暗,声儿冷得吓人,道:“们这帮该死奴婢,要们做什么,不会劝着点主子”。 枚青吓得体若筛糠,牙齿打着颤,连连叩头请罪。 萧昂不耐烦道:“还不去把主子唤醒”。 未等枚青唤,塌上季宝珠微微睁开眼,看一眼跟前人,一眼见皇上在,立刻酒醒了大半。 惊吓得一骨碌跌在地上,忍住青石砖地磕疼,支起身,惶恐地叩头道:“嫔妾罪该万死,不知皇上驾到”。 萧昂冰冷略带嘲弄眼神落在她头顶,季宝珠趴伏着,看不见,就听轻飘飘声儿:“季嫔行为不捡,皆宫人之错,着宫女枚青杖毙”。 这轻轻一声,却似惊雷,在季宝珠头顶滚过。 眼看着枚青被两个太监架着往外走,挣扎着回头望着主子,高声喊道:“主子保重,奴婢不能侍候主子”。 拖出里间门口,枚青悲哀眼神最后望了主子一眼。 赵胜等都在外间,见此情景齐齐跪下,哀声一片。 季宝珠仿佛此刻才梦醒过来,跪爬到萧昂脚下,拉住他明黄龙袍一角,涕泪交流,哀求声凄凄惨惨,“皇上,这都是嫔妾错,皇上绕了枚青吧”。 萧昂甩脱她手,看也不看她,朝外就走。 季宝珠跪爬向前,在身后哀告道:“皇上,是嫔妾之罪,绕了枚青吧”。 萧昂脚步未有丝毫停顿,出了殿门,季宝珠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枚青被太监拉到院子里就要行刑。 此刻,大雨倾盆而下,前方宫灯在雨雾中发着微弱亮光,一抹黄伞转瞬消失在宫墙外。 季宝珠不顾身上被雨水淋湿,踉踉跄跄一直追到大门口,萧昂抬腿上舆撵。 季宝珠已追至舆撵跟前,双膝跪下,拉着萧昂袍子角,哭着苦苦哀求,“皇上,罚嫔妾吧,处死嫔妾吧,嫔妾愿一死换回枚青命”。 萧昂一把拂开她手,冷声吩咐道:“去锦华宫”。 季宝珠还试图扯住萧昂袍角不放,怎奈舆撵前行,把她拖出几步远,跌倒在泥水里,眼看着舆撵越行越远。 猛烈暴雨声间或夹杂着滚滚惊雷,而这一切声音,听在季宝珠耳朵里,却只剩下一个声音,枚青撕心裂肺惨叫声。 季宝珠爬起来,哭喊着,跌倒,爬起来,走三两步又跌倒,最后一步步,向前爬着,暴雨倾盆,萧昂车辇行出很远,他回头看一眼,只见身后远处一白点被混沌暗黑吞噬。 暴雨整整下了三日,天空才露出亮色。 季宝珠醒来已是三日后 她虚弱地唤道:“枚青、枚青”。 赵胜、春财、荣宽、雨燕、芳春都守在床前,独独没有枚青,那熟悉亲切脸,陪着她走过苦难。 季宝珠闭上眼,不愿睁开,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众人想起枚青,都伤心难过,跟着流泪,雨燕忍不住走出内殿,在廊下悄悄哭泣,很久,才擦干眼泪,走回寝殿。 赵胜禀了皇后娘娘,派了太医过来,这二日来得都是姓邹御医。 为主子请脉,邹御医看着帐子里昏沉中季宝珠,直摇头道:“心病,非药医”。 雨燕等求太医开几剂药,邹太医无奈地道:“光吃药不济事,娘娘要有求生意愿才行” 春财、枚青等苦苦央求着,邹太医才勉强开了药,想多半没用,安慰这些忠心奴才吧。 太医才走,就有乾清宫太监崔公公传旨,季宝珠人事不省,只好由太监宫女们跪地代接。 崔公公声儿尖利:“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充容季氏行为失检,罚俸三月,禁足半年,钦此”。 众人都懵了,主子都不知能否醒过来,这不是雪上加霜,皇上是成心想要了主子命。 随后,崔公公又传圣上口谕:撤熙和宫小厨房,高嬷嬷和刘嬷嬷另调别宫。 高嬷嬷被楚昭仪要了去,刘嬷嬷被曹贵人向皇上撒娇要了去。 高嬷嬷和刘嬷嬷不敢耽搁,忙回下处收拾了,提着包裹,来向主子辞行。 看见二人,雨燕垂头丧气地朝里摇摇头,道:“主子至今只醒来一次,又昏睡过去”。 二人只在门外给季宝珠叩头,二人心里一样想法,在找个像季嫔这样主子这宫里怕没有了,深以为憾。 雨燕等送了二人出门,二人看这情形,怕也回不来了,都用袖子抹泪,各奔自己新主子去了。 荣宽把主子药拿去御膳房煎,左等不回,右等不回,把雨燕急得让芳春出去大门口看了好几回,好容易荣宽见了影子。 雨燕埋怨道:“早上喝药这都快下晌了,误了时辰”。 荣宽一向性情随和,很少着恼,此刻却异常愤怒地道:“御膳房锅灶都让那些有宠妃嫔站着,们宫根本没人理,好容易等到一个有点良心,看奴才等得太久,才给煎了”。 雨燕一边把汤药倒入碗里,一边犯愁说:“这可怎么办?” 芳春在旁边小声道:“会煎药,可以在宫里煎”。 雨燕眼睛一亮,道:“这倒是个办法,小厨房封了,可锅灶还在,用小铜炉子煎药”。 乾清宫 萧昂负手来来回回地走,张德全知道皇上一这样,就是心里有事,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为了季嫔。 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瞧瞧皇上脸色难看,又咽了回去。 萧昂又来来回回十几圈,张德全终于忍不住道:“皇上,季嫔娘娘没犯什么大错,禁足半年皇上惩戒是不是……”,下面有责备皇上之嫌,张德全适时收了口。 萧昂收住步子,站定,眼神吓人,双手攥得死死,恨恨地道:“当初季云海逼朕纳他女儿为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当年迫于无奈,立季宝珠为妃”。 张德全接过话茬道:“皇上当年上演了一出季妃宠冠后宫戏,而让季妃娇宠过度,无视宫规,缕缕做出出格事,皇上以此为由,将其打入冷宫,胁迫季云海交出兵权,化解了危机,圣上英明”。 萧昂却摇摇头,望着头上屋顶,深吸了口气,沉沉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张德全心想接下来皇上却对季家女动了真心,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萧昂道:“一定会以为朕心狠,可……”。 萧昂痛苦地长叹一声道:“可朕是君王,若让季宝珠生了皇子,季云海这逆臣就会东山再起”。 张德全低声道:“老奴明白”。 萧昂闭上眼,少顷,道:“不明白”。 张德全深宫多年,悟出一个理,这宫里容不得半分心软,也许就是因一分心软,多少人为此丧命。 张德全看皇上脸色阴沉得可怕,摇摇头,道:“老奴是太监,感情事不懂”。 高处不胜寒,萧昂心里话有时只有对这不算是真正男人说一说。 萧昂又问:“季云海现在如何?是真病还是装?” 张德全道:“那人说,像是真病了,很久没出屋子,也不见外人”。 萧昂沉思,半晌道:“让他盯紧点”。 “遵旨”张德全答应一声。 熙和宫 寂静异常,人人脸上愁云密布,主子昏睡三日。 掌灯时分,雨燕俯身塌前,察觉主子呼吸有点粗重,忙唤芳春移过灯盏,主子脸上绯红,雨燕伸手摸了摸,滚烫,顿时慌了,唤春财。 春财跑进来,一看,道:“不好,主子烧成这样,马上找御医才行”。 雨燕着急道;“这么晚了,如今主子正禁足,谁肯理”。 春财想想也是,道:“皇后娘娘怕已歇下了,不如求求淑妃娘娘”。 后宫淑妃协理,雨燕一想,找淑妃娘娘是个法子,道:“那就求淑妃娘娘”。 春财急忙去了,大半个时辰,带着个御医来。 雨燕也不认识,给主子请了脉,那姓程御医道:“娘娘病势沉重,需马上用上药”。 说着,开了几剂药,荣宽一路小跑拿着方子去司药司,那里淑妃已关照过,拿出药,自己回来煎。 芳春煎好药,雨燕喂了主子服下去。 46断臂之痛 雨燕和芳春一夜不敢合眼,一直守到天亮,雨燕听帐子里主子呼吸平稳,才直起腰,看芳春熬得眼都红了,轻声道:“去睡吧,守着”。 芳春摇摇头,道:“不困”。 雨燕想这也是个有情意的,走出去,赵胜三个都外间守着,怕主子夜里不好,轮流睡了会。 听声见雨燕出来,春财道:“主子怎么样了?” 雨燕道:“还烧着”。 接下来几日,季宝珠高烧不退,淑妃派宫女过来瞧,嘱咐有事说一声。 熙和宫的都感激淑妃,这宫里头这些娘娘中,就淑妃好,换了旁,早做起威福来。 三日后,芳春守娘娘床榻前,时日久了,她和雨燕也熬不住,就轮流着睡。 芳春看主子烧得唇干裂,拿茶盅弄了点温水,拿块布巾沾湿了,刚想替主子擦拭。 芳春听娘娘迷迷糊糊中嘴里低唤:“枚青、枚青”。 一会又恨恨地道:“好狠啊!”。 尽管芳春木讷,心中惊跳,好狠,这一定说的是皇上,芳春瞧瞧四周,寂静无声,放了点心。 轻轻地小心地一点点为主子擦拭,季宝珠唇湿润了,看着不那么难受了。 次日早,雨燕上来,二替主子用温水擦了手脸,季宝珠烧得不似前几日那么猛烈,可也滚烫的,烧得脸都红红的。 主子长时间高热不退,怕不是什么好兆头,熙和宫的奴才都犯愁,那程御医又过来,请了脉,看俩宫女眼巴巴看着他,雨燕问:“家主子怎么样?”。 程御医道:“微臣开几剂药,试试看”。 开了药方,程御医一下台阶时,嘴里嘟囔着:“尽事、听天命”。 这话恰巧被春财听了,手里端的铜炉子差点掉地上,惊得呆了。 到晚间,季宝珠又高烧起来,吓得熙和宫的都一夜未睡,守着。 好容易熬到天亮,赵胜即刻去禀了淑妃娘娘。罗御女得信也忙过来,急得殿中央团团转。 一盏茶的功夫,宫外太监高喊:“淑妃娘娘驾到”。 罗御女带着众都出去迎候,淑妃二话不说,直奔季宝珠寝殿,直接进去里间,撩开帐子,吓了一跳。 季宝珠脸孔通红,双目紧闭,喘息粗重。 淑妃颤声唤道:“妹妹,季妹妹”。 季宝珠眼睛也不睁。 淑妃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出门上了撵,奔皇上乾清宫,走到一半,忽地想起,皇上未下朝,就又折回来,去了皇后中宫,直接去了偏殿西暖阁,宫女太监也没敢拦着,淑妃走熟了的。 陈皇后听了淑妃所言,半晌无语,直到淑妃追问一句:“皇后娘娘,这可怎么好,活生生的转眼就……”。 陈皇后方道:“她这是心病,无药可医,除非她自个想通了”。 淑妃听了,慢慢冷静下来,皇后说的是,心里对季宝珠到有几分同情,宫里难得有至情至性之,为了个奴婢,竟连命都快不要了。 陈皇后道:“这次打击却是大了点,让她无法承受,那宫女毕竟陪着她冷宫呆过,想来情分非浅”。 又隔了会,陈皇后悠悠地道:“看来她对皇上还有痴心,若心死了,就不觉着痛了”。 淑妃看皇后的脸明媚的阳光照耀下,似有股淡淡的说不清的滋味。 淑妃不说话了,这宫里头,那个心里没有过痛,只是那痛埋得深深的,不敢示。 巍峨的城阙之上,负手立着一。 张德全看看皇上的背影,几度欲言又止,咳声,圣上也够难的。 小太监上来,悄悄对他耳语,张德全望望天,可不是,日头近正午,已午膳时分。 不得不小心翼翼提醒道:“皇上,该用午膳了”。 萧昂没接话茬,半天,突然问:“淑妃去了?” 只有他能听明白皇上没说出的下话,张德全弓腰道:“淑妃娘娘去看过了,可没什么折,说是眼瞧着就……”。 萧昂突然转身,吓了张德全一跳,偷眼看皇上脸色铁青,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萧昂冷厉的声儿道:“太医怎么说?” 张德全头低低垂着,不敢看萧昂凛利的眼神,细细地声儿道:“尽事,听天命”。 张德全没敢抬头,感觉到脊背发冷。 他大气也不敢喘,静听皇上吩咐,很久,萧昂突然道:“传白如氏进宫”。 张德全领旨下去,擦擦一脑门子冷汗,皇上的心思难以琢磨,到底对季嫔是乎还是不乎。 玉清宫 淑妃正碧纱橱内看着宫中账目,就有乾清宫的太监来,传皇上口谕道:“皇上口谕,凡熙和宫季嫔有事,着淑妃娘娘即刻请御医白如氏”。 淑妃起身听完,道;“遵旨”。 荣宽提水,正看见水桃由一个宫女扶着进来。 荣宽呆呆的站着,水桃先说话了,“怎么荣宽不认识了?” 荣宽忙跪地行礼:“奴才参见夏常”。 水桃忙道:“快起来,都一样的奴才,不用多礼”。 荣宽站起身,搓着手道:“看常说的,常是主子”。 水桃朝正殿看了眼,道:“季嫔娘娘还好吗?听说,过来看看”。 荣宽把水桃引进里间,众见她行礼,水桃惶愧受了,行至床榻前,隔着半透的纱帐,瞧瞧里面,季宝珠处半昏迷状态,水桃不忍看,走出去,抽出帕子,抹着眼泪,雨燕和芳春也跟着小声啜泣。 赵胜、春财和荣宽也躲一旁抹泪。 大家正伤心难过之时,外面一声:“白御医到”。 大家纷纷抬头,见进来的是潇洒依旧的皇上专用御医白如氏,心里一下子有了希望,上次娘娘生命垂危,是白御医救治过来的。 雨燕搬过绣墩,白如氏安坐请脉,短短几月未见,季宝珠松了玉钏,减了香肌,这女正如花般凋零。 白如氏从医数载,看尽生死,已能平静对待,可不知怎的,对这女子没来由的疼惜。 白御医请完脉,站起身,眉头深锁,温润的脸带着些许愁绪,众心里一凉。 看众皆一脸期待,白如氏苦涩一笑,道:“主子没有求生欲望,这世上没什么让她眷恋,这病就难医了”。 芳春突然没头没脑地道:“若枚青姐同主子说让主子好好活下去,主子或许能听”。 众嗤笑,这芳春果然呆头呆脑的。 而白如氏听了,心里豁然一亮,道:“这办法可行,不妨试试”。 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说芳春头脑不清楚犹可,可白御医是怎么了,急糊涂了。 白如氏解释道:“不如找个与枚青相像的来,冒充她,说上几句话,大抵能济事”。 罗御女道:“阖宫那有长得一模一样的”。 白如氏道:“如今季嫔娘娘正糊涂着,找个声音相似就行,同她说上几句,她分辨不出的”。 众想这法子好,可谁同枚青说话声儿像,大家犯了寻思。 好一会,春财眼睛一亮,道:“知道一,就是石美宫里的新来的宫女叫淑同的说话声儿和枚青很像,那日没见到,冷丁听着以为是枚青,转过来一看不是,就是长得也酷肖”。 雨燕道:“去求求石主子”。 救要紧,雨燕即刻就去石美所居的景祥宫。 石美的景祥宫偏离内廷中轴线,距熙和宫较远,雨燕心中有事,走得急,不上半个时辰就到了景祥宫门口。 放慢步子,进了宫门,寂静无声,雨燕直接去正殿,正殿门口站着个宫女,雨燕见过,正是春财说的叫淑同的宫女,雨燕很好奇,想听她说话声,上前赔笑道:“这位妹妹还没见过,是新来的吧”。 那叫淑同的宫女文静地笑笑道:“才入宫三月,刚分来景祥宫侍候美主子的”。 雨燕乍听声儿却是相像,总算春财说得属实,一块石头算落了地,就笑着道:“们原都住熙和宫的,侍候季嫔主子,求见美娘娘有事相求”。 淑同朝里努嘴,悄声道:“主子午睡才起,正歪着呢,待进去通禀”。 石美正靠秋香色金线蜀绣引枕上,听里间女儿还睡着,宫女进来,用手比划着,石美明白了,她自打遇害声带受损,一直不能说话,她示意让雨燕进来。 雨燕自石美搬出熙和宫便没见过她,此刻见了觉得石美有了很大变化,不似原来冰冷冷的,没一丝热度。 石美面色柔和红润,有着初为母的喜悦,雨燕想这有了孩子宫中生活就好过多了,不似从前的枯寂。 雨燕跪地叩头,石美示意起来,一旁的淑同道:“美主子命起来”。 雨燕仍跪着道:“奴婢就跪着说吧,求美主子开恩,家娘娘因枚青的死,处昏迷中,眼看就……”,说着,哽咽说不下去。 稍顿,雨燕悲戚地道:“奴婢们想了个主意,淑同妹妹声音同枚青相似,想求美主子允淑同妹妹与奴婢同往,和家主子说几句话,或许能济事”。 说着,雨燕又伏地叩头,央求道:“美主子开恩,常道,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石美口不能言,然耳朵尚能隐约听见,明白雨燕说的意思,她虽足不出户,宫中的这么大的事也知道了。 石美听完,脸上现出同情,朝淑同做了个手势。 淑同上前扶起雨燕道:“家主子答应了”。 二就匆匆去熙和宫 47蛛丝马迹 季宝珠昏迷中,似是枚青的声音,道:“枚青不能侍候主子,枚青去了,还望主子好好活着,主子的命不是一个的,加上枚青的,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这一半是真一半却是季宝珠幻觉,只见枚青说完这番话,乘了一朵彩色祥云飘飘去了。 季宝珠大声叫着:“枚青,别走”。 呼喊着醒来,芳春一声惊呼:“主子醒了”。 当季宝珠第一眼就看见白如氏俯身榻前,她止不住泪奔涌而出, 白如氏不忍看她的憔悴,心碎,回过身去,正要举步出去,季宝珠哽咽着低声道:“枚青真的走了,也不回来了”。 白如氏切身感受她深重的悲伤,俯□去,亲切温润声道:“可还有亲,还有乎的”。 季宝珠大颗的泪珠,腮边滑过,滚落枕边,白如氏声儿更加宽和,道:“哭出来,会过去的”。 季宝珠注视着眼前一张张关心的面孔,冰冷无望的心渐渐暖了。 仲夏,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天高渐长,季宝珠命芳春把竹椅搬到廊檐下,半倚着嗮太阳。 枚青爱的蔷薇满架,芭蕉滴翠。 季宝珠眼半阖着,突听见一脆声道;“妹妹倒挺悠闲啊?” 季宝珠睁开眼睛,不猜也知道是谁。 德妃一袭鹅黄苏绣纱裙,婀娜多姿,旁边是曹贵,着妃色大袖衣,下衬着湖水蓝薄纱褶裙,扭着腰身大摇大摆进院。 季宝珠不得不起身,敛身道:“嫔妾给娘娘请安”。 德妃装作不见,悠闲地望着远处,院子里溜达。 离开遮挡,季宝珠觉出晒来,一会鼻尖上见了细汗,德妃犹自拖延故作不理。 德妃未坐,季宝珠不敢擅自就坐,站久了,头晕眩起来,身子打晃,这时,德妃才道:“啊呀,季妹妹怎么了”。 急得雨燕忙扶住主子。 曹贵见了,撇下唇角,阴阳怪气地道:“季充容身子娇贵,这才太阳底下站一会,就又要晕过去,这要是给皇上见了,又要心疼,责怪德妃姐姐了”。 这曹贵挑唆也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揭了德妃的疮疤,德妃斜了她一眼,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没脑子。 又把季宝珠恨了起来,盯着季宝珠的脸,啧啧道:“季妹妹这妖媚样子可是给谁看,皇上也不来了,妹妹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这会可没的陪了,的宫女已经死了”。 这话像针扎季宝珠心里一疼,她一手捂着胸口,提上口气,道:“姐姐需记得一句,赶莫赶上,有势休使尽”。 德妃猛不丁一扬手,清脆‘啪’地一声,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季宝珠消瘦的面颊上,顿红肿起来。 季宝珠冷冷的盯着她,德妃被她眼中不屑激怒,又待扬起手。 正这时,贤妃的贴身宫女芷柔正巧给季宝珠送些消暑的冰块,忙赶上来,陪笑行礼道:“德妃娘娘,家主子这二日正念叨娘娘,请娘娘过去”。 德妃看季宝珠逼视她的眼光,有点胆怯,但手已经举起,正好顺势下了台阶,放下手,鼻子里冷哼道:“今儿便宜了”。 说着,跟着那宫女往出走,曹贵洋洋得意地看了季宝珠一眼,摇晃着身子也跟着走了。 这里,雨燕一看主子脸都肿起来,五个指印子清晰可见,疼惜地道:“德妃害得如今主子这样子,还不依不饶的”。 说着,扶着季宝珠回房,坐下,芳春忙拿了块才贤妃派送来的冰块,包了块布巾,敷季宝珠脸上。 微收烦暑,转眼秋凉。 天道一凉,季宝珠就不怎么出去了,毕竟身子羸弱,受不得凉风。 季宝珠掐指头算着,舒贵妃要到了产期。 据罗御女说皇上很紧张贵妃这一胎,对入口的东西层层验了,张御医推了太医院所有的事,专侍舒贵妃。 季宝珠多数时候就坐窗前看书,雨燕沏了茶水,端至主子跟前,偶一抬眸,道:“主子,看谁来了”。 季宝珠从书本上把眼抬起来,朝外望去,见水桃扶着个宫女进了院门。 水桃腹部已隆起,一边宫女扶着,另只手扶腰间,腰部故意前挺,蹒跚朝正殿走来。 季宝珠谓雨燕道:“截住她就说身子不舒服,睡了”。 雨燕即刻出去,季宝珠离了窗子,坐回床榻之上,就见雨燕迎着她过去,说了几句,水桃朝正房看看,转身扶着宫女缓缓走了。 雨燕片刻折回,道:“水桃走了,娘娘不见她她有点难过”。 季宝珠自嘲道:“如今这样还敢见她,她怀着龙种,万一从这出去有个好歹,岂能担待得起”。 雨燕道:“看她还算有点良心,还知道回来看看”。 季宝珠道:“或许多少有点感恩,回来也是顺便炫耀下如今富贵荣华”。 雨燕道:“合该她命好,遇上主子心慈的,正赶上皇上急盼子嗣,听说皇上隔三差五的去慕容才那里,也顺道过她宫里看看,宫里的这些主子奴才如今可都高看她一眼”。 大难过后,有提起萧昂,季宝珠几乎没什么知觉,她知道萧昂这个她心里已经彻底死了,完完全全死了,终有一日,季宝珠要为枚青讨回公道。 雨燕又道:“才太监小安子捎话来,说娘娘母家一切都好,娘娘勿以他们为念”。 季宝珠要说这世上还有留恋,也就是季家的,这不长时间的缘分。 次日,季宝珠起身,觉得头重脚轻,身子绵软,芳春侍候娘娘穿衣时,觉得有点不对劲,道:“娘娘,奴婢看您脸色不对”。 季宝珠也觉出异常,呼吸有点重,一摸脸颊,有点热热的。 雨燕也摸了下她的头道:“娘娘,奴婢还是奏请淑妃娘娘,找个御医调治”。 说吧,雨燕就出去招呼赵胜,赵胜扫院子,跑过来,问:“怎么了?” 雨燕道:“娘娘有点烧,去禀淑妃娘娘,找个御医来看看”。 赵胜放下扫把即刻就去了。 季宝珠早膳也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粥,就仍旧躺下。 一个时辰后,太医挎着药箱来了。 芳春撂下帐子,太医请脉,季宝珠隔着纱帐,隐约辨出来得是许御医,知道这是季云海的,不免多说两句,问:“许太医来得真快”。 赵胜去禀淑妃还殿外等了有一阵子,拿着淑妃的牌子去宫门口找太监传御医,这又需要一阵子,一个时辰赶到,也够快的,除非一点没耽搁。 许御医却道:“早起去舒贵妃娘娘宫中,给张太医送他要的几味药,听说娘娘病了,就跟着赵公公过来了”。 许太医问;“娘娘觉得如何?” 季宝珠道:“就是身子没力气,心慌”。 许太医放下季宝珠的手腕,道:“问题不大,娘娘喝几剂汤药,就没事了”。 雨燕和芳春旁也松了口气,雨燕道:“才紧张死奴婢了,就怕主子又闹毛病”。 许御医道:“微臣开几剂药,娘娘有事就唤微臣,微臣这阵子坐堂的,后宫几个主子相继有了孕,也够忙活的了”。 季宝珠脱口问道:“舒贵妃快生产了”。 许御医道:“不出半月宫里又有的忙了”。 季宝珠没说话,许御医停了片刻却没动地方,季宝珠从帐子里朝外看去,知道他可能有话说,毕竟宫女旁不方便,就谓雨燕道:“先去烧壶开水,觉得口干,要滚热的”。 把雨燕支使出去,季宝珠始终对水桃和雨燕二有怀疑,反而对芳春没什么芥蒂。 许御医看雨燕消失门口,打开药箱子,取出个纸包,也没用芳春传递,手自帐子底下过去,亲手交到季宝珠手里,嘱咐道:“这是微臣特意给娘娘吃的药,娘娘一定看仔细了,切记”。 站起身,又说了句听似不相关的话,“微臣才从舒贵妃宫中出来”。 季宝珠纳闷,才自己问,他已经说过了,这许御医具自己观察,精明不像是忘事的。 许御医临走又说了句:“娘娘记着微臣嘱咐的药,看清楚,微臣才看过舒贵妃娘娘”。 看过舒贵妃娘娘,许御医连说了三遍,而且最后一句还是嘱咐自个看那药的连着,奇怪他没说吃,说看,季宝珠有一阵子狐疑,这许御医明显不对,似有话说,又碍着跟前有。 季宝珠道:“芳春,引许御医下去用茶”。 许御医告退,跟了芳春出去。 二刚一出门,季宝珠忙就打开纸包,奇怪里面只有一位中药,药名:梅子。 季宝珠仔细回想着许太医说的话,“微臣才看过舒贵妃娘娘”。 “梅子”季宝珠反复心里念着,梅子、梅子、没子,想到这心里一惊,难道是舒贵妃的孩子没了。 雨燕端水进来时,季宝珠已把纸包收了起来。 暗想:舒贵妃孩子若没了,萧昂的打击不会轻了,想到萧昂的痛苦,心中一丝快意。 瞬间明白了,陈皇后一直隐忍,可能等的就是这一天,可作为执掌六宫的皇后,舒贵妃落了胎,是不是也难逃干系,皇上首先会怀疑到她身上,起码也是失察之罪,这陈皇后怎么洗脱责任? 这一点,季宝珠想了很久,没想出来。 48胎死腹中 半月后, 锦华宫 内殿中不时传出阵阵尖叫声,即将迎来皇子的诞生,喜气洋洋宫来往穿梭,吴太后和柳贵太妃,就是不常出来的俞太妃也紧张地等外殿。 舒贵妃的母亲皇上特殊恩准进宫照顾女儿,此时心里焦急,看太后和皇上旁,也不敢太过于表露。 渐渐得喊叫声歇了,一个宫女端着盆子出来,萧昂拦住问:“怎么样了?” 那宫女道:“御医说难产”。 又过了一个时辰,内殿还是没有动静,萧昂坐不住,起身地下溜达。 来回走了几圈,脚步停太后和太妃面前,道:“母后太妃还是回宫等吧,这一时半刻的也没动静,等生下来,儿臣即刻去通知母后太妃”。 这老姐仨老了,身体平常这病那痛的,今儿坐得时间长了,就觉得疲惫,听皇上说,柳贵太妃和俞太妃都看吴太后行事。 吴太后站起身,用手捶了捶腰,宫女忙上前扶着,吴太后看看二道:“不的,三先回去,去慈宁宫等,皇上一有信,就速去通知们过来”。 俞太妃较这二年纪轻些,还好,听吴太后的话,不放心地看看皇上,道:“有什么事,可要马上告诉们,皇上自个也不用急”。 萧昂心里着急,但看俞太妃眼神中的关切,就不忍让老家担心,道:“太妃放心,儿臣没事的”。 太后和太妃还未等走,就听里面乱了起来,舒贵妃急促叫了二三声,嘎然而止。 随即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宫女,神色慌张,惊疑不定,跪下急奏道:“皇上,贵妃娘娘好像不大好,御医们正想折”。 吴太后和太妃三一听,脚步折回,萧昂着急问:“怎么个不好?” 那宫女一看皇上急了,紧张得更加语无伦次,道:“胎音听不到,贵妃娘娘晕死过去,生不出来”。 萧昂急了,迈步就要进去,吴太后一把拦了,道:“男不能进,血光冲了皇上”。 萧昂急道;“朕进去看看就出来”。 俞太妃和柳贵太妃忙也拦前面,不放他进去,俞太妃道:“女家生个孩子不算什么,皇上贵为天子,冲撞了不是闹着玩的”。 吴太后看他实担心,朝宫女道:“进去传个太医出来”。 一会,张太医的副手从里面急慌走出,快步来到皇上和太后、太妃面前。 撩袍子咕咚跪下,哭丧着脸道:“启禀皇上太后,贵妃娘娘这胎像不好,不知为何就生不出来,而且……”。 萧昂着急道:“快说,而且什么”。 正说着,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奔出,音儿都差了,一下子跪伏地,打着颤,结结巴巴道:“皇…..上,太…..后,娘…..娘娘生了”。 四个脸色现出惊喜,齐道:“生了什么?” 那宫女上牙直打下牙,哆哆嗦嗦地道:“死……死胎”。 俞太妃惊得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多亏萧昂旁顺手扶了一把,才站稳身子。 柳贵太妃一下子跌坐椅子里,吴太后还算镇静,望着萧昂安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皇上不要着急,不是还有慕容才和夏常吗?两个里总有一个能生出男的”。 萧昂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对张德全吐出几个字:“阖宫的一个不许放走,查”。 这也没戏了,太后太妃们也泄了气,由宫女扶着离开,只剩下舒贵妃的母亲,什么也不顾就奔去内殿,少顷,里面传来一声压抑地悲鸣:“可怜的儿呀”。 季宝珠高热退了,却渐渐发起低烧来,听闻赵胜等说,宫中正为舒贵妃生产忙碌着,也就阻止了雨燕要去传太医的事。 这日早,季宝珠觉得身子轻快了点,就支撑着起来,总也没下地,身子虚弱,走路直打晃。 照了照妆台上的铜镜,看里面之,乌发披散,面色蜡黄,削尖脸,衬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 对雨燕道:“今儿好像有点精神头,打盆子水好好洗洗”。 雨燕和芳春看主子却是比头几日见强,也跟着高兴,就忙着服侍主子梳洗。 发丝挽起,收拾一番,芳春道:“主子这一捯饬,整个就不一样了”。 季宝珠向铜镜里看,也似换了个似的,道:“三分长相,七分打扮”。 芳春呆呆地道:“主子这话用奴婢身上就不行,奴婢怎么捯饬也上不得台面”。 季宝珠由衷地道:“这样过一辈子不也挺好吗?” 芳春虽有点呆,但这段日子下来,瞧着主子走的路,暗自庆幸,还不如自己个奴婢。 正这时,春财却推门进来,脚步有点急,季宝珠从铜镜里见了,看他脸色庄重,定有大事,回过身来。 春财走近几步,压低声儿道;“才奴才取早膳,听御膳房的说,舒贵妃生了,生了个死胎,不知是不是真的”。 季宝珠虽得许御医暗示,还是一惊,果然是真的。 道:“是真是假,用不多久,就能知道”。 赵胜出去打探,回来说:“此事是千真万确的,锦华宫阖宫的都封里面,不让出来,还有舒贵妃的御医,稳婆,皇上正亲自查此事”。 季宝珠未等说话,雨燕道:“皇上对后宫的事很少过问,每次都由着皇后处置,这次一定是下了狠心”。 季宝珠心道:怕又有倒霉了,以萧昂的心智,这回真凶劫难逃。 季宝珠心中快意,虽知这样有欠厚道,可就枚青的事,她无法原谅他。 锦华宫正殿 萧昂负手站立,两旁跪着一干太医院的御医。都战战兢兢的。 负责舒贵妃龙胎的张太医跪伏于地,身形抖着,不敢抬头 萧昂冷飕飕的声儿从他头顶滚过,“据实说了,或可绕个全尸,否则……”头上一两声冷笑。 萧昂打住,张太医抖得更加厉害,结结巴巴地道:“禀……皇……上,微臣……不敢虚言,此事微臣…..” 萧昂厉声道:“快说”。 张太医事到如今,也不敢隐瞒,连连叩头道:“微臣确实知道,不敢说出来”。 萧昂道:“多久的事”。 张太医道:“一月余,微臣诊脉时发现不对劲 ”。 “是何原因?”萧昂这才问到根上。 张太医叩头道:“微臣判断是中了红花之毒”。 萧昂身子瞬间不动了,眸深犀利,像一把刀子,连旁边的张德全见了,都埋下头去,后脖颈子冒着凉风。 “后宫何竟敢朕眼皮子底下下毒,朕防范之严,断不会有贵妃怀孕期间下毒” 张太医此时也不惊慌,一副豁出去了,反正抻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 又道:“贵妃这毒非一日”。 萧昂转向跪着的太医院颇有威望的院判汪同和,道:“这可是实情”。 汪院判急忙向前膝行两步,伏地奏道:“却是实情,不是御医推卸责任,以微臣看贵妃身体里的毒一年以上,胎死腹中,应该是长期毒积聚体内,使婴儿缓慢致死”。 萧昂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舒贵妃中毒一年以上,毒应该是一点点下的,下毒非一日,可这么长时间,以舒贵妃的精细,竟然毫不察觉,就奇怪了。 这时,小太监快步上殿,跪奏道:“禀皇上,白御医门外侯见”。 萧昂道:“宣”。 御医白如氏奉旨而来,行大礼。 萧昂挥挥手,道:“免,白御医起来说话”。 白如氏起身,立于一旁。 萧昂道:“贵妃的事白太医也能耳闻,白御医请脉,看看到底是何缘故”。 白如氏道:“遵旨”,随即进去。 萧昂坐下,候着白如氏最后诊断。 片刻,白如氏出来,奏道:“皇上,微臣看过,贵妃娘娘的脉象,中毒已深,绝非一日,体内积蓄,终至而发”。 萧昂观白如氏面色沉静,一派坦然,这番结论应该确定无疑。 沉声道:“传旨,御医张仲泰刻意隐瞒真相,所报不实,着立斩”。 张御医悲哭一声:“冤啊!” 众太医都吓得抖衣而立,没有敢出声求情。 萧昂又道:“张仲泰一之罪,不牵连无辜,与他无关,白如氏留下,其他都下去吧”。 一干众太医吓得急急下殿去了,出了宫门,才抹抹头上的冷汗,才捡了条命。 君王一怒,无数条命顷刻没了。 萧昂沉声道:“锦华宫的宫带上来”。 锦华宫的宫女太监齐嬷嬷带领着上殿跪下。 萧昂阴冷的目光扫眼殿下跪着的宫,众战战兢兢趴伏地,不敢抬头。 萧昂看眼打头的齐嬷嬷道:“话不用多说,现就给说实话,贵妃娘娘是怎么中的毒,红花这味药谁都知道做什么用的”。 齐嬷嬷此时不敢有所隐瞒,哆哆嗦嗦道:“贵妃娘娘曾服了个美颜秘方,里面却是有一味药是红花,可是……可是……”。 齐嬷嬷由于紧张可是了半天,萧昂耐着性子等她说。 齐嬷嬷提上一口气,道:“可是自打知道有了身孕就不服了”。 萧昂侧头问白如氏道:“这怎么解释”。 白如氏对齐嬷嬷道:“方子可还有,拿来看看”。 齐嬷嬷偷瞅眼萧昂,萧昂蹙眉道:“还不快去,还等什么,等着挨板子吗?” 齐嬷嬷吓得爬起来,一路小跑进去内殿,柜子里翻腾出纸包纸裹的一张方子,拿来手里往出走。 急慌中也没顾上看床榻上躺着的舒贵妃。 舒贵妃眼巴巴看着她出去,有所知觉,这段日子锦华宫的宫女都被关了起来,只有一个小宫女旁侍候着,舒贵妃于巨大哀痛中又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齐嬷嬷手里攥着方子出来,递到白御医手里,白御医看看,上面写着:丹参11钱,生地7钱,红花11钱……。 49冷水浇头 白如氏接过齐嬷嬷手里的药方,仔细看看,躬身奏道:“皇上,这方子看似没什么,只是红花多了点,但长期服用就不好说了,因而异,个体质不同,虽贵妃后来不服了,孕初期不知道情况下,一直用此方,这微臣就不好轻易下定论”。 白如氏说得明白,是这方子致死胎儿还是另有其他,就不好说了。 萧昂内心恼怒异常,自舒贵妃有孕,自己防范甚严,不至出什么纰漏,一定是这药方所致,难怪她看上去,有种眩惑之美,原来是暗中用了这个毒方。 萧昂低沉声道:“齐嬷嬷不知劝诫主子,杖毙,贴身宫女有知情者杖毙,其她宫发往浣衣院”。 齐嬷嬷听完,两眼一翻,当时就瘫倒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两个贴身宫女吓得花容失色。 萧昂挥挥手,太监上来,拖起来就走。 一时哭喊哀嚎声不绝于耳。 内殿里躺着的舒贵妃听了,心惊肉跳,强支撑起身子,才要自己下地,内殿的门大力踢开,萧昂就迈步进来。 舒贵妃一看皇上的脸色,加上才齐嬷嬷拿了药方出去,心知不好,一骨碌爬下床,跪爬向萧昂脚边。 萧昂脸色铁青,弯腰托起她尖尖的下颚,恨恨地道:“要这张脸有什么用,美貌”,萧昂哼了声,声音更加冰冷,道:“美貌后宫不缺,朕也不稀罕”。 说着,手下用力,舒贵妃疼得‘哎呦’一声。 这时,一个太监匆忙进来,回禀道:“启禀皇上,慕容才要生了”。 萧昂眉梢一动,似有期盼,转身就走,也不愿多看舒贵妃一眼。 舒贵妃伸手一把扯住他衣角,哀怜地眼神望着他,委屈声道:“皇上,臣妾也是一时糊涂,不成想这样,说臣妾也确认没事才服的,怎么会……,定是有暗中做了手脚,皇上可要给臣妾做主”。 萧昂正气头上,那里肯听,用力一甩,舒贵妃才小产,体虚,被她甩倒伏地上。 萧昂不顾舒贵妃身后求他别走的哀告声,脚步毫不迟疑出了内殿的门。 芷澜院离锦华宫不远,萧昂穿过御花园,打算出西角门,这还没出园子,就见一个太监小跑来,到跟前跪奏道:“禀皇上,慕容才生……生……了”,这太监有点喘,可能平常有点结巴,一紧张就更加厉害。 萧昂急道:“是男是女”。 太监越是紧张说话越是不利落,结结巴巴地道:“公……公……”,公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萧昂急怒之下,抬腿一脚,那太监哼都没敢哼,滚出一旁。 萧昂折了方向。 张德全知道皇上恼怒,一溜快步后面跟着,也不敢出声。 慈宁宫 吴太后因着舒贵妃的事闹得乏了,此刻正歪西暖阁炕上,不紧不慢地问了句:“舒贵妃的事查清楚了吗?” 太后跟前得用的太监,也是慈宁宫总管魏公公道:“太后,奴才方才听说查清楚了,是贵妃娘娘自个服的药,原是为永葆青春,不曾想,弄巧成拙,倒坏了事”。 吴太后表情难以琢磨,问;“皇上怎么样?” “龙颜震怒,看来贵妃娘娘这回是彻底失了宠”。 吴太后徐徐道:“这是迟早的事,早就说她不是那位的对手”,说着下颏朝内宫正中方向示意。 精明的魏公公知道太后所指,道:“贵妃娘娘的精明写脸上,而皇后娘娘却堪称大智若愚”。 吴太后歪着身子累了,动弹了下,换了个姿势,懒声道:“哀家早就说,舒贵妃的宠幸长不了”。 “太后明鉴”,魏公公恭维道。 稍停,吴太后又道:“这宫里头,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 转眼深秋时节,天道便冷,熙和宫内也冰凉凉的,荣宽去司饎司领取银碳,空手而回,进门遇见春财,春财问:“怎么没有?” 荣宽话少,闷声道:“说今年这个短,可见才亚公公命一个小太监上赶着往春怡宫送了一大篓,说是给夏常的”。 春财道:“如今奴才变成了主子,主子倒……”,说到这,警醒没往下说。 雨燕正好出来,看二站门口嘀嘀咕咕的,问:“怎么了,又没领来?” 看荣宽闷声不吭,两手空空,就知道不行。 春财笑了道:“雨燕姑姑,的老乡长福公公不是管这事的,去求求她”。 春财笑得很暗昧,雨燕脸红啐了他一口,道:“去试试”。 季宝珠这段日子闲来无事,就跟着芳春学做珠花,西暖阁炕上,摆了满抗都是零碎宝石,珠子、绢纱,她做成了一个,拿到头上对着铜镜比量,样式新颖,看着不错。 芳春道:“娘娘没学多少日子,竟比奴婢做得还好,总是奴婢手笨,鼓捣这些年,竟不如娘娘这几日学的”。 季宝珠很满意,顺手插头上,回头道:“谁说不会说话,这恭维话听着心里舒坦”。 芳春正把季宝珠扔了一炕的珠子一个个收到一处,季宝珠这段日子留心,她虽有时木讷,可大多有点本事的都这样,心里就装着一个事,别无旁骛,才能做到最好。 季宝珠突然想起个新意,对芳春道:“如今就快入冬,不如们做个梅花的,年根底戴上,既新鲜又比真的耐用”。 芳春道;“主子这个主意不错,待奴婢想想,总做个不一样的”。 季宝珠想想,眉眼飞扬,道:“挑新鲜的绢纱,蕊用银丝和细碎的米珠,米珠粘银丝上,走路颤巍巍的,显着灵动,不呆板,往年做的中间镶宝石的,太俗了,把梅的高洁都污了”。 芳春高兴地道:“主子这个主意甚好,奴婢从前琢磨好的做下来很费力,没有材料,这如今什么稀罕东西都有,可劲地用”。 季宝珠自言自语道:“东西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宫里什么都不短,就是短一样”。 芳春傻傻地不解地看着主子,问:“短什么?” “真心”季宝珠面色渐渐夕阳下模糊了。 芳春尽管有点木讷,也知道娘娘想起不开心的事,暗怪自己愚钝,接了娘娘的话茬,娘娘这几日好容易高兴起来,不想枚青的事了。 这厢,雨燕去了不多一会,既抱回一篓子炭块,才进院,就被春财从窗子看见,跑出去接了,调笑道:“就说雨燕姑姑有路子”。 赵胜正出来往正殿去,也过来,看看道:“不但领了还是上好的银丝碳”。 说着唇角浮出一丝说不清的笑,又道:“雨燕姑姑宫里缘不错”。 这话雨燕听着,似有股子深意,也没搭理他,赵胜虽是熙和宫管事,但雨燕是娘娘的贴身宫女,这几个太监平日也都敬着三分。 荣宽把那篓子炭块抱到正殿,赵胜搬来火盆,雨燕安放了炭块,就燃起来。 雨燕就把才尚食局听到的,舒贵妃死胎乃是自个服了不该服的东西的事说了。 三说话,西暖阁门半掩着,听得一清二楚。 听雨燕说到舒贵妃服了个药方子,季宝珠留神听,雨燕道:“听说,舒贵妃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里面还有一味叫做红花的,致使胎儿没了”。 药方子、红花,季宝珠琢磨开了,巧了,自己钱才未烧尽的火盆中看见的方子和她的是不是同一个方。 季宝珠心里有了怀疑,打从见陈皇后第一眼,她就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贤惠如斯,开始她只是以为自己穿过来的,古代这时候,女子自小受三从四德教育,精神麻木了,可看尽宫中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就是理论上能接受,现实就接受不了。 次日,头晌,季宝珠又跟着芳春学做珠花,梅花做了大半,芳春精细,每个地方都做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的。 季宝珠一抬头,眼睛有点花,对芳春道:“去园子里走走,总做这个有点累了”。 季宝珠已解禁,芳春不放心想跟着,季宝珠摆摆手。 秋末,银杏叶已枯黄,几个太监扫落叶。 园子里很少,季宝珠走过晚兰亭,听亭子那厢有两个说话,像是两个宫妃,一个道:“听说了吗?慕容才生了,生了个女儿”。 另一个吃吃笑着,道:“听说了,还听说皇上这几日因舒贵妃的事火大,连慕容才生了也没去看”。 又传来二嗤笑声。 看来这宫里幸灾乐祸居多,姐妹相称,只做表面功夫,实则乌眼鸡一样,德言工容见鬼去吧,季宝珠恨恨地想。 走不远,就见三四个好像是御膳房的太监,手捧着、提着往东去,身后传来那两个宫妃的声儿:“瞧,那准是去春怡宫,那宫女如今可金贵着呢,皇上全部指望都她身上,听说,皇上隔三天五头过去,连带着宋昭容都沾了光,一月中也有御幸”。 走远,芳春突然道:“荣宠过甚,怕不是什么好事”。 季宝珠看了她一眼,心道;她也不似外间说得糊涂。 春怡宫 水桃舒服地靠湘色卷云纹金线莽缎引枕上,宫女小秋半蹲着给她捶腿。 太监进来报:“御膳房送来炖的补品,皇上命给娘娘补身子的”。 水桃这段日子天天吃,早吃腻了,一听难以下咽,道:“命他们搁着吧,现吃不下”。 水桃整日闷宫里,不大有宫妃同她往来,大概瞧不起外加妒忌,水桃心知肚明,也不去招惹谁,心中冷笑着想:总有一日水桃扬眉吐气,让们看不起,宫女生的皇子怎么了,就是皇上还是宫女生的,不也一样坐拥天下。 50突发事件 十一月底,难得快入冬时有了几个好天。 季宝珠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无事可做,做珠花的手艺学得七七八八了,就先放下。 清晨,季宝珠起得早,走出偏殿,看天气晴好,信步下了台阶,往宫门外走去。 芳春这几日头痛,季宝珠就命她不用上来了,下处歇着,雨燕去烧热水,一时院子里也没,季宝珠出去就没跟。 从高大红墙门进了上林苑。信步闲游,却来到一个没到过的去处,这是个周围堆砌玉石,引地热泉水,形成的小池子。 太液池是母池,而这分散小池却是子池,孕千年地热之泉,即便是寒冷的冬季,他的水温也是暖的,而初春,他的水温是清凉的,舒爽的。 这本没什么奇特之处,可奇特的是清澈的水面漂浮大片荷花,有一片荷叶离岸边很近,一朵清新的荷花托翠绿的荷叶上,煞是喜。 季宝珠看着喜欢,就蠢蠢欲动。 周围找了根树枝,想勾一片荷叶过来,怎奈就是勾不到,她数度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越是这样就越是不想放弃。 树枝偶有几下碰到荷叶上,可她气力小,荷叶原地晃晃,反而推远了,季宝珠有点懊恼,就不信,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可做事就怕急躁,一急,心就乱,一乱,就更做不好,弄来弄去,荷叶反倒更远了。 这时,一声清朗悦耳的声儿道:“是要摘荷花吗?” 季宝珠吃惊回身,见薄雾中一身披莲青色披风的男子,似一股清风拂面,给清新之感,又似晨露,璀璨晶莹,这正是年夜见到的永王萧曌。 季宝珠点头道:“正是”。 永王萧曌昨晚回来,即刻就来宫里拜见皇上太后,同皇上谈事情太晚,就宫中留宿,由于军营习惯早起,睡不着,就出来沿着上林苑走走。 冷不防,见清澈的池水边背身蹲着一女子,罗衣叠雪,宝髻堆云,看身影有点熟悉。 背后叫了一声,待那女子回过头来,惊喜认出是年三十夜初遇,独舞的女子,近前才看清楚她勾池子里的荷花,那是一大早运来,管园子的太监特意摆上去的。 永王心暖暖的,这宫里难得有这纯真童趣之。 萧曌近前几步,看池子里荷花去岸上不远,也来了几分兴致,道:“来帮”。 说吧,绕着四周,梅树上折了支长一点的树枝,和季宝珠并肩蹲水边,树枝伸过远处水面。 季宝珠盯住水面,不由脱口而出:“前一点,一点点”。 “购到了”,顺着季宝珠欢快的声音,荷花一点点的移过岸边,季宝珠探身一把抓住,取过叶子上的带露珠的荷花,拿手里,二相视一笑。 萧曌发现这宫女笑起来很好看,半天没移开目光,季宝珠偏头见了,娇羞避开他目光道:“该走了”。 说吧起身,低语道:“谢王爷”。 季宝珠手持着荷花回身才走两步,方才清朗的天空,却阴了下来,小风冷飕飕的,季宝珠一时之兴,出来也没多穿衣裳,迎面风一刮,季宝珠一哆嗦,抱紧双肩,才拔腿要往回跑,这时,后面那朗声道;“等等”。 话音才落,季宝珠略一转身,一件莲青披风低空中快速飘移过来,季宝珠稳稳接手里,又一阵冷风吹来,季宝珠身子冻得冰凉,也顾不上客气,拿着就披身上。 不敢多做盘横,这孤男寡女大早上的万一被遇见,就说不清了。 季宝珠加快步子,转过红墙,看雨燕站熙和宫门口四下张望,一眼见主子,埋怨道:“主子出去也不说一声,害奴婢好担心”。 季宝珠笑笑道:“随便走走”。 雨燕好奇的道:“主子去哪里?去了这么久?”未等季宝珠回答,又一眼看见她身上披风,身长及地,不是主子的。 雨燕也没多问,季宝珠相处久了,也摸到这宫女的性情,心里有数,很少多言。 次日,用过早膳,意外慈宁宫的太监成公公来传太后旨意:“太后懿旨,季嫔娘娘过去一趟,太后有事烦”。 季宝珠颇有点意外,对雨燕道:“请成公公偏殿用茶,少时便来”。 说着,进去内殿,换了套素雅宫装,便随了成公公过慈宁宫。 季宝珠与太后只见过数面,听闻太后年轻时杀伐凌厉,可及到见了,方觉传闻不实,太后就像个邻家祖母。 季宝珠曾暗想,太后非皇帝生母,皇帝面子情,太后性子不得不收敛,藏起棱角。 成公公将其领入西偏殿,季宝珠进门时,太后正喝茶水,和淑妃闲聊。 淑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季宝珠给太后请安,又对淑妃行礼,道:“病中得姐姐照拂,不胜感激”。 淑妃温和地笑着道:“自家姐妹,不用客气”。 吴太后闲闲的,道:“哀家让来,是有个经书要抄,可愿意?” 季宝珠暗腹,宫中那么多的嫔妃,太后为何让自个抄,自己如今都这般模样。 吴太后不愧是这么多年宫中打滚过来的,一下就猜中季宝珠想什么。 解释道:“哀家知道身子骨弱,听说是晚上睡得不大好,哀家让抄写经书,对有好处的”。 吴太后对自己如此关切,倒令季宝珠意外。 吴太后接着道;“就这厢抄吧,哀家去里面躺一会,老了,不中用了”。 说着,宫女扶着由淑妃陪着进去内殿,淑妃回身朝季宝珠友善地笑笑,季宝珠颈首。 炕上有研好的磨和纸笔,季宝珠就坐下,抄了起来,抄了有一个时辰, 觉得手有点麻,停下动了动,这一动,抄完的纸张放炕桌边,飘飘落下几张。 季宝珠低头朝地上看,这时,视线中却出现一双青缎面粉底高帮压金线的靴子,一双男子的脚,季宝珠一愣,猛一抬头,只见那弯腰拾起落地的纸张,直起腰来,季宝珠近距离对上一张清爽高贵如明珠美玉般的面孔。 二对视,笑了。 那这一笑,阳光而明朗,季宝珠被他的笑容感染,长久以来压抑的心照进一束阳光,这不是别,正是季宝珠昨日水畔偶遇的永王萧曌。 萧曌低头观纸张上的字,流畅隽永,可看出女性的细腻,然秀中隐着力道,字如其,萧曌一瞬间的凝神。 随即,递过去,季宝珠此时已然穿鞋下地,接过,敛身道:“谢永王”。 萧曌笑笑道:“今早为何没去折荷花?” 季宝珠愣愣,萧曌问这话,显见是他去了,没看见自己,片刻回神,戏虐道:“去了”。 萧曌面露惊奇,道:“去了,本王怎么没见?” 季宝珠指压唇上,背身吃吃笑了。 萧曌知道她作弄自己,脸讪红了,半晌,说一句:“今儿的荷花比昨个的好”。 季宝珠回身看他脸微微红了,自己也觉不好意思起来,二气氛正有点尴尬,一个宫女从内殿走出来,对萧曌道:“永王爷,太后内殿等”。 萧曌看了眼季宝珠,季宝珠眨眨眼,促狭一笑,萧曌迈步进内殿。 太后里面的声传出来:“老十三,看来今儿的心情不错啊!”。 宫女关了内殿的门,至于萧曌说什么,季宝珠没听到,却难集中精力经卷上,心思不禁想,萧曌怎样遮掩。 下晌,季宝珠回到熙和宫,雨燕和芳春侍候宽衣,雨燕道:“后个是冬至,皇宫里又有一番热闹”。 芳春接过主子换下来的长褂,接口道:“们浣衣院奴婢,每年也就这几日高兴,不用怕管事嬷嬷罚饭,挨打,就这几日心里能松快松快”。 季宝珠想这一晃芳春来了大半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一点不觉得,几番寒暑便成迟暮。 心境怎么这样苍凉。 冬至 皇宫中所有的节庆皆大庆一番,冬至这天也不例外 御花园中颐畅园,往年一样的热闹,一样的奢华,然这背后却总让觉出稍许寂寞。 去年,皇上身边坐的舒贵妃座位上空空的,慕容才也没出现,季宝珠也没来,一下子像是少了点什么。 众嫔妃还是一样的卖力气,表演歌舞,期冀得到皇上的赞许,飞上枝头。 傅、寒二秀女入宫日子不短了,也没引起皇上特别关注,侍了几次寝,皇上就抛开,似兴趣不大。 二本是满腹雄心,却似一出招,就打棉花上,没一点反应,二大大受挫,多少有点沮丧,傲娇的性子有所收敛,邀宠不那么自信,情绪也落了下来。 后宫这地方集天下之精华,强出头,岂非易事,当初热情顿减,坐着看别的宫妃起舞欢歌。 萧昂与往年一样,陪着太后太妃们坐看歌舞,兴致不大。 有二三次朝季宝珠往年下坐的地方望去,不免寂寞,兼有隐隐心痛。 不禁又犯了寻思,朕已经解除了季宝珠禁足,她今日为何不来,是心碎,生无所恋,还是身体不适,或是不愿意这种场合出现。 一曲罢,这时,皇后却清清嗓子,才喧嚣的大殿立时安静不少,皇后笑容可掬,道:“今个冬至为了喜庆,本宫特意请了宫外的戏团入宫,让大家开开眼界,宫里那几个熟面孔想来大家看腻了”。 这筵席时间长了,众就有些疲惫,一听皇后说宫外的戏团入宫,精神头提起来。 萧昂觉得有点新意,情绪稍高了点。 戏团的台柱女戏子果然容貌亮丽,唱腔圆润,扮相惊艳,萧昂觉出点意思,《紫钗记》阳关一折,李益奉旨随征,霍小玉灞桥饯行,众看得如醉如痴,萧昂看得入神。 正这时,帷幕后闪出季宝珠身影,萧昂不知是本能还是直觉,偏头朝殿后看了一眼,季宝珠一袭宝蓝素罗裙,衣襟处绣着一支白梅,更加衬得她肤色细白,眸深处如一弯湖水,清澈见底,萧昂一时呆了。 正这时,台上男女互使了个眼色,突然,各自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剑,直取萧昂。 51意外结果 话说,上一章,台上那对男女,持剑直取萧昂,大殿一片慌乱,众嫔妃惊呼着四处奔逃,就有殿上太监会武功的上前抵挡,怎奈根本不是二对手,几道剑光便纷纷倒地。 那男角甩掉长褂,非是女子所扮,真是个男,掩护着那扮霍小玉的女子,那女子持利刃迅疾如闪电,直取萧昂。 场面一阵嘈杂混乱,众纷纷找地方躲,萧昂身旁的陈皇后站起身,身旁一太监扯着她躲去一旁,太妃吓得抖衣而立,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几个王爷驸马急着护驾,围住男刺客,然武功明显不及刺客,不下几个回合,陈驸马受伤,忠王萧昌养尊处优惯了,武功生疏,只有招架之功,根本无还手之力,只安王能与之抗衡,二旗鼓相当。 殿下武士没有皇命不能上殿,就是上殿也来不及了。 两厢嫔妃宫女太监有的躲桌子底下,有的撒脚就跑,萧昂稳坐身形未动,眉头都未皱一下,而这时,眼看这女刺客手中利剑寒光闪了几下,几个拦路太监当时倒地,连哼都没来得及哼。 女刺客身形几晃,眨眼即到,萧昂看得出刺客武功上乘,正当刺客挺剑朝萧昂刺来,说时迟那时快,季宝珠从旁闪出,一下子横萧昂身前。 这突变连刺客都没想到,来不及收招,剑尖直奔季宝珠前胸刺来,千钧一发,同一时,萧昂一挥手,身后的帷幕拉开,从天而降的大内高手,刀剑齐发。 女子身中数剑,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她倒地瞬间,手中利刃却本能伸手向前,清醒的萧昂及时朝侧旁推了季宝珠一把,剑尖擦着季宝珠左侧胳膊划过,顿时,一道鲜红渗出,这一连串的动作都瞬间完成,幸喜女子受伤减了力道,萧昂毫发无伤。 待太后嫔妃们醒过味来,才看清楚,季宝珠已软软倒皇上怀里,萧昂嘶哑嗓音痛楚急唤:“传太医、传太医 ” 季宝珠醒来,已躺寝宫床榻上。 季宝珠睁眼瞧瞧四周,寂静无,忽地看夕阳余晖洒落窗前一挺拔的身影,那转回身,是皇帝萧昂。 萧昂几步榻前,坐塌沿边,握住季宝珠的手,目光温和表情激动,他难得露出真性情。 萧昂声音很轻,怕惊扰了她,道:“宝珠,总算醒了,不醒,朕就快急死了”。 季宝珠神情恍惚,白生生的小手,马上捂住他的嘴,轻柔地小声道:“不许说死这个字,枚青……”,突然顿住。 萧昂抓住她捂嘴的小手,放唇边亲吻着,愧疚地道:“宝珠,恨吗?” 萧昂此时用了字,而不是朕,足见动了真情。 季宝珠脸子一变,似想起什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头转过去,萧昂心痛,低沉地道:“是朕不好,要朕怎样弥补?” 季宝珠声儿冷清清的,飘忽不定,但听萧昂耳朵里,却万箭穿心。 “晚了”。 说完,抽出手。 萧昂脸上现出未有的恐慌,紧张地道:“可否给朕个机会,朕愿倾天下所有……”。 季宝珠摇摇头,却似不愿意看他,头不转回来。 二都避免提枚青的名字,这对双方的伤害太大。 萧昂突然像是怕失去一样捉住她的手,急切道:“朕相信心里是爱朕的,否则不会冒死救朕”。 季宝珠声儿冷得透骨,道:“嫔妾恨自己,嫔妾不由自主想过去看一眼……”。 萧昂冲动下一下子搬过她身子,见季宝珠咬得唇发白,失悔痛恨样子,更加难以自制地心疼。 他把她一把抱怀里,紧紧地,头贴她绵软的肩上,沉沉地道:“朕今后也不会伤害,朕发誓”。 季宝珠突然‘啊呀’一声,原来是萧昂无意中碰到她伤处。 萧昂松了点,看着她伤处,小心拿过她胳膊,紧张地问:“怎么,弄疼了吗?” 季宝珠咬牙摇摇头,轻声道:“没事”。 正这时,门外张德全略高的声道:“皇上,众大臣乾清宫等皇上”。 萧昂道:“知道了”。 把怀中的季宝珠又轻轻地拥了拥,轻轻放床榻上,耳语般的道:“等”。 说着,恋恋出去,临出门回头看一眼,季宝珠正瞪眼看他,眼神冷得他心里刺了一下,徒然心情沮丧。 萧昂的脚步声大殿回荡,渐渐无声,走远。 季宝珠坐起来,脸上除了冷还多了阴狠。 本来今个宫筵她是不想去的,她无法面对那,可是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昨个,季宝珠照例去太后宫中抄写经卷,抄着抄着,困意袭来,季宝珠歪榻上睡着了,迷糊中却有个声音耳畔道:“宫筵刺杀皇帝”。 连着说了三遍,季宝珠朦朦胧胧中以为梦中,眼皮勉强睁开,跟前空无一,季宝珠于炕下寻到绣鞋穿上,走出侧殿,正殿上静静的,连个影子都没。 季宝珠出了宫门,外间有两个执事太监,看她出来,恭敬地问:“娘娘有事吗?” 季宝珠笑笑,摇摇头。 又走回内殿,坐塌沿上,细思,方才确确实实有个声音,清晰耳边,现回想是个男声音,很陌生,没听过的,这几日慈宁宫周围还真没有这种声音的。 季宝珠无心抄写经卷,早早回了熙和宫,雨燕见了,道:“主子这么早回来”。 季宝珠道:“头有点涨,回来躺会”。 看雨燕紧张,忙道:“没事,躺躺就好了”。 次日,用罢早膳,赵胜趋前道:“今个御花园赐宴,主子提早收拾了好过去” 季宝珠极淡的声儿道:“后宫三千,也不缺一个”,言外之意是不去的。 众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无吱声。 御花园方向传来丝竹管弦细细声儿,季宝珠一枯坐良久,突然站起来,朝里间走去。 雨燕和芳春不知主子何意,也跟了进去,季宝珠换上衣衫,往外走,雨燕忍不住问:“主子去那里?” 季宝珠边走边道:“出去走走,二不用跟着了”。 她要亲眼看萧昂死刺客手里,一解心头之恨。 走进御花园,就听从颐翠宫传来锣鼓曲乐之声,季宝珠想着从正门进去太碍眼,就又来到宫殿后门,太监们阶下站立,竖耳听里面热闹。 看季宝珠来了,阶下守门太监点头哈腰道:“季主子,里面正热闹,戏都唱了一半了”。 季宝珠进去,躲厚重的帷幕后面想看个究竟,她素手撩起帷幕一角,戏台上正唱到□。 突然,季宝珠发现,扮霍小玉的女戏子似同那扮李益的男戏子好像不对劲,谁都没留意二眼神交汇。只瞬间便各自抽出短剑,直奔萧昂所坐的地方,一时大殿等措手不及。 季宝珠紧张得朝萧昂望去,这一望却倍感惊奇,季宝珠离得近,清清楚楚地看见,萧昂镇静自若,身形丝毫未动,而目光却朝帷幕后看过来,正好与季宝珠眼神对上,似一愣神。 这时,季宝珠感到了异动,她身旁帷幕乱动,季宝珠才由于一门心思大殿上,忽略了周围已然悄悄发生的变化。 季宝珠马上猛醒,这是萧昂早就埋伏好的,来不及细想,刺客已到萧昂跟前。 季宝珠从躲藏处快速闪身出来,突然冲过去,接下来就是发生的事,这次后宫女没一个同她争,只有她一挡萧昂面前。 太后推说身体不适早就回宫歇着了,柳贵太妃此刻正由太监扶着,躲去一旁,俞贵太妃担心皇上却被宫拉了躲远。 季宝珠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低头一看,左臂一道殷红,她身子骨虚加上一路走来,体力不支,又乍见血,就昏了过去。 只是昏死过去刹那想,这样就死了能救了季家老小吧。 季宝珠仰躺着,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梦中之所说皇帝遇刺的事还真发生了,难道他和刺客是一伙的,太后宫里也隐藏着他们的,这一定是个太监,她听出太监特有的嗓音。 萧昂上朝,一直未回□。 季宝珠伤也不重,擦破点皮,她躺不住就起来。 天一擦黑,季宝珠就走到院子里,命关上殿门,荣宽听皇上说晚间要来,但主子吩咐,也不敢不听,荣宽吭吭哧哧憋了半天,说了句“:奴才听皇上好像说晚上过来”。 季宝珠似没听见一样,荣宽看主子没搭理,也不敢坚持,就把门关上。 谯楼鼓打二更,萧昂回内廷来,舆撵停熙和宫门前,小太监上前推门,见门上了栓,使劲晃悠几下,萧昂正好下撵看见,道:“门关了”。 小太监道:“顶了门闩”。 大门都上了栓,张德全心里责怪季嫔,竟敢把皇上关门外,故意不开门。 没好气地对小太监道:“用力砸门”。 小太监刚想上前抡起胳膊,下死力要砸,萧昂挥挥手,拦住道:“算了,回乾清宫”。 御辇原路返回。 季宝珠听宫门外没了动静,知道萧昂已走了。 安心睡了。 52欲罢不能 次日,萧昂下朝直奔熙和宫,不让宫通禀,直接进去内殿。 季宝珠正半倚榻上,举着一本书卷,手臂伤及表皮,没什么大碍,听门外脚步声,‘啪嗒’灰鼠毡帘子一跳,萧昂走进来。 季宝珠双手合上书,放塌边,别过头去,也不下地行礼。 萧昂挥退左右,走净了,屋内就二,萧昂含笑上前,挨着季宝珠身边坐下。 二靠得很近,萧昂侧头,看季宝珠一缕发丝挡住脸颊,轻轻用手撩起,手指触碰到季宝珠细腻白嫩的肌肤,心情激荡,头凑近耳畔。 未等萧昂有所动作,季宝珠朝侧旁一躲,背过身去,萧昂讪讪的,也不着恼,抓起她放锦被上的手,握自己大手里,只觉掌中绵软温热,心里妥帖。 季宝珠往回抽了两下,怎奈萧昂握得紧,无济于事,季宝珠就任他扯着,然总是背过身不去看他。 萧昂低声下气地陪着小心道:“是朕错了,朕知道错得离谱,无法原谅,能不能给朕一次机会,朕会让知道朕心中是多么重要”。 季宝珠未待听完,嗤笑了两声,断然截住他话头,道:“皇上乃一国之尊,给嫔妾陪不是,不是有失帝王体统,嫔妾万不敢当”。 萧昂下话被她堵嘴里,心中懊丧,愧悔交加,越发不肯就此放下,板过她双肩,二面对,萧昂盯着她的眼睛道:“能为朕做的,朕也能为做,相信吗?” 季宝珠只想纵声大笑,萧昂啊!萧昂!说的什么梦话,为做,为做的就是伤害。 精明如萧昂,当然读懂了季宝珠眼睛里的内容,那份嘲弄、不屑,让他的心备受伤害。 季宝珠冷冷地开口道:“皇上,嫔妾累了,要歇着了”。 这公然的逐客令,萧昂一时无所适从,看她脸上冰冷,只好耐着性子,陪着小心道:“爱妃就歇着,朕就不打扰爱妃了”。 说着,起身,回头看季宝珠避过他眸光,一副决绝,萧昂无可奈何,第一次一个女面前显得束手无策。 出去内殿,看芳春守门口,微微愣了一下,这宫女面生,吩咐道:“好好侍候主子”。 说吧,面带懊恼走出去。 张德全从皇上脸上看出不快来,明知道这一定是季嫔惹得,小心问:“皇上,去那里?” 萧昂站台阶上,望望东侧殿窗子,转回头,吁了口气,道:“回乾清宫”。 季宝珠看萧昂走了,行至窗前,看铺了一层清雪的青石砖上留下一串大大的脚印,一直到宫门口。 芳春进来,站背后,轻声道:“主子,的心是不是很痛”。 季宝珠倏地回身,芳春却被主子面上深重的哀伤吓傻了。 季宝珠像是对芳春又像是对自己道:“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芳春傻傻地问:“结束什么,主子说什么结束了?” 季宝珠一大颗泪珠自眼角滑落,滴落衣襟,凄清地道:“晚了,什么都太晚了”。 芳春不解,嘴里重复念叨着主子的话:“晚了?” 季宝珠笑容足以令心碎,极轻的声道:“已不是”。 芳春也没明白,纳闷主子这是怎么了,惹得皇上不高兴,那是掌握生杀大权的高高上的皇帝,主子怎么糊涂了。 芳春不会了解男的心,送上门的,容易得的,男不会珍惜。 皇帝后宫三千女子,每日眼巴巴盼着、等着他,可却有个女子让他挫败,他朝堂上杀伐决断,游刃有余,可这个柔弱女子却时时让他感到把握不住,像是随时要从手上溜掉,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上灯时分,赵胜从外面进来,道:“皇上好像去了淑妃宫里”。 季宝珠想今晚怕不会来了。 于是吩咐雨燕等备香汤沐浴,浴后,季宝珠将坐下,萧昂却也不打招呼,就来了。 她乌油长发披散,脂粉未施,柔淡的灯光下,肤色光泽纯净,无一丝瑕疵。 芳春站身手为她梳理长及腰际的发丝,萧昂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芳春悄悄下去。 萧昂闻到她发间青草香,贴近她犹有点潮发间,贪恋地嗅了嗅。 季宝珠身形未动,萧昂心里不痛快加大,不满声道:“怎么朕来了,爱妃动也不动”。 季宝珠仍未动,二透过铜镜对视片刻,季宝珠唇角泛出极淡的笑容,柔声细语道:“怎么,臣妾触犯了皇上,臣妾不懂礼数,不守宫规,不侍君王,这等大罪,皇上还等什么”。 萧昂也不生气,无奈笑笑,撩起她一头的秀发,露出片白嫩的肌肤,似吹弹可破,萧昂观镜中之,清新娇嫩,秀色可餐,一时心猿意马,难以把持。 也顾不上和她斗气耍嘴,双手拦腰,打横就把季宝珠轻轻抱起。 季宝珠有点意外,他怀中挣扎几下,萧昂抱得更紧,不容她动弹,轻轻把她放床榻上,添了下发干的唇,饥渴难耐。 动手为她宽衣解带,季宝珠死死扯住腰间带子,抵死不从,萧昂怕弄疼她,不敢太过用力。 即便他用了三分力气,季宝珠也不是对手,萧昂轻轻一扯,带子松落,季宝珠宽大的亵衣敞开,露出雪藕娇躯,萧昂喉中干涩,眼神炽烈,几下甩脱袍子,压了她身上。 季宝珠初时奋力挣扎不从,但片刻娇喘嘘嘘既不动了,萧昂看她由于挣扎用力脸色绯红,暗哑声心疼道:“乖,别动,看弄疼了”。 季宝珠浑身瘫软,没丁点力气,只好仰躺着任他亲热,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悲哀,眼泪悄然滑落。 萧昂正情绪高涨,唇频频落她的粉腮,突然一颗凉凉的东西落脸上,吃惊支起身,暗淡的微黄的宫灯,隐约照见季宝珠凄楚受伤的脸,令他一瞬间冰冻。 他颓丧坐起身,用手轻轻为她擦去滚落的泪珠,痛心地道:“别哭,朕不勉强,直到愿意”。 季宝珠也不说话,萧昂切身感受到她身上撒发出拒于千里之外的冷,心一抖,莫名恐慌袭来,他是不是真的要失去她,他摇摇头,不敢相信,不会的,安慰自己道,她是爱的,否则也不会救。 此时,季宝珠却发出比她表情还要冷的声儿,“皇上,嫔妾舍命去救,这之后,二之间就完了,皇上难道还不清楚”。 这冷嗖嗖的话,却让萧昂从头凉到脚,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季宝珠看他将信将疑,又说了句;“除非时光可以倒流,回到嫔妾出冷宫那会”。 巨大的绝望排山倒海袭来,萧昂一下子懵了。 不知怎么离开的寝殿,也不知怎么回到乾清宫。 一下子瘫软龙椅里,头深深地埋掌心里,大殿上宫灯摇曳,大块金砖水磨地面一根根朱漆蟠龙柱留下的暗影,萧昂躲这暗影里,显得孤独无助。 张德全从小看皇上长大,经历生生死死,却从没见萧昂如此沮丧。 心疼地劝道:“皇上,有些心结需要时间去化解”。 萧昂半晌,抬起头,道:“真的能化解吗?”这话说得没有底气,似乎自己都不相信。 芳春端了杯热茶进来,看主子站立窗前,也朝外看了看,什么也看不见,夜黑漆漆,主子的想法她有时实是猜不透。 可又担心主子,不能不说,芳春把茶盅递到主子手里,小心地道:“奴婢不明白,皇上原来那样对主子,令主子痛苦不堪,现皇上回心转意对主子好,主子反而不理皇上,皇上如今却由着主子性闹,主子是不是还为枚青的事生皇上气,奴婢宫里呆了这么久,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个奴婢,奴婢知道主子有心结,怕这样闹下去,主子吃亏”。 芳春很少说这么多话,今儿头一次,季宝珠知道这宫女对自己忠心,是以她晚间要芳春陪寝,不要雨燕上来,她对雨燕还有很大的疑问。 季宝珠听她说完,淡淡地道:“置气要有资格,对乎的才管用”。 芳春似明白了,道:“难到娘娘是吊皇上胃口”。 季宝珠神情寥落,叹声道:“不懂,有了心爱的就知道了,这是个什么感觉”。 芳春脸红,羞涩道:“奴婢一辈子陪娘娘身边,不出宫,也不嫁”。 季宝珠道:“熬到出宫,找个普通嫁了,不会像一样,不会尝到这种痛不欲生的心碎滋味”。 芳春扭捏地道:“奴婢发誓不嫁,守着娘娘”。 季宝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热热的一股暖暖流过喉咙,滚到胃里,很妥帖,悠悠道:“还不知活到那一天”。 二更天,坤宁宫还亮着灯,陈皇后坐妆台前卸妆,秦嬷嬷看陈皇后面色不愉,知道是为了刺客的事,道:“娘娘不必烦恼,都是那季嫔闹的,满宫里就数她会点眼,不来的,怎么偏偏那时候又来了,还出其不意挡皇上身前,难道她不怕死吗?” 陈皇后想起这事就懊恼,这风头让季嫔那小贱抢了去,如今皇上眼里心里就只有她。 只这一招,季宝珠就板回所有的败势。 秦嬷嬷道:“合该她命好”。 陈皇后指甲掐下水晶瓶子里一朵打蔫的玫瑰,盯着看了会,道:“太子位虚,别让那贱得了便宜去”。 秦嬷嬷道:“皇上不是忌惮季家”。 陈皇后举起玫瑰花对着轻轻吹了口气,道:“如今这架势,还顾得了许多,皇上只要季嫔开心,什么事不肯做?” 秦嬷嬷道:“季嫔难道比皇上的江山重要?” 陈皇后道:“皇上这样的除非不动情,一动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又微微摇摇头,道:“不懂,自古夫差宠西施丢了国,商纣宠妲己亡国,太祖也曾为女冲冠一怒,他们那个不是铁骨铮铮汉子”。 秦嬷嬷听皇后说得也有道理。 突然生出个想法,献计道:“娘娘的妹子今年已及笄,不如想法子弄进宫里,娘娘也好有个帮手,或可诞下皇子,不管怎么外家都是陈家”。 陈皇后道:“这个事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如今皇上一门心思都季宝珠身上,别无旁骛,即便进宫,也难得圣宠”。 秦嬷嬷道:“皇上看皇后面子上,也会敷衍一二,只要侍寝有了皇嗣,那还怕皇上的心不拉过来”。 陈皇后白皙的指尖把枯萎的花瓣抻直,不知可否,秦嬷嬷知道皇后动心了。 53醋意大发 季宝珠早起,走出寝殿,站在回廊下,望一眼天,碧蓝,虽已入冬,凉凉空气还是让人舒爽。 雨燕道:“早上冷,娘娘还是回屋去吧” 季宝珠道:“昨晚停食,出去溜溜,回来在用早膳”。 季宝珠临出门,芳春拿了件水红缎面狐狸皮大氅披在她身上,却不让二人跟着。 她转悠着就进了上林苑,青石砖地落了层薄雪,季宝珠沿着小径漫步。 脚步不自觉又行往那温泉池水去处,打老远,就见岸上蹲着一男子,季宝珠无声笑了,背影便认出正是永王萧曌。 季宝珠放轻脚步漫行过去,不知为何萧曌此刻却回过身来,见到她,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旋即站起身,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季宝珠莞尔一笑,道:“放不下这一池荷花”。 季宝珠自己说完,一下觉出唐突,不觉面色微红,那人会不会想多了,自己这意思有点暗昧。 萧曌看她脸上飞上红晕,一瞬间恍惚,有点呆了。 停了半晌,萧曌搓着手,有点局促道:“我知道一处看荷花极好,你随我来”。 说吧,不等她反应,就自顾自朝前走,季宝珠稍事犹豫,就跟了去。 二人爬到一个石头山上的亭子,并肩远望,果然,季宝珠高处见那清池上铺着成片荷花,池子上笼着飘渺的水雾,若隐若现。 季宝珠兴奋道:“真美,我还不知有这个好去处”。 萧曌道:“我小时常来这地方,高高地俯视整个园子,心像要飞”。 季宝珠正有他说的感觉。 萧曌望向远处,道:“日落的风景也极好,于晨曦中观看,风景迥异”。 季宝珠道:“如此说来,日落便来”。 二人下了亭子,季宝珠站在水边,水雾散去,一池子澄澈清泉,季宝珠撩起水,洒在脸上,却是温热的。 萧曌此刻已无声站在她身旁,侧头看她,几颗水珠挂在雪白肌肤,越发映衬得晶莹剔透。 看了足足有大半天,季宝珠察觉,微低头,道:“我该走了”。 说吧,轻飘飘打萧曌身旁离开。 季宝珠身影消失在远处,萧曌驻足良久,方迈开步子朝慈宁宫走去。 季宝珠转悠大半天,才往回走,一进熙和宫,迎面雨燕跑出来,问;“主子见到皇上了吗?” 季宝珠不解地摇摇头,雨燕紧张地道:“皇上才来过,问起主子,奴婢回说出去了,皇上就走了”。 歇息片刻,早膳时辰到了,季宝珠心情好起来,多吃了半碗碧粳米粥。 撤了桌子,枚青等下去吃饭,屋里就留春儿。 就听殿外一声:“圣上有赏”。 伴着声音进来个乾清宫的太监,手里捧着缎子面包裹,季宝珠谢恩接过,打开一看,晃得眼一花,却原来是一件雪白狐裘大氅,触感柔软,没一丝杂质,一看就是上品,宫中亦不多见。 那太监道:“圣上说季嫔娘娘身子弱,天冷出去多穿点”。 太监后一句,季宝珠听了,觉出不对味,但也没做多想。 萧昂前朝有事,至晚也没回内廷。 次日早 季宝珠这二日习惯了早起,因此,天一亮就醒了,惦记那处荷花, 扶了芳春,出宫门,往上林苑去。 进了上林苑,只见枯树上压了薄薄一层白雪,显得极其干净,冰雪下数处泉水,冒着白腾腾的雾气,这是地引热泉,因此冬季不冻。 季宝珠不由自主朝荷花池方向走,路走熟了的,芳春也不知主子要做什么,只好跟着。 季宝珠来到那处荷花池,清澈的池水中,漂浮着大片清新的荷花。 芳春惊奇地道:“这是什么所在,奴婢怎么没来过”。 季宝珠心中充满欣喜,道:“这片荷花多美,难得宫里有这清净地方”。 “爱妃起得这么早”,突然一声,把季宝珠和芳春吓了一跳。 季宝珠正想着萧曌会不会来,突然听这声音,不觉身子微颤了一下。 说话人就在她身后,细心发觉她这一细微变化,心里一酸,声儿冷了几分道:“爱妃是要荷花吗?” 季宝珠徐徐转身,萧昂冷眼看着她,季宝珠心念一动,他此话何意,分明是知道了永王为自己取那荷花之事。 倒抽口凉气,难道他跟踪自己的兄弟,不然怎会知道,季宝珠当然不会想萧昂派人跟着自己,唯一解释只能是跟着永王。 萧昂在这心爱女人眼中,看到了润人的冰凉,心猛一刺痛,不是错觉,这眸子似有那么点遮掩的失望。 季宝珠极淡的声懒懒地道:“嫔妾没兴趣”。 说着,就要从他身旁过去,季宝珠与之擦身一瞬间,萧昂一把扯住她衣袖,隐含怒气,沉声道:“你跟谁在一起有兴趣?永王吗?” 季宝珠愤然挣脱他,往回走,似不屑看他,萧昂食指并拢,攥起拳头,牙缝里挤出一句:“季宝珠,你就这么无视朕吗?” 季宝珠头也不会,继续走。 张德全跟在身旁,一阵着急,见皇上眼神似一头受伤的野兽,像是立刻要扑上去吃了季嫔,忙小声道;“皇上,早朝时间到了,朝臣们都等着呢”。 萧昂看着季宝珠头也不回走远,握拳的手松开,这一刻似无奈。 季宝珠觉得惊愕,萧昂为人阴险,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跟踪监视自己兄弟,何况是在皇宫大内。 芳春此刻在耳边怯怯地道:“娘娘,您不该惹皇上不高兴了”。 季宝珠冷哼了声,道:“我心中也不快,是他一大早惹娘娘不高兴”。 芳春小声道:“可他是皇上啊”。 季宝珠一下子想,萧曌可不要在来,听说他还没离开京城,似是要等到年后在返回西北边陲。 又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萧昂整日都没过来,季宝珠眼前闪过他那种眼神,有点心神不宁。 晚间歇下时,还惦记着这事,好容易睡着了。 次日,清晨,天上飘飘扬扬下起了雪,季宝珠站在西暖阁窗前,朝外望着。 萧昂没见人影,季宝珠更加忐忑,一整天魂不守舍,萧昂会不会对永王不利,让她不敢往深了想。 黄昏时,宫门外却来了个小太监。 赵胜才从正殿出来,见是乾清宫的太监唤作小福子,道:“公公来有事啊?” 小福子道:“皇上命你主子去御花园赏梅花” 赵胜道:“公公去里面暖暖,喝口热茶在走”。 小福子随赵胜去偏殿等。 赵胜进去回禀,季宝珠听了,更加疑惑,这都黄昏时分,赏花,这里面暗藏什么不轨。 季宝珠跟着小福子来到御花园深处,三面临水,号町兰水榭,水面金色波光映照下静谧不动,如镜面般,这是不冻水。 季宝珠进门时,背身坐着二人同时回过头来,对坐的是萧昂和萧曌兄弟俩。 季宝珠已有准备,萧昂必来者不善,而萧曌却似一愣。 萧昂余光瞥了眼萧曌,朗声道:“朕传爱妃来饮酒助兴”。 季宝珠此时也不用遮掩,大大方方,参了君王,然后朝萧曌福身道:“参见永王”。 既是萧昂都知道了,故意而为之,装作不相识,反倒有暗昧之嫌。 可萧曌一听爱妃两字,却惊愣住,半天没缓过神来。 萧昂朝萧曌道:“皇弟不知,这是季云海季尚书的女儿”。 萧曌这才恍然明白,这就是宫内外盛传的季嫔,才为皇上救驾。 萧曌只觉心里不是滋味,勉强敷衍道:“臣弟听说季嫔救驾有功”。 季宝珠暗恨,萧昂疑心重,此举,一定是想到别处,看着萧曌勉强道:“那是嫔妾救了皇上,是皇上料事如神”。 萧昂对季宝珠道:“爱妃坐过朕身边来”。 季宝珠明知他是故意,暗骂,也只好过去,和萧昂隔着空隙坐下。 萧昂看她如此,心自不舒服,猛地伸手一把拉过她来,季宝珠冷不防,身子一歪,倒在他怀里。 旋即红脸直起身,面带些许脑意。 萧昂仍不想放过她,伸臂揽住她肩头, 萧曌看见,不知为何有一分不自在。 萧昂见了,把季宝珠箍得更紧,使其靠在自己身上,季宝珠挣脱躲闪。 萧昂见萧曌和季宝珠二人表情尴尬,醋意大发,故意伏在她耳边声音不低道:“朕今晚要爱妃侍寝”。 又朝萧曌道:“季嫔酒后的模样皇弟没见过,那真是尤物”。 这轻薄的语句,令季宝珠恼怒,粉面通红,‘嗖’地站起身,道:“嫔妾身子不适,不能侍寝”。 说着,抬腿就朝外走。 萧昂大窘,怒中声高道:“胆大季嫔”。他这一声,顿时由外进来五六个卫士,以为皇上又出事了。 拦住季宝珠去路。 季宝珠缓缓回身,冷冷地看着萧昂嘲讽地道:“是要拉出嫔妾杖毙?” 萧昂一时无话,季宝珠又冷得透骨的声逼问道:“是吗?皇上”。 看萧昂不答,季宝珠转回身,朝外走,这回武士也不敢拦阻。 季宝珠走到外面,听里面萧昂断喝:“滚出去,谁要你们进来的”。 季宝珠心中徒然痛快不少。 春财本来等在偏殿,方才见门外武士入内,不知出了何事,总算见主子出来,忙赶上来,紧张道:“主子这么快出来,奴才方才看一乱,以为出什么事了,为主子提着心”。 季宝珠焉能说方才的事,轻描淡写地;“皇上说话大声些,这些武士被上次的事弄怕了,忙就赶奔进去”。 春财道:“原来是这样,没事就好”。 54真情表白 季宝珠回宫,已经掌灯了,雨燕和芳春诧异主子这么快回来,看主子好像有点心不焉,雨燕机灵,待主子进屋后,拉着春财悄悄问:“怎么这一会功夫就回来了,还以为要明个清早才回”。 春财拉着她到西侧殿拐角处,看看左右道:“不知为何主子进去不久,听见里面似皇帝声很激动,一干武士冲进去,吓得就怕主子惹恼皇上,这宫中那个不是小心谨慎,偏主子不是,真让悬着心”。 雨燕听了,着急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就见主子好好出来,后来就回来了”。 雨燕低头寻思片刻,狐疑道:“皇上竟好好的放了主子回来”。 春财一直憋着心里的话,想问没机会,此刻忍不住道:“雨燕姑姑,主子为何不让晚间值夜,而让芳春一个后来的上去”。 雨燕神色有点不自然,眼神闪烁,道:“可能是主子同芳春投缘吧”。 春财朝她脸上看看,纳闷,不禁把她打量一番,这雨燕虽没有水桃的姿色,却比水桃沉稳,机灵,也没别的非分之想,不知主子为何对芳春比对她好。 这时,荣宽出来,关了宫门,上了闩,二就各自回屋。 正殿的灯火熄了,熙和宫安静下来。 岂料,睡至半夜,却突然传来大力拍门声,夹杂着太监尖细公鸭嗓喊:“圣上驾到,快开门”。 季宝珠朦朦胧胧中被芳春叫醒,看屋子里黑黑的,问:“何事?” 芳春才说了句:“皇上来了”。 季宝珠就听见正殿有脚步声,紧接着,门口一暗黑影,芳春忙躲过一旁,萧昂朝床榻走来,芳春无声出去,轻轻掩了门。 季宝珠只觉一只有点冰凉的大手敷她面颊,轻柔摩挲着,一个熟悉的压低了声儿道:“朕真想看看的心是什么做的”。 季宝珠此刻完全清醒过来,头偏向一旁,躲过萧昂的手,淡淡地道:“嫔妾已没心了”。 这一躲,把萧昂火气逼出来,又听她不甚恭敬的话,气涌上来,低沉声道:“就不怕朕……”。 季宝珠未等他说完,却掉过头来,暗中盯着他道:“杀了”,轻蔑嗤笑两声,倏忽变了声儿,道:“嫔妾活得已经不耐烦了,自个还下不得手,就等着皇上解决了,不如皇上来个痛快的”。 萧昂一时语塞。 季宝珠声儿却突然有点哽咽,道:“嫔妾倒是愿意死皇上手上,一刀总不凌迟好”。 萧昂听她声儿的幽怨,心大疼,道:“是朕让爱妃这么难受吗?” 季宝珠呜咽出声,道:“皇上,难道不是吗?” 萧昂心已柔软得一塌糊涂,对这女使性子,自己怎么一点都恼怒不起来。 他轻轻把她抱起,搂怀里,预安抚,偏他动情时,季宝珠却说了句:“皇上,恩怨与永王无关?” 萧昂瞬间不动了,胸膛里燃起一股妒火,冷声道:“原来是担心他”。 季宝珠也强硬起来,挣脱他怀抱,朝床里挪去,以期离他远一点。 这公然疏离,让萧昂胸中妒火发作,伸手扯过她来,不由分说,三五下退了亵衣。 窗外清明的月光洒床榻上,这女酮体白得晃眼,美妙无比,他更加没有理智,几下除去袍子,身子压上去,不顾季宝珠挣扎,她的挣扎反倒刺激他,一阵疾风骤雨,几乎要把她吞进去。 季宝珠不动弹了,一动不动,一具肉身,只是个躯壳。 萧昂正兴头上,季宝珠却停止了反抗,萧昂有点异样,动作却无法停下来,箭弦上,不得不发。 很久,屋子里静下来。 季宝珠一动不动平躺着,萧昂大汗淋漓,从她身上滚落一旁,意识清醒过来,有点后悔,拉了床被子轻轻给她盖身上,看季宝珠还是没反应,有点恐惧,板过她的脸,心疼地道:“说句话,这样不说话,让朕心里发慌”。 季宝珠还是无语,也不躲不动,眼神空洞,也不看他,萧昂有点恐慌,摇晃她道:“朕错了,朕不该勉强,可也不该刺激朕”。 季宝珠还是不说话,萧昂温热的唇她玉面上乱点,惶恐地道:“朕错了,原谅朕,朕以后不经允许也不这样了,说句话”。 季宝珠动也不动,像是没听见一样。 萧昂心里丝丝痛楚,头埋她颈项间,沉沉道:“朕不会失去,告诉朕不会,说不会”。 萧昂兀自喃喃道:“朕不会失去,是朕最珍惜的,朕失去的太多了,老天不会连这最后宝贵的东西都要抢走”。 季宝珠动了动,怅然心道:“这话为何不早说,直到彼此伤得体无完肤,心成碎片”。 萧昂感觉她身子动了一下,头抬起来,心稍安,低声下气地求道:“不能放弃朕,哪怕恨朕也好”,他有个直觉这女心走远,这是令他最为害怕的事。 萧昂伤感地道:“宝珠,是朕明白的太晚了,这宫中真情难得一见,别怪朕不相信”。 季宝珠声儿像空气中漂浮,“皇上现就信了嫔妾吗?”。 萧昂暗中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住,道:“朕愿意选择相信”。 季宝珠心头弥漫一丝苦涩,这要是早一点,或许可以,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萧昂早起上朝,季宝珠就这么静静躺着,这回真清净,没来送什么补药给她喝,她想笑,可笑不出来,眼泪却逼了出来。 这是她想要的,一直想要的,费劲心机,可功成后,却没有喜悦,只有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和满身的伤痛。 一乘四抬肩舆由宫门缓缓进入内廷,红毡暖棉帘子却半卷起,里面一个贵妇抻出头来,朝前面看了看,看甬道上冷清清的无,对身旁贴身侍女说:“走这半天也没见个影”。 侍女也朝外看看说:“公主今个来得早,只怕贵太妃还未起”。 此就是先帝爱女隆庆长公主,生母乃柳贵太妃,早几年由皇帝弟弟亲选驸马,京都繁华地段修建豪华公主府,公主闲来无事就来宫里走走,看望母亲,聊聊八卦事,长公主出入宫闱如走平道,无敢拦,都知圣上乃贵太妃抚育,巴结讨好的不下少数。 隆庆长公主突然发现前面冷清清的甬道上一纤弱女子背影扶着个太监,转瞬即转了弯,长公主自言自语道:“前面走的好像是季嫔”。 那侍女也看见,道:“这季嫔奴婢见过”。 长公主侧过头,好奇地问:“那里见过,她出冷宫不久”。 那侍女是自小一直跟公主身边的,因此说话也没多少忌讳,道:“公主记不记得有一日,天晚,公主留宿宫中,早起,奴婢去采花,清早园子里也没什么,奴婢就见永王爷和这季嫔水边捞荷花,看样子二很亲密的似的”。 长公主倒抽口凉气,道:“这话没同别说吧”。 那宫女摇摇头道:“奴婢岂敢瞎说,就是今个公主不问,奴婢也不会说”。 长公主朝外望望,撂下棉帘子,小声道:“这话可不能说出去”。 宫女有点懵懂,看公主脸色严肃,摇摇头,道:“奴婢不说,打死也不说,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也没什么呀,即便皇上知道只是偶然园子里遇见,又不是约好的,说嫂子和小叔子亲近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隆庆公主压低声音道:“不知道……永王他……”,后面说得声儿越来越小。 延禧宫 柳贵太妃刚吃过早膳,坐着喝茶,就见女儿来了,隆庆公主去母亲宫中,自是不用通禀。 公主行过礼,柳贵太妃鲜有这么高兴,朝旁边座位上努努嘴,道:“正好来了,陪说说话,这两日闷得慌”。 隆庆长公主年过双十,脸像柳贵太妃脸上扒下来一样,只是看着年轻有活力。 隆庆长公主将坐下,看母亲跟前也没外,只有个陪嫁进来的母亲跟前得用的老嬷嬷,嘴就说开了,“听说,皇上这两日又宠了季嫔,就为了那日的事”。 柳贵太妃听她提起,却有点不悦,道:“那季嫔狐媚子,皇弟就是心里总放不下,不知怎的,宫里这么多美,偏对她着迷,说这是不是怪事”。 隆庆长公主心里倒有小九九,道:“季嫔长得好,不过论长相,她倒也不是拔头筹,只旁的嫔妃没她好运,这都冷了,偏让她赶上这事,露了脸,筵席那么多嫔妃,都吓得不知所措,偏她来个救驾,这能不让皇上感动,本来对她就有那么几分情愫,又勾起怜她爱她的心”。 柳贵太妃蹙眉,有点烦恼,道:“季家与柳家向来不睦,这季家女要是得了宠,生下皇子,那将来太子位……”。 柳贵太妃没说下去。 隆庆长公主道:“看这形势,有这可能”。 看母亲不乐,隆庆公主道:“母亲当年本是看好贤妃,才力荐入宫,可这些年也没成什么气候”。 柳贵太妃听她一说,有些失落,道:“当年贤妃入宫,皇上也狠宠了一阵子,可就是肚皮不争气,到现也没弄出点动静来,枉费一番苦心”。 隆庆长公主突然想起道:“贤妃的妹子听说不错,母亲可有见过”。 柳贵太妃道:“听着说了,可还未见过”。 隆庆长公主来了精神,道:“女儿可见过,她同她母亲去庙里进香,正赶上女儿也去遇见,她还特意拜见了女儿,女儿仔细瞧着比贤妃还要强上几分”。 柳贵太妃道:“那日,得空宣她母亲带着进宫相看相看”。 长公主马上明白过来,道:“母亲是有意思……”。 柳贵太妃点点头,这两日正寻思这事。 娘俩说着体己话,殿外却有一听了去,晚间,就忙忙奔坤宁宫去了。 55防不胜防 罗御女从殿外进来,一进门就拍打身上的雪花,道:“天道说冷就冷了,姐姐这宫里很真暖和,那偏殿还是一样的冷,这到什么时候能住上姐姐这样朝阳的屋子就知足了”。 季宝珠想:哪有知足的时候,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对罗御女也不能小瞧,这宫中一都揣着好几个心眼。 罗常抖落身上的雪珠,去火盆边烤烤,这时,赵胜推开殿门进来,带进来飘扬的雪花。 赵胜看眼罗御女,对季宝珠道:“主子知道吗?水桃”。 说到这,醒悟忙更正道:“不,夏常,摔一跤,孩子没了”。 季宝珠正看着罗御女,听见说,转头吃惊地道:“怎么说没就没了”。 赵胜道:“奴才好像听说,夏常去宋昭容娘娘宫中请安,滑了一跤”。 季宝珠掐指算算日子,水桃若不摔上一跤,春节左右就该生了。 这时,雨燕进门,对季宝珠道:“赵公公已对主子说了,夏常的事,奴婢很担心,水桃一下子受不了”,说完,眉宇间有股子担忧,季宝珠也为她惋惜,哪怕是让她生个公主也好,这丫头心高命薄。 罗御女却旁来了一句:“这都快生产了,请的什么安啊!”。 一句话提醒季宝珠,可不是,水桃虽浮躁,却不傻,这大雪天,请的什么安? 雨燕听说,也狐疑道:“是啊,这就奇怪了,前次去水桃宫里,她还说,皇上不让她挪动,怕有闪失,又加派了几个宫看着”。 罗御女突然道:“这是不是有……”,季宝珠轻咳一声,罗御女惊觉,忙掩了口。 这事情还要从头说。 水桃离生产日子临近,一向小心谨慎,又听闻舒贵妃的事,更加了小心,那都不去,没事只闷殿里,水桃针线活不行,也就极少做针线,更加上现要什么有什么,更把针线撇到一边去,旁的也没什么嗜好,爱吃,想吃什么告诉御膳房,马上就做了送来,久而久之也吃不动了。 打扮穿戴她倒是有兴趣,可现如今大腹便便的,能穿出什么好来,而且脸上越来越难看,胖了足足有十几二十几斤。 看书是没那个高雅兴趣,只同几个宫女聊闲磕。 萧昂倒是时不时地过来,陪她待会就忙朝事去了。 这日,水桃正闲着无聊,正殿宋昭容的贴身宫女唤作莞辛的过来,道:“昭容娘娘唤常过去,有重要的事情说”。 水桃初时有点纳闷,宋昭容平时,躲着自己,很少自个跟前露面,怎么今个突然叫自个过去,好像事情很急,水桃有点犹豫道:“什么事?” 莞辛道:“是关于常腹中胎儿的事,从前跟娘娘一个老嬷嬷来看娘娘,听说会看怀的是男是女,她看过的十个有九个都是准的”。 水桃一听,动了心,就要站起身来,旁边宫女忙上前一把扶住,水桃一手扶腰直起身,对莞辛说:“去回娘娘,这就过去”。 莞辛回去复命。 水桃穿上宽大的棉袍,由四个宫女搀扶着出了偏殿的门,朝宋昭容的正殿蹒跚走去。 要不说,一多就坏事,这前呼后拥的,走到正殿台阶下,雪盖着厚厚的冰,早起宫清雪,转瞬又下了厚厚一层。 水桃和几个宫女也没注意脚下是冰上,一个宫女一不留神,出溜滑倒,水桃正走到,只觉脚踝被用力踢了一下,冰上本来就滑,她又兼着行动不便,偏这时,那宫女摔倒,另几个宫女着急扶她,扶着水桃的手就都松开,水桃一个站立不住,身子就向后倒去。 那几个宫女眼看着主子摔倒,去拉已经来不及了,水桃就这样重重摔倒冰面上。 待宋昭容得了信,出来,就看几个宫女吃力地往起扶水桃,水桃身子沉,怎么也扶不起来,急得那里忙活,宋昭容忙命自个宫女太监上前才把水桃弄起来。 众想往正殿扶,正殿离得近,宋昭容见状,忙道:“快扶回偏殿去”。 那厢早有飞跑报了皇上萧昂。 萧昂下朝回内廷,才走到半路,就得了信,忙调转舆撵奔春怡宫而来。 萧昂大步进门时,水桃才众抬着,躺下,萧昂就听一宫女突然一声惊叫:“血,流血了”。 萧昂往榻上一看,些许红红的,一点点扩大,萧昂迭声急唤:“请太医”。 此刻,宋昭容看萧昂进来,带着众忙跪下,听皇上连声唤太医。 忙奏道;“臣妾已派去请太医”。 不一刻,太医赶到,事出紧急,也没想去拉上帐子,太医只朝榻上略看看,就明白了,挨着皇上的面,又认真细致请脉,查看。 太医来到萧昂跟前,跪地奏道:“启禀皇上,夏常的龙胎已落”。 虽众看这情景都知不好,但听这结果,还是都吓得面如土色。 萧昂半天没动,也没说话,宋昭容偷瞧皇上表情看不是喜怒。 可转瞬间,却突然雷霆般暴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顾上水桃,都颤颤兢兢趴伏地上。 水桃的贴身宫女叫小烟的怕自个受牵连,忙哆哆嗦嗦叩头,撇清道:“是宋昭容娘娘急唤常过去,常才滑到门前冰地里”。 宋昭容一听,脑子‘嗡’一下,情急之下不等皇上问,马上辩驳道:“胡说,何曾命去唤她,本宫好好宫里呆着,不是宫来报,还不知道这宗事”。 萧昂低沉声道:“是那个去叫夏常的”。 就见后排一宫女,叩头,慌乱道:“是奴婢去了,却是奉了娘娘命,不信皇上问佟公公”。 皇上朝那个佟公公看一眼,偏赶上皇上还真记得他,那佟公公一听提到自己,忙也叩头道:“却是娘娘命的,奴才当时也场”。 这俩都说是宋昭容命的,这宋昭容此时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但无论如何宋昭容都是宫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惊慌之余,尚有一丝神智。 向前跪爬几步,叩头道:“皇上,臣妾自打夏常住进来,一次都没与夏常照面,是臣妾私心,怕担责任,臣妾又怎会这冰雪天唤夏常过来”。 宋昭容看着皇上的脸说着,到了这种时候,怕也是没用的,宋昭容只好尽力为自己辩驳。 皇上面无表情,宋昭容喘上一口气,又说:“臣妾为何要害夏常肚子里的孩子,臣妾又没有子嗣,这样做断无这道理”。 萧昂还是没说话,盯着宋昭容的脸上看,宋昭容此刻却没有一丝慌乱,这时候若乱了阵脚,就很可能被坐实谋嗣的罪,别不会以为是害怕,而是心虚。 萧昂宋昭容脸上,看到坦荡荡的,本来也不信这是真的。 冷声对张德全道:“把这两个奴才带回去审,还有跟夏常过去正殿的宫女也一并带回去,其他原地看起来”。 宋昭容看着萧昂离去的背影,哆哆嗦嗦的,宫女扶着方站起身。 季宝珠觉得给太后抄写经卷感觉甚好,摒除心中杂念 ,心态自然平和,这日,依旧去慈宁宫,几日未去,先去拜见太后。 吴太后见了她,和蔼地道:“季嫔伤处好了吗?不用急着过来,这也不是着急的事”。 季宝珠对这吴太后真的有份感激,是她她无助痛苦之时,让她过来帮着抄写经卷,开始没什么感觉,慢慢心静下来,虽没什么顿悟,却心如止水。 季宝珠恭谨地笑着道:“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蒙太后惦记”。 吴太后道:“难得季嫔有心,哀家同皇上也说危难时,才能看出真情”。 季宝珠心一动,吴太后真同皇上如此说,如果真是像她所说,她是帮自己,这宫中尤其像太后这等精明之,说出的话,必是深思熟虑,不会轻易开口,很明显抄写经卷一事,太后有意而为,太后平素不是有善念之,自己当时失宠,阖宫的躲得远远的,唯太后却心念自己,这令季宝珠费解,她和太后可有什么渊源不成 想着,朝太后脸上看去,太后温和地笑着,眼神却仿佛能洞察一切。 季宝珠怕自己无意中暴漏心里所想,低下头,道:“嫔妾就去抄写经卷,嫔妾告退”。 季宝珠回身想走瞬间,吴太后却说了句:“季嫔需记住,君王永远是君王,季嫔好好想想哀家这句话”。 季宝珠回身朝外走,边走走想着太后这是点醒自己,太后一定知道自己所为,是的,君王永远是君王,这一点她需时刻记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这应该就是下句太后没说的话。 季宝珠来到偏殿,桌子上仍就摆着宣纸,与她离开那日一样,这一定是太后吩咐不让动弹,算准了自个会来,季宝珠对吴太后又有了新的认识,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女性细腻的心,这就难怪先帝虽不宠却对她另眼相看。 季宝珠提起笔,工工整整抄写起来,抄着炒着,一张宣纸飘落地上,她停住,突然想起那日那,怔怔地,笔尖攒起浓墨,嘀嗒落宣纸上,黑黑的大大一个点子,是那样刺目。 季宝珠正走神,这时,外间殿上却传来两个宫女说话声,不经意飘到季宝珠耳朵里。 “听说,皇上审了招出宋昭容指使的那两个宫人,抵死都不改口,就说奉宋昭容之命”。 另一个宫女说:“皇上信不信不知道,可也没拿宋昭容怎么样”。 季宝珠听着好像是说水桃的事,就搁下笔,侧耳细听,这自打回了后宫,季宝珠也有了听壁角的习惯,这警惕性也是宫斗的残酷培养出来的,无关修养。 那宫女又问:“皇上怎么处置了那两个宫女,还有夏常在的贴身四个宫女?” 那宫女声儿小了,季宝珠隐约听见,“那两个宫女连带那四个宫女……”。 处置,不用说,一定不是什么好结果,季宝珠对宫中残酷由开始不习惯,慢慢习惯了,是不是宫里时间长了,心就麻木了。 季宝珠只想水桃现在怎么样了。 细声气的宫女说道:“夏常在也够可怜的”。 另一个脆声道:“可怜什么,还不是攀高枝,自己摔下来了,也不看看自个是谁,还妄想当个娘娘”。 细声的道:“水桃多亏出了熙和宫,不然季嫔这次……”,说到这,那宫女忙用手往里间示意,这宫女忙掩了口,朝里间瞧了瞧,看里间门帘撂着,不知听没听见,吐吐舌头,庆幸好在没说什么。 二人接下来又转了话题,还是那个先说的宫女,好像消息很灵通,道:“听说这次永王回京,是奉旨议婚的”。 另一个声儿细小的宫女道:“我昨个听太后话里话外,是想把自个侄女嫁永王为妻,可皇上的意思好像是相中了俞太妃的娘家侄孙女,两下里还要看永王自个的意思”。 先提起这事的宫女道:“我恍惚听闻永王无心娶妻,这不知是为那一桩”。 细声气的宫女突然道:“知道了,是不是那年传的……”,声儿弱了下来,季宝珠没听清楚。 下面又断断续续道:“不知是真是假”。 “我看多半是了,不然能二十有五还不娶亲,想是心里还惦记着”。 季宝珠纳闷,永王的什么事,令他身份如此尊贵,至今却孤身一人,猜一定是个女人,对,为了女人至今不娶,季宝珠轻轻叹息,这世上还是有痴情种,只可惜不是自己遇上的那人。 二人正说着,宫门外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太监的声儿传来:“敢问两位姑姑,太后呢?” 二人道:“太后在后殿歇着,公公有事吗?有事我二人就通传一声”。 那公公道:“皇上下朝过来”。 日中分,萧昂来到慈宁宫。 季宝珠从窗子看去,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萧昂还是挺拔威严,步履极快,带着副沉稳干练。 季宝珠看他欣长的身影消失在殿内,空旷的大殿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萧昂行至东间朝撂下的门帘子看了一眼,大步过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 季宝珠怕萧昂知道自己在这里,不想同他碰面,起身同两宫女说了一声,禀告太后说自己头不舒服,先回去了。 春财在下处等着主子,正和慈宁宫太监闲聊,见主子提早出来,很诧异,季宝珠推说身子不舒服。 一路有点浑浑噩噩,当走到御花园石景亭时,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如氏正穿过御花园甬道,要从旁门出去,不经意间侧头看见季宝珠,脸上不易察觉露出一抹喜悦。 季宝珠主动上前见礼,问:“白御医这是去哪里?” 白如氏还是带着春风般温暖的笑容,道:“皇上传旨命微臣去慈宁宫,听说太后身子骨总不好”。 季宝珠也觉出吴太后却是懒懒的,不愿动弹,心想也许老年人都这样吧。 白如氏问道:“季嫔娘娘要去哪里?” 季宝珠莞尔一笑道:“正才从慈宁宫出来,可巧就遇上白御医”。 季宝珠心里有个疑问一直想问,总是没什么机会,自己醒来后,白如氏就不在来了。 季宝珠朝园子里看看,冬季雪后清寒,附近没什么人,季宝珠道:“白御医若不忙着赶路,我倒是有句话要问”。 白如氏有点好奇想知道她要问什么,就道:“不急,季嫔娘娘但说无妨”。 季宝珠看了眼他身后跟着挎着药箱的小太监,和自己身后的春财,道:“白御医借一步说话”。 白如氏知道她有重要的事说,就随她来到东墙边,季宝珠压低声音问:“舒贵妃娘娘的事,想必白御医去了,不知舒贵妃服用了什么方子,致使胎儿致死”。 白如氏自小便聪慧异常,过目不忘,此刻听季宝珠问起,就把药方背了下来,“丹参11钱,生地7钱,,红花11钱……”。 季宝珠默念:“红花11钱”。 白如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有什么不对吗?” 季宝珠忙遮掩道:“没什么”,对白如氏也不能说实话,他是皇上信任的人,谁知是不是和萧昂一路的。 白如氏却道:“按理说红花量是多了点,可也不好说是不是这个致死”。 季宝珠却想着别的事,白如氏好奇地看看她,季宝珠侧脸看白如氏盯着她看,神情很专注,自己觉得微微有点异样,忙告辞别过。 二人各奔东西。 季宝珠回到寝宫,雨燕和芳春看见,诧异道:“娘娘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 季宝珠边往里走边道:“头有点不舒服,就先回来了,她隐去萧昂过去,怕遇见一节”。 雨燕紧张地道:“娘娘不舒服是不是传个御医来”。 季宝珠道:“没事,我躺躺就好了”。 说着,就进了里间,撂下一句:“我一个人歇歇”。 雨燕和芳春互相看看,不知娘娘今儿怎么了。 季宝珠掩上门,从抽屉里取出钱才人炭火盆里拾到的烧得紧剩了一角的纸片,后面几个字却是:“丹参11钱,红花11钱……”。 季宝珠捏着边已熏黑的纸片,显然是有人改过的,利用舒贵妃争宠心切,暗算了她,可白如氏说了,即便是这个量,也不见得就致胎死腹中。 那是不是还有人动了手脚,这背后之人,手眼通天,一定是在宫中多年,但起因一定是陈皇后,季宝珠判断极大可能是陈皇后,就凭女人的直觉,旁的事不敢下定论,但种种蛛丝马迹上看,方子的事一定是皇后所为。 萧昂啊!萧昂你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你,就连你的发妻都算计你,你可谓同我一样悲哀。 年根,宫里人多起来,季宝珠在太后宫里抄写经卷,透过窗子,就见来来往往贵妇,季宝珠问跟前太监小生子道:“怎么今个宫里来人多起来?” 季宝珠时间长了与小生子熟了,小生子道:“贵太妃意思是年下后宫赐宴,三品以后官员的家眷和皇亲国戚进宫,带上未出阁的姑娘小姐,都来宫中一叙”。 季宝珠道:“贵太妃这是何意?” 小生子悄悄道:“奴才前个听淑妃娘娘和太后说起,说贵太妃的意思是皇上子嗣稀薄,现宫里舒贵妃病着,几个得宠的妃嫔就只剩下潘贵人和惠贵人还得皇上青眼,皇上这几晚几乎不过□,贵太妃甚忧,和禹太妃俩商量着,同太后打了招呼,从这些家事好的人家中挑一两个,侍奉圣驾”。 季宝珠道:“难怪这么多京城贵妇,带着姑娘来,先拜见太后、太妃,然后参加晚宴”。 小生子又神秘地道:“俞太妃前个说都早些来,看好的留下,偷着先相看相看”。 季宝珠道:“这么说这主意是贵太妃出的?” 小生子道:“是贵太妃先想起的,俞太妃也满心愿意,撺掇这样做的,太后倒是无有不可,只是说这样子能成吗?怎奈她两位老人家愿意,太后也就听任她们安排了”。 季宝珠心里猜得没错,一定是柳贵太妃出的主意,她一向不喜欢自己,看萧昂如今心思都投在自己身上,是想分宠出来。 后宫设宴,都是女眷。 罗御女穿戴整齐过来,进门唤她道:“姐姐,准备好了吗?” 雨燕道:“我们主子身子不爽就不去了,御女自个去吧”。 罗御女兴致很高,今个打扮得鲜艳喜庆,道:“姐姐,如今越发不愿意去热闹场合,老在宫里闷着,难怪身子骨不好”。 季宝珠笑道:“人老了”。 罗御女道:“姐姐比我大不了几岁,就说老了,姐姐看贤妃娘娘都奔二十七八了,还如二八少女,保养得当”。 季宝珠这厢正说话,宁采女正好来找她,宁采女中人以上之姿,柳腰一把,行起路来,极有女人味,平添了不少风韵。 宁采女拜见了季宝珠,就同罗御女告退,走了。 季宝珠借着由头就不去了。 掌灯时分,后宫筵席开始,季宝珠站在台阶上,听闻坤宁宫方向飘来阵阵丝竹声,晚风有点凉意,芳春从内殿出来,把一件旧褂子披在她身上,道:“过几日就新年了”。 季宝珠突然想起问:“听说你原来是贤妃宫里的,怎么会到了浣衣院?” 芳春声儿平平地道:“总是奴婢太笨,侍候不好主子,只主子您不嫌弃奴婢,愿意收留奴婢”。 季宝珠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芳春道:“一个老娘和一个弟弟”。 季宝珠又问:“你这巧手艺是跟谁学的”。 芳春道:“跟一个老嬷嬷学的”。 二人这有一搭无一搭对话,不知却有一人乘着月色,奔熙和宫来了。 57旧情复燃 季宝珠正要回屋,一串宫灯照得院内亮如白昼,灯光闪耀出明黄,萧昂没打知会却突然来了。 季宝珠步下台阶,上前迎驾,低声细语道:“嫔妾拜见皇上”。 萧昂一把拉起来,扯了手道:“爱妃随朕去个地方”。 季宝珠这回没挣脱,任他牵着走出宫门,上了御撵,萧昂扯着她的手也没松开。 季宝珠也没有亲近之意,萧昂却也没勉强,微侧头道:“夏常是宫里出来的,她的事想也知道了,后宫嫔妃无数,朕至今只有一子,不知是不是老天罚朕”。 季宝珠感到他声音里的疲惫,无语。 萧昂看她无语,知道她心结未解,叹一声道:“朕知道心里忘不掉从前的事,但爱妃若知道朕自打出生宫里是怎么过的,每行一步都是无数生命铺就的,爱妃就不会那么怪朕了”。 季宝珠沉默片刻,发自内心的道:“嫔妾这段日子居深宫,也看到了,知道了,皇上有皇上的无奈,嫔妾有嫔妾的无奈,或许不该对彼此有情,那样活得不会这么苦”。 萧昂眼角有点湿润,转头,望着她,动情地道:“朕渴望这一份真情,这是朕生命里从来没有的光亮”。 季宝珠停了一会,低低地问:“嫔妾想知道,后宫美无数,为什么是嫔妾,嫔妾自认为才不出众,貌不惊,嫔妾很普通,毫无出色之处”。 萧昂眼眸中一点星光闪耀,深情地道:“因为真,朕阅无数,能看得出,无论怎么变,本性都善良,这独独是宫中稀缺的,朕也能察觉出最初是真心爱朕的,是朕不懂得珍惜,辜负了”。 季宝珠垂眸,细柔声道:“可一切都变了,变得回不到过去,嫔妾的心也回不去当初”。 萧昂眼神黯然,低垂皓首,过一会,抬起头,坚定地道:“们试着忘却好吗?” 季宝珠苦涩摇摇头,默然无语,萧昂握紧她的手,眼神期冀地看着她,这时,撵车停住。 季宝珠偏转过头,目光中有几许柔色,她的心有些许暖意,萧昂先下撵,季宝珠从车子里探出身来,萧昂双臂张开,抱她下辇。 牵着她的手,登上皇宫建筑高处,望月楼,站高高的阁楼上,推开八面窗扇,繁星满天,一轮圆月高悬,柔光皎洁。 萧昂拥住她道:“有朝一日,远离尘世的纷争,找个清幽之处,与过平凡的日子”。 季宝珠不禁有点为之动心,道:“嫔妾给皇上弹奏一曲好吗?” 说着回头命太监道:“取绿倚琴来”。 “是,娘娘”,太监飞跑着去了。 少时,太监取琴回,案几上摆放好,季宝珠坐定,纤白指尖轻挑弦子,优美流畅琴音自指间流出,飘荡薄凉的空气中,自然淡泊,意境清远。 萧昂侧倚榻上,凝神聆听,陷入深思,直到曲罢,季宝珠回到他身旁挨着他身旁坐下。 萧昂问:“爱妃弹奏的是《鸥鹭忘机》,忘机是忘却了计较、巧诈之心,自甘恬谈,与世无争”。 季宝珠点了点头。 萧昂道:“鸥鹭忘机原自《列子黄帝篇》,其中《好鸥鸟者》说:海上之有子欧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 这个曲子哲理深邃,耐寻味。 季宝珠轻得像自语道:“如鸟”。 萧昂偏头看她,柔淡的月色下,季宝珠面容有一种朦胧之美,异常圣洁,没有间烟火味。 萧昂心痒痒的,暗昧地道:“那酒真的全喝光了吗?朕还想…..”,说着,斜睨她,眼神有点不对。 季宝珠一愣,他怎么提起这事,话已然说明,他心里清楚酒中下了药,可这事抵死不能承认,情浓之时,一切尚好,若翻起脸来,那是一宗天大的罪。 季宝珠装作难过低头道:“家想忘了不痛快的事,皇上偏偏提起”。 萧昂板过她的脸,正色道:“朕知道怪朕,可朕当时应该处死的是,可朕实下不了狠心”。 话说到这份上,季宝珠明了萧昂当日对此事心里清清楚楚,放过自己全是念着一份旧情。 心底的怨恨,消弱不少,其实,事情本身看,是自己害了枚青,枚青是替自己受过,萧昂放了她一马。 萧昂看她不说话,搂过她的头,贴自己怀里,喃喃道:“忘了吧”。 季宝珠心软如水,点点头。 萧昂伏她耳边道:“不用别的,朕只要见到,就是最好的一剂猛药”。 季宝珠含羞带怯低唤声:“皇……”,后面字没出口,就没了声儿。 次 日早,季宝珠醒来,萧昂已上朝去了。 季宝珠朝外换了声,“来”。 一个太监进来道:“娘娘,唤奴才有事吗?” 季宝珠道:“皇上走时说过什么没有?” 那太监道:“皇上说娘娘乏了,多睡一会,让奴才等不用唤醒娘娘”。 季宝珠看看外面天色渐明,遂就起身。 那太监道:“奴才去传娘娘早膳”。 季宝珠止住道:“不用麻烦了,回寝宫用”。 那太监击掌唤进来个宫女,服侍季宝珠更衣。 季宝珠一个缓步往回走,自角门进入上林苑,打太液池边经过,朝西荷花池方向望了眼,脚步稍顿,只片刻,就加快步子,朝前走。 心里却想着,永王知道自己身份还会去吗?自己如去了,徒惹是非。 一路想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一女子身影,不熟悉,心想:“宫中嫔妃有品级的都见过,但那些没品级大多不认识的”。 季宝珠往前走两步细看,穿戴不像是宫中的。 这时,那女子听见身后有回身过来,乍见季宝珠眼中闪出惊讶,季宝珠仔细打量她,身材高挑,乍看酷肖贤妃,容颜却比贤妃娇嫩,似一朵白莲,静琬高洁。 一说出话来,却轻柔如水,“是何?” 季宝珠蒙贤妃屡次为其解围,因此对其妹也有好感,季宝珠和气地道:“芳名季宝珠”。 贤妃之妹大概有点意外,看季宝珠穿得平常,还以为是那个宫里有头脸的宫女,慌忙福了福,道:“民女该死,冲撞了季嫔娘娘”。 季宝珠对这女子印象又好了几分,她不经意留露出的慌张,足见不是仗势不认的,按理说贤妃位分高,其妹见了自己也不用这般恭敬,一般早就托大起来。 这女子跟她姐姐一样,温文尔雅,内敛不张扬。 季宝珠笑笑说道;“免礼,既是贤妃姐姐的妹子,就如同的妹子是一样的,不用拘礼”。 这女子小心恭谨地站立一旁。 季宝珠问:“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贤妃的妹子文静地道:“一十五岁,名唤:上官若水”。 季宝珠赞道:“好名字”。 这时,跑过来一个宫女,看季嫔娘娘,先行礼,然后对贤妃妹子道:“上官姑娘,娘娘找您,您怎么跑这来了”。 上官姑娘微笑道:“姐姐也是,难不成还丢了,这么急着找”。 那宫女道:“娘娘是怕您走迷路了,这宫里大”。 说着,上官姑娘就朝季宝珠福福道:“娘娘,恕民女先告退”。 季宝珠颈首,目送她去了。 待到她走远,季宝珠自言自语道:“是个知礼的,一看家教就极好”。 季宝珠回熙和宫,吃早膳时,季宝珠对雨燕说:“今个和荣宽去看看水桃,让她出了小月后,来熙和宫走走,省得一个呆着竟想不开心的事”。 季宝珠似很随意地提到荣宽,她不方便说让荣宽一个去看,是以要雨燕陪着。 季宝珠心想:或许荣宽能给水桃一些安慰。 雨燕答应声,待主子吃完,捡下去,就去寻荣宽,荣宽正闷头洒扫院子,雨燕走近,荣宽停下手里的活,雨燕道:“娘娘命二去看看夏常”。 荣宽一愣,吭哧半天却没说出话,雨燕知道他嘴拙,但看到他眼中那一闪的晶亮,心里透彻。 道:“去去就来,等”。 荣宽嗯了声。 雨燕下去,内殿就剩下芳春,芳春眨眨眼,悄声问道:“娘娘是有意安排荣宽公公去的吧”。 季宝珠这段日子越观察越觉得芳春其实一点都不傻,而且遇事不慌。 季宝珠笑笑,瞄了她一眼道;“不许胡说,这宫里头,管住自个的嘴”。 芳春却也没害怕,时间久了,她发现娘娘其实心地很好,很少责罚奴婢,也很少动怒,大多时候不知自个想什么。 季宝珠却有另一番心思,水桃经过这次事情,孩子没了,手里也没什么拿捏的,往上走不容易,皇上怕难想起她,这一生她只有老死宫中,只要她什么都不争,保命是没问题的,吃穿用度也缺不着,比宫女的日子好过,宫女动不动被主子责罚,有甚者还会送命,只是她长年累月寂寞难耐,宫中的宫女太监有合意者结为对食,也是抱团取暖之意,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宫妃虽不容许,但水桃位低,没会理会她,荣宽老实忠厚,对水桃心思,明眼都能看出来,这也是精神寄托,聊胜于无,反正出宫无望。 58旧爱新欢 芳春趁着主子每日去太后处,有半日的闲,就回浣衣院看看,管事姑姑正巧一出门,看见她朝这厢过来,谄媚笑着道:“芳春姑娘,听说很得季嫔娘娘信任,可别忘了拉巴们”。 芳春脸色淡淡的,问:“如意不?” 管事的姑姑满脸堆笑,道:“如意可是攀了高枝,被皇后娘娘要去坤宁宫”。 芳春纳闷,前两日还,怎么竟走了,管事姑姑看她纳闷,悄声道:“还不是如意姑娘长得好,被皇后娘娘看上,跟说”,说着,凑近附耳小声道;“皇后娘娘从后宫中选了几个容貌好,心灵手巧的,听说,专门教习歌舞,预备敬献皇上”。 芳春敷衍几句忙着就往回走,边走边想,管事姑姑说得十有□真的,如意是浣衣院长得最好看的。 才走不远,看见同屋住过的浣衣院杂使宫女,专门洗三品以上妃嫔衣物的红凌,红凌正手里拿着个空包袱皮,芳春一看是给那个嫔妃送洗干净的衣衫去了。 红凌见她自是高兴,道:“芳春几时来的,竟要回去”。 芳春笑着迎上去,道:“来了有一会,寻们不着,正想白来一趟,要回去”。 红凌热情招呼道:“进屋里坐吧”。 芳春心里有事,急着走,道;“季嫔娘娘也快回来了,改日来”。 红菱送她出来,芳春道:“听说如意调去坤宁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红菱瞧附近没,悄声道:“没几天的事,忽有一日,来了个坤宁宫的老嬷嬷,叫管事姑姑直接唤如意出来,前前后后地看,又叫到里间,很久出来,就带走了,东西都没收拾,那老嬷嬷说,这去处什么都不短,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不用带了”。 芳春小声问:“知道做什么吗?” 红菱神秘地道:“听说,皇后娘娘后宫中挑选了十个绝色的宫女,准备献皇上”。 芳春听完,忙忙就赶回熙和宫,连红菱身后嘱咐常回来也没搭腔。 回熙和宫,就直奔正殿而来,赵胜站门口,见她回来问:“芳春姑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芳春含糊道:“找的姐妹没,就赶回来了”。 说着,又问道:“主子回来了吗?” 赵胜朝里面一努嘴,道:“才回来”。 芳春快步进殿,主子没正殿,她听着西暖阁中有动静,就掀帘子进去。 见季宝珠正坐炕沿上,绣一个荷包,主子弄了有两三日了,还不用她帮忙,说是要送皇上的,主子针线不敢恭维,好歹是份心意就行,芳春欣慰主子同皇上不闹别扭,可才听红菱说的消息,让她心里一沉。 季宝珠抬头看她进来,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芳春上前,凑近把听到的学了一遍,说完,观察主子脸色。 见季宝珠神色淡然,没放心上,芳春担忧地道:“皇上对主子用心,这分了宠,难保皇上心意变了”。 季宝珠继续绣着,也没抬头,道:“两情相悦,强求不来”。 这正说着,厢贵声儿殿外响起,“姐姐,妹妹来看了”。 芳春忙打起帘子,厢贵一脸笑容进来,季宝珠把未绣完的荷包放到桌子上,噙着笑,站起身,道:“妹妹有日子没来”。 厢贵道:“那像这么闲,有个坠脚的”。 季宝珠让她到炕上坐,厢贵也不拘礼,身后跟着个宫女替主子脱掉绣鞋,厢贵一挪就上了炕,季宝珠对面看她脸色光亮,容光焕发,道:“妹妹越发福相了”。 厢贵也不生气,道:“这一猫冬,足又长了五六斤”。 季宝珠笑道:“别羡慕不来呢?” 厢贵打趣道:“妹妹还羡慕,有宠,不像,皇上这一二月都未来宫里”。 季宝珠道:“这宫里频繁出事,先是舒贵妃又是夏常,皇上他心焦”。 厢贵往前探身,道:“听说,这回皇后娘娘的妹子留宫中,贤妃娘娘的妹子也留宫中,这怕有些意思”。 季宝珠漫不经心道:“贤妃娘娘的妹子见过了,却是不错”。 厢贵小声道:“谁都看得出,皇后娘娘想把自己的妹子纳入宫中,做个膀臂,至于贤妃娘娘的妹子,就不知道了”。 一旁的芳春插嘴道:“听说,她是贵太妃留下的,说是陪贵太妃解闷”。 季宝珠心里话没说,那是陪着解闷,这是给萧昂创造机会。 这时,厢贵又想起道:“那宫女唤作水桃的,如今孩子没了,也不知怎么样了”。 季宝珠道:“让雨燕和荣宽过去看看,总是侍候一回,听了也替她难过”。 厢贵嗔道:“这宫里头只有心眼好,后宫等巴不得她出事,不过也怪可怜的”。 这正说着,雨燕和荣宽回来复命。 却原来,雨燕得了主子命,出来院子里,寻了荣宽,二就奔春怡宫,一路荣宽默默想着心事,雨燕知道他心里替水桃难过,只是不好点破。 就岔开别的话题,与荣宽有一句没一句地走着,转过几道红墙,就看到春怡宫的影。 二进来宫门,直接去了西偏殿,进到正殿,静静的没有声,二朝两边看看,里间灰鼠棉帘子撂下,雨燕打起帘子,抬腿进去。 只见北炕上躺着一,背对着身子,背影看是水桃,炕沿边站着个宫女,手里端着个轻油菊纹碗,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雨燕走过去,荣宽跟身后,雨燕接过那宫女手中的碗,俯身炕前,道:“常,奴婢雨燕和荣宽来看您了”。 水桃一动没动,雨燕又道:“常吃点东西”。 那宫女旁道:“常这几日水米未打牙,正好二来劝劝”。 荣宽站水桃身后,瓮声瓮气道:“身子骨要紧,常想开些”。 水桃听他声音,身子动了动。 慢慢转过身,雨燕和荣宽一见吓了一跳,只见水桃粉嘟嘟的圆脸,几日功夫竟变成巴掌大,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瞪着空洞的大眼睛,似是个幽魂,毫无生气。 雨燕一振难过,一手端着的碗放旁边桌子上,抽出帕子,抹抹眼睛,道:“主子让二来看看,看过得好不好”。 水桃眼珠动了动,凄楚地笑容嘴边漫开来,看着更加令揪心。 雨燕和荣宽陪着开解,直到下晌才回宫,同主子禀了水桃的事,季宝珠和厢贵皆唏嘘不已。 季宝珠道;“二下去歇着吧,这里只芳春侍候便好”。 二下去。 厢贵看房中气氛有点沉闷,换了话题道:“季姐姐,说话就到年三十,今年做得新衣裳下来,得了花锦缎出灰鼠锋毛的袄裙,上身一试,又瘦了,这尺寸是二月以前量的,这才没多少日子又胖了,说气不气”。 季宝珠笑着道:“胖点好,福气才压得住”。 厢贵笑道:“借吉言,旁的也没甚解说”。 年终岁尾,后宫设宴。 季宝珠宫里等着厢贵同去,正好罗御女也一道去,就三挤季宝珠的舆撵上,朝坤宁宫去了。 这次后宫筵席摆坤宁宫,季宝珠三找寻各自的位置将坐定,皇帝萧昂携着陈皇后就到了。 才要上座,太后太妃们就到了,帝后亲率众宫妃迎太后驾。 待太后皇上坐了,众才纷纷落坐。 这一次,陈皇后吸取上次教训,不敢随便叫民间艺进来,威胁皇上的安全,上次萧昂没责怪,陈皇后却觉得不是滋味,毕竟主意是自个出的,好萧昂后来一门心思季宝珠身上,也就没提起和追究此事。 季宝珠蜻蜓点水吃了点点心,垫垫肚子,看桌上没什么可吃的,就撂下筷子,朝大殿上看。 就见淑妃座位旁多了一个少女,眉眼与陈皇后有几分相像,又不大像,陈皇后属清秀,而这少女却明媚照,周围之顿觉黯然失色。 淑妃与之闲聊,这少女不时偷瞟眼上面坐的萧昂,萧昂起初也看见了 ,想起皇后提起过,自个一个同父异母庶妹,来宫中陪自己住些日子,也就没大意。 季宝珠发现另一个变化是贤妃身旁多了把椅子,这婉约美好的女子她见过,是贤妃的妹子。 而贤妃的妹子却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季宝珠对她印象极好,像足了贤妃的做派,一副大家风范。 季宝珠端详这两个女子时,萧昂却似不经意朝她坐的地方目光扫过来。 她旁边的宋昭容纪修媛均察觉到皇上的目光朝这厢看,都正了正身子,季宝珠也察觉出萧昂朝她这边看,却迎着萧昂目光看去。 微微一笑,萧昂会意,季宝珠又眨眨眼,眼一睁一闭,逗得萧昂很愉悦,也朝季宝珠眨眨眼,一睁一闭,旁边陈皇后一直暗中观察萧昂表情,萧昂朝她妹子看过去,她有点紧张和高兴,但转瞬,萧昂没什么特别表情,就把眼睛移开,不久,又朝贤妃的妹子看去。 陈皇后徒然有点紧张,盯着萧昂脸上看,看萧昂目光停了一会,即收回来,也没特别的惊喜,这才放了心。 萧昂陪着太后,太妃们聊天,中间朝季宝珠坐的地方看,与季宝珠眉目传情,二心领神会,似很有默契。 陈皇后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心里不舒坦,有几分不好的预感,接下来自己的精心安排怕要毁季嫔手里。 一个时辰后,赵胜带了御医来,这御医季宝珠没见过,上了年纪,认真请脉,然后奏道:“启禀娘娘,娘娘身子骨虚弱,需服几剂补药,调理一下”。 季宝珠隔着紫雾纱帐子,道:“照太医说的就是”。 又唤芳春道:“陪太医下去抓药”。 太医告退出去。 季宝珠躺着,一柱香功夫,雨燕端着碗汤药进来,后面跟着芳春,雨燕侍候主子服下去。 早膳喝了点粥,季宝珠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三日后,季宝珠身子复原。 第四日,掌灯时分 季宝珠和芳春、雨燕、灯下剪窗花,季宝珠和雨燕照着芳春的样子剪,剪出的喜鹊活灵活现。 萧昂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清朗声道:“爱妃做什么?” 萧昂有日子未来熙和宫。 季宝珠抬头看见,忙翻身下地,预行大礼,让萧昂一把拦住,道:“爱妃免礼”。 季宝珠近距离细心看萧昂有点疲惫,问道:“皇上从哪里来?” 萧昂走到炕边去坐,道:“朝堂过来,晚膳没吃,爱妃这可有吃的?” 季宝珠忙道:“皇上不嫌,嫔妾就让小厨房弄点吃的,不去御膳房传饭了,一顿折腾不定什么时候”。 萧昂微笑道:“朕就尝尝小厨房的手艺”。 季宝珠笑着道:“嫔妾亲自做来,让皇上尝尝嫔妾的手艺”。 萧昂显然很愉悦,道:“好啊,爱妃会做饭,让朕很意外,朕今个就尝尝爱妃的手艺”。 季宝珠亲自去了小厨房。 进门来,季宝珠注意到,案几上摆着带着新鲜带刺的翠生生的黄瓜、大个红彤彤的西红柿,油绿的圆椒,等新鲜蔬菜。 高嬷嬷和刘嬷嬷正收拾家伙,看主子进来,一脸的惊讶,高嬷嬷道:“主子怎么亲自下厨,有什么吩咐,奴婢们做”。 这高嬷嬷和刘嬷嬷俩,自主子复宠,即被招了回来,二乐得侍候原主子。 季宝珠边往灶膛边走,边道:“皇上的晚膳,亲手来做”。 高嬷嬷和刘嬷嬷互望望,有点不大相信,娘娘这细皮嫩肉的,那会做什么吃食,刘嬷嬷道:“这粗活都是下们做的,娘娘天生富贵命”。 季宝珠笑道;“嬷嬷就瞧好吧”,季宝珠不敢说厨艺出众,但前世家里弄几个普通小菜,还难不倒她。 说着,新鲜的普通的菜蔬捡了几样,高嬷嬷和刘嬷嬷反打了下手。 季宝珠手脚麻利,不一会,粥、菜就齐备了。 端至萧昂面前,萧昂细看,几样红绿小菜,搭配的煞是好看,看着清爽宜。 很感兴趣地不时问着菜名,季宝珠灵机一动,心血来潮,随机应变。 梅须逊雪三分白,西红柿拌白糖。雪却输梅一段香,凉拌红椒麻油小豆腐。 天凉好个秋,蟹肉水晶卷。翠提春晓,凉拌青瓜。 鸳鸯相对浴红衣,鲜虾做的海鲜汤 ,大漠孤烟直,粉肉蒸蛋。 萧昂听菜名富有诗意,胃口大开,用银箸夹了口豆腐,赞了声:“好”。 又夹了口凉拌青瓜,清爽,不住点头。 其实,季宝珠菜品很普通,就是平常百姓吃的,可皇上吃腻了山珍海味,这冷不丁的吃,还挺新鲜。 加上季宝珠一旁殷勤劝进。 萧昂一气喝了两碗粥,就着小菜,吃得甜香。 吃饱了,净手。 季宝珠着宫女太监端了下去。 萧昂吃饱喝足,看着季宝珠像有了新发现,道:“爱妃还有什么长处,朕没发现,爱妃出了冷宫判若两”。 季宝珠亲手用锦帕为萧昂擦手,又端上新沏的雨前龙井,软糯娇嗔地道:“那是皇上没用心去了解嫔妾”。 萧昂接过茶杯,点点头,想也许是,还未饮,太监进来报:“舒贵妃娘娘的宫女求见圣上”。 萧昂举到唇边的杯子又放了下来,道:“让她进来”。 随着太监一声:“宣”。 上殿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萧昂识得,是舒贵妃跟前的得用的唤作郁姑姑的。 郁姑姑上得殿来,伏地叩头,道:“皇上,贵妃娘娘近日精神反常,口中常胡言乱语,疑神疑鬼,若这样子下去怕不好,奴婢自做主张来请圣驾过去看看”。 萧昂脸上晴转阴,锁住眉头,看一眼季宝珠,问季宝珠的主意。 季宝珠道:“贵妃姐姐受了刺激,才会如此,皇上过去看看,给她些安慰,或许能好些”。 萧昂眉头松了松,温和地看着季宝珠道:“朕不能陪爱妃了”。 季宝珠鼓励眼神看着他,道:“皇上与嫔妾来日方长,还是贵妃姐姐要紧”。 萧昂感慨地道:“后宫妃嫔若都能像爱妃一样就天下太平了”。 说吧,起驾离开。 60尴尬身份 翌日,头晌,吃过早膳,季宝珠就同芳春、雨燕,接着剪窗花,边闲聊着,雨燕道:“舒贵妃娘娘也怪可怜的,孩子没了,又失了宠”。 季宝珠与舒贵妃同入宫门,最初几年,二暗地里较劲,争宠,当年的季妃总是压她一头,直到季妃入冷宫。 季宝珠私下想,其实二都是输家,没真正赢过,萧昂心里,女永远都抵不上皇权重要。 可自己想明白了,舒贵妃却没想明白,宫里风言风语都说舒贵妃受了很大刺激,一蹶不振。 季宝珠放下手里的剪刀,对芳春道:“同去锦华宫看看”。 雨燕没想到自个才一提舒贵妃,主子就立刻想去看看。就也放下手里东西,去里间拿了大毛衣裳,服侍主子穿上。 季宝珠就只带着芳春出了门,刚走出熙和宫大门,朝东正要拐去,季宝珠又慢下脚步,朝西面看去,这时,芳春也回头看过去。 小声道:“主子,那好像是罗御女宫中的小嫱儿”。 季宝珠道:“那太监可是皇后宫里的?” 芳春细瞧瞧,道:“好像是皇后跟前的春公公”。 季宝珠道:“正是”,说吧,觉得就这样站着看不好,就转过红墙去,那远处二侧身站着,像是没看见她们。 季宝珠心里犯了寻思,按说罗御女要搭上皇后,这有很高的难度,唯一解释就是,皇后主动搭上她,可这又是什么原因?唯一解释只能是针对自己而来,罗御女没想象的单纯,她要想向上爬,只能靠上皇后这棵大树,而本钱就是同自己住一个院子。 季宝珠一路想着,就来到锦华宫门前。 舒贵妃毕竟是贵妃,虽不受宠,但待遇不减,门前站着两个太监。 看季嫔行来,忙恭敬地道:“季嫔主子里面请,奴才们不用回了,回了贵妃主子也不理会”。 季宝珠就直接进去,绕过黄琉璃瓦影壁,看院子里无,正殿门口站着个丫鬟,正东瞅西瞧,季宝珠进来一眼就看见,跑下台阶,迎着过来,蹲身道:“奴婢参见季嫔主子”。 季宝珠道:“起”,平素舒贵妃的宫,都眼高于顶,对品级低的嫔妃正眼不瞧,可如今主子失宠,虽还居贵妃位,但已是昨日黄花,因此,这宫中逢高踩低,跟红顶白的惯用手段就都使了出来。 跟着这落魄的主子还不如另寻门路,攀上正得宠的妃子,也好作威作福。 这后宫里,心里都有个小九九,如今最得宠的要数季嫔娘娘,是以季宝珠所到处,奴才们巴结逢迎,这季宝珠也见怪不怪,这种风气,古代和近代都如此,心易变,没几个靠得住的,季宝珠如今能信得过只芳春一,荣宽据她观察应该比较单纯些,可搭上水桃,一门心思就扑水桃身上,本就笨笨的,更加一根筋。 季宝珠问:“主子屋里吗?” 那宫女忙道:“寝殿,只是……”。 季宝珠侧头看她一眼,听她可是,那宫女接着道:“可是早起贵妃娘娘不让梳洗,娘娘看了有个精神准备”。 这季宝珠也能料到,就由那宫女带路,进去东稍间。 一进门,季宝珠就暗自皱起眉头,只见舒贵妃披散头发,坐妆台前矮凳上,一动不动。 那宫女紧走几步上前道:“娘娘,季嫔主子来看您来了”。 舒贵妃还是没动,身子也没转过来。 季宝珠敛身道:“嫔妾参见贵妃娘娘”。 舒贵妃方动了动,慢慢转身,季宝珠心一惊。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呆呆的没有喜怒,全然不似从前那艳动后宫,高傲色绝,无可比的舒贵妃。 季宝珠直起身柔声道:“姐姐,妹妹来看您来了”。 舒贵妃唇角一丝惨淡的笑,道:“妹妹坐吧,是来看本宫笑话?” 宫女搬来椅子,季宝珠亦笑笑,坐离她不远的椅子上,道:“妹妹与姐姐一样,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舒贵妃有几分不是滋味,阳光照耀她脸上,更加苍白,没有血色,苦涩地道:“怎么比得了妹妹,妹妹现正得宠,已是凋零之”。 宫女端上茶水,季宝珠接过,抿了口茶水,道:“姐姐也曾风光过,回头看看,可还算得了什么?” 舒贵妃听她的话,心里舒坦点,道:“倒是宁愿最风光时死去,让皇上能深深记得”。 季宝珠看她痴迷目光,心为之感叹,都到这份上,还想着皇上那微薄的宠爱。 “妹妹说是吗?” 季宝珠听她问,答道:“妹妹不这么想,生命是父母给的,总得给父母个交代,是好是歹,都得活下去,自己命不足惜,可不能让亲痛苦”。 提到父母,舒贵妃似有所触动。 季宝珠呆了不大功夫,就告辞出来了。 走出锦华宫宫门,芳春道:“奴婢瞧着怪可怜的,那眼神像活死一样”。 季宝珠道:“哀莫大于心死”。 不过,季宝珠有点纳闷,萧昂昨晚不是来过,舒贵妃该打起点精神才是。 她不知道,萧昂从熙和宫出来,就被乾清宫的太监半路劫走了。 前朝有要事,文武大臣要面见皇上。 慈宁宫 吴太后半倚着榻上,同椅子上坐的永王聊着闲磕,太后道:“老十三,的婚事自己是怎么想的,说来哀家听听”。 永王萧曌正了正身子,坐得更加笔直,道:“儿臣暂不想娶妻,儿臣常年外,难顾家小,还是不连累旁”。 太后摇摇头,似不信,道:“真像说的,哀家觉得是还忘不了当年……”。 萧曌截住话头,道:“非像太后所想,那事都过去十多年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太后道:“季嫔见过的,怎么总有个感觉,季嫔说不出哪里像她,也许老了,多想”。 萧曌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道:“太后所言不假,儿臣也觉得像”。 太后悠悠怅然道:“不知皇上可曾这么认为”。 萧曌眼前浮现出那日舟中情景,涩着声儿道:“也许有同感吧”。 太后闭了下眼睛,睁开,目光浑浊了,声音也显苍老,道:“这一晃数十年就过去了,大皇子,二皇子都走了十几年了,还有......哎!还提这个做什么,也回不来了,当年,好恨……”,说着,太后声儿有点苍凉。 萧曌低下头,想起很多年前……。 许久,萧曌从慈宁宫出来,大步穿过上林苑,行至太液池边,朝池水看了眼,脚步稍顿,稍事犹豫,就调转头,朝那片荷花池走去。 正午阳光驱散严冬的寒意,池上水雾散尽,静静的,没一丝波动。 萧曌站岸边,许久,方转身,离开。 他走后,季宝珠从一棵老槐树后闪出,轻轻走到水边,蹲身,掬起一捧清泉,高高扬起手,水滴如珠玉般自指间滑落,晶莹剔透。 季宝珠缓缓站起身,徐徐转身,兀地一愣,不远处站立一,似一道正午阳光温暖明亮。 对视片刻,季宝珠施施然一礼,璀璨声道:“见过永王”。 萧曌拱手,艰涩吐出一句:“小王眼拙,不识季充容”。 二一下子静默,彼此尴尬的身份,不似从前相处轻松。 这时,芳春从另一条小径上走来,正看到二对面站着,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唤了声:“主子”。 季宝珠方展颜道:“失礼之处,永王包涵”。 萧曌盯着她的眼睛,笑道:“是小王把充容娘娘当成普通宫女,该死”。 季宝珠抿唇笑道:“永王何日离京?” 萧曌温和道:“节后回西北边镇”。 季宝珠福一福,先就离开,走不远,季宝珠回头,看萧曌仍站原地,盯着她背影出神,季宝珠灿然一笑,扬声道:“北地也有荷花”。 季宝珠想象中北地苦寒,冰天雪地,难有这番景象。 萧曌清爽声儿道:“有,而且开花时能听见声音”。 季宝珠回身走了,心里想,待六七月真荷花开的时候,听听有没有像他说的声音。 季宝珠走回熙和宫,进了宫门,不自觉朝西偏殿看了一眼,没有动静,大概此时罗御女不屋里,她一般是个闲不住的。 来到正殿门口,刚要推门进殿,正巧赵胜推格子门出来,看见主子一躬身,道:“主子回来了,才御膳房送了午膳,就等主子回来,这大冬天,放一会就凉了,奴才才还说,等主子回来拿去小厨房热一热”。 季宝珠平素饭菜是御膳房统一做的,按份例,分派到各宫,当然小厨房做也可,但季宝珠觉得费事,一般就现成的吃了。 赵胜说完,又朝里面努嘴道;“夏常来了”。 季宝珠倒是微微一怔,水桃出屋子了,这时,棉门帘子从里卷起,原来是雨燕听见说话声,一看门外,是主子回来了,忙禀奏道:“娘娘,夏常来了”。 季宝珠一脚迈进门槛,问:“几时来的”,说话同时看见屋里正坐着水桃,荣宽和春财陪一旁。 雨燕接话道:“常来了有时候了,单等主子回来,说要看看主子,给主子请安”。 这时,水桃站起来,季宝珠看去,水桃虽不似原来娇嫩,稍许病容,可还算有点精神头,这倒是有点意外。 水桃上前,要跪地叩头,季宝珠忙上前一把扶住,道:“身子才好,不用多礼了”。 说吧,携了水桃进去西暖阁,西暖阁有地龙,因此,温暖如春。 季宝珠拉她坐炕上,炕上烧得热,水桃不敢,只搭边对面坐炕沿上,雨燕拉过个条绒褥子,给水桃垫身下,水桃感动,双眼亮晶晶的闪动,道;“回熙和宫就像回家一样,春怡宫住着,每日冷清清的”。 季宝珠和颜悦色道:“以后就把这当成家一样,想来就来”。 雨燕也道:“对,闲着就来,熙和宫也能热闹一些,自打常走后,冷清多了”。 水桃赧然一笑嗔怪地看了雨燕一眼,道:“别老常常的,听着不舒服,还是叫水桃好了”。 季宝珠和气声道:“宫里有宫规,唤什么不打紧,亲近就行”。 荣宽微黑的脸上泛着光,双眼闪耀,不似平常木讷,看着水桃乐呵呵的,少有的兴奋。 季宝珠想,其实水桃若想开了,就这样过下去,也好。 61身孕 临近春节,宫中忙碌起来,洒扫宫殿,换上簇新窗帘、帐子,季宝珠和雨燕、芳春把剪好的窗花贴上,为节气添点喜气。 尚服局一个太监院子里高喊:“出来个,去领节下新衣裳”。 雨燕窗子上正贴窗花,看他院子里喊,就‘蹬、蹬‘跑出去。 一会进来,回禀道:“娘娘,节下的新衣裳发下来了,奴婢去领”。 季宝珠道:“叫上春财一道去,一个拿不过来,还有偏殿的主仆几个的”。 雨燕答应一声去了,这里,季宝珠同芳春和春儿三忙活,季宝珠才贴上一个的梅鹊剪纸,鲜亮的红趁着外面白皑皑的雪,煞是好看。 季宝珠满意停住手,歪头看看,突然,胃里一阵翻滚,季宝珠三两步走到痰盂边,弯腰‘哇哇’吐了起来。 把窗子跟前的芳春和春儿吓了一跳,忙赶过来,芳春着急道:“怎么了,主子?” 季宝珠难受得说不出话,犹自那里呕吐不止。 芳春一阵慌乱,主子身后拍着她的背部,刚巧这时,高嬷嬷端了碗燕窝进来,一看这情景,却没惊慌,而是喜上眉梢,道:“主子那事多长时间未来了”。 芳春经她提醒,一下子醒悟过来,道:“算算一月有余”。 旋即高兴地道:“八成真是有了”。 说吧忙着就往外走,季宝珠苦水都吐出来了,说不出话,一只手摆着,止住正要出门去的芳春。 芳春回来,不解何意,季宝珠吐得差不多了,直起腰,春儿递过绣帕,擦了下唇。 缓过一口气,方说道:“去传许御医”。 季宝珠想许御医是父亲安排的,如真是有了身子,由他出诊,日后安胎,才可放心,另外,若真是有了,这消息他会立刻告诉父亲得知,日后早作防范,筹谋。 当然,这些想法芳春不会知道,芳春答应一声去了。 众扶着她躺下。 少时,许御医便来了,不用客套,见礼,直接就请脉。 许御医请了右手,又请了左手。 好久,许御医站起身,躬身奏道:“微臣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了皇嗣”。 芳春关切地问许御医道:“是否该开几副保胎补药”。 许御医道:“胎儿正常,不用服药,是药三分毒”。 这时,雨燕与赵胜等分别去告诉皇上和皇后,太后,屋里只剩下芳春和季宝珠。 许御医临走,挨近床前,隔着帘子,压低声音道:“娘娘踏实安胎,其他的事有微臣”。 季宝珠明白他的意思,道:“有劳许御医费心”。 萧昂下朝得到消息,直接奔熙和宫来。 季宝珠此时正靠榻上喝粥,吐得胃口空空的,勉强又吃了几口粥,又要呕,就撂下不吃了。 正这时,外间赵胜喊道:“皇上驾到”。 萧昂亲手挑了棉帘子进屋,季宝珠看见他进来,就要下地见驾,萧昂紧走几步,阻止她动弹,握着她因为呕吐有点冰冷的手,心疼道“好好歇着,别动”。 萧昂从打一进门,季宝珠就观其脸色,萧昂不似舒贵妃有身孕时兴奋,季宝珠有些微失望,一丝难过,不为别的,为肚子里的孩子,芥蒂又一次季宝珠心中产生。 萧昂目光柔和,看着她的脸道:“爱妃气色不好,太医怎么说?”。 季宝珠心里不舒服,面上却笑得纯真灿烂,盯着萧昂深眸道;“嫔妾今生最大心愿,是有个皇上的孩子,长得像皇上,即便皇上忙,不能来,嫔妾看着也似看见皇上一样”。 季宝珠故意这么说,消减萧昂不自觉对这孩子的心结。 萧昂的关注却只停留她身上,对她一腔深情,却对她肚子里孩子关切得少,她宁愿他关注孩子多一些,而对自己少一些。 萧昂似被她一番话,说得有点心动,低头朝她腹部看看,伸手轻轻按她平平凹下去的小腹,目光中有了几分柔色。 萧昂搂过她,季宝珠柔弱地头软软地搭萧昂肩上,萧昂说不出的心疼。 季宝珠背对他,眼眸中微凉,他却看不见。 萧昂前朝有事,离开。 随后,太后、皇后赏赐下来。 萧昂被朝事绊住,晚间没过来。 次日,季宝珠醒来,摸摸小腹,一丝甜蜜,芳春小心翼翼进来,探身床前,问:“主子,今儿去皇后娘娘请安日子,主子去吗?若不去,奴婢告诉赵公公说一声”。 季宝珠翻身坐起来,道:“若不去,更惹议论”,说吧,芳春服侍更衣。 季宝珠带着芳春和赵胜去坤宁宫例行请安。 半路上,就见王美扶着个宫女的手,摇摆着也朝坤宁宫方向正走着,看见季宝珠有意停住脚步,待季宝珠走近,侧立一旁,蹲身行礼,道:“嫔妾见过季嫔娘娘”。 季宝珠扯了下唇角道:“妹妹早,妹妹也去坤宁宫正好一起同行”。 王美满脸堆笑,道:“嫔妾昨个闻娘娘有了身孕,这大冷的天,东北风硬,娘娘可要多穿些,娘娘如今是有身子的,身子金贵”。 这王美这后宫都是精的地方,显得就有些愚蠢,巴结奉承直来直去,毫不遮掩,如今看季宝珠有宠,又怀了龙嗣,赶着讨好巴结。 王美看芳春一边扶着,赶忙有眼色去扶季宝珠另只胳膊。 季宝珠也不好婉拒,只好任由她扶着,王美一边走一边嘴里说个不住,“姐姐是有福之,这头一胎一定能生男”。 季宝珠暗自皱眉,笑道:“妹妹不可乱说,这生男生女,由不得,倒想要个女儿,贴心”。 王美嘴上说:“姐姐说得是”,暗地撇了下嘴。 行不远,就到了坤宁宫门前,季宝珠被她搀着,觉得不妥,这要是让后宫嫔妃看见了,心里指不定怎么嫉妒,这还没怎么样,就摆谱,可王美却不管不顾,只顾着想巴结上季嫔,不撒手。 季宝珠走到一块雪上面,突然,身子一歪,芳春赶紧下死力搀住,赵胜跟后面,也扶了她一把。 季宝珠站稳,可却把王美吓了一跳,身上汗毛孔都张开了,一身冷汗。 她尽管傻,可事情轻重还是拎得清,这时想想有点后怕,这万一方才季嫔要是摔倒了,赶巧是自己身旁扶着,那岂不是惹祸上身。 要过垂花门门槛时,王美灵机一动,突然长了个心眼,装作谨守宫规,恭敬地让季宝珠先行,就势撒开了手,跟身后,可嘴里不忘讨好道:“娘娘脚下慢点”。 季宝珠偷偷笑了,芳春看主子笑,有点纳闷。 季宝珠进殿时,不少嫔妃都早到了,想是得了信,她一露头,所有目光都集中刷地过来。 数道目光落身上,季宝珠自是不舒服,却步履从容上殿,行大礼,口中道:“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陈皇后还是往常的端庄祥和,关切地道:“季嫔有身子,礼数就免了吧,皇上叮嘱本宫,多关照季嫔,别委屈了季嫔,本宫这正想着告诉一声,以后例行请安就免了,本宫嘱咐御膳房,凡是宫里要什么,都不得耽误,别的都先靠后,就是本宫也不例外”。 季宝珠心里明白,皇上一定是提起她有身孕顺口说了一句,让她费心的话,她却大庭广众拿出来说,而且大做文章,显然是激起众嫉妒心,对自己不利。 季宝珠笑着道:“嫔妾谢皇后娘娘照拂,嫔妾之前不少姐姐妹妹生产过,这也算不得什么”。 季宝珠刻意强调,其他嫔妃生产,不独自己,也是不愿意众聚焦到她身上,暗示也许也像她们一样生个公主。 淑妃一旁却说话了,她面向众道:“如今快节下,各宫里主子奴才的衣裳都发下去了,尚有不合适的,赶紧拿回来针线上的赶制”。 说吧,似无意瞥了季宝珠一眼,季宝珠心里感激,这是淑妃替自己解围,引开话题。 就有几个嫔妃说衣裳做的不合适,不是裙子长了,就是袄宽大了。 陈皇后接过话茬道:“宫里节下晋位的宫妃的宫装也要提早准备了,拟了几个上位的空缺,先预备出来,待禀了皇上做定夺”。 众一听,晋位这敏感话题,就都停止说话,下面小声聊天的也不聊了,都盯着皇后看,似要从她脸上,看出是谁有这福分。 一年中,按惯例年终考评选拔干部,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至于提不提的,看各本事了,都一样后宫这国企单位混饭吃,根本谈不上业绩,要说有点考评依据,那功夫还床上。 众心思都转到这话题上,季宝珠暗自庆幸,总算众移开眼,让自己松口气。 三三两两嫔妃交头接耳。 这早会就大家猜测中撒了。 众跪安,季宝珠离开时,朝陈皇后座上瞟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心里一突,陈皇后也正看着她,深藏眼底妒意不经意留露出来,转瞬就平和朝她笑着道:“本宫用不用给派两个,宫中缺手”。 季宝珠吓一跳,这是要往她宫里塞,这不是照顾自己,而是自己必须集中十二分的精力去揣摩她们。 想到这,忙道:“谢皇后娘娘好意,嫔妾睡眠一向轻,多怕吵,这些宫尽够了”。 陈皇后也不勉强,她只这么一说,不会真派手,万一那个后去的宫捅出点篓子,季嫔一但有个风吹草动,岂不是自己把麻烦事往身上揽。 62赏赐 皇后就拟提晋位妃嫔名单呈上皇上,陈皇后这次没什么悬念,没了舒贵妃捣乱,想皇上也不会有甚异议,可等了二日,却不见动静,陈皇后有点纳闷。 掌灯时,熙和宫里 水桃和荣宽、雨燕,春财等几个在玩九连环,季宝珠倚在榻上看。 水桃经过上次的事,人沉静不少,脸上少了脂粉,人显得干净清爽。 这段日子水桃无事就过来找荣宽,雨燕几个玩,又恢复到从前自称奴婢,季宝珠说过几次,她执意要这么喊,季宝珠无奈也就只好随她了。 而荣宽等无人时,还是唤她水桃,这样子在一起就没了隔阂和拘束,季宝珠也乐得随她,只提醒说有外人时,按宫规,记下。 赵胜跑进来道:“皇上来了,已到了宫门口”。 水桃一听,马上站起身,道:“娘娘,奴婢先回去了”。 季宝珠来到窗前朝外望,果然见宫灯已到熙和宫门前,这时,水桃顾不上和她打招呼,忙忙就从后门走了。 这让季宝珠欣慰,水桃变了,不再沉迷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季宝珠整整衣着,迎了出去。 萧昂上了台阶,季宝珠正从里面走出来,萧昂看她由于匆忙出来,只穿着单衣,忙几步过来,把她揽过去,用莽缎泥金鹤氅把她裹住,道:“出来不多穿点,小心冻着,怀着孩子也不知照顾自己”。 季宝珠像个温顺的猫儿一样躲在他怀里,二人一起进了殿。 进到西暖阁中,二人一同坐在炕上,雨燕奉上茶水,季宝珠下地接了,亲手呈上去,道:“皇上一路寒了,喝口热茶”。 萧昂接过,打开茶杯盖子,饮了口,放在炕桌上,拉过她靠近身边,道:“爱妃歇着,奴才们侍候就行了”。 季宝珠又对雨燕道:“把晚上高嬷嬷做的新鲜点心给皇上端来尝尝”。 雨燕就下去,萧昂偏头看她气色有所缓和,道:“朕明个宣御医专侍爱妃,省得朕在朝堂上都不安心”。 季宝珠心念一动,道:“臣妾病痛都是许御医医的,许御医人也尽心,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是请许御医过来,臣妾心里踏实些”。 萧昂点点头,道:“就许御医吧,朕对他印象不错,忠于职守”。 这时,雨燕端了一盘子桂花糕进来,季宝珠亲手捏了一小块,递到萧昂嘴边,萧昂看她嫩生生的小手,嘴张得老大,花糕连带她手指都含在嘴里,季宝珠笑得眉角眼梢带了一缕春色,抽出手,嗔怪梭了他一眼,萧昂身子渐渐热起来,季宝珠感到耳畔有点灼热,心道不好,她仰脸看着萧昂的脸道:“嫔妾不能侍寝,皇上还是去别的姐姐妹妹宫中”。 萧昂调侃地道:“不高兴朕在这陪你”。 季宝珠不敢再动,怕自己举动,无形中起到勾引的目的,调皮地道:“后宫这些姐姐妹妹日夜盼皇上驾临,臣妾不能侍寝还霸着皇上,岂不是让人背后骂”。 萧昂捏了把她婴儿般滑嫩的脸,道:“朕想宠谁,是朕的事”。 季宝珠歪头一副认真摸样道:“皇上,嫔妾那日去看了舒贵妃姐姐,舒贵妃姐姐日夜盼着皇上去,人都变得痴痴傻傻的,嫔妾以为舒贵妃姐姐是真爱皇上的”。 季宝珠从许太医处得知,舒贵妃恐在难怀上孩子,对她有份同情外物伤其类之感,还有另一层,就是皇上与舒贵妃接触可保安全,舒贵妃不能有孩子,比别的嫔妃就少了分威胁。 萧昂看着她通透的眸子,静默片刻,道:“朕就依爱妃去看看她”。 萧昂走了,季宝珠命关了宫门,歇下。 一宿无话,次日,头晌,许御医就奉旨来了,季宝珠见到许御医很高兴,似见到季家的人一样。 季宝珠乃孕妇同许御医也不用避讳,许御医见礼,季宝珠赐座,他不敢就坐,就立在一旁,季宝珠把手伸到紫檀镂空圆桌上,许御医在一个绣墩上坐下,请脉,请完脉,许御医站起身,恭敬地道:“娘娘一切正常”。 季宝珠看雨燕在旁,道:“去小厨房拿碟子点心,和茶水给许御医”。 许御医忙拱手道:“娘娘客气”。 雨燕就下去,屋里只有芳春。 许御医知道她用意,看看屋里这一个宫女,自己每次来,都是这个宫女陪在旁边,想来是娘娘信任的,但有些话不能直接说,就颇为隐晦,道:“娘娘这里安心养胎,其他的事少想为好,娘娘产下孩子才是大事,娘娘如能生个皇子,那就上上大吉了”。 季宝珠从他话里,听明白季家他已通知到了,季云海告诉她这胎养下皇子,其他的事就由他来安排。 季宝珠心里不是没有隐忧,若真产下皇子,那父亲手中的筹码就加重了,但若真是与萧昂分庭抗礼,这一时半刻怕也做不到,萧昂现在是如日中天,难以撼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草率行事,生死攸关,阖家性命,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后果不堪设想。 季宝珠想春节快到了,家人父亲也会进宫,当面探个口风,她对季云海了解有限,虽也能看出为人相当狡猾,但不见得是萧昂的对手,毕竟萧昂手中握有皇权,人心所向。 季宝珠走神,许御医看她不说话,也沉默不语,对季嫔娘娘他直觉不可小觑。宫里女人比外面的女人经历多,见识多,心机也深,女人本来就是难以琢磨的,心思更加难以琢磨。 雨燕端了碟子梅花糕,预备了茶水请许御医下去用。 许御医出去,罗御女来了,眉宇间带着喜色,道:“姐姐这两日怎么样了,我听芳春说姐姐前两日呕吐得厉害”。 季宝珠笑道:“承你惦记着,还是吐,不过胃里舒服点了”。 这正说着,乾清宫太监小刘公公过来,道:“皇上今晚翻了充容娘娘的牌子”。 又从怀中取出个乌金木匣子,道:“这是圣上赏给娘娘的”。 季宝珠谢恩毕,接过,递给雨燕。 雨燕接过,放在桌上,打开,见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小刘公公恭维道:“这是宫中稀有宝物,皇上一直没舍得赏人,今个让奴才找出来,说赏给娘娘”。罗御女也抻头看,眼神是艳羡的。 季宝珠笑道:“公公辛苦了”,朝雨燕使了个眼色,雨燕进去内殿。 小刘公公又道:“这珠子夜黑拿出来,放光,照得整个屋子通亮”。 季宝珠笑笑道:“公公这么说,晚上倒要拿出来看看”。罗御女好奇地道:“晚上我也过来看看”。 说罢命芳春收起来。 小刘公公道:“季嫔娘娘好好准备,咱家去了”。 这时,雨燕出来,手里拿着两块银锭,季宝珠道:“公公打壶酒喝”。 小刘公公假意推让,收在袖子里。 至晚,罗御女果然过来,季宝珠看她一眼,心下嘀咕,这罗御女今个穿得鲜亮,桃粉窄袖衣,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云鬓高耸,通身衣裳簇新的,像是没上过身的。 季宝珠瞅瞅她,罗御女些微有点不自然,故作随意遮掩道:“妹妹来看看皇上赏给姐姐的夜明珠”。 这时,雨燕和春财也在,都道:“娘娘拿出来,奴才们见识见识”。 季宝珠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无非是今晚皇上来,而自己又不能侍寝,这现成的便宜。 季宝珠不戳穿她,面子上也不想给她难堪,就命芳春道:“取出珠子来,把玩把玩”。 这时,雨燕忙跑出去找赵胜和荣宽一起来观看。 芳春进去稍间,不一会,手里捧了个匣子,打开放在条形桌案上,又掀开灯罩子,吹熄了灯盏。 屋里一片漆黑,匣子里的夜明珠却熠熠发光,光华夺目,罗御女稀罕地道:“这真是个好东西,难为皇上舍得把它给了娘娘”。 赵胜道:“奴才在俞太妃宫里见过一个个头同这个不相上下,只是发的光没这个亮”。 雨燕道:“奴婢头一次见过这么大的珠子”。 芳春又一一点了灯盏,季宝珠对芳春道:“好好收着,这稀世珍宝怕不是咱们能享用的”。 芳春见识了,方知道这东西的金贵,忙细心地收了,这里正说着珠子的事,那厢门外却进来一人,众人一看,唬了一跳,原来是皇上进来。 萧昂笑着道:“都在这里,难怪门外一个人都没有,爱妃,这些奴才们你惯得太没规矩了”。 赵胜,春财几个一听吓得咕咚原地跪下叩头请罪。 季宝珠迎上前去,扯了萧昂袖子道:“皇上末吓坏这些奴才们,嫔妾正值用人之际,这些奴才原本忠心,是嫔妾都叫进来,看皇上赏的夜明珠的,他们也没见识过,都好奇看看”。 萧昂走到塌边坐下,边道:“这珠子就连当年德妃缠着朕要,朕都没舍得给”。 季宝珠忙福了福道:“嫔妾谢皇上抬爱”。 萧昂一眼瞥见跪在地上的罗御女,道:“怎么,罗御女也在,没事多来陪陪你充容姐姐,免得她一个人呆着寂寞”。 罗御女头一次皇上同她说了这么多话,就有些兴奋,净白的面上染了层红晕,道:“嫔妾遵旨”,像是不经意抬头,含羞瞟了眼皇上,随即很快把头低下,竟有几分动人颜色。 萧昂又多瞅了她两眼,然后看一眼殿的奴才,道:“都退下吧”。 众人爬起身,悄悄退去,各人都吓得腿尚有点抖,生死存亡仅凭皇上一句话。 罗御女低头走回寝殿,暗思,皇上今个瞅了自己好几眼,心里有个想头,皇上迟早会来她偏殿,不觉一阵欢喜。 63临幸 角楼鼓打二更,季宝珠要就寝,萧昂未有离开之意,季宝珠卸了钗环,萧昂一旁斜倚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 季宝珠铜镜中看见,侧头,噙着浅笑道:“皇上没见过女卸妆,嫔妾看皇上百无聊赖,还是去别的姐妹宫中,方不虚度此良宵”。 萧昂被她说得呵呵笑了,突然起身,来至背后,芳春正侍候主子卸妆,忙闪开身,萧昂拦腰一把抱起她,朝床榻走去,吓得季宝珠花容失色,慌乱地挣扎道:“皇上,嫔妾身子不便”。 萧昂三两步走到床前,把她轻轻放榻上,附耳轻声调笑道:“朕顾不了许多,这良宵岂能辜负”。 芳春赶紧出了房间,拉上格子门。 萧昂宽衣,偎上床,看季宝珠眼神惊慌不定,越发起了想逗她的心,伸出手去,季宝珠想隔开他的手,怎奈气力不如,萧昂手劲极大,把她手抓住,另只手拉开她亵衣的带子,季宝珠知道反抗无望,就停止了动作。 萧昂身子压上去,季宝珠可怜巴巴央求道:“皇上,不要……”。 萧昂口堵上她的唇,不让她把话说出来。 缠绵许久,方放开她。 翻身躺过一旁,忍住笑道:“今儿就放了,看以后敢不敢撵朕走”。 季宝珠知道他故意耍弄她,暗自松口气,她真怕他用强,某种时候男易丧失理智。 萧昂道:“朕不去别处,只这同说说话”。 季宝珠柔声道:“皇上想说什么?” 萧昂道:“节下封赏后宫,爱妃以为何该晋位?” 季宝珠诧异,他为何问自己,推道:“后宫皇后娘娘打理,皇上应问皇后娘娘意见才对,何故问嫔妾?” 萧昂道:“朕想听听爱妃的想法”。 季宝珠想想道:“别的嫔妾不敢妄言,只是夏常是宫里出去的,又遭逢重创,嫔妾于心不忍,皇上如问嫔妾的意思,嫔妾以为该抚慰她才是”。 萧昂点点头,道:“朕也有此意,就依爱妃说的”。 见萧昂答应,季宝珠心略宽,萧昂也有此想法,看来也不是太过无情之,自己为水桃能做的只有这些,稍慰水桃的心。 二说着话,慢慢季宝珠睡着了。 一觉睡至天明,睁眼身边已空,招呼芳春进来,梳洗更衣。 吃过早膳,对身旁侍候的春财道:“一会随去慈宁宫,谢太后、太妃赏赐”。 季宝珠换上件湛青色衣裙,颇显老气,太后太妃年长,不喜花哨。 先去慈宁宫。 吴太后近日觉得身子发懒,以为年纪大了的缘故,不似以往有精神。 季宝珠行过大礼,谢过太后赏。 吴太后忙命宫女扶住,道:“季嫔身子不便,礼数就免了”。 就下首设了座次,季宝珠侧身坐了。 吴太后慈祥地看着她道:“这两日孕期反应好点了吗?”。 季宝珠欠身道:“谢太后记,嫔妾好多了”。 吴太后叮嘱道:“有事找哀家”。 季宝珠有点感动,吴太后虽冷厉,但对自己是极好,季宝珠看得出她发自内心的关切。 吴太后又道:“淑妃那已嘱咐过了,皇后忙,有什么需要找淑妃”。 季宝珠方明白淑妃如此关照,也是承太后娘娘嘱托,心下更加感激,起身恭立道:“嫔妾谢太后娘娘大恩,嫔妾宁记不忘”。 季宝珠坐了片刻就出来。 舆撵朝东拐去柳贵太妃住的延禧宫,舆撵停宫门前,季宝珠下撵,两个太监守宫门口,季宝珠上前道:“烦两位公公通禀一声,就说季充容求见贵太妃娘娘”。 那两个宫其中一,速跑去里面通传。 一会功夫回转,道:“贵太妃娘娘命季嫔娘娘进去”。 季宝珠进去正殿,柳贵太妃神色如常,靠香妃榻上,季宝珠行礼,柳贵太妃受了礼,才对身旁宫女道:“给季充容看座”。 声儿不咸不淡,季宝珠觉出冷落,本来这柳贵太妃就不待见她,但季宝珠迫于礼数不得不来,毕竟她是皇上的养母,萧昂对她格外尊重。 季宝珠谢坐。 柳贵太妃眼神扫过她小腹,季宝珠觉得像根针刺来,身上一寒,仍保持端庄的坐姿。 柳贵太妃开口道:“季嫔好福气,皇上可是把捧手心里,百般呵护,这又有了身子”。 说吧,话锋一转,道:“虽皇上这样,然皇上子嗣稀薄,季嫔该劝劝皇上,多宠幸别的妃嫔,这宫里头多少女盼着皇上雨露,季嫔是个懂事的,哀家相信能做到”。 季宝珠只好干答应道:“是”。 这柳贵太妃的用意非常之明显,举荐贤妃的妹子,分了她的宠。 从柳贵太妃宫里出来,季宝珠又到俞太妃宫里,俞太妃年纪较太后和贵太妃轻,宫里女保养得好,不显老态。 俞太妃见季宝珠进来,亲热招呼过她身边坐,季宝珠哪敢与太妃同塌,就躬身立一旁,俞太妃拉着她的手说:“季嫔瘦了,是这几日折腾的,想当年,怀着容儿时,也狠折腾了一阵,熬过这阵子就好多了”。 太妃又拉着她问寒问暖,令季宝珠心里舒坦,这俞太妃就是有个热乎劲,难怪萧昂与她亲近,她对萧昂也像亲生般疼爱。 俞太妃捏了下她细弱的手腕,絮絮道:“这孩子就是太孱弱了,趁着这机会好好将养,省得皇上为悬心,孩子要理解他,他是一国之君,有些事,由不得他”。 这些掏心窝的话,季宝珠体会出俞太妃真正对萧昂好,像太后和贵太妃二,也就表面功夫。 季宝珠手被她握住,觉得俞太妃的手暖暖的,软软的,极舒服,道:“嫔妾明白,皇上有他的不容易”。 俞太妃拍拍她的手背,欣慰道:“好孩子,就知道善解意,本宫不会看走眼的”。 萧昂隔个一二日便来熙和宫,这夜,天道很晚,才过来,季宝珠以为他不来,怀孕嗜睡,早早歇下。 萧昂听芳春朝里间摆手说娘娘歇下了,也就没去打扰她。 信步出来,这晚天阴,只隐有月光,转瞬又被稀薄的乌云遮住,院子里漆黑,萧昂刚下台阶,提宫灯的太监手里的灯突然灭了,眼前看不清一物。 张德全忙回殿另取了个宫灯,偏赶这功夫,细碎的脚步声走近,只听‘啊呀’一声,似身体碰撞声,接下来,就听萧昂疑声问:“是那个宫的?” “嫔妾罗……”。 待张德胜寻了宫灯回来,就见院子里早没了皇上身影,他举着灯四处照照,低声唤着:“皇上”,无应。 朝西看时,才恍然,原来皇上已搂着一蜂腰美朝西偏殿去了。 季宝珠早上爬起来,昨晚睡了个好觉,伸了个懒腰,撩起帐子一角,望向窗外白茫茫的,想来夜里又下雪了。 芳春推开门扇,蹑手蹑脚进门,来到床前,身子探到帐子里,道:“娘娘,昨儿皇上来了”。 季宝珠诧异道:“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芳春鼻子里冷哼声不屑道:“主子猜都猜不着,昨个是谁侍的寝您都猜不着”。 芳春勾起了季宝珠的兴趣,道:“是谁呀?” 芳春附耳道:“是罗御女”。 季宝珠心明镜似的,这罗御女早晚会爬上龙床。 季宝珠连日呕吐,许御医告诉做了鸡姜汤,早膳,季宝珠吃不下油的,只喝了姜汁牛奶,许御医每日亲自定下食谱,小厨房做着吃,菜品由许御医亲自检验,却保万无一失才端给季宝珠用。 季宝珠对这许御医很满意,近身只要芳春服侍,季宝珠吐得不敢多吃,草草用了,站起身,就见罗御女从外进来,季宝珠朝她脸上看去,罗御女眼角眉梢带着未曾褪尽的缠绵后的娇慵,软糯糯地唤了声:“姐姐,起的早”。 季宝珠道:“没有妹妹起得早,看妹妹都打扮利落了”。 罗御女微微有点脸红,现出难为情,她以为季宝珠是讥讽她,尴尬地一下子跪下,半吞半吐道:“妹妹有事回姐姐”。 一般来讲,嫔妾侍寝后要拜宫中主位,季宝珠故作不知道:“妹妹什么事,这般庄重,快起来说话”。 罗御女却没敢就起,脸上讪讪地,道:“妹妹昨个侍寝,来禀告姐姐一声”。 季宝珠不喜她,面上却不能留露出来,上前俯身搀起罗御女,拉住按到座位上,道:“姐姐该高兴,终于熬出头了”。 罗御女心里得意,嘴上却道:“也算不得什么,只跟着姐姐住一个院子沾光而已”。 季宝珠暗道:这倒是实话,不然萧昂根本想不起她来。 罗御女走后,春财进殿,来到季宝珠跟前,小声道:“主子还不知道,昨个皇上看娘娘睡下,就走出去,偏赶着太监手提的宫灯熄了火,偏就赶巧罗御女不怎么那时出门,一下子撞进皇上怀里,就这样皇上就临幸了她。 季宝珠听了除了不屑外倒也惊异与自己竟没什么反应,萧昂眼皮底下宠幸其她嫔妃,这从前她准会不自。 64震惊 大年三十,后宫依惯例摆宴。 季宝珠如今这身子什么也吃不下,甚至闻饭菜香都会呕吐,自然是不能去。 乾清宫一个太监过来传萧昂的话:“皇上说了,季嫔娘娘不能去,就宫里好好呆着吧,有好吃的送来就是” 季宝珠乐得不去,她只留下芳春身旁,其他节下准假各自找老乡,想厚的聚去了。 整个熙和宫一下子肃静下来,偏殿的罗御女当然不会放过这绝好的机会,早早打扮了,碍于情面,过来招呼季宝珠一声,听季宝珠说不去,就自己去了。 芳春把殿门关上,对季宝珠道:“主子,这会子肃静了”。 外面冷,季宝珠也不能出去,屋子里百无聊赖,和芳春下了盘棋,就站起来,寝殿上来回溜达,总是躺着对胎儿不好,具许太医讲,不好生产,无事她就勤走动。 这时,门外传来水桃声儿:“主子,奴婢陪您来了”。 说着,推开殿门,水桃带着一股子冷气进来,今儿她穿得喜气,杏红宫缎袄,玫瑰石榴裙,腮边有几分颜色,不似前一阵子苍白。 一点不意外的是荣宽跟身后进来,荣宽也一脸喜庆,他的喜大概是见了水桃才有的。 其实太监只是根净了,但心没静。 季宝珠让芳春拿出瓜子,榛子、核桃,等干果,又取来奶酥,糖糕等点心,四围坐炕桌上,闲聊。 正说的热闹,这时,殿外面太监尖细声高喊:“季嫔娘娘接赏”。 季宝珠忙带着三来到大殿上。 打头的大太监带领下,几个宫女太监鱼贯入内,手里,提的,捧的,都没空着,打头太监躬身道:“这是皇上赏季嫔娘娘的”,说着,一摆手,宫女太监把手里的东西放桌子上。 季宝珠谢了恩。 季宝珠命芳春取出银两分赏众,那大太监略做推辞就收了,这节下来都要赏的。 一干走后。 季宝珠和芳春等一一打开,都是些吃食,做得精致,让看了,就勾起食欲。 意外的是有一大碗猪蹄子,季宝珠忍不住先笑了,那年才出得冷宫,看这东西,忍不住流口水。 如今看着稀松平常,心道:难得萧昂还能记得这些许小事,也许正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易打动女那颗柔软的心,是以后宫嫔妃对他心怀痴念。 季宝珠心境远非从前,逝者如斯夫,生没有回头路,她手不自觉轻放腹部。 水桃看着季宝珠,没心眼地道:“主子看着吃食,不吐了”。 不知是她说的还是刚好季宝珠有感觉,胃里翻滚。 忙快步进去里间,坐炕上,抚着胸口,心里好受点,不闻这菜味好多了。 芳春等忙跟着进来,紧张地道:“没事吧,主子”。 季宝珠笑笑,怕大过年的扫了大家的兴,道:“有点累了,略躺躺,皇上赏的就赏了们几个吧”。 这三高兴地拜下去,道:“谢主子赏”。 服侍季宝珠躺下,就去外间殿上,一顿大吃大嚼。 初一,祭祀祖宗,萧昂下旨,季宝珠不用随行,晚宴,季宝珠照例不用参加,筵席上,萧昂特意着太监捡了几样她爱吃的送来。 这叫晚宴上的嫔妃们羡慕嫉妒。 陈皇后坐萧昂身旁,虽维持端庄得体的笑容,可心里大不舒服。 端起青白玉荷叶边小碗,喝了口里面盛的柠檬蜂蜜水,一股苦涩味道,连嘴里都是苦的。 心里盘算趁季宝珠有身孕赶紧让妹子找机会侍寝。 初二,帝后封赏嫔妃以及宫中等。 季宝珠道没自己什么事,依旧呆宫里没动弹。 可皇帝的亲信太监张德全却把封赏送上门来,季宝珠跪听张德全宣旨:“……充容季氏晋位为修容”。 虽位分还是嫔,却九嫔中靠前了。而且赏赐颇丰,比照去年稀薄的赏赐,不可同日而语。 季宝珠也没有特别的高兴,金银珠玉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想要的远不是这些,许她的口张得太大了,但容许她想,成不成,那得靠老天。 初三,一大早,芳春来到床前,托着茜素红洒金花对襟宫装,季宝珠只着亵衣拥着衾囊坐着,芳春把鲛绡宝罗帐用银钩挂起,道:“今儿外戚进宫,娘娘穿得鲜亮点,遮掩下这些日子害喜娘娘脸色的憔悴”。 季宝珠道:“这丫头想得周全,就换上这身鲜艳的”。 早早收拾了,就等季府来。当门外春财报进来道:“季府少夫到”。 没出季宝珠意料,父母亲因为二哥的事,染病床,季家也就只有她大嫂进宫才妥当,她大哥是个闷嘴的葫芦,心里有也倒不出来。 春财把文氏带到东侧殿,关起门来,文氏欲行君臣大礼,季宝珠拦住,携了文氏的手一同坐于榻上。 文氏侧头端详着小姑,朝她腹部看看,道:“妹子,听说有了身孕,娘亲的病好了大半,饭量也长了,不恹恹的吃不下东西,公爹也能看出来高兴了,大哥也乐得合不拢嘴,临来时,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告诉保重身子”。 季宝珠听她真诚的关心,心一暖,这世上,她们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亲。 季宝珠握住文氏的手道:“回去给爹娘说,很好,如今也不大吐了,能吃能睡”。 文氏看她厚厚脂粉掩盖下的倦容,知道她是宽慰二老。 文氏朝四周看看,这屋里就姑嫂二,才放心地小声道;“许御医进宫后,府里知道些妹妹的消息,爹娘才略放心”。 季宝珠抬头看看窗外,悄声道:“爹找的很好,很尽心,难得爹想得周到,只是……”。 季宝珠觉得窗下有影过去,就住了口,过会,看没什么,伏她耳边小声低语道:“只是,下不为例”。 文氏点点头,答道:“妹妹说的是,公爹是明白,心里有数,爹娘实是惦记妹妹,公爹才作此安排。 季宝珠又道:“二哥有没有消息?”。 文氏叹口气,情绪有点低落,道:“爹派出不少去找,甚至……”,又瞅瞅四周,压低声儿道:“爹还请道上的朋友帮忙,雇佣武林高手,都没有消息,石沉大海,绕无音讯”。 季宝珠宽慰她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别着急,总能找到”。 文氏道:“也这么劝慰爹娘的”。 又聊些家常,时辰到了,文氏就辞别她回去了。 文氏刚走,春财去慈宁宫看一个老乡回来说太后病了。 季宝珠头些日子看太后精神头不济,猜想那不舒服,这果然病了。 关切地问:“什么病,御医看了吗?” 春财道:“好像是三十那天受了风寒,年纪大的不禁折腾,听说太后节下高兴,又喝了点酒,回寝宫就觉得身子发软,浑身无力,皇上即刻宣了太医,说无甚大碍,需将养些时日”。 季宝珠不禁有点担心,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吴太后对她爱护有加,她想不明白因由,若说投了太后缘法,似很牵强,其它季宝珠也想不出什么能入太后的眼。 一想太后对自己诸多关照,就坐不住,唤芳春更衣,带着春财和芳春去慈宁宫。 季宝珠到慈宁宫熟门熟路的,门外太监也不拦着,以为季宝珠又是抄写经卷之事。 春财留偏殿候主子。 季宝珠扶着芳春进去,进到正殿时,看门口立着两个宫女,芳春问二道:“两位姑姑可知太后歇何处?”。 二抢着道:“后面寝殿歇息,奴婢带路领娘娘去吧”。 季宝珠客气道:“多谢姑姑好意,自己去就行”。 过了穿堂,绕过两座殿宇,来到紧后面院落,这是吴太后寝殿所。 此时,天过了正午,院子里静悄悄的,无,季宝珠搭着芳春的手迈步上了台阶,芳春留门口,季宝珠素手撩起猩红毡帘子,扑面一股暖气夹杂着一股草药味,西暖阁门口站着个宫女,大概由于热的缘故,有点昏昏欲睡。 季宝珠放轻脚步,来到跟前,那宫女想是站着打盹,也没睡实,发现眼前站着一,吓得一激灵,揉揉眼,看是季嫔,松口气,蹲身低声请安,道:“娘娘是来看太后吧,太后刚睡着,娘娘过一会来吧”。 季宝珠点点头,就从里面出来。 院子里青石板路上的残雪有的地太阳一照,溶化了,季宝珠怕地上水打湿绣鞋,就同芳春沿着东侧回廊走。 走到东偏殿中间有个房间,听里面传来说话声,像是两个男子说事,原来太后这慈宁宫寝殿都接有地龙,冬天整个宫里暖暖和和的,节下这几天,太监又很烧,是以屋子里热得窗子支起来。 季宝珠和芳春快走到那敞开的窗子前,听里面二说话声音很轻,外面就听见嗡嗡声,季宝珠也没听清说什么。 季宝珠才要出点声,提醒屋里,有经过,却此时,屋子里其中一说了两句,声儿稍高,季宝珠虽没听清说什么,然那声音,她却吓了一跳,这声音好耳熟,季宝珠停住脚,寻思这声音那里听过,突然灵光一闪,自己惊呆了,这声音是那日皇帝的乾清宫睡梦中唤醒她,引她去御书房那的声音,对,没错,就是这种嗓音,虽那声音经过伪装,但她还是能分辨出那有点独特的音质。 65蹊跷 季宝珠惊愕中猛醒过来,收住脚步,芳春看着主子,不解何意,才想问,季宝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芳春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季宝珠脑筋急速转动,险些方才就走过去,她们在明处,而二人在暗处,自己不知那人是谁,但那人知道她,定然以为说的话,被二人听了去。 这宫里的事不该知道的事知道多了,怕命就不长了。 但她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急于想知道背后之人是谁,是敌是友,做到心中有数,她想弄清楚宫中这背后的势力。 季宝珠灵光一闪,有了,突然转身,芳春也猜不透主子所想,静悄悄随着折回,季宝珠走了五六步,停住,转身,道:“太后歇晌,等会在来”。 脚下加重,来到敞窗前,却听屋子里已没有了动静,季宝珠二人从窗子底下路过,季宝珠突然大声呕吐起来,这本来是假装,可这一干呕,却真的胃里不舒服起来。 哇哇就是几大口污浊之物,喷涌而出,季宝珠蹲身地上,这时,窗子上一个人影,季宝珠抬头却是吴太后的亲信太监安槐探出半个身子,问芳春:“怎么了?” 芳春忙着拍主子背部,边回头道:“季主子怀有身孕,害喜呕吐”。 那安槐平素是个有眼色的,忙就从门出去,季宝珠吐了几口,站起身,靠在窗边的墙上,假意站立不稳,伏在窗台上,无意中抬起头,就看一背影闪进里间,但季宝珠看他后脖子上一块黑痣,认出是乾清宫太监,张德全的结拜兄弟,日间跟随萧昂出门的大太监方谦。 季宝珠只见过他二三次,却没听过他说话,也许是他有意避开季宝珠在场时,留露出声音。 这时,安槐跑出来,在季宝珠已背靠在窗边的墙上,娇喘嘘嘘,殷勤地道:“奴才扶娘娘找个干净的静室歇息”。 季宝珠无精打采,有气无力摆摆手,虚弱地道:“没事,我去前殿略躺会,那里有经卷,心稍安”。 说吧,芳春就扶着她,步履蹒跚沿着廊庑朝前面去了。 这里,安槐回到东侧殿,方谦从里间走了出来,担心地问:“才她看见我了吗?” 安槐摇摇头,道:“没看见”。 方谦松口气道:“多亏我躲了,不然她如见了,定然起疑”。 安槐道:“总之,你多加小心,没大事不用见面了”。 方谦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道:“我该回去了,迟了怕皇上唤我”。 安槐道:“这下晌没什么人,你就从偏门出去,我给你看角门”。 说着,摸了下腰间的那串钥匙,走在头里,出门,往左右望望,院子里静静的,无人,朝后示意,方谦轻手轻脚跟着出去。 安槐送走方谦,走到东偏殿,见到季宝珠吐在地上的浊物,捂着鼻子,去前面唤了两个粗使宫人,打扫收拾了,然后,朝寝宫正殿走去。 来到太后寝殿,太后这时已醒了,半倚在暖炕上,宫女垂着腿 问道:“才我听说季嫔来了”。 安槐躬身道:“季嫔才看太后歇觉,就回去了,走到院子里吐得厉害,那个叫芳春的宫女扶着回去了”。 季宝珠出了慈宁宫,只觉身子发硬,脊背生寒,手由于紧张攥得死死的。 芳春都感受到主子不同以往的紧张,芳春很少见主子这样,也不敢问,只默默地扶着主子往回走。 好在沿途没遇见什么人,季宝珠就从御花园角门出去,走僻静之处,转回熙和宫。 春儿正打院子里过,见主子回来,脸色不好,忙过来帮芳春扶着季宝珠,抱怨道:“主子这时候,不该出门”。 季宝珠也没说什么,就进去西暖阁,正好雨燕在收拾屋子,见主子进来,忙在炕上放了被褥,季宝珠上炕躺下,她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对三人道:“我迷瞪一会,你们出去吧”,三人退下去。 季宝珠想着方才发生的事,这大出乎她意料,难道这事与太后扯上关系,方槐是太后跟前当红的人,这事难保太后不知道,难道是太后在萧昂身边安插了人,太后已贵为万人之上,这有是为何? 太后虽不是皇上生母,可萧昂对她也算恭敬,何况她又没有儿子,这结果不能算坏。 以萧昂的精明,没发现这暗中做的手脚,季宝珠又有点狐疑,既然方谦出张德全兄弟,那这事会不会张德全也有份,刚朝这一想,又摇摇头,张德全跟随皇上多年,深得皇上宠信,怎么会有二心,这对他又有和好处。 季宝珠转瞬又想,抛开这些不去想,方谦为何把自己引向御书房,让自己见了那残忍的一幕,由此认清了萧昂的真面目,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季宝珠当即断定,自己一个小小嫔妃,对他们不会有什么用处,唯一有用处怕不是自己是自己的父亲,季云海,季宝珠思路越来越清晰,拉拢季云海,不言自明,对付萧昂,可这之后,怎么善终,如何了局,这就费一番思量。 萧昂如今只有端贵妃之子是他的骨血,太后是想废了萧昂而改立大皇子贤,似没这个可能,端贵妃这些年极少抛头露面,更不参与各种宫廷权利的争夺。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预立安王和永王。 季宝珠思路越来越明晰,这种推断十有□可能。 初四,帝后恩典,允各宫妃归宁,季宝珠得了信,也忙收拾了,头晌就出宫回季家看望季父母。 季宝珠车驾浩浩荡荡地赶奔季府,季府位于京城东街,季宝珠车驾沿着宽大的官道来到季府门前。 季宝珠大哥带领阖府人等,跪在门前恭迎娘娘大驾。 季宝珠下了御撵,让人扶起季家大爷。 季宝珠在众人簇拥下走进季府大门,直接去内宅,见母亲季夫人。 才进内宅,就见季母在一群丫鬟仆妇搀扶下激动地迎了出来,老远唤着:“宝珠我儿……”。 季夫人要行君臣大礼,季宝珠疾走几步,上前搀住,亲切地唤了声:“母亲,儿回来了”。 季夫人把她搂在怀里,淌着眼泪道:“儿呀,可把你盼回来了”。 季宝珠泪光盈盈,柔声道:“母亲身子可好?” 季夫人板过她的脸,抚摸着道:“儿呀,你瘦了,怀有身孕,人都憔悴了,母亲做梦都想你回来,听得我儿有了身孕,娘高兴得几夜未合眼”。 说着,又抹泪。 季宝珠大嫂文氏在旁劝道:“母亲,妹子回来是高兴的事,妹子有身子站着恐累了,到屋子娘俩坐着说话。 季宝珠搀扶母亲来到花厅,让母亲上座,季宝珠大嫂文氏立在婆母身后。 季宝珠疑惑问:“儿怎么没见父亲?” 季母愁叹嗨了声,道:“你父亲想去迎你,可身子骨不听使唤,在后面倒着”。 季宝珠同母亲和大嫂聊了一会,就提出去看父亲。 季母让她大哥领着前去。 边往后院走,季宝珠边问大哥道:“父亲怎么会病成这样”。 季家大爷道:“妹子不知,父亲派出几路人找二弟,几路人回来,都杳无音信,父亲一急之下,突然病发,躺倒了”。 季宝珠止不住担心,季云海是真病还是装的,想着加快了脚步。 季宝珠来到内宅一个小偏院,这小院比较僻静,适合养身体。 季大爷先行几步上了台阶,打起帘子,季宝珠进到屋子里,看里间帘子撂着,季大爷道:“父亲在里面歇着,妹子进去吧”。 季宝珠撩起里间门帘子,就见她父亲平躺在炕上,合着眼,季大爷轻声唤了句:“父亲,妹子回来了”。 季父睁开眼,看见女儿支撑着要起来,季宝珠忙过去按下父亲,道:“父亲歇着吧,女儿不放心来看看”。 季父坚持要起来,季家大爷只好扶着他坐起来,季宝珠忙在他背后放了个引枕,季父看了看她大哥道:“你先下去吧,我和你妹妹说说话”。 季大爷把被往父亲身上拉了拉,才退出去。 季父看儿子出去,道:“儿你坐下”。 季宝珠在炕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向季父脸上看去,季父却有几分病容,但季宝珠却细心地发现他眼中一抹精光,这精光绝不是久病之人有的,季宝珠一下明白过来。 季父看了看女儿的脸,欣慰地道:“我儿有了身孕,宫中复杂,女儿一定小心 季宝珠也不拐弯抹角,道:“儿想知道先帝时,太子的事”。 季父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思索着道:“我儿怎么想起问这事?” 季宝珠如今也不想隐瞒,就把所有的事通通说了一遍,包括她御书房听到的,媚药的事和昨天慈宁宫经历。 季父听完,眯起眼,道;“我儿有所不知,先太子也就是当今的长兄,乃是当朝吴太后妹妹所生,生母早逝,被太后收养,立为太子,太子行事稳重,深得帝心,不知为何,却突然引兵造反,被先帝一怒之下,赐死”。 季父喘了口气,又接着道:“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二皇子立为太子,二皇子乃太后宫中一宫女所生,那宫女生子后,产后风,就去了,一直由吴太后抚养,不想二皇子立为太子不久,就屡犯圣意,后被先帝废为庶人”。 在下来,就不用说了,自然而然就轮到萧昂。 66隐私 季宝珠从前朝旧事中敏锐地感觉出,萧昂的皇位来路不正,这里面一定充满阴谋和血腥,吴太后铁腕之人,最后却落了个孤身一人,晚景凄凉,在别人手里讨生活。 吴太后心机很深,能在萧昂身边安插了人,足见手段,但以萧昂之谋,又天性机警多疑,会没发现,倒叫季宝珠有点迷茫。 这些先放下不说,故意引自己去御书房,听得真相,绝不是什么善念,意在坐收渔翁之力,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季父半眯着眼,父女二人各想心事,半晌,季父思谋着道:“我有个不祥的预兆,过不了多久,内廷要出大事”。 季宝珠不得不提醒父亲,道:“儿猜想,太后背后帮我,绝非善念,父亲万不可中了别人圈套,暂时与皇上相安,才是权宜之计”。 季云海牵了牵嘴角,‘嘿嘿’冷笑,道:“为父知道,岂能为他人做嫁衣,即便有那个心,也是为我外孙”。 季宝珠垂下头,摩挲着小腹,道:“不知是男是女”。 季父眼睛睁开,略轻快声音道:“我儿蒙皇上宠爱,即便这胎是女,也总会有生儿的一天,只要是男……”。 季父‘呵’笑了,自信地道:“我季云海就是身家性命不要,也定能为他争一个好前程”。 其实,现如今的形势,季宝珠也能看得清楚,京都五城兵马指挥使,是萧昂的亲信刘正坤,因此整个京城兵马皆掌握在萧昂手中,但藩镇兵权却是不好控制,自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萧昂想削夺,这需假以时日,有足够的耐心时间筹谋。 除了藩镇外,大晋朝兵权为现任兵部尚书厉方所掌,厉方又是大晋第一忠直之臣,为萧昂信任。 但前任兵部尚书季云海多年领兵在外,风里来雨里去,与将士同甘苦,与众将士换命的交情,老部下,结拜弟兄,遍布军中。季云海定有他一方势力,不可小觑,可以说振臂一呼,群起响应。 但如今的季云海不敢轻举妄动,出师无名,流于贼寇,名不正,言不顺,那就人人得而诛之。 萧昂忌惮季宝珠生子,就是不让季云海手中握有这张能打出去的牌。 季云海眼光放柔,一股慈爱尽在眼底,望着女儿比上次离家时孱弱了,一阵心疼,却颇为赞赏,道:“你不愧是我季云海的女儿,为父就知道你能行,出了冷宫,我儿却能最短时间内转败为胜,抓住皇上的心,这大出乎为父预料”。 说着,盯着女儿,眼中却有几分惭愧,道:“当年是为父存了私心,送你入宫,原想这大晋江山有我季云海一半的功劳,我凭什么拱手让这毫无瓜葛的人坐了,因此,把你硬生生送进去,让你吃了不少苦,儿在冷宫之时,为父痛断肝肠,是为父虑事不周,女儿虽貌美如花,性情却不见容后宫”。 季宝珠不说话,静静听着,有些事,她记忆是模糊的,她想多了解一些,比如,这世的爹。 季云海说到这,唇边露出一缕慈爱的笑容道:“我儿做得好,不负为父所望,朝廷内外谁不知我季家女儿宠冠后宫,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季宝珠心中泛起苦涩,这世的爹原本有这么大的野心,难怪萧昂对他耿耿于怀,看穿他骨子里。 可皇权之争无论对错,胜者王侯败者寇,季宝珠只能有一个立场。 季宝珠看季云海此刻却是好人一个,根本就不是个病人,思路清晰,那像是久病缠身,身心受到重创。 季宝珠忧心忡忡,有几分愁苦问:“我二哥的事,爹派出人去找,难道就一点线索都没有?” 季云海提到儿子,面上有几分不愉,道:“当初你二哥奉圣旨去漠北,我即料到皇上会下此毒手,我派人暗助与他,这次派出找寻的人回来说,那些人都死了,他们都身怀绝技,无一生还,可见萧昂手段之狠辣”。 说吧,季云海脸色突变,撤下伪装,眼中闪出怨毒的光,这和外面看的季云海截然不同,而且反差是如此巨大,不在是那愚忠之臣,这怕连自己的妻子都瞒过,季老夫人常带怨气,埋怨他就知道愚忠,与家人一点不顾,季宝珠此刻看到的是一个充满野心。对儿女有父亲的慈爱,却对权利热衷超出一切的人。 这男人是不是一涉及到权利就会把骨肉之情看淡,萧昂和季云海应属一类人。 谈了有一柱香功夫,季宝珠才从季父的屋子里退出来。 来到花厅,酒宴已摆下,季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坐在自己身旁,看个不够,大嫂文氏殷勤劝食,并不上桌,只在桌下招呼,季家大爷男丁不方便同桌子,只母女俩用膳。 下面一屋子宫女丫鬟,好不热闹。 季宝珠虽说不在呕吐,可也吃不上两口,就推说身子不爽,季夫人忙命文氏道:“快带你妹妹去里面歇着,有身子的人,不能太劳顿了”。 季宝珠就告退,去里间,为了迎娘娘省亲,季府新修缮一番,季宝珠躺在暖炕上,看所用之物皆是簇新的,屋里摆设,也不比皇宫大内差,有一两件东西在宫中尚未见过,一看就是值钱稀罕物,暗自摇摇头,太奢华了,可见季家是身份地位,季宝珠脑中闪出功高盖主。 迷迷糊糊竟睡着了,小憩醒来,却隔着帘子隐隐传来小声说话声,一两句飘到季宝珠耳朵里,却是魏紫这个名字,她是第二次听到,第一次也是回季府省亲,季宝珠只模糊记得魏紫爬了龙床,被以前的季妃下狠手处置了。 枚青也不敢在她跟前提起这名字,季宝珠想人已死了,就没在多问。 可这名字却频频出现,魏紫和原主季嫔之间一定也有不为人知的事。 季宝珠走出去,却见帘子后是季府两个丫头,见她醒了,神色有点慌张,担心方才的话让她听了去,季宝珠道:“叫你家少夫人来”。 少顷,文氏进来,不知小姑唤自己何事,季宝珠让她在椅子上坐了,文氏谢了坐,端端正正地坐下,神态也端庄自然。 季宝珠坐在榻上,指肚抿了抿散落的发丝,似随意地问:“我听府中丫鬟提起魏紫,妹妹在冷宫时,得了场重病,醒来后,有些事记得不真儿,嫂嫂跟我说说她的事”。 只见文氏才好好的,转眼脸色就变了,有点支吾道:“她是娘娘一个丫鬟,犯了宫规被娘娘发落了”。 文氏避免说打死一词,似有隐情,不方便说。 季宝珠淡然一笑,道:“嫂嫂。你我乃一家人,有话不妨直说,我就是想知道事情真相,我知道自己从前所为不妥”。 文氏看她这么说,放下心,实话实说道:“魏紫乃是你自小的丫鬟,当年你进宫之时,问你的丫鬟那个愿意跟着你进宫,谁都不愿意,只魏紫与你情同姊妹,愿随你入宫,谁想不上一年,魏紫就被皇上看上,硬是承了宠,从此越发不可收拾,竟至朝夕侍寝,妹妹当时年轻气盛,就下了狠手,生生要了她的命,这事,我也是后来听宫中传的”。 季宝珠对魏紫有个模糊印象,好像长得不错,不太爱说话,总是静静的,对她侍候周到,细心,自己怎么竟会狠心要了她的命,是嫉妒冲昏了头,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这事不久又发生了乔御女的事,自己即被打入冷宫。 按说,魏紫这样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没什么出奇,宫里一抓一把,断无萧昂宠爱有加的道理,这事情有点不可思议。 季宝珠微低头寻思,文氏道;“魏紫这丫头在府里时,也没看出什么地方勾男人的心,本本分分的,只知道忠心,却不是灵透之人,这事我后来怎么也想不明白,可能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也未可知”。 季宝珠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萧昂是故意激怒她,让她做出有违宫规的事,也好借机发难,这却是一招好棋,萧昂抓住把柄,逼季云海交出兵权,季云海女儿在人手里,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个念头一起,让她一激灵,从头到脚生起寒意。 回宫时辰到,季老夫人依依不舍,拉着女儿手叮咛。 季宝珠临上辇车时,同文氏交代几句,言下之意是防范府中有皇上的人,文氏是个明白人,也深知小姑担心的有道理,她本心思通透,点点头,记下。 日落前,季宝珠回转内廷,三品以上的妃嫔才有特权归宁省亲,而那低位的妃嫔只能托人往家里捎个信,捎点银两,以示孝心。 正要进内廷,却见身后一辆辇车也同时奔内廷来了,季宝珠半卷着车帘,朝外望,前呼后拥却是德妃的车驾。 季宝珠忙命车辇让过德妃的车驾先行,德妃坐在车内,也才省亲回来,早已看见季宝珠舆撵朝同一方向行来,按位分,季宝珠应先让德妃,德妃从季宝珠舆撵旁经过,季宝珠本应下辇车一旁恭立,待德妃过去,在行上车,但季宝珠如今身怀有孕,皇命免了一切礼仪规矩,是以季宝珠仍坐着不动,只把道给她让出来。 德妃自上次在萧昂跟前下话,看着萧昂处置季宝珠跟前当红的宫女,下了季宝珠的面子不说,还禁足半年,心中称愿,不想季宝珠复宠,而且宠幸更胜从前,又还怀了孩子,德妃心拧巴得难受。 德妃车辇擦着季宝珠的所乘的辇车旁经过时,德妃朝她车窗子里瞥一眼,看季宝珠神色淡然,对她不屑理睬,只车窗露出季宝珠半个身子,德妃也没看见她的腹部,猜想她腹中胎儿已有二月了吧,季宝珠朝她颈首,却有股傲然之气。 令德妃越发心堵,朝身侧二皇子睿看了眼,二皇子让奶娘抱在怀里,啃着手指头,德妃的心更加不痛快,‘啪’一手打掉睿正啃着的手,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德妃心烦,怒喝一声:“闭嘴”。 睿虽弱智,但从没见过母亲这样,一下子愣住,不敢哭了,德妃见了,一阵心疼,别过脸不去看儿子。 67暗昧 季宝珠看着德妃走远,芳春旁边嘀嘀咕咕道:“德妃害主子,却全然没一点羞愧,竟也理直气壮,倒像主子欠了她的,真真可气”。 季宝珠想:自个平白穿来,受了不少鸟气,这和谁说理,和这等二货纠缠,胜之不武,少理她便是。 嘴上却道:“二皇子身子那样,她心里有气,没处使,才来找麻烦”。 芳春嘟着嘴道:“可主子何曾惹她,她看主子乌眼鸡似的”。 季宝珠道:“她见不得别好,心里不忿,才会如此”。 这正说话,远处一乘肩舆朝北行,要出皇宫,里面一无意中朝西看一眼,一下子看到季嫔的车驾,忙命转了方向,朝季宝珠这厢过来。 季宝珠看德妃走得没了影,才要下命从皇宫西侧门进内廷,却见一乘肩舆朝这边来,看着好像是奔自己来的,细看,这撵舆银顶,金黄盖幨,上下洒金雕玲珑花卉,饰五色宝石,是个亲王的翟舆。 越走越近,舆窗探出半个身子,季宝珠看清楚,是安王萧乾。 季宝珠停原地单等他过来,她对这安王没多少好印象,总觉得怪怪的,似有种说不出的暗昧意味。 安王肩舆靠过来,二所乘紧一步之遥,季宝珠看着舆中安王,二俱是从窗子侧过身来,面对面。 季宝珠先道:“嫔妾不方便下车,给安王请安了”。 安王嘴角似有股子若有若无的淡笑,丹凤眼微斜,此时,夕阳将落,橘色光线照他细腻光洁的脸上,高贵中带了几分阴柔之气。 季宝珠近处细看,想这样一张脸冷眼看酷肖萧曌和萧昂,然萧曌俊朗,萧昂冷傲,神态却是大不相同,一个眼神,动作,便能暴漏出一个的性格,这邪邪的,看着很不舒服。 安王看她盯着自己看,身子动了动,有几分不自,季宝珠醒悟,这古代的女子是不敢正视男子的,哪怕是丈夫的兄弟,为了避嫌,也不能一直盯着看。 季宝珠微微垂下头,看他不自心里暗乐。 安王看这女初时盯着自己,转瞬就低下头去,唇角好像微微上扬,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没什么不妥之处,渐升起恼意,道:“季嫔娘娘这是回家省亲才回转?” 对季宝珠不满就不由带出,声儿就有点阴阳怪气。 季宝珠头半垂着,答了声:“是”。 安王想起自己过来真正目的,敛了神色,道:“本王改日过府拜望季老大,不知季老大身子一向可好?怎么听说,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 季宝珠也不知他是何意,是替萧昂刺探季云海,要亲身证实是不是卧病床? 想到这,装作愁苦道:“才回府之时,去父亲养病之处看过,老父亲日渐衰老,下床都要搀扶,风烛残年,受此打击,乃至心力交瘁”,说吧,脸上戚戚然。 萧乾唇角一丝嘲讽的笑飘上整张脸,阴阴地道:“看来老大病得不轻,本王更应该去拜候”。 季宝珠抬头看他这张脸恨不得一巴掌甩去,淡淡道:“王爷请自便,嫔妾就不打扰王爷了”。 说吧,就要命起驾,安王看她不耐烦要走,却突然说了句,“季嫔娘娘可别忘了本王两次救”。 季宝珠上次他说时,就有点纳闷,两次?可他只救了自己一次,这事可得说道说道,平白多了一次救命之恩,拿什么报答。 看着他问道:“敢问王爷除了那夜黑风高夜,王爷何时还救过嫔妾?恕嫔妾记性不好,王爷明示” 萧乾揶揄声儿道:“季嫔娘娘好健忘,谢美的事没忘吧?不是本王偶然经过园子,看谢美撵,说给皇兄,能轻易脱身,怕长千张嘴都说不清”。 季宝珠这才明白,一直纳闷,谢美的事,萧昂怎么就不追究她的过,却原来是他暗中相助,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感激来,道:“嫔妾谢王爷两次搭救之恩,无以为报,王爷如有吩咐定能尽心竭力”。 安王对她的表态很满意,却还是轻漫声道:“本王不是圣,却是需要娘娘的报答”。 看季宝珠有点迷茫神色,又耍戏道:“本王提出的报答,一定是娘娘能做得到的”,说吧,又朝她斜睨儿,态度很不恭敬。 看季宝珠面色有点恼怒,心中高兴,似戏弄她是个乐子,把头探过来,离季宝珠很近,压低声像是认真地盯着她道:“不过,娘娘不用怕,本王对娘娘这样女不敢兴趣”。 说完,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看她什么表情,可却让他失望,季宝珠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他想看到的恼羞成怒。 季宝珠被他调侃,戏弄,心中恼怒,却告诉自己不能表现出来,让他更加得了意。 遂神情平淡地朝外唤了声:“起驾”。 车辇开始启动,二错过瞬间,季宝珠声儿顺着风送到萧乾耳朵里:“王爷,本宫从没怕过,因为本宫从没把王爷当成个男”。 说吧,看着萧乾脸色一点点变黑,伸手撂下帘子。 车辇启动,季宝珠暗自笑了,想象着萧乾的火冒三丈。 安王按理说是她的恩,她不该故意气他,可她一看他那满不乎对自己的轻漫就心中有气。 二对话,宫们离得远,一点听不到,就连身旁的芳春耳朵里也断断续续飘过几个字眼,什么不是男啦,什么……,不由怔怔地,不解看着主子,主子说谁,说太监吗?说太监不是男,哇!一定是的,可谁都知是这么回事,这也不能由主子嘴里说出来,主子有极好的教养,是大家出身,这话怎么能挂嘴边,虽与礼不合,但也不敢派主子的不是,也只好装作没听见罢了。 季宝珠进入内廷,刚走出不远,仰面正碰上隆庆长公主,隆庆长公主闲来无事,总来皇宫行走,谁都知她是贵太妃所生,因此都高看一眼,皇帝萧昂出于对贵太妃的感恩,对这个妹妹也诸般照拂。 季宝珠虽得了萧昂口谕,免了一切宫中礼仪,然对与这柳贵太妃有关联的都多加小心,季宝珠主动下了车辇,恭立一旁,福身道:“嫔妾见过长公主”。 隆庆长公主朝她身上盯了眼,不大友善地道:“听说季嫔怀了身孕,这身子骨还巴巴的跑出去”。 季宝珠心里腹诽:这见天往娘家跑,一年出宫一次还说三到四的,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道:“皇命省亲,嫔妾不去岂不是辜负皇上的恩典”。 隆庆公主也不愿同她多说,就命起驾。 隆庆公主双十年纪,婚事由贵太妃千挑万选,选中了兵部左侍郎冯壁之子,萧昂下旨赐婚。 成婚五载,却没有子嗣,公主身份高贵,冯驸马自是不能纳妾,也不敢花心,弄得有苦难言。 谁知,前不久,公主逗留宫中,冯驸马酒醉,仗着酒胆,和个丫鬟做了不该做的事,公主府的知道公主性情,无敢告诉她,可偏偏这一夜风流,却留下种,那丫鬟怀了身孕,隆庆公主何等尊贵,驸马却背着她和个丫鬟有染,不顾公主脸面,尊严,隆庆公主岂能容她,当即把那丫鬟拖出去,一顿乱棍,把胎儿打掉了。 冯驸马得了信赶到之时,那丫鬟躺地上,身下全是血,已奄奄一息,剩半条命了。 冯驸马武将出身,气头上,不管不顾,就要同公主拼命,仗剑冲入内室,亏公主侍卫进来,把驸马按住,夺下手中宝剑,这隆庆公主早吓傻了,抖衣而站,半天没缓过神来。 待侍卫把驸马按住,又有跑去报了冯壁,冯壁赶来,喝住了正反抗的驸马。 冯侍郎了解了事情真相,又去院子里,看那侍女惨象,一闭眼,暗叫作孽,又心疼那侍女腹中的孩子就这样硬生生没了,心中恼怒,不便发作,把儿子带回冯府。 公主看驸马走了,才宫女搀扶下,坐下来,惊悸的心稍许平复,不思是自己的错,暗怪驸马花心,连侍女也不放过。 原想驸马心气平了,就会回来,可左等不回右等不回,一个月驸马也未回公主府,隆庆公主实沉不住气,找皇兄哭诉,萧昂做了个和事老,把冯壁找来,好言宽慰,说公主做事鲁莽,自己已然教训了公主,她知道这次的事做得过了,总之,还是请冯驸马回去,小夫妻好好过日子。 冯壁看皇上出头,哪敢违拗,回去就把儿子送回公主府。 隆庆公主此时静下心来,也觉得做事欠妥,没考虑驸马的感受,原想一个丫头,驸马不会怎样,不想闹出这么大风波,就摆了酒宴,想小夫妻说开了,还像从前一样,可这冯驸马却不领情,她精心准备的酒菜一口未用,就回房。 待公主赶过去看,驸马搬了铺盖,去了书房,公主身份地位也不能服软,也不拦着,就随他去,自此,二分房睡了。 这公主低声下气,舍了脸求他回来,他却冷漠不理不踩,隆庆公主这一气非同小可,连夜进宫,同母妃哭诉,柳贵太妃心疼女儿,但嫁出去女泼出去的水,也无法,只好好言相劝,说驸马年轻,过阵子气消了就好了。 岂料,这一分房就是三个月,驸马大有从此也不想碰她的决心。 这隆庆公主闺房的事怎好意思同皇兄说,同母亲说了,母亲也不能管女儿房中的事,二就冷战,时间久了,二形同陌路。 隆庆公主同夫婿闹成这样,公主府无聊,闲着就常来宫里,皇后打理后宫没时间搭理她,由于贤妃入宫较早,同她熟稔,她无事就去贤妃宫中坐坐,诉诉苦,贤妃为谦和好性,总是耐心开解,因此,这一来二去的,俩就成了闺中密友。 这不,隆庆公主趁着节下喜庆,向皇兄为贤妃的妹子说了不少好话,加上柳贵太妃支持,节下晋封已是板上钉钉。 68磨镜 季宝珠等隆庆公主的辇车走远,才上了舆撵往熙和宫方向行。 夕阳西下,洒落最后一抹余晖,高大红墙内光线暗淡下来,甬道两侧宫灯早早就点上,由于节下,到处红灯笼高悬,甬道上三三两两着五颜六色宫装,花枝招展的宫人,衬得以往有些冷寂的殿宇喜庆热闹起来。 熙和宫由于一宫主位不在宫中,显得门前肃静。 季宝珠探出头朝自家宫殿看了眼,刚想收回目光,却好奇地见一个宫女在殿门前朝四处望着。 甬道两旁的宫灯照得亮如白昼,季宝珠从身量上看出这是罗御女的宫女叫小婵儿的,她机警地朝南望望,转头朝北看过来,一见季宝珠车驾,马上身子缩回门里。 车辇停在熙和宫门首,季宝珠下了舆撵,走进门里,却不见小婵儿身影,绕过影壁,院子里也没有,心想这丫鬟跑得够快的。 这有点反常,季宝珠平素待下人宽和,也没见那个宫女见她吓成这样,论理该一旁跪拜,怎么竟跑了,罗御女虽与自己熟稔,可也不会让宫人违反宫规不懂礼数。 季宝珠想着,朝西侧殿看一眼,西侧殿已掌了灯,屋子里拉上了帘子,厚重的帘幕严严实实遮挡了光线,这天才擦黑,西侧殿就包裹得严严实实,季宝珠越发纳闷。 不觉朝西侧殿走去,芳春跟在身后,季宝珠轻轻推隔扇门,门开了,芳春朝里喊了句:“那位姐姐在,季嫔娘娘过来”。 半天,里面应了一声,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由里间出来,季宝珠看正是才在大门口张望的那宫女小蝉儿。 小蝉儿忙跪下给季嫔娘娘请安,季宝珠也没理会,看里间门扇关得严严的,信步朝里走,小婵儿略带惊慌地唤了声:“娘娘”。 季宝珠回头耐人寻味地看着她,道:“你这奴才唤本宫有事吗?” 小蝉儿支支吾吾道:“我们主子歇下了,屋里里黑,奴婢要娘娘注意”。 季宝珠嗯了声,又向前走,小蝉儿焦急地唤了声:“娘娘,留步”。 季宝珠停住步子,回头看着她,看她一脸的惊慌,抿了下唇角,才要举步往里走,这时,里间的门开了,罗御女走出来,衣衫不整,发丝有点凌乱。 罗御女手缕了把乌发,神色有点尴尬,见了季宝珠就要行大礼,季宝珠道:“免了”。 灯下看罗御女脸色绯红,犹带□,心中明了,淡然一笑道:“本宫出宫省亲带了些稀罕东西,想都是你平日爱吃的,就拿些来送你”。 说着,命芳春去取了些干菜,腌菜等平时吃不到的家常菜,罗御女忙谢过,让小蝉儿收了。 季宝珠就看罗御女似轻轻舒口气,脸色也自然了些。 季宝珠看里间的隔扇门犹关得严严的,朝那门迈了几步,罗御女紧张地脸色都变了,张大了嘴。 季宝珠停住脚,却是去看北墙上的一副水墨山水画,回身,看罗御女像虚弱地快要站立不住。 莞尔一笑道:“姐姐回宫歇着了,不搅扰妹妹了”。 说罢,就朝外走,罗御女送出门去,季宝珠装作不知,带着芳春等出来,罗御女跟着走到门口,她一出门,似无意朝罗御女看了一眼,罗御女绷紧的脸松弛下来。 罗御女看季宝珠上了台阶,才掩上门。 这时,宁采女在从里间出来,罗御女骂那宫女小蝉儿道:“你猪脑子,跑什么,凭空让她起疑,本来她即便来了,也没什么,我虽是位分低,可也有几个相厚的姐妹,她在大门口是不是看见你,是你把她引来的,是不是?” 即便是小蝉儿把季嫔引来,此刻,主子生气,她也不敢承认,只说:“季嫔娘娘没看见奴婢,是她自己上门来的”。 罗御女不信,照着她身上拧了一把,那宫女‘哎呦’一声,逃开。 宁采女忙息事宁人劝道:“算了,季嫔已经走了,我也该回去了,在待下去,怕她在折回来”。 罗御女看她要出门,忙上前拦了,道:“等下,我看看院子里可有人”。 说吧,轻轻拉开门,躲在暗处,朝正殿看看,正殿窗子上有人影晃动,院子里却鸦雀无声。 忙招呼宁采女快走,宁采女趁着黑天悄悄出去,本来宫妃互相往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才没露面,此刻又出来,就让人觉得可疑,罗御女暗恨这宫女。 季宝珠出了西偏殿,心里有了数,走到外面,暗想,看罗御女的紧张神色,定然有事,里间门关得紧紧的,才自己一试,罗御女吓得那般摸样,就断定里间屋里一定有人,但屋里是谁? 边想着回到寝殿,雨燕下去打水,估摸着娘娘这时回来,她在小铜炉子上烧了一壶热水,备着娘娘回来洗漱。 屋里只剩下芳春,季宝珠从窗子朝外看看,道:“你去盯着,看谁从偏殿出来”。 芳春下去,雨燕和春儿上来服侍宽衣,净了面,季宝珠靠在榻上歇着,雨燕半跪在地上为她垂腿。 季宝珠想罗御女的事应该上点心,罗御女是皇后的人,以陈皇后能对付舒贵妃,一定能对付自己,这罗御女不得不防。 这时,芳春进来,看雨燕在想要说什么,没说。 待到晚间,无人时,芳春掩好门,走回来,抿着嘴笑,道:“娘娘猜猜是谁?” 季宝珠一笑,道:“宁采女”。 芳春惊讶道:“娘娘怎么知道?” 季宝珠闲闲地道:“这后宫除了太监就是妃嫔,无成年男人” 芳春想想也是,在说罗御女也是个明白人,断然不敢有别的想头。 季宝珠道:“你盯着西偏殿,今后宁采女若来,你即刻回我”。 芳春有点费解,娘娘从不管闲事,怎么管起罗御女私情,她却不知季宝珠心存的想法,罗御女与宁采女当属磨镜,等同于宫女太监间对食,深宫寂寞,借以排遣。 宫女太监对食主子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嫔妃却是不允许,这就犯了宫规,罪责不重,可也有失皇家脸面的事,即便是皇后的人,皇后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季宝珠有个想法,拿住罗御女的短处,如有变故,也好摆布,毕竟在一个宫里,有的事防不胜防。 次日,慕容才人过熙和宫来,季宝珠很意外,让进侧殿,地上火盆燃得旺,从里到外暖哄哄的,慕容才人道:“姐姐这宫里冬天阳光足,热得棉衣穿不住”,说罢,手上暖套脱下来,把抱在怀中的手炉放下。 慕容才人宽了大衣裳,二人坐在北炕上,隔着炕桌对坐,春儿捧茶,季宝珠让道:“这是仰天雪绿,妹妹品品,味道如何?” 慕容才人幽雅地端起黄釉白里茶碗,轻抿了口,道:“姐姐茶自是好的”。 茶盅子托在手里,又道:“妹妹早想过来拜见姐姐,拖延至今,姐姐休见怪”。 季宝珠亲昵地笑着道:“妹妹说那里话,妹妹有小公主绊住,那得空闲,来我这里”。 慕容才人也笑了,提起女儿,眼睛也明亮几分,眉梢一扬,道:“可不是像姐姐说的,整日瞎忙,有这么个人,不在嫌日子过得慢了”。 季宝珠道:“不知妹妹来,礼也没备一份”,说着,从手腕上撸下翡翠玲珑镶金镯子,用崭新的绣帕包了,递给慕容才人道;“这给小公主的,匆忙也没准备,妹妹莫嫌弃,留着玩吧”。 慕容才人起身,拜了几拜,谢了,收入袖子里,重新落座。 慕容才人一抬头看窗台上摆着几盆花,有虎尾兰、一叶兰、龟背竹、郁金香、百合花,眉尖动了一下,道:“姐姐有身孕,有的花草不宜放在屋子里,比如百合花,会致小产,还有这盆郁金香,影响腹中胎儿发育”。 季宝珠看看窗台上的盆花,心里狐疑,却没说出来,颇为感激她的好意,道:“谢妹妹提醒,妹妹不说还真不知花草也有害”。 一面心里想慕容才人能顺利产下小公主,虽得益于皇后的照拂,然与细心有关系。 季宝珠忙命宫人撤下去这几盆花。 正这时,春财进来通禀道:“忠王妃求见”。 随着,一声:“季嫔娘娘有请忠王妃觐见”。 忠王萧昌正妃王氏,聘婷由外面进来,行了大礼,又给慕容才人见了礼。 季宝珠忙命雨燕设了座位,忠王妃王氏,就在下首一把椅子上坐了。 这王氏是萧昌的嫡妃,容貌端庄秀丽,然性情却剽悍,泼辣善妒,萧昌却偏爱拈花惹草,几次三番被王氏发现,不依不饶的,这王氏若是使起泼性,忠王是束手无策,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皇帝萧昂与这忠王萧昌素日最为亲厚,萧昂还是皇子时二人就相契,据说萧昂立为太子他还出过力的。 雨燕上了茶,季宝珠笑着问:“王爷可好?”。 王氏这二日正委屈,听问,便诉苦说:“王爷喜欢那些狐媚子,不待见我,我略劝几句,就急了,说不用我管,赶明个还要休了我,”。 季宝珠不大相信忠王有如此胆量,忠王一向惧内,也不好驳,遂笑着道:“这妾室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使些温柔手段笼络住王爷,又有正妻的身份,王爷也得敬你三分,你还怕王爷的心不向着你”。 慕容才人也笑着劝道;“忠王算好的,就一个侧妃,还是皇上下旨封的,你看那多少王侯将相谁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 季宝珠也笑着解劝道:“你有一双儿女,王爷也得让你三分”。 提到一双儿女王氏展颜说:“我今儿回去上庙里上柱香,求菩萨保佑娘娘生个皇子”。 69命运 慕容才人从熙和宫出来,贴身宫女丁香扶着她悄声问:“主子为何要向季嫔娘娘示好,主子现有皇后娘娘撑腰,皇上青睐”。 慕容才人道:“这宫里不要小看了任何人,尤其是这季嫔,今日乌鸦,说不定明朝就飞上枝头做凤凰”。 慕容惜雪的家世有点特别,父亲慕容坤任梧州知府,她母亲丁氏出身世代书香,嫁给她父亲后,夫妻还算恩爱,却一直没有子嗣。 丁氏愧疚,就主动为夫君收了房中的丫鬟,堪堪又过二年,这丫鬟不但没生男,就连女也没一个,慕容知府看这二人也看厌了,就以现成的借口又纳了几房妾侍。 这事也奇怪,这几房小妾中只有第四房妾贾氏生了儿子,而且一生就是仨,丁氏随后也生了慕容惜雪。 慕容知府是喜出望外,本来这贾氏长得是这几个妾氏中最出挑的,对这贾氏自是高看一眼,凡有所求,无有不肯,日子久了,贾氏骄纵起来,对丁氏主母不似最初恭敬,晨昏定省极少去,只偶尔眼前应景,丁氏稍有抱怨,就被慕容知府一句:谁让她生了儿子,承继我慕容家的香火,说得丁氏满面羞愧,无言以对,就随她去了。 可人心总是欲壑难填,贾氏盯上了掌家的大权,慕容知府初时不肯,毕竟为官,总要顾忌些脸面,妾室掌家,被同僚嗤笑。 但时日久了,禁不住这贾氏搅闹,掌家的大权硬生生从夫人手里夺了去,内宅交给妾贾氏打理。 这贾氏乃商户出身,平素抛头露面,练就泼辣刁钻的个性,大权独揽后,渐渐不把丁氏放在眼里,平日对丁氏指桑骂槐,丁氏应得的份例,百般克扣,却对慕容知府使出狐媚手段百般笼络,意欲让丈夫休妻,她升为正室。 慕容知府这些年甚少来丁氏房中,对丁氏仅存的一点感情让他才没有休掉这个嫡妻,丁氏对贾氏的百般刁难只有含悲忍辱。 慕容惜雪打从记事起就只看到父亲一个个妾侍进门,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但慕容惜雪却没有秉承母亲软弱的个性,任凭在外受了任何委屈,从没在母亲面前掉过一滴泪。 她倔强个性很不讨父亲喜欢,每次受了那几个异母哥哥欺负,她从不屈服,为此吃亏不少,而贾氏颠倒黑白,频频在父亲面前下话,为此父亲曾迁怒于她母亲没有管教好女儿。 丁氏看女儿身上常带伤,心疼不已,曾哭着求她忍让贾氏刁蛮无理、和异母兄欺凌,慕容惜雪虽看不惯母亲的逆来顺受,但不愿母亲因为自己受父亲的气,只好遇事隐忍。 慕容惜雪在这种环境下渐渐长大,出落得花容月貌,在附近州县小有名气,适逢一贩盐的商人途经此地,慕名要求娶她为妾,重金买通家中一手遮天的贾氏,这贾氏就在她父亲的耳边吹枕头风,一来二去,她父亲受蛊惑动了心,也就答应了婚事。 这日,慕容老爷来到久已没踏入的丁氏房中,丁氏喜出望外,忙命丫头拿来茶果点心,亲自捧给丈夫,丈夫少有的和颜悦色,还对她笑了笑说:“雪儿大了,也该许人家了”。 丁氏虽软弱但脑子却不笨,一听这话,警觉起来,睁大眼睛竖起耳头听下去,慕容老爷看她不答茬,有点难以启齿,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有个湖北的盐商路经此地,相中了雪儿,要娶为妻室,我想这盐商家境殷实也就答应了”。 丁氏一听,忙问:“年龄可曾般配”。 慕容老爷道:“三十有五,也算般配”。 丁氏脑子‘嗡’了一声,紧张地问:“三十五岁,尚未娶妻室?” 慕容老爷只好实话实说:“原有一房妻室在堂,没有生养,他答应雪儿嫁过去生个一男半女,就扶为正室”。 丁氏一听急了,一反往日唯唯诺诺,语气坚决地说:“我不同意,我的女儿,大家闺秀,岂能嫁过去做小”。 慕容老也看丁氏一口回绝,很有些不耐地道:“女儿婚事我已答应,你愿意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说罢,起身,一甩袍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贾氏贪图富商钱财好处,一力撺掇,慕容老也不顾丁氏的反对,答应半月后娶亲,由贾氏主持操办,全府上下,一团忙乱。 喜期渐近,府中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慕容老爷正在大堂上与贾氏一一过目男方所送的彩礼,二人喜笑颜开。 贾氏一脸喜色,正拿着一个纯金镯子,用十指弹了弹,放在耳边听了听声儿,又冲着阳光照了照,兴奋地叫道:“老爷,看这成色,足金的”。 慕容老爷也正拿着一个黄玉佛手,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这时夫人丁氏房中的一个小丫头急慌从外面跑进来,由于过度惊吓,脸色都变了,喘息未定,结结巴巴地道:“老……爷,不……好了,夫人悬梁了”。 慕容老爷这一惊非同小可,也顾不上看彩礼,抬腿就向外走,贾氏倒是心里称愿,惦着看看夫人死了没有,命丫头把东西收起来,随后也跟了来。 慕容老爷一路疾走,最后变成了小跑,来到后院,进到正房,一看,一条刺眼的白花花的带子还悬挂在房梁上,夫人已被人救下,平放在床上,一动不动,慕容惜雪伏在床边低低饮泣,呼唤着母亲。 看到这个场景,慕容老爷心也一瞬间的发酸,来到近前,慕容惜雪回身看见,瞪视着父亲,眼中的冷冽令慕容老爷心中一凛。 这时,丁氏悠悠醒来,睁开眼睛,换了声:“雪儿”。 慕容惜雪听母亲出声,转回头喜极而泣,呜咽着说:“娘,你不该走这条路”。 丁氏看着慕容老爷,微弱的声儿祈求道 :“老爷,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退了亲事,她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慕容惜雪一字一顿道:“娘,我是不会嫁的,除非一死”。 贾氏在旁撇撇嘴拿腔作调地说:“ 呦,你们娘俩这是唱得那出戏”。 慕容惜雪怒目道:“夫人面前岂容你个妾室张狂”。 “老爷,你看这没大没小的,成什么规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给我气受”,贾氏佯装委屈道。 慕容老爷回头瞪了贾氏一眼,贾氏没敢在则声。 慕容惜雪的婚事在母亲以死相逼下取消了,但从那一刻起,她暗下决心,一定让母亲后半生过得幸福。 一年后,秀女初选,慕容惜雪在备选之列。 她离家时,慕容知府给她带了足够的银两,这一次贾氏没有阻拦,母亲流着眼泪,看着女儿的马车走远。 数天的颠簸来到皇宫,由于家世门第低微,她落选为宫女。 一次偶然,陈皇后发现了她,在皇后的刻意安排下,御花园偶遇皇帝,侍寝,皇帝对这个大气婉约的女子,虽说不上隆宠,可也对她很特别,频频施恩,准其归家省亲。 慕容惜雪衣锦还乡,当她从舆撵上下来,望着熟悉的知府府邸,感慨万千。 直接进了二门,只见内廷中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慕容惜雪一眼看见母亲跪在紧前头,她甩开扶着她的宫婢,几步上前搀起母亲,母女相拥抱在一起。 慕容老爷在旁躬身道:“请娘娘入内歇息,臣已把娘娘原来居住的闺房收拾妥帖,房舍简陋,只好委屈娘娘将就些个”。 慕容惜雪没有理他,眼角余光扫见贾氏,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扶着母亲到厅堂同坐,冷眼看束手恭立在下面的慕容老爷道:“知府大人,贾氏夫人不是一直掌管着家务,怎么不见她进来张罗,是躲我,不愿意见”。 慕容老爷一听,尴尬赔笑道:“岂敢,岂敢,贾氏只是一个侍妾,没有宣召不敢觐见”。 慕容惜雪嘲嗤道:“怎么现在倒成了侍妾了?” 慕容知府更加惶恐,弯腰忙说:“下官让她服侍你母亲”。 慕容惜雪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说:“那就是说,现在是一个下人了”。 慕容知府忙答应说:“是,是”。 慕容惜雪眉梢一挑,收了笑,极淡声儿道:“既是下人,名分上就不是妾,烦劳父亲一纸休书,放她归还母家,所生三子,败坏家风,逐出府门,脱离关系,慕容府由四子贤承继祖业,供奉爹娘”。 慕容知府后娶的小妾又生了一子,只是年龄尚小,母亲就亡故了,由丁氏代为抚育。 慕容知府舍不下,想求情,一看女儿的脸色,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耷拉着头道:“下官遵命”。 慕容惜雪紧逼不放,说:“来人,笔墨纸砚侍候”。 慕容知府到此时,见已无法挽回,不敢怠慢,挥笔写下休书。 慕容惜雪命人把贾氏驱逐出府,那贾氏一看这阵势,破例没敢哭闹,收拾了细软带着儿子归回母家。 这里慕容知府眼巴巴地看着,虽万般不舍,奈何女儿的话也不敢违拗,慕容惜雪放缓脸色,对她父亲说道:“女儿临出宫前已奏请皇上,慕容知府现已年老体衰,应告老归家,颐养天年,圣上隆恩浩大,已恩准女儿所请”。 慕容知府呆若木鸡,本指望借女儿之力平步青云,不承想来了个告老还乡,一时心中懊悔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慕容惜雪招招手,十几个太监抬着箱笼鱼贯而入。 慕容惜雪对母亲丁氏道:“娘,这是圣上赏的,留待你老颐养天年”。 丁氏眼睛始终未离开女儿,高兴地连连道:“好、好,我养个好女儿”。 母女相携入后堂,留下低垂着头沮丧的慕容知府。 70掐架 正月初十,是贤妃的生辰,季宝珠思虑在三,送什么礼好,最后决定送字画和砚台,贤妃世代书香,尤擅于丹青。 季宝珠头天让芳春翻了库里,左挑右选,选中一副《兰竹图》,这是皇帝赏赐的,价值不菲,她对画只知道个皮毛,不像宫中名门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看这副画画风上秀逸自然,潇洒清新,用笔流畅而纤美,正和了贤妃性情,淡雅中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另又选了个一方端砚,石品是蕉叶白,砚台中的上品。 芳春稀罕地端详着砚台有点舍不得,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季宝珠有几分诧异,论理说芳春原是贤妃宫中出来的,应有些感情,但看芳春神情淡淡的,从未提起过贤妃,也不知就里。 初十这天,一些得过贤妃好处的嫔妃张罗着摆酒祝寿,贤妃推辞不过,就在玉漱宫摆宴,众人贺贤妃生辰。 贤妃素日为人谦和,众嫔妃多有交好,有感恩她平常帮衬的,,季宝珠曾得她几次解围,心存感激。 后宫嫔妃极少有缺席的,只两位贵妃没露面,礼却提前送到了,就连久不出门的舒贵妃也赏了东西,正殿摆下桌子,一直排到外殿门口。 偏这日忠王家发生大事,帝后出宫去了,因此一干嫔妃倒自在无有拘束。 贤妃平日穿得素淡,生日破例着了喜庆的吉服,上座,看众人落座,清清嗓音,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位妹妹捧场,姐姐谢过了,妹妹们尽兴方好”。 众人借着节下欢喜,酒也多喝了几坛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嫔妃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聊,殿上热闹起来。 季宝珠正与慕容才人唠着闲磕,这时,离季宝珠不远传来吵嚷声儿,季宝珠和慕容才人停止话头,齐齐看去,见曹贵人和朱贵人在争执着什么,双方都很激动,朱贵人脸孔通红,声音很大,似都有几分醉态。 朱贵人一直憋着股气,曹贵人与她位分相同,凡事却总压着她一头,这次又因节下发衣裳,二人同时相中一条海棠色的裙子,起了争执。 最后,还是让曹贵人占了上风,把裙子夺了去,这原是朱贵人先看上的,却被曹贵人抢了,就使得朱贵人别提多懊恼,这又都多喝了点酒,一句言语不和,竟至争吵起来。 不知怎么吵着吵着,竟动起手来,曹贵人一向蛮横,朱贵人对她颇有不恭之词,令她羞愤,冲动之下,抬手就是一巴掌,突然变故,朱贵人没有防备,这一掌就结结实实打在朱贵人人脸上。 朱贵人本也不是善类,又兼与陈皇后有些瓜葛,底气足,行事说话腰杆硬,焉能吃这等大亏,一把揪住曹贵人发髻,曹贵人吃疼,匆忙应战,可朱贵人先下手为强,抓得死死的,不放手,曹贵人头发被她扯着,抬不起头,双手只好乱抓,双脚乱踢。 朱贵人的妹子朱才人,一看姐姐与曹贵人扭打起来,同胞姊妹,焉能坐视不理,就一至对外。 朱才人位分低于曹贵人不好明着动手,借着拉劝之机,连踢带踹,连掐带拧,还不解气,头上拔下簪子,照着曹贵人身上乱扎,曹贵人虽奋勇,怎奈好汉难敌四手,饿虎架不住群狼。 渐渐落了下风,在看曹贵人脸也花了,髻也散了,衣衫撕破了。 众人开始看热闹,除了一二个假意拉架却是成心拉偏仗,这样时候久了,曹贵人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只有护住头的分,看打得实在不像,众人才假意拉劝,毕竟朱氏亲姊妹俩,宫里嫔妃向着她二人的多,曹贵人平素傲慢无礼,本就不招人待见,这时谁会真帮她,有个别的妃嫔还趁机掐上两把。 曹贵人最后索性抱头蹲在地上,不在招架,只嘴里不停叫骂。 骂得朱贵人姊妹兴起,又一顿拳脚,打得她不是好声的叫唤。 大殿乱成一团,淑妃和贤妃喝止,可声儿却被曹贵人叫嚷声和众人起哄声淹没。 季宝珠看殿上乱着,就想抽身走,可殿上人多,你撞了我,我碰了你,平素有旧怨的,就此发泄,厮打变成一场混战。 这时,本想帮着曹贵人的德妃却不知被谁狠撞了一下,德妃稳了稳身子,晃了几晃,脚跟尚未站稳,又被人从后面狠推了一下,德妃站立不住,照直撞向身前的云贵嫔,亏云贵嫔是个机灵的,看德妃撞向她,身子灵巧向旁一闪,德妃扑了个空,却生生朝季宝珠撞去。 季宝珠正转身想走,不防背后有人撞过来,在她旁边的慕容才人见了,忙将她拉过一边,德妃身子直直朝前就扑到,脸朝下,重重地磕在地上。 一个妃嫔忙上前扶她,德妃一抬头,众人吓了一跳,满嘴的血,额头磕破了,淤青一片,芙蓉粉面也蹭破了皮。 季宝珠朝慕容才人感激地点点头,慕容才人会意,笑笑,护着她往外走去。 那厢混战也告一段落,在看曹贵人满脸血道子,长指甲深深地划在肉里,粉白的嫩肉翻卷出来,鲜红得吓人,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甚是狼狈,众人想笑,用帕子掩了嘴,偷偷窃笑。 德妃被贤妃拉去内殿,收拾伤口。 众人劝着朱贵人姊妹先下殿去了,曹贵人委屈得在宫女搀扶下,也回宫去了。 朱贵人俩姊妹大获全胜,朱才人跟着姐姐回到姐姐宫中,关起门来,撵出宫女,二人悄悄计议,妹子朱才人道:“如今得罪了曹贵人那二货,待帝后回宫,她定会告状,你我姊妹需先下手为强,听着皇后回宫,马上先奏她一本”。 姐姐朱贵人道:“妹妹说得有理,想皇上倚重曹家,对姓曹的一向偏袒,我等只有求皇后娘娘做主,后宫之事,皇后娘娘打理,若皇后娘娘此事处置过了,皇上也就不好在行过问”。 二人计议已定,就派出宫女打探皇后娘娘何时回宫,单等陈皇后自忠王府回来。 陈皇后自忠王府回来,才在侧殿歇息,即便有宫人学了曹贵人和朱贵人姊妹打架的事,陈皇后皱了下眉头,正要说什么,外面太监高声禀道:“朱贵人、朱才人求见皇后娘娘”。 陈皇后一猜就是打架之事,就命宣进来。 朱家姊妹毕竟二对一,没吃什么大亏,但衣衫也破了,来皇后坤宁宫前,照朱贵人的意思把衣裳又撕成条条,拿着到皇后面前,一顿哭诉。 陈皇后与朱家姊妹是两姨表亲,是亲三分向,对曹贵人本就不待见,一听更加反感。 偏这曹贵人一根筋,想向皇上告状,单等着皇上回宫,好撒娇撒痴奏上朱家姊妹一本,让她二人吃不了兜着,可皇帝萧昂从忠王府回来,就去了朝堂,曹贵人派人打探,皇上却迟迟不归。 正这时,皇后娘娘派人传她过去。 这曹贵人脑子简单,人本身有点犯二,衣衫换了,换成节下穿的簇新的衣衫,头发梳整齐了,脸上的伤无法掩盖,也涂了药膏,看着不那么吓人了。 极不情愿地来到坤宁宫,拜见了皇后,见朱贵人姊妹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恨不得吃了二人。 无奈皇后娘娘在上,行礼后,却不言语,只恨恨地盯着朱家姊妹。 皇后暗自皱眉,道:“曹贵人,听说你动手打了朱贵人,可有此事?” 这曹贵人一听,气得七窍生烟,浑身乱颤,唇直打哆嗦,跪下把事情经过说了个颠颠倒倒。 一旁的朱贵人姐妹却哭得肝肠寸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曹贵人颠三倒四反复说了几遍,也没把事情说清楚,却倔强地仰头,也不掉泪。 这皇后瞅着曹贵人这副模样心里就平添反感,也懒怠在问了,就草草断了。 曹贵人和朱贵人违反宫规,各罚三月月银,朱才人罚一月月银,曹贵人和朱贵人罚闭门思过三月,撤了牌子,今后谁在生事,严惩不贷,此事,从此揭过不提。 陈皇后明显的偏袒,这让曹贵人叫苦,禁足,撤了牌子,她既出不去宫门,也没机会面圣,见不到皇帝面,这御状怎么告,这陈皇后是把她的两面的路堵死,曹贵人无奈,恨得直咬牙。 陈皇后命宫人把三人押回宫,闭门反省。 这事不出二日,当成笑话,即在宫中传遍。 季宝珠听了厢贵人绘声绘色的叙述,二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后,暗自佩服皇后手段的同时心中又添了层隐忧。 厢贵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用绣帕直擦眼角,好容易忍住笑道:“三月,亏皇后娘娘能想得出来,这曹贵人脸上就结了疤,那还能看出来,就是想找皇帝告状,也没了证据”。 宫中人说笑的时候,却还有一个笑不出来的。 那就是德妃,窝了一肚子火,当日,德妃跌了一跤,当时晕了,被人扶起来,去贤妃内殿洗净血水,端起铜镜一照,差点没昏死过去,前面两颗门牙没了,抽一抽,一下子就进了凉风。 贤妃见状,赶紧道:“快去把牙找回来,传御医来想法子弄上”。 德妃此时才醒悟,忙在宫女搀扶下出来殿上找牙齿,大殿的人都走净了,只有宫女太监在收拾杯盘狼藉。 众人听德妃娘娘找牙齿,都跟着找,所有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那两颗牙齿,贤妃看实在找不到,说:“殿上人多,方才也乱,东西小,不容易看见,一会太监打扫时注意着点”。 说吧,就吩咐下去,留意那两颗牙齿。 翻了个遍,就是没有那两颗牙,贤妃知道找到无望,也就命不用在费力气了。 却原来,那日乱中,德妃那两颗门牙正好不知被谁不留意踢到季宝珠脚下,季宝珠赶巧一低头看见,起初,没看清,就看两个带血的白色小东西,凝神细看,才看清楚是两颗牙齿,知道是德妃遗下的,看左右没人注意,遂用脚踩住,这时,德妃已去内殿收拾血迹,季宝珠装作提鞋子,弯腰拾起,收到袖子里。 这番举动连慕容才人也没注意到,季宝珠和慕容才人一同下殿去,出门走一段路,分了手,季宝珠转弯无人处从袖子里掏出两颗门牙扔了。 71断了惹事的根 季宝珠闹得有点乏了,榻上小憩,两个时辰后,自然醒了,坐起来,伸伸懒腰,这一觉睡得精神饱满,就听外间好像有吃吃笑声。 季宝珠留神细听,像是水桃、旺儿,春儿几个,也不知那厢说些什么高兴事,以至主子醒了都不知道。 季宝珠咳了声,春儿跑进来,道:“主子醒了,奴婢们该死,没听见主子醒了”。 季宝珠就要下地去,春儿忙寻了绣鞋,替主子穿好,搀扶着主子出去外间殿上。 水桃看季宝珠出来,蹲身福了福,道:“看主子睡着,就没敢惊动”。 季宝珠笑道:“还没敢惊动,们说话这么大声,说什么好笑的事,也说来听听”。 这一问,几个又忍不住乐开了。 春儿年岁小,羞红了脸,旺儿也有点不自,水桃比他们大方,毕竟是已婚的妇,好歹男女之事是经过了的,未说话先笑出来,拿帕子掩嘴,好半天忍住笑,道:“主子知道忠王病了,是什么症候?”。 季宝珠只听说帝后出宫去忠王府有急事,也没深问,毕竟那忠王与己关系不大,现连宫女太监们都议论此事,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水桃不待她问,脸上带着笑,接着道:“忠王府出了大事,年下这些日子,忠王嫡妃王氏,见天来宫里应酬,常很晚才归家,大前个晚上,王妃后宫里饮酒,太后看天色晚了,要留她过夜,她却执意要回府,这合该有事,这要是王妃听了太后的,就没这宗事了”。 说吧,水桃用帕子捂嘴,又忍不住笑了,春儿几个也低头暗笑,季宝珠就知不是什么好事,耐心听她说下文。 水桃咽了咽唾液,又满脸含笑道:“王妃进府里,直接就去上房,一进院子,就看两个奴才站正房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鬼鬼祟祟的,王妃一看正屋西次间亮着灯盏,而窗子上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的,就知屋里有事。 那两个奴才还趴着门缝竖着耳朵听,王妃来到跟前唬了一跳,吓得呆原地,想往里面报信也来不及了,王妃推门而入,直接奔去西次间。 拉开门扇,果如所料,忠王正和她的一个婢女床上肉搏战,二均赤条条的,正行苟且之事,正弄着新花样,那婢女上,王爷下,颠倒过来,王妃只见那根胡萝卜直直立着,一下就被女子双股间吸入,出出进进,快得王妃眨眼看傻了,帐子挡住上身,王妃只看见□,上半部看不见,二太投入,忠王那里还不知王妃进来,还欢快大声宝贝,心肝叫着,而那婢女光着白漂漂的赘肉身子,一上一下,边发出嗲声。 王妃的手伸到腰间短匕首,王氏妃未出阁时,不好女红,专爱舞刀弄枪,虽不甚精通,可也有两把刷子,三两步奔到榻前,正赶巧那东西出来,直挺挺耸立,王妃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就见一股鲜血喷薄而出,那东西齐根断掉,一下子滚落塌下,王妃抓起那东西,直接就仍到屋角净桶里。 王妃还不解气,看那婢女吓得哆嗦成一团,躲床角落,上前一把扯了头发,拉到近前,一刀便削掉耳朵,干脆利落。 看王爷已然昏死过去,王妃也不含糊,去正屋香炉里抓了把香灰,为其散刀口上,止了血。 那婢女也昏死过去,正好趴王爷身子上,二都不醒事,王妃也不理会,自去厅堂坐下,生着闷气,下们看此情形都吓得面如土色,那个还敢言语。 最后,是个年老有些体面的嬷嬷,看王妃气消了三分,才小心道:“要不要传个御医,根没了,不能要了王爷的命,王爷有个闪失,皇上那也不答应啊!” 王氏妃一想这话有理,自个还有一双儿女,别受牵连,就命个小厮赶紧出府,寻御医前来。 还有些气不顺,命身旁丫鬟婆子:“把那小贱给拖出去”。 进去几个媳妇老婆子,这种情况年轻丫鬟怎么好意思瞧。 那婢女此刻,已悠悠醒了,用手一摸耳朵,空空的,看手上满手的血,吓得哇地一声才想叫,就被一老婆子脏手捂住了嘴,那老婆子恶狠狠地道:“还敢叫,不要命了”。 说吧,也不管她穿没穿衣裳,扯着头发,扯出门去,院子里有几个王爷的亲信小厮,一看光溜溜的女身子,眼都直了,偏这晚月光明亮,身上的物件看得清清楚楚,有个才开蒙的娈童,口水都流出来了。 那婢女每次王妃出门,都同王爷一番颠龙倒凤,开始,有点担心,怕王妃回来,久而久之,俗话说,色胆包天,就放松了警惕,登堂入室,王妃的床榻上行了龌龊事。 这常言道:常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偷鸡摸狗的事万不可堂而皇之,大意不得。 这忠王是什么倒霉事都赶上了,大节下的太医都回家过年,派出的小厮好容易打听个太医家,把太医找了来,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 这前前后后一耽搁,太医来了往床上一看,床榻已被下简单收拾了,血迹没了。 王爷正躺那里,身子上搭着个单子,疼得鬼哭狼嚎,边咒骂王妃,直叫拿剑来,亲手宰了王妃。 王妃外间听了冷笑。 太医都不忍看,这男的根生生被齐根削掉,看看伤口,时候太久,就把那东西找到,也缝不上了,可还是叫下们四处找,也没敢问王妃扔何处。 最后,一个媳妇净桶里捞了出来,捂住鼻子,拎着下去用水冲干净了。 太医遗憾摇摇头,道:“晚了,早点神经没死,缝合上,将就用”。 几个下捂嘴不敢乐出来,还敢想。 太医处理了伤口,天色已晚,就单等明早太医院其他御医来,商议下王爷这个东西怎么处理,是缝合上还是像太监一样,利索。 萧昂朝中的事,正想找忠王商量,正好忠王府就来,通禀了王爷断了根,这来是王府唯一的钦定侧妃唐氏派来的。 唐氏对正妃平日多有不满,王妃整日看着忠王,不让上她屋里去,就差着她是皇上亲自指的,没敢拿她怎么样,可也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也看不惯,嫡妃是个醋坛子,王爷被拿捏住了,也不敢太过接近她,只趁着王妃不府里,才想起来她屋子里,一月中也就一二趟。 唐氏听下说,王爷的被王妃变成了太监,一着急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伏案大哭,声声哀怨道:“怎么这样命苦,这以后可怎么活呀!” 丫鬟媳妇听了,偷着直乐。 唐氏自怨自艾,想当初是她瞧上忠王爷,让父亲求皇上指婚,原想当正妃,却让王氏生生把正妃位置先占了,进王府就立了个侧妃,与王爷山盟海誓,郎情妾意,可谁知王妃这泼货竟做出这种傻事,真真糊涂油蒙了心。 走去上房看视,被王妃的一个贴身丫鬟拦住,道:“王妃说了,任何不得探视,王爷安心养身子”。 下面的话那丫鬟没说,今后想勾搭王爷都不能够了。 这唐侧妃越想越丧气,正妃有一儿一女,可自个是半个儿女都没有,这以后府中一个,到老了,跟前连着都没有,想着停住步子,唤自己丫鬟道:“去派个小厮进宫,上告皇上”。 那丫鬟去了,到二门找了个平常与二房相厚的小厮,出去皇宫。 帝后得了信,一刻未耽搁,赶奔忠王府。 正妃王氏带着阖府中,跪接帝后。 萧昂和陈皇后直接去正房,忠王躺床上,不能下地,也无法着衣,怕碰了伤处,只盖了个遮羞的单子,见了皇兄皇嫂,痛苦失声,边哭边道:“皇上做主,把这恶妇千刀万剐”。 萧昂听了事情经过,来时大略也知道了,看这忠王又气又恨,萧昂问:“王妃那里?” 张德全弯腰道:“忠王妃跪外面待罪”。 萧昂耐着火气,不好朝忠王发作,看他情景也甚可怜,出来正殿,看王妃跪那里,脸上也没一丝惧怕,不禁暗自着恼,道:“忠王妃,可知罪?” 忠王妃王氏坦然跪着,爽快声答道:“要杀要剐全凭皇上”。 这倒让萧昂犯了难。 这时,太监回禀道:“礼部侍郎王仲卿门外请罪”。 礼部侍郎王仲卿乃忠王妃之父,一早,跟随女儿的老家来报信,说王妃闯了大祸,事情经过才讲了一半,王侍郎就直直朝后倒去,亏下手疾眼快扶住,才没倒下,悲哀叫了声:“天那,王家一门三百口性命,就坏这不肖女身上”。 忙穿戴了,赶奔王府,想看看情形,忠王府门外一下轿,就见皇上圣驾舆撵停门前,吓得腿都软了。 哆哆嗦嗦上殿就伏地叩头请罪,王氏见父亲来了,才把头低下,知道连累王家一门大小,有点后悔。 萧昂看王侍郎诚惶诚恐,吓得不轻,倒不忍处置忠王妃而寒了忠臣的心,往屋子里瞅一眼,心道:五弟能答应不了了之。 王侍郎以头触地,萧昂有点为难,对王侍郎道:“此事与爱卿无关”。 又看眼王氏,不处置气也难平。 王侍郎转而看向陈皇后,陈皇后自然明白,小心进言道:“按理王氏应置重罪,只苦了两个儿女,王爷现如今伤残,王妃从此也就守了活寡,尝了苦头,这也算自己治了自己,皇上说是不是这个理”。 屋子里的,包括萧昂都被她这话说乐了,下们想乐拼命捂住嘴,怕笑出声。 萧昂轻咳了一声,袍袖半遮面,掩了笑容,手落下时,唇角的笑意收起,道:“依皇后的意思怎么处置?” 陈皇后好像心中早有计较,不慌不忙地道:“臣妾的意思是让忠王妃陪忠王身边,这样吃了苦头,也就知道悔改了”。 这话说得暗昧,其中意思大家自然都明了,萧昂又看了眼里间的门,关着,里间也没有动静,萧昂对陈皇后道:“进去劝说五弟,这事虽说王妃有错,可他也该检点,从此旧事不提,好好过日子”。 陈皇后领旨进去,萧昂喝茶慢慢地等,王侍郎垂首恭立,心里七上八下,王氏跪地上萧昂也没命起来。 大约有一柱香的功夫,陈皇后拉开门扇出来,脸上表情松弛,一看就说妥了。 萧昂就宣了旨意:王妃罪无可恕,罚其佛堂跪上三日,侍候忠王,直待忠王愿意宽恕她为止。 又严令不得张扬,违者斩。 忠王颜面尽失。 帝后打道回宫,并肩坐于舆内,萧昂道:“朕原想让他接替永王戍西北,永王多年外,该回京娶房妻子,享儿女天伦之乐,谁料想,却出这等变故,五弟什么都好,就是女身上犯糊涂”。 陈皇后接茬道:“王妃也不容,五弟闹得也不像话,看来永王回京要等些时候,五弟的伤还需将养几月方能好”。 萧昂嗤笑一声道:“就是养好伤,还怎么领军打仗,让将士知道这家丑,能信服吗?此事,还需做计议”。 72花盆的阴谋 大家讲了阵子忠王的事,季宝珠笑过想:在女人身上用心的男人做不成大事,其实这忠王同那几个皇兄弟一样,文武双全,皇家子女的教养自是最好的,培养出也都出类拔萃,天生痴傻愚钝不多,因选为妃子的女子都是顶尖的,从遗传角度讲,生出优质品种几率大,季宝珠不禁想到德妃,那痴傻的二皇子,她和舒贵妃的事是否有某种联系。 想到这,季宝珠抬头看眼窗台,她命人撤了寝宫内所有的花草,她每日的饮食由许太医一一查验,却还在这微小地方有所疏漏,可见防不胜防。 正想着,芳春悄悄进来,犹豫了一下,谓她道:“主子,奴婢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想多了”。 季宝珠偏头看她一眼,芳春说话有点吞吐,季宝珠知道她一定有事,道:“这只有我主仆二人,有话不妨直说”。 芳春才道:“前个奴婢早起没看见窗台那两盆花,不知何时谁摆上去的”。 季宝珠一凛,与她猜测相吻合,显然有人故意而为,趁许御医节下归家,容易下手,道:“多亏慕容才人提着,不然说不定就种下祸根。 芳春又道:“不然主子找春儿问问,春儿早起擦抹屋子,有没有看见,许是奴婢记错了也说不定”。 这人命关天的事,芳春不敢草率断言。 季宝珠朝院子里看看,正好春儿从下处走出来,似朝小厨房去了,对芳春道:“你□儿,先什么都别说,这事对别人也别说,待我慢慢查清楚”。 芳春知道此事重大,郑重地点点头,出去。 一会功夫,春儿便来了,春儿年岁小,有点没长成,见主子唤还有点怯怯的,不知何事。 季宝珠看她紧张得小脸绷得紧紧的,这时,芳春后进来,掩了门,季宝珠看着她和气地道:“找你来,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前个你早上擦窗台,看见有郁金香和百合这两盆花了吗?” 说罢,季宝珠又补充一句:“别着急,想好了在说”。 春儿想都没想道;“没有,奴婢没看见”。 季宝珠看着她,道:“你在好好想想,确定,不是你没留意,或忘了”。 春儿肯定地道:“确定,奴婢一盆盆花搬下来,擦的窗台”。 季宝珠点点头道:“那这两盆花是谁放上去的,看到了吗?” 春儿咬着嘴唇,摇摇头,道:“没看见”。 季宝珠道:“好,这事你别说出去,下去吧”。 春儿出去,芳春脸色凝重,看着主子,道:“这是有人故意放上去的”。 季宝珠道:“这不用说了,你在找雨燕和赵胜几个来”。 芳春下去,先去找了雨燕,毕竟雨燕是贴身宫女,主子房里的事,较太监清楚些。 雨燕正从外面回来,就被芳春直接喊去正殿,季宝珠正歪头侧卧着,雨燕轻轻唤了声:“主子,唤奴婢有事?” 季宝珠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前个,有两盆郁金香和百合是你放到窗台上的?” 季宝珠睡梦的声儿,她一直怀疑是水桃和雨燕中一人,只是她当时身上毒素未清,人多虚幻,声音听着走样,是以分辨不出二人具体是谁,对雨燕不能像对春儿放心,她单刀直入,想看她反应,人在没有防备时,容易露出真实想法。 雨燕表情瞬间惊讶,本能摇摇头道:“不是奴婢放的,奴婢那日早上去了尚食局领节下发的吃食,路上遇上个小姊妹,正巧看见春财就让他捎回来了,奴婢就去了她处,一直聊到很晚才回来”。 季宝珠在她说话时,一直盯着她的脸,雨燕的表情不像是说谎,而且她说得也能查到,季宝珠信了她的话。 雨燕狐疑地看着主子,不知主子何故问起这事,忍不住问:“主子,那两盆花怎么了?” 季宝珠淡然一笑道:“对我腹中胎儿不利”。 雨燕表情僵住,愣愣的,季宝珠道:“你下去吧,芳春去唤赵胜和荣宽来”。 芳春同雨燕就一同出去,出门看荣宽在清理院内积雪,就势把荣宽唤了来。 荣宽进门,站在主子面前,有点腼腆,荣宽个性随和宽厚,季宝珠倒是不疑他。 荣宽低头,不敢看主子的脸,身子板板的,有点紧张,季宝珠对荣宽很喜欢,声儿尽量放柔,道:“找你来,不为别的,就是问问你见过两盆花不曾,一盆是郁金香,一盆是百合花。 荣宽想都没想,便道:“见过”。 季宝珠顺着反问一句:“见过,在那里?” 荣宽道:“罗御女的宫女小蝉儿屋里有这两盆花,前个还可那问花没了”。 季宝珠觉得事情有点复杂了,罗御女的宫女屋里的,这人是不是想引向罗御女身上,可还有点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罗御女的宫女屋里有这两盆花”。 荣宽有点脸红,道;“水桃喜欢百合,想养来着,后来出事就没心思了,主子问这有事?”。 季宝珠明白了,道:“你下去忙吧,我就随便问问” 荣宽下去,芳春道:“奴婢找赵公公问问看?” 正好,赵胜这时进来,上前几步道:“娘娘让给淑妃送的东西送去了,淑妃娘娘不在,她贴身宫女收了,说淑妃娘娘去慈宁宫,好像太后病情没什么起色,淑妃甚是焦虑,每日得空便过去照料”。 季宝珠趁着节下,备了份厚礼,让赵胜给淑妃送去,淑妃一直对自己百般照顾,略表下心意。 季宝珠没说什么,赵胜看主子没让下去,也不敢就走,等着主子发话,季宝珠道:“正让芳春去寻你,可巧就来了,前个有两盆花,郁金香和百合你可知谁放在东间的?” 赵胜一脸疑惑,摇摇头道:“奴才没注意到娘娘说的两盆花,前个奴才没进东间”。 季宝珠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赵胜退出去。 芳春在炕桌前剥荔枝,把白瓤放在个琥珀小碗里,直嘀咕,“都问遍了,谁都没放,那奇了怪了,难不成花盆长腿自己跑进来”。 季宝珠素手伸到小碗里,拿起个荔枝含在嘴里,想:雨燕说出去见了春财,记得春财是慕容才人来了后,才进院的,自己从窗子里看见。 那雨燕和春财就都没事,剩下春儿和旺儿,春儿说没看见不像说谎,旺儿极少进正殿,况从宫外进来就分到熙和宫,不大可能做这事,荣宽,季宝珠还是相信的,而且若真是他放的,他大可不必说见过这两盆,而且还把水桃也牵连进来,可见没什么心机和城府,定然不是他干的。 下来就剩下赵胜,季宝珠眯起眼,这个人平素为人处事滴水不漏,会不会是他有问题? 又想起罗御女,这几日罗御女没来,可她宫女房中的花怎么会跑到自己的殿里,这事蹊跷。 季宝珠一时理不出头绪,又想起赵胜说太后病没有起色,自那日遇上方谦,就在也没过去,季宝珠打太后病了,就没照过面,于是对芳春道:“你告诉赵胜随我去趟慈宁宫”。 芳春答应下去,季宝珠去里屋换了衣衫,外罩着个石青缎面出灰鼠锋毛斗篷,搭着赵胜的手,就出了熙和宫。 坐了肩舆,不多一会,慈宁宫就到了,芳春挑起帘子,跳下,随即季宝珠探出身子,搭着赵胜的肩,轻盈落地。 宫门口的太监都熟悉了,看她来了,躬身赔笑施礼道:“季主子来了”。 季宝珠道:“太后在后院寝殿吗?” 那太监道:“可不是,太后病着,有日子没到前院来了”。 赵胜进到一进院落,去了厢房下人们处等,也借机和相熟的太监闲聊。 季宝珠听说似太后病势很重,忙脚步不停,穿过正殿,无人,往年太后慈宁宫节下不定怎么热闹,这太后一躺下,整个宫里静悄悄的,宫女太监走路不敢发出声响,怕惊扰了太后,慈宁宫没了节日气氛,空气中有种沉闷。 季宝珠穿过两个院落,来到后面寝殿,太后在这里养病。 季宝珠上了台阶,走到门口,芳春上前两步,拉开门扇,季宝珠伸手就要挑起帘子,不妨里面正好出来一人,脚步迈出门槛,差点与季宝珠撞了个满怀,季宝珠身形纤巧,动作机灵,忙往旁一闪,躲过。 那人直奔出来,却侧头看一眼,似眸光一闪,停住步子,笑着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季嫔娘娘,真是巧了,在这里遇见”。 季宝珠看他嘴角的笑总觉得邪邪的,眼神中嘲讽,似很是瞧她不起,季宝珠见这样的眼神,心里气闷。 安王萧乾却似上次不愉快没发生,仍旧含笑,像是大度不计较她前次的失礼。 季宝珠想进去,他却堵在门口,季宝珠想从他身边溜过去,可越发让他小看,且有点怕他躲他的意思。 季宝珠只好闲闲地站定,等这安王过去,安王却头略低下,眼风斜睨她,唇角一抿笑,道:“季嫔娘娘说本王不是男人,请问季嫔娘娘怎么知道本王不是男人的”。 这公然调戏的话,虽声儿不大,紧二人听见,季宝珠还是不由得脸腾一下红了。 瞪了安王一眼,安王看她脸红,心道: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脸上甚是得意。 季宝珠被他无端占了便宜,羞臊加之恼怒,反甜甜地笑了,抿着嘴看着安王的脸。 安王看她往自己脸上看个不住,伸手摸摸,什么东西都没有,面部光滑,没什么异物,季宝珠眼珠动了动,往前凑了凑,谄媚地笑着,声儿压得很低,道;“王爷,京城难不成没有中意的姑娘,是骡子是马怎么不溜溜,是不敢?”。 说吧,嗤笑一声,伸手挑了帘子,从他身旁过去,安王萧乾气得脸孔涨红,双手攥起拳头,季宝珠也没理,大摇大摆进殿去。 73毒药 慈宁宫 吴太后恹恹的卧在寝宫云母大床上,淑妃黎清莹端了一碗银杏粥,坐在床沿边,一勺勺喂着她,太后只浅尝几口,就转过头去,不吃了,淑妃把碗交给身旁的宫女,给太后掖好被子,撂下帐子。 这几日淑妃衣不解带早晚在慈宁宫寝宫外间起坐,夜里吴太后常在噩梦中惊醒,睡着时说着连篇的梦话,不时还传来喊叫声,淑妃在外间和衣躺着听不太清楚,只间或听见喊:“你来了……”,嘴里咕噜着没人能听得懂。 服了几剂药仍不见好转,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淑妃这几日夜里也睡不安稳,有点动静就惊醒,怕太后有什么不测,吴太后是淑妃黎清莹姑母,黎清莹幼年丧母,继母不容,被黎家抱养,稍大点就随太后入宫,伴太后左右,太后深宫寂寞,借以排遣安慰,直到黎清莹封了妃才自立独居一宫,离开慈宁宫,因此,对太后有类似母亲般的情感。 季宝珠进屋时,看淑妃坐在窗前矮杌子上,直打瞌睡,头深深低着,宫女想唤她被季宝珠手势拦住,淑妃却在此时抬起头,看见季宝珠。 季宝珠低福了福身,轻声问:“太后怎么样了?“ 淑妃朝床上示意,季宝珠看帐子中太后好像睁开眼,就轻手轻脚过去,透过轻薄半透的纱帐就见吴太后突然大挣了眼睛,张口微弱唤了声:“澜儿”。 季宝珠一愣,淑妃把季宝珠推向前去,柔声道:“澜姐姐在这里,太后”。 太后手从帐子下伸出来,向空中抓着,像是要抓住季宝珠,季宝珠不由神出手,握住太后瘦弱失去水分枯干的手,太后脸上露出笑容,道:“我的澜儿,你回来了”。 季宝珠本能点点头,没出声,怕一出声,就破坏了太后美好的幻觉。 正这时,门外太监突然喊了声:“圣上驾到”。 皇上一下朝就赶往慈宁宫,今儿朝中没什么事,早早就过来了。 进到太后寝宫正殿,淑妃和季宝珠就急慌迎出,看圣驾已到,跪地接驾。 萧昂看淑妃没什么特别表情,看到季宝珠微微一愣,目光刹那柔和,问:“爱妃身子可好,有身孕别到处乱跑”。 季宝珠道:“谢皇上关心,嫔妾很好”。 萧昂问淑妃道:“母后昨晚睡得可好?” 淑妃道:“夜里睡得不踏实,偶尔叫一声,太医开了安神的汤药”。 萧昂道:“都喊些什么?” 淑妃忧心地道:“胡乱喊,听得也不太真切”,淑妃没说出太后晚上喊的话,看眼季宝珠,看季宝珠没提方才太后唤的名字,才放了心。 季宝珠看淑妃一眼,示意她安心。 季宝珠本来也没打算把听到的话说出去,宫中之事错中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往一句话就能图惹事端。 萧昂没在说什么,进去里间,走到床前,撩开帐幔,此刻吴太后突然清醒,看见皇上来了打起精神说:“皇帝下朝了,国事繁忙,不用老往这里跑,我这有淑妃,淑妃照顾哀家甚是精细,皇上放心吧”。 萧昂回头看淑妃站在身后,道;“皇后内廷之事繁忙,母后这里你多尽点心”。 淑妃福身说:“臣妾会的”。 这时,吴太后一下子有了精神头,对淑妃道:“你拿梳子给我梳梳头,这些天躺着,人不人鬼不鬼的”。 淑妃扶着太后坐起,季宝珠忙拿个引枕替她倚在背后,宫女取来梳子,季宝珠看淑妃手忙着,就道:“嫔妾来吧”。 说罢,接过象牙梳子轻柔地为太后梳理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太后的发质顺滑,只是有点稀疏,却无一根白发,一看就养尊处优。 梳子随着柔顺的发丝落下,季宝珠惊异地发现象牙梳子上卷着一团头发,手起落间,梳子上缠绕的发丝一缕缕,有的从根上掉落。 季宝珠心慌起来,直觉萧昂在身后盯着,极力掩饰住手抖,好在太后没有知觉,季宝珠不忍在梳下去,绾了个蓬松的抛家髻,插上一支翡翠玳瑁簪子,这样太后所剩无几的头发显得多一些,盖住了露出的白花花的头皮。 季宝珠细心地把梳子上的头发撸下来,怕太后看见,团团放入衣袖中,这些做得自然,然后回头想把梳子递给身旁的宫女,无意中看见皇帝萧昂看向太后时,一闪而过不经意留露出嫌厌的眼神,季宝珠疑似眼看花了,再定睛一看,萧昂满脸关切注视着太后。 季宝珠疑惑了,方才自己明明看见……。 这时,一个太监进来,附耳对萧昂说着什么,萧昂朝太后道;“母后安心养病,有什么需要叫淑妃同皇后说”。 吴太后此刻一反病弱之态,像平常时一样,和蔼地道:“皇帝忙去吧,莫让我老婆子耽误正事”。 萧昂回身间,没看淑妃却朝季宝珠深深地看了一眼,季宝珠只作不见。 萧昂走后,吴太后声儿疲惫地道:“扶我躺下”,好像瞬间苍老,令季宝珠很纳闷,萧昂在时,太后精神头不错,怎么前脚一走,太后人立刻萎顿下来,这究竟是怎样的母子关系,令人不能不多想。 季宝珠和淑妃扶着太后从新躺下,压上被子,撂下帐子,吴太后阖上眼,好像迷糊着了。 季宝珠和淑妃一同出来,来到正殿坐下,季宝珠瞥了眼淑妃,淑妃眼眶都凹下去,人也憔悴不少,于是道:“嫔妾在此陪陪姐姐,虽帮不上忙,然多个人做伴也好”。 淑妃知道她好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妹妹有身子,怕劳顿不好”。 季宝珠道:“没那么娇气,这几日没什么反应了,能吃能睡”。 淑妃看她坚持,也就没在推却,毕竟她一个人守着,若太后有个什么她着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内心恐惧,真怕那日太后竟去了,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深宫熬着,宫墙内冰冷冷的,她不敢想。 夜晚,季宝珠和淑妃就在外间的炕上歇下,太后身子虚,早睡着了,季宝珠和淑妃躺在对面的两铺炕上,季宝珠道:“太后每日都这么沉睡?” 淑妃愁叹一声,道:“可不是,有时醒一阵,像今个,皇上来时清醒,不过就一阵子,就接着睡”。 季宝珠道:“太医怎么说?” 淑妃暗中愁眉不展道:“太医也说不出是什么症候,只说太后年迈体虚,开了成堆的草药”。 二人睡不着,聊到很晚,季宝珠几次想问澜儿的事,话到嘴边就掩了回去,季宝珠才迷糊睡去,猛然梦中好像有声音叫喊,季宝珠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四周,黑黑的,淑妃睡着。 没什么声音,季宝珠想自己是不是做梦,又迷糊睡去,不知何时,又有一声叫喊,季宝珠醒了,侧耳听听,好像是里间太后的睡梦中说梦话,夜深人静,听得真切,只听太后道:“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澜儿,太子……”,后面就没声了。 季宝珠诧异,太后白日拉着自己叫澜儿,难道是自己和这澜儿长得像,这澜儿是谁,和太后是什么关系,还有太子是谁害死的,太后一定是积压很多年,才在病得迷糊时,神智不清说出来。 和自己长得很像的澜儿难道已经死了吗?看来和太后的感情一定很深,自己进宫有些年头,没听说过这个澜儿,这一定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太后还深深记得。 季宝珠辗转睡不着,而对面炕上的淑妃也在暗中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怕弄出声响让季宝珠发现自己没睡,她看得出这宫妃中只有季宝珠真正关心太后的安危,就连皇后也是做表面文章,她看得不错,季宝珠是个善良女子,自己没白帮她。 季宝珠在天蒙蒙亮时,竟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就连淑妃什么时候起的都不知道。 季宝珠醒了,就闻着寝宫里是满屋子的药味,浓烈地直打鼻子,起身,自己穿好衣裳,芳春在下处住着。 季宝珠穿戴后,到慈宁宫紧后面的有个栽种时令鲜花的暖房,摘新鲜的花朵,好插在琉璃瓶中,冲淡一下药味,太后看到鲜花心情也能好一些。 早上的空气清新,一股凉风,季宝珠激灵一下,绕了后面的暖房,轻轻推开格子门,不期看到淑妃黎清莹低着头呆呆地站在那里,绾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她眼前的花都枯萎了,但远一点的地方,花草长的却很茂盛。 季宝珠再一看,黎清莹手里端着个药碗,里面还有太后喝剩下的半碗汤药。黎清莹木然地转回身,一下看见季宝珠站在后面,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滑落。 季宝珠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妹妹来折几只花,插到瓶子里”,淑妃一时没什么反应,想是受惊过度,季宝珠就从她身边走过去。 季宝珠也忘了摘花,低头往回走,思量着:显然淑妃是发现了药里有毒,每日把太后喝剩下的药倒花盆里,几天的功夫却枯萎了,淑妃在宫中有些年头,以她的聪慧一下就能明白其中的奥秘。 季宝珠想此地不可久待,否则牵连进去,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74淑妃 季宝珠朝花房东侧看一眼,靠东角落一片兰花,遂走去摘了几朵,在转回身花房里空空无人,淑妃已走了。 季宝珠走过门口,朝外看一眼,看淑妃手里拿着个空碗,朝寝宫走去,背影落寞。 季宝珠朝她才站的地方看一眼,不自觉走过去,看一株枯萎的雏菊下土壤里有黑黑的药渣,季宝珠看左右无人,抽出帕子,捏了两块沾了药汁的泥土,包好,踹在怀里。 然后拿着花,走回寝宫。 东侧殿里,太后已醒了,半倚着,淑妃像变戏法似的端了碗药,小心一点点喂太后服下去。 季宝珠把兰花插入瓶中,走到床前,对淑妃道:“姐姐歇歇,妹妹来吧”。 淑妃看她笑笑道:“妹妹歇着吧,有身子的人,不能劳顿”。 太后睁开半阖着眼睑,朝季宝珠小腹看了眼,微弱地道:“季嫔回去吧,你在这里哀家心不安”。 这话正和季宝珠心思,她正想找个由头离开,可巧太后发话,季宝珠道:“嫔妾在这,反让太后操心,嫔妾就回去,明个在来看太后娘娘”。 说吧,就行礼告退。 淑妃道:“妹妹安心养胎,得空去姐姐宫里一叙”。 季宝珠微福身道:“太后娘娘痊愈,妹妹改日给姐姐请安”。 淑妃和她对视了一眼,二人心有默契,彼此不疑。 季宝珠出来,到偏殿找到芳春,就出了慈宁宫。 一路在想,方才自己故意上前看了碗里的药,虽颜色相同,分辨不出什么,但气味却与昨日的药略有不同,药味稍淡,不似昨儿浓烈,季宝珠鼻子一向灵敏,能辨出气味微小的变化,这判断一定不会错。 季宝珠刚回熙和宫,春财进来回说:“许御医来了”。 季宝珠想来得正好,许御医回家过年,呆了几日,不放心,提早赶回宫里。 许御医进来,行礼。 季宝珠屏退左右,掏出娟帕递给他道:“许御医,你拿去好好查验”。 许御医小心地接过,知道关系重大,即刻拿下去查验。 许御医去了大半天,夕阳将落,方回转,季宝珠正靠着板壁手里托着个婴儿衣裳,看许太医脸色凝重,对身旁的芳春道:“你先下去,把门带上”。 芳春不知有什么重大变故,急忙出去,阖上门扇,在门口守着。 季宝珠看着许御医道:“查出什么不好?” 许御医未直接回答却反问道:“娘娘,这是哪里来的?” 季宝珠对他深信不疑,就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明显看许御医松了口气,道:“方才微臣唬了一跳,以为是娘娘的”。 季宝珠听他语气就知不好,问:“怎么讲?” 许御医凑近一步,压低声儿,道:“微臣初时没验出什么,但这药的成分总让微臣觉着不对,说不准哪里不对,微臣曾与一个江湖高人相熟,这人医术极少有人超过,他常年在塞外行医,见多识广,赶巧这几日回来,微臣拜访了他,他验了,确定说这药里面含有西域一种毒,这毒很厉害,慢慢侵袭人的身体,毒深了会使人神精错乱,产生幻觉,虽命暂不堪忧,但是日久了,蔓延到五脏六腑,服毒的人受折磨不过最终油尽灯枯痛苦而死”。 许御医说到这,季宝珠身子哆嗦了一下,只觉脊背发凉。 许御医下去后,季宝珠陷入深思,毒杀太后,直觉是萧昂所为,萧昂为何下此毒手,只有一种可能,他发现了太后心存异心,觊觎皇位,可是太后为何要这样做,太后梦中念着的女子又是谁,和这事有没有关系,还有先太子的死与萧昂有没有关系,太后除了在萧昂身旁安插了方谦,还做了什么让萧昂痛下杀手。 淑妃一定知道其中隐情,即便不全知道也部分知道,由此事可见淑妃的聪惠,淑妃不声不响换掉了有毒的药,掩盖真相。 一想到淑妃药换掉,季宝珠心下稍安,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萧昂早晚会察觉,萧昂要做的事,不会轻易罢手,太后的厄运怕是躲不过的,宫斗惨烈,不管你是否显贵,不知何时命就没了。 玉清宫 由于天气刚刚转暖,室内有些凉,地上放着一个炭火铜盆,里面盛着几块烧得通红的碳,淑妃坐在靠窗黄花梨透雕靠背攻瑰椅上。 有些话淑妃是烂到肚子里也不能说,淑妃在花房把有毒的药倒掉抬头看见季宝珠的瞬间,她心中已然明了,季宝珠已心知肚明。 但季宝珠没有声张,只装作没看见,没有多问一句,只这一件事上,就能看出季宝珠的聪明慧黠,淑妃一点不担心她会说出去。 此后几日,淑妃偷偷地把太医院送来的煎好的有毒的药换成了补药给太后服下去,数日后,太后病情逐渐好转,淑妃才体力有些不支地回了玉清宫。 离开时,对太后贴身宫女明月千叮咛万嘱咐,不敢明说,只求她细心照料,并退下手上的赤金镶珠的手镯硬塞给了她。 在这冷漠的深宫,她就只有太后一个亲人,冯婕妤是她的姨表妹,平素走动稍勤点,也是源于淑妃为她进宫出了力。 淑妃时时觉得憋得慌,没人可以倾诉,每当夜晚,玉清宫是死一样的冷寂,闻得不远处别的宫院若隐若无传来的丝竹声,淑妃内心深处是深重的悲哀。 淑妃黎清莹一十三岁那年,在姑母吴太后的力促之下,一乘小娇抬进了皇宫大门,封为才人。 在她还是孩童时候,只看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萧昂一眼,就偷偷爱上了他。 大喜之夜,黎清莹心如鹿撞,皇帝,那个在她梦里长久出现的人。 她换上百合香熏过的衣裙,自小的丫头如今随她一同进宫的如意,精心地把她一头乌发挽成高髻,插上精巧的发簪,活脱脱一个秀气的小妇人。 在这美女如云的后宫,黎清莹虽长相平常,但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清雅气质。 自四五岁时起,黎家得太后授意,请来最好的女先生,教授她读书,太后是不凡的女子,从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书使人心明眼亮,黎清莹成人后,虽容貌中人之姿,然自有她独特之处。 夜深了,黎清莹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萧昂批阅完堆积如山的奏章,拖着疲惫的脚步迈进了玉清宫的大门。 她浑身微颤,跪地不敢抬头,只听萧昂声儿平平地说了一句:“平身”。 她紧张得腿发软,勉强立起身,垂眸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萧昂看她不动弹,依然平淡地说:“才人不伺候朕宽衣吗?” 黎清莹这才哆哆嗦嗦地上前,双手笨拙地替萧昂脱着龙袍,大着胆子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的眼神却看向别处,好像是看紫檀玉石云纹方桌上摆着的八仙过海珊瑚盆景,那是一整块珊瑚,八仙的表情活灵活现,刀工细腻娴熟,显然皇帝的心思没在她身上。 黎清莹费了好长时间才替萧昂脱了外衣,萧昂没任何表情但心里一定很不耐烦,没在理会她,径自走到床榻甩掉靴子,一仰身躺下,又过了好半天,看她还呆在原地道:“才人也歇吧”。 黎清莹才羞涩地脱去长裙,平生她第一次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脱衣服,然后胆怯地走过去,从床尾爬到床内侧,和皇帝并排躺下。 宫女吹熄一排排大红烫着喜字的蜡烛,屋内一片黑暗,不久就传来萧昂熟睡的鼾声。 黎清莹一整夜没合眼,侧身看着熟睡中的萧昂,直看得眼睛有些酸涩,那个夜晚,没有一颗星星。 这些事情,黎清莹每当忆起,心揪痛,从那以后,每当梅雨季节,天空稀稀落落下着小雨,她都会站在窗前,自己的心合着这发霉的天气。 最初她曾无数次幻想着,皇上有一天能用正眼看一看她,发现她的美好,一点点接受她,可春去冬来,依然如故,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突一日,萧昂翻了她的牌子,黎清莹入宫一年后,才真正成了皇上的女人。 转眼四年过去,她由才人升为妃,但她明显感到萧昂的冷淡,近一两年,几乎没有宠幸过她,每次来也极少说话,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她也试图走近他,但萧昂周身所散发出的寒气却让她感到一直凉到心底。 七年过去了,黎清莹的泪水也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流干了,无事的时候就帮着太后抄抄经卷,慢慢的变得心如止水,而她与世无争却被皇后看好,委她帮着打理内廷之事,她忙碌中有些许安慰。 一年前,无意中她听到吴太后和方谦的对话,让她彻底明白了萧昂和太后的心结。 淑妃叹息一声,这都是陈年往事,宫里每隔三年便进一批新人,而皇帝身旁不乏宠爱的女子,但萧昂的心却从没在任何女人的身上停留过。 淑妃又想起季宝珠,那美丽且善良的女子,萧昂看她的眼神不同于后宫这些女人,那里面有光有热有柔情,季嫔一定是他最珍视的女子,淑妃只觉心里酸酸的。 75猫祸 腊尽春回,晨起推开隔扇窗,惠风和畅,燕语莺啼,不觉中窗外春枝头已十分。 季宝珠坐于妆台前,胭脂水粉原本不大用,有身孕后,更加不用,芳春看着铜镜里,笑道:“主子素颜奴婢觉着更美”。 季宝珠笑着道:“和贤妃的妹子比起来,芳华老去”。 芳春道:“皇后娘娘的妹子封了美已侍寝,贤妃的妹子封了宝林,侍寝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芳春一边为她盘髻,一边说。 季宝珠拈起一枝珠花道:“回头寻一两样东西送皇后娘娘的妹子和贤妃的妹子 芳春答应声。 这时,赵胜进来回道:“娘娘,皇上有赏”。 芳春把她一头的秀发绾成宫中流行的新式样堆髻,正好收了手,回头笑道:“皇上又赏了什么?这阵子有新鲜玩意、鲜果品皇上不忘往熙和宫送,这回又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扶季宝珠起身,出去接赏,却原来是一篓子小金桔,送东西的太监走后,季宝珠道:“拿家伙盛些给厢贵送去点,给罗御女送些个去,吃不了白隔着放烂了”。 芳春就找了个小花筐,盛出来一些,拿着到院子里,看荣宽收拾花草,摆手招呼他,荣宽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正殿台阶上,芳春递给他,道:“娘娘吩咐给厢贵送去”。 荣宽接过,走去了。 这里,雨燕另找了个深青缠枝莲纹瓷盆,捡了些,自己给罗御女送去了。 雨燕推开偏殿的格子门,正间没,就看西间门半开着,想着罗御女可能西屋里,就掀了蓝底散花细棉帘子,一进门,就见罗御女半躺榻上,只穿了亵衣,头发松散,雨燕眼尖一眼便瞧见床上有一男子亵衣。 心中暗惊,忙调转眼神扫向别处,含笑一礼,道:“家娘娘要奴婢送些金桔,这是才皇上赏的”。 罗御女神情有点懒懒的,道:“回去说谢谢家娘娘惦记着,一会去当面谢家娘娘”。 雨燕赶紧答应一声,退了出来。 走到门口,胸口犹咚咚乱跳。 雨燕回到正殿,直接走去西暖阁,季宝珠坐炕沿边,剥吃金桔,看雨燕进来,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雨燕凑近她耳边,耳语几句,季宝珠‘扑哧’笑了,也没说什么,芳春一旁纳闷,雨燕样子神秘,让她不禁猜疑。 这时,荣宽给厢贵送金桔回来,慌慌张张地进门便道:“主子,奴才才回来的路上听说太后好像不大好了”。 季宝珠并不吃惊,只是有点疑惑,淑妃不是把有毒的药换了吗?萧昂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萧昂宫中耳目众多,一定太后身边布下眼线,季宝珠觉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 芳春托着一套秋香色衣裙,样式简单,没有繁复的花纹和缀饰,看着庄重,服侍季宝珠换上。 季宝珠带着芳春和春财,匆匆赶往慈宁宫,熙和宫离慈宁宫不远,季宝珠平常步行,今儿事情紧急,就做了肩舆过去。 盏茶功夫既到慈宁宫,季宝珠下了肩舆,就见另一乘肩舆也正好停坤宁宫门前,贤妃姐妹从里面下来,贤妃的妹子虽没侍寝,封了宝林,也后宫嫔妃之列,因此也来了。 贤妃的妹子季宝珠见过,此时,出落得越发清丽,季宝珠上前见礼,贤妃的妹子已是上官美,也依礼上前见了。 贤妃轻柔声儿道:“妹妹这阵子可好点了吗?” 季宝珠探身道:“好多了,不呕吐了”。 贤妃无意间看到季宝珠身旁的芳春,瞅了两眼,奇道:“妹妹这宫女本宫好像那里见过,叫什么名字?” 芳春垂眸低首答道:“奴婢芳春”。 贤妃定定看着她道:“奇怪,有点眼熟”。 贤妃贴身宫女晚晴笑着道:“娘娘真是贵多忘事,这不是原来咱们宫里呆过的做粗使的宫女芳春”。 贤妃恍然大悟道:“难怪瞅着面熟”。 芳春谦恭地低俯身行礼,道:“奴婢呆的日子短,难怪娘娘不识得”。 贤妃问:“呆了多长时间?” 芳春道:“半年,奴婢粗笨不上上头去,是以娘娘不识得”。 贤妃这才点点头道:“本宫就说没怎么见”。 转而又朝季宝珠道:“这宫女怎么会到妹妹那里?” 季宝珠也无甚可隐瞒,就实话实说道:“夏常与这宫女相厚,一日,夏常戴了个珠花,妹妹看着新颖别致,问起说是这宫女做的,后来一打听,浣衣院粗使,正巧那宫里缺,就把她要了来”。 贤妃又瞅了瞅她,说话就进了慈宁宫大门。 一行往后殿去了。 进门槛时,芳春扶着主子,季宝珠只觉她抓住自己袖子很紧,朝她脸上看,芳春不易察觉的紧张。 季宝珠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了解了她一紧张身子就僵硬,气息不匀,不禁多看了她几眼,暗想:她看到贤妃为何如此紧张,贤妃性情柔和,对待宫多恩少罚,何故她这么反常,就有点奇怪了。 来到太后寝宫,皇后和不少嫔妃已经到了,正殿上皇后和众嫔妃都等消息,御医们里面给太后会诊,早已派通禀了皇上。 殿内气氛凝重。 这场合礼就免了,就有给二让出座位,季宝珠有身孕自然坐着,不少低位嫔妃站了黑压压一地。 连极少露面的端贵妃也破例来了,朝季宝珠点点头,舒贵妃很久没出来,这次破例也过来,舒贵妃脸色灰灰的,水样明眸失去了光彩, 默默地,季宝珠进门时,她盯着季宝珠微隆起的小腹,眼神有股子难以诉说的哀伤。 德妃恨恨地看了季宝珠一眼,紧抿着唇,怕一张嘴,露出没牙齿的丑态。 众皆禀心静气听着屋里动静。 上灯时分,静默中,门外太监一声高喊:“圣上驾到”。 众皇后的带领下,伏了一地。 萧昂看了眼皇后,手势示意起来,没多说就进去里面。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萧昂的贴身太监出来传旨:“圣上有旨,众嫔妃回宫歇息,有消息过来”。 众长舒了一口气,站着的嫔妃本都是三寸金莲,已快立不住,姿势闲散,不像最初束手恭立,那坐着的起身时直让宫女垂腰。 季宝珠和端贵妃一路出来。 端贵妃关心地问:“怎么样?姐姐也没去看”。 季宝珠道:“开初吐得厉害,现不吐了”。 端贵妃捏了下她的手问:“那东西用了吗?” 季宝珠知道她说的是解药,周围虽有嫔妃经过,可也不知二说的什么,当着真不说假话,遂道:“用几次没管用,后来就不用了”。 端贵妃却误会她给的药有问题,不解地道:“当年用着很管用,一次就中”。 季宝珠知道她误会忙解释道:“姐姐,不是那东西不管用,是那东西不管用”。 端贵妃说糊涂了,问:“到底管用还是不管用?” 季宝珠脸现出羞涩,小声道:“给的那东西管用,是皇上那东西不管用”。 端贵妃明白了,朝地啐了一口,道:“当是说……”,脸也红了,看几个嫔妃走过来,就不说下去了。 出了慈宁宫大门,各自上了肩舆,分别回宫去了。 此刻,时已交二鼓,天上黑墨墨的云,没有月光,肩舆停熙和宫门前,春财打着灯笼前照着路,芳春扶着主子进了垂花门。 绕过影壁,院子里一片暗黑,只春财手中的宫灯照眼前的发着青光的石板路。 这时,暗处一双发着幽光的眼睛,突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下子扑向春财手里的宫灯,春财没防备,宫灯一下子打落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嘴里发出一声沙哑的怪叫,一跃,向季宝珠和芳春方向扑来,这叫声深夜听起来瘆。 季宝珠身子一软就要跌倒,芳春此刻也吓得簌簌发抖,手脚发软,亏春财手快,一把扶住主子。 这时,听见这东西叫声,荣宽从下处跑出来,雨燕端着灯盏出来,春儿大概已宽衣睡了,此刻披着衣裳跑出,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又怪叫两声,跑走了,众扶着季宝珠进屋子。 荣宽道;“好像是只黑猫,怎么发出这么怪的叫声”。 众扶着季宝珠进寝殿,床榻上躺下,芳春也吓得不轻,道:“敢情是只猫,太吓了,这叫声,不像是猫叫”。 雨燕点上安息香,众围床前,这时,许御医赶过来,急忙为她把脉,过会道:“还好没动胎气,取颗安神丸服下去,说吧,从药箱里取出一颗黑褐色丸药,春儿端来水,服侍季宝珠服下去”。 许御医道:“没事了” 季宝珠这时方缓过点神,道:“都下去吧”。 众关了门,各自回下处歇下了。 芳春不放心,为她掖好被子,小声道:“真奇怪,是猫叫,声却不似猫叫”。 季宝珠半眯着眼睛,哼了声,道:“看来是该好好翻腾翻腾,一直等他出来,等得快失去耐心”。 芳春显然没明白,问:“主子说谁?” 季宝珠冷声道:“纵猫的那个”。 76意外 季宝珠听窗外刮起春风,呼啦呼啦风儿很大,将至后半夜又下起春雨,雨滴拍打窗棂,风压下去了。 季宝珠睡不着,寻思这晚发生的事,显然这放猫之人是宫里的。 猫怎么会恰巧这个时间出来,一定是有人在她一进院子放了出来,不然不会那么赶巧,猫是畜生,也听不懂人语,定是有人先前抓住她,不令它出来,待到自己进来,在放出来。 可那声儿却不是一般猫叫,显然这人一定给猫下了什么药,才变了声,一般猫也不会扑人,还冲着宫灯去了,扑人定是人训练出来的。 季宝珠儿时被猫抓过,是以怕得厉害,可怕猫的这事,没人知道。 枚青知道却死了,这宫里在没有了解自己的人,而且这宫里猫是很少见的,特意寻了猫来,一定是想对付她。 季宝珠自然想起那晚,夜黑,走在甬道上,一只猫蹿出来的事,可那时,只有赵胜和芳春知道,事后瞒过所有人。 芳春是不会说的,那么赵胜会说,想了下,不会,他深宫多年,多余的话不会说的。 又想起上次花盆的事,也同赵胜有点瓜葛,起码赵胜没洗脱嫌疑。 这两件事连起来看,赵胜最可疑。 季宝珠整晚未合眼,想出个主意。 次日早,芳春听主子屋里没动静,想主子昨晚有点吓到了,让主子多睡一会,就悄悄起来,卸下门闩,走出去,打水预备主子梳洗。 热水,巾帕、香胰梳子都备好,站在里间门口,芳春听下屋里动静,没有声音。 芳春心里七上八下,蹑手蹑脚进去,来到床边,隔着帐子,主子静静躺着,没有动静。 房春撩起纱帐一角,看主子阖眼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轻轻唤了句:“主子,该起了”。 季宝珠无精打采半睁开眼,道:“什么时辰了?” 芳春看下屋角滴漏,道:“辰时了”。 季宝珠道:“昨晚惊吓,身子绵软无力”。 芳春吓了一跳,忙道:“我请许御医来”,说吧转身出去,季宝珠睁开眼,唇角微扬。 许御医匆匆赶到床前,隔着飘渺的茜素红纱帐问:“娘娘觉得有什么不好?” 季宝珠眼睛睁开一线,道:“腹部不适”。 芳春撩起帐子一角,季宝珠伸手出来,许御医正巧看见季宝珠眼睑一张一合,反复两次,许御医明白了,娘娘这是故意装病,职业操守让他还是认真把脉。 然后,松开手,道:“脉象不稳,娘娘需静养,待微臣禀奏皇上”。 季宝珠对芳春道:“待皇上下朝,你同许御医去,把事情经过说一下,就说本宫说的,求皇上在宫里找到那只猫,拿来我认”。 芳春答应声,同许御医出去。 萧昂在朝上议事,大臣们讨论激烈,就先退朝,容后再议。 草草吃过早膳,就有许御医和芳春求见,萧昂这几日没去熙和宫,心下也惦记着,知道他二人必有事,忙宣入。 芳春备细说了昨晚发生的事,许御医奏道:“禀皇上,季嫔娘娘动了胎气,微臣开了安神的药,但不敢总吃,以免影响胎儿”。 二人说完,萧昂脸就黑了,沉声道:“胆敢有人用猫来做文章”。 对殿上太监道:“传旨,叫皇后速找了那只猫来,送去熙和宫辨认”。 说完对许御医道:“季嫔娘娘不得有任何闪失,有事速来禀奏”,许御医答应声。 萧昂又对芳春说:“回去同你主子说,我忙过这两日就过去看她,让她好好安胎”。 芳春谢恩,二人出去。 皇上下旨,不出半个时辰,那只黑猫便在后宫找到了。 小太监奉了方总管的命,一路小跑抱猫去熙和宫。 春财轻手轻脚进来,束手恭立床旁,对着帐子里的季宝珠道:“主子,猫找到了,主子是否出去认认”。 季宝珠让芳春扶着起来,走去正殿,命:“把猫抱过来”。 那小太监抱着猫过来,季宝珠看这猫黑森森的,眼睛锃亮,季宝珠道:“让他叫唤一声”。 那小太监照着猫身上打了两下,那猫张大嘴巴,‘瞄’了一声。 季宝珠听着声儿不似那日的声儿,又对春财和芳春道:“你二人过去看看,是不是那日那只猫”。 春财和芳春过去,细看看,齐道:“是那只猫”。 季宝珠问那小太监道:“阖宫里就这一只猫吗?没别的猫,怎么就知是这只猫?” 那小太监道:“皇后娘娘不让宫里养猫,说那东西邪性,就德妃娘娘养了这只猫,皇后娘娘也是看德妃娘娘实在喜欢才答应她养的”。 季宝珠想德妃的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熙和宫里有德妃的人,这好像不大可能,德妃拿猫来吓唬自己,可她不知自己怕猫,若知道还真不好说是不是她。。 也许是她故意这样做,看似不可能的事偏偏可能,季宝珠反复把事情在心里掂量个来回。 对那小太监道:“你先把猫放在这,我亲自给德妃娘娘送去”。 那小太监也不敢违拗,乖乖把猫给了春财,告退走了。 季宝珠对春财道:“把他关在东次间,晚上别给喂吃的,饿上一饿”。 春财答应,也不知主子何意,就照着做了,把猫关在东稍间,怕她跑走锁上门。 上灯时分。 季宝珠只留了芳春和春财在跟前侍候。 吃过晚膳,季宝珠吩咐芳春道:“你去把熙和宫的宫人一个个找来,记住单独让他们来”。 然后对春财道:“你把猫抱来,放在殿上,看住别让他出去”。 春财开了东稍间的门,看那猫正蹲在桌案上,走过去,抱了猫去正殿,黑猫乖乖出在他怀里,不动弹。 来到正殿中央,季宝珠稳稳地坐着,等在那里,春财把猫放下,这黑猫晚上没吃东西,饿得无精打采在殿里来回溜达,春财看着也不让出去,黑猫想是饿了,来来回回在殿上走个不住,春财在后面紧跟着,怕他跑了。 过会,雨燕上殿,黑猫看殿上进来人,瞅瞅继续在屋里来回绕圈。 不大工夫,旺儿上殿,黑猫也没理会,自顾自走,然后是荣宽,猫站住瞅了瞅,又接着绕圈走。 赵胜后从外面回来,芳春正等着他,招呼道:“赵公公,主子叫你”,赵胜就没回下处,直接去了正殿。 赵胜推开殿门,闪身进来。 那黑猫正往东边角去,想是寻点吃的,听见门‘吱嘎’响动,回头,突然不走了,竟朝赵胜过去。 走到他脚边,蹭着他的腿,样子亲昵,似幼儿见到亲近的人。 众人都屏住呼吸,呆愣愣地看着他,赵胜察觉有异,打一进门见到这黑猫他心就直打鼓,此刻,看殿上的人都看着他,知道坏事了。 季宝珠看赵胜的脸上没有恐惧和惊慌,坦然立着,季宝珠倒觉着奇怪,冷哼声道:“赵公公,本宫有一事不明,你为何害本宫,本宫自认为没什么地方亏待与你”。 赵胜直立着,也不跪,嘿嘿笑两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娘娘若问奴才为何陷害娘娘,奴才请问娘娘可还记得魏紫这个名字吗?” 季宝珠一恍惚,猛然想起魏紫这个名字。 季宝珠明白了,道:“你为了个女子,连命都不要了吗?” 赵胜冷笑数声,道:“奴才等这一天,等得早就不耐烦了,当年明明是狗皇帝的错,强逼魏紫,可娘娘却迁怒到魏紫身上”。 季宝珠道:“难得你一片痴情,本宫倒很好奇,魏紫她喜欢你吗?” 赵胜眼神一暗,片刻笃定道:“她喜欢狗皇帝,尽管狗皇帝不是真对她好,可她还是深爱着他,直到死也没后悔,奴才虽是个低贱的太监,可有颗对她的真心”。 季宝珠摇摇头,道:“照你这么说,魏紫这奴婢是对主子不忠,那当年处置她没有错,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赵胜恨恨地道:“我就该早下手结果了你,是我一念之仁”,说吧,悴不及防,朝殿上朱漆蟠龙柱上撞去。 他这动作来得太快,众人都傻了,谁也没想到,来不及阻止,只见赵胜靠着柱子身子慢慢滑下。 朱漆柱子上一溜血迹,赵胜靠在柱子上,像是断了气。 77错综复杂 季宝珠命春财好好成殓,对赵胜她不恨,倒有几分同情,不管怎样,他对那宫女的心堪怜。 春财和荣宽几个正要抬下去,季宝珠又道:“打听下魏紫葬在何处,把他二人葬在一块吧,成全了他一颗心,孤魂野鬼,也有个伴”。 看着春财也荣宽等抬着赵胜下去,雨燕和芳春背过身去抹眼泪。 季宝珠也蔚然感叹。 春儿追上去,随着春财等的脚步,用月白绣帕轻轻擦去赵胜额头上的血迹。 这一切,季宝珠看在眼里,有几分动容,这宫里的主子都不如奴才知情意。 季宝珠对雨燕等道:“随我去赵胜住的屋子看看”。 她相信赵胜既利用猫做手脚,就一定留下蛛丝马迹,最有可能是把猫藏在屋子里。 雨燕端着灯盏,芳春和春儿一左一右扶着她去赵胜住的下处。 赵胜算是熙和宫总管,因此,有独立的屋子,雨燕在前面拿着灯盏照着,来到赵胜住的朝西的屋子门前,推开门扇,屋里面很暗,芳春把灯一一点亮,这是外间,有桌椅,卧榻,里间是睡房,雨燕又端着灯,把里间虚掩着的门扇推开。 春儿在门口守着,三人进去,点亮了所有的宫灯。 这里间稍小,对着门是一铺炕,炕旁是个长条桌子,几件摆设,季宝珠眼光却定在一件东西上,一个蒙着黄段子的匣子上摆着个小小荷包,前面摆放着一个香炉,插着燃尽的几柱香。 显然这是为了纪念人的,季宝珠走过去,拿起那红缎荷包,上面绣着西番莲,绣工精细,季宝珠想这一定是那叫魏紫的宫女送的,季宝珠刚放回去,又伸手拿起来,递给雨燕道:“这荷包什么时候偷偷烧了,念她的人都离开了,她独留深宫想必所不愿”。 雨燕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看看荷包道:“这叫魏紫也算没白活,人都死了,还有人这样念念不忘”。 说罢,把那荷包揣在袖子里。 季宝珠又走到那铺炕前面,炕上铺盖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个做事谨慎认真之人,季宝珠想可惜了,这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季宝珠一转脸,看见屋角一地上有个深盘子,里面盛着半下子水,想这一定是给猫喝的,走近,蹲身,看四周,伸手捏起几撮猫毛,却没见地上有什么吃的。 芳春在身后道:“娘娘,奴婢就不明白,猫是不扑人的,为何娘娘一进院子,却突然扑上来”。 季宝珠起身,道:“它是扑向宫灯,定是饿极了,如有人提着宫灯用吃食引诱它,它一个畜生知道什么,以为灯亮的地方有吃的”。 雨燕恍然大悟道:“猫本性温和的,奴婢就想不出是什么缘由,娘娘这一解说,就明白了,想来这猫也可怜饿了几天了”。 芳春微蹙着眉头,歪头寻思,又道:“可那晚叫声为何不像猫叫,怪瘆人的,连奴婢不怕猫的都吓得够呛”。 季宝珠道:“这好解释,一定下了药,才发出异于平常的叫声”。 芳春听着身子有点冷,道:“娘娘,出去吧,奴婢越想越觉得怕”。 季宝珠看看太监的房间简陋,也没什么好看的,才要走,芳春却把一件太监的穿的袍子刮到地上,本来这件袍子是搭在椅背上的,只听‘啪嗒’一声,一件东西掉在地上。 芳春蹲身拾起,盯着手里东西,一脸的惊讶,季宝珠上前接过一看,是一块玉牌,而这玉牌却是乾清宫的。 季宝珠脑子电光石火般闪过个念头,连自己都惊跳,这会是真的吗?赵胜是乾清宫的人,这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院子里一阵太监尖利声高喊:“圣上驾到,季嫔娘娘接驾啊!”。 季宝珠把那块牌子从新放到那件袍子兜里,看着雨燕、芳春二人道:“这事不能说出去,你二人在宫里时候不短,知道厉害,透漏一个字,怕都尸骨不全 ”。 二人一脸紧张,道:“奴婢明白,不会说的”。 几人出来,锁了门,走去院子里接驾。 季宝珠走到院子中央,一串宫灯照入,前呼后拥萧昂走进来。 季宝珠迎上去,蹲身,施下礼去。 萧昂一把拉她起来,拥入怀中,道:“看见爱妃没事,朕就放心了”。 萧昂的手托起她的俏脸,端详一下,道:“爱妃,有日子没见,就不想朕?” 季宝珠有点没从方才的事中完全醒过神来,在他怀里假装羞涩把头低下,实在是无法面对这张脸。 却不得不敷衍道:“嫔妾想皇上每日送来的好吃的”。 萧昂逗乐了,呵呵道:“那朕就每日都送,多送几次,以免爱妃忘了朕”。 二人边说边往宫里走,到了台阶,萧昂提醒道:“爱妃注意脚下,有身子的人,时刻小心才是,朕已传旨,宫里不能养猫狗,敢抗旨者斩”。 季宝珠才心里一瞬间闪过个念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赵胜是萧昂的人,那这事是否与萧昂有关,但看他对自己的关切又不像是假的,也就放下心,不管二人之间如何了局,她不希望他是谋害她腹中胎儿的人,心底里她极不情愿是这样。 进到寝宫,在榻上坐定,季宝珠说了事情大致经过。 萧昂当听到赵胜是谋害她的人时,神情似一愣,这刹那的表情,让季宝珠认定他与此事无关。 萧昂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的脸,有些许愧疚道:“最近朕忙于朝廷上和太后的事,忽略了你,朕今后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季宝珠心下松口气,不管怎样,只要不是萧昂做的就好。 萧昂夜深就留宿熙和宫。 季宝珠不能侍寝,萧昂这些日子疲累,躺下便熟睡了。 次日一早,季宝珠迷迷糊糊就听见宫门外似有吵闹之声。 睁眼看萧昂自行穿好衣裳,看她醒了道:“爱妃,有朕在安心睡吧”。 萧昂就走出殿,芳春等宫人看皇上出来,都束手恭立,萧昂问张德全道:“什么人,天才亮就在宫门前吵闹”。 张德全忙回禀道:“禀皇上,是德妃娘娘,在宫门外请罪”。 萧昂眉心打了个结,有些不耐烦道:“她请什么罪?” 张德全恭谨地道:“禀皇上,德妃娘娘的猫闯了祸,是以德妃娘娘来请罪,现在宫门外跪着”。 萧昂对这德妃三番两次地失望,真是太不省心,想教训她一下也好,遂对张德全道:“出去传朕旨意,德妃的猫吓到季嫔,虽无事,然不能不罚,从今后无朕旨意,她不得随意出宫,老实在寝宫呆着,别在惹事”。 张德全领旨出去,出了熙和宫宫门,就见德妃可怜巴巴地跪在那里,于是传了皇上的话。 德妃叩头谢恩,宫人搀扶起来,回转寝宫。 这里,萧昂进碧纱橱内,看季宝珠穿衣起来,正找绣鞋下地,忙上前按住她,道:“没事了,爱妃不用担心”。 说罢,扶她躺下,自己出去,上朝理事。 季宝珠又躺了一个时辰,方起身。 梳洗了,才要用早膳,罗御女却从殿外进来,一进门,看季宝珠坐在那里好好的,奇道;“怎么妹妹听说姐姐让猫吓到了”。 季宝珠笑笑道:“这不好好的,就是猛不丁见猫,天黑没瞧清楚,以为是什么吓人的”。 罗御女朝她肚子上看一眼,看季宝珠微微隆起的小腹,道:“姐姐没事就好,妹妹就放心了”。 这也不知有几分是真话,季宝珠想,她怕是来看自己是不是有事,回头禀报皇后的吧。 白日,厢贵人又派人来问候,接着惠婕妤,端贵妃也派人来问候,季宝珠一一道谢。 水桃也过来,看她无事,就回去了。 昭仁十三年夏,皇太后崩,大晋朝上下举哀,皇帝缀朝。 后宫嫔妃得了消息,即刻从各个宫里赶到慈宁宫。 季宝珠听了消息,不免错愕,吴太后走得这么快,是她未料到,芳春找出素服,服侍主子换上,季宝珠又拔下头上钗环,妆匣中选了个素银的簪子,把一头秀发挽起。 收拾完,便带着芳春和春财赶奔慈宁宫。 走至半路,却见安王的肩舆打从东面而来,行色匆匆。 季宝珠见肩舆内安王自轿窗里露出半个身子,朝季宝珠所在方向看过来,倏忽见季宝珠也朝慈宁宫方向赶,却没有像往日玩世不恭表情,脸色凝重,深沉,似无心同她斗嘴,只默然点下头。 季宝珠站住让过他肩舆,才要接着赶路,却见甬道上急慌疾走几人,季宝珠一见,是淑妃带着几个宫人朝慈宁宫方向赶。 季宝珠停住步子,淑妃走至近前,季宝珠看她脸上泪痕未干,衣衫不整,显然慌乱中顾不及其她,淑妃唤了声:“妹妹”,就哽咽难言。 此刻也顾不得虚礼,季宝珠看淑妃表情悲痛,单薄身子似一阵风都能刮倒,忙一把抓住她的手,淑妃手冰凉,直冷到季宝珠心里。 季宝珠只说了句:“姐姐”,就无言安慰,只紧紧握住她的手,传递给她温暖和安慰。 二人匆匆走,淑妃含泪颤声道:“我下晌见太后清醒一些,以为好转,想着几日未曾梳洗,回宫去换件衣裳,就这一工夫,就传来太后崩了”。 说着,掬泪,季宝珠递过一方崭新绣帕,淑妃抹着眼泪,道:“妹妹,姐姐好悔呀!我怎么就回宫了呢,知道这样,我就是一辈子不梳洗守着,也不会回去啊!” 季宝珠也落泪,想起太后生前的好来。 看淑妃实在难过的不行,安慰道:“太后已经去了,姐姐保重身子”。 余下也不知说什么好。 一路疾走,到了慈宁宫。 不少嫔妃已到了,太后梓宫停在慈宁宫正殿。 大殿内一片森白,四处飘荡白布幔,一派庄严肃穆地气氛。 皇帝亲率众嫔妃在内守灵,王公大臣在外守灵。 78捉奸 萧昂带着后宫等为太后守灵,萧昂和陈皇后率众跪紧前, 时值盛夏,大殿四周安放大块冰,散着丝丝凉意,然多就觉得气闷 行到慈宁宫门口,淑妃止了步子,道:“妹妹六七个月的身孕是不方便守灵的,殿外拜拜尽尽心就好”。 季宝珠依言阶下拜了几拜,便由芳春扶着回去。 是夜很静,宫里的都慈宁宫守着。 天已二更,季宝珠想罗御女可能守那不会回来了。命荣宽关了宫门,嘱咐他不用上门闩,万一罗御女回来歇息,守灵到夜深留少数即可,大多数嫔妃还是要回宫歇觉,毕竟宫妃常年圈养深宫,身体多羸弱,平素走路都要扶着,稍站的时候长了,都会不自。 荣宽听主子吩咐,只把门虚掩了。 季宝珠思绪纷乱,干躺着难以入眠,三更天,就听大门‘吱呀’一声,季宝珠正好没睡,披衣起来,想看看是否是罗御女回来了,也不知她用了晚膳没有。 偏夏日月色明亮,照得院子里白花花的,就连周围树木都看得清楚。 季宝珠透过窗子,见悄悄进来三,头里走的季宝珠认识,一个院子住着一看身影就只是罗御女的宫女小婵儿,而小婵身后却赫然是宁采女的身影。 季宝珠惊愣住,就见三形色匆匆,悄悄回西侧殿,季宝珠有点震惊了,这国丧里头,罗御女竟敢如此大胆,这命不打算要了,这要是被发现,平素罪过不大,可国丧里头一切娱乐都停止,她竟敢冒着风险,可见是疯了。 季宝珠摇摇头,这罗御女平素也算个机灵,偏这事上犯糊涂。 季宝珠转念,何不趁此机会拿住她,有把柄手,即便是皇后那使出什么花招,也有的拿捏,她就不敢轻举妄动,何况,花盆的事,季宝珠怀疑,非赵胜所为,因赵胜死了,死无对证,但直觉上不像,这种细腻手段只有女能想到,赵胜对自己下手会更狠,意要了自个的命,而不是两盆花能泄愤的。 季宝珠想好一计,端着灯盏,出外间,看芳春睡得很香,睡梦中嘴角还露出一丝笑容,季宝珠想,这一定是梦见什么开心事了。 季宝珠走到炕沿边,弯腰轻轻推醒她,芳春一下子醒了,一骨碌坐起来,懵懂看看四周,看主子眼前,唬道:“主子,出什么事了?”说罢,就要下地。 季宝珠按住她,道:“不用起来,听说”。 季宝珠附耳嘀咕一阵子,芳春朝门看看,直点头。 暗夜过去,天色将明,西偏殿有了动静,宫女小婵出来倒净桶。 然后,跑到柴房,跑去水缸边看看,满缸的水,于是用水舀子肴了水,添长嘴铜壶里,然后去窗台上找来打火石,点火生起小铜炉子,烧水,预备主子沐浴,罗御女这事上是很注意的,事后清水洗了。 却不知,此刻,季宝珠带着春财荣宽,芳春已进到西侧殿,方才小婵儿出去门开着,季宝珠就带着进去了。 北屋帘子撂下,门半掩着,季宝珠外间清晰听见里面哼唧声,一股子暗昧气氛。 季宝珠对芳春道:“去唤二出来”。 芳春羞红了脸,推开里间的隔扇门,门推开,芳春本已红了的脸臊得不敢瞧,只见床上白花花的二,光着身子,正那里纠缠。 想是二兴致正浓,季宝珠进外间也没听见,就连芳春进来也不知道。 芳春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正缱绻的二。 二一听,均吓了一跳,罗御女里面,脸朝外,窗外晨曦照入,室内已能清楚看见,恍惚中认出是芳春,登时,傻眼了。 这外面的宁采女这时也转过头来,见床前站着一,她不认识芳春,以为是罗御女的宫女,呵斥道:“没规矩的奴才,谁让进来的?“ 罗御女此刻还傻傻地愣那,不会动弹。 芳春醒过神来,想起此来目的,别过脸,道:“季嫔娘娘外间坐等,二速速穿好衣裳出来”。 听这话,宁采女也傻眼了。 芳春捡了甩到椅背上的亵衣,走出去,季宝珠坐了有一盏茶功夫,罗御女低着头,脸色涨红,才从里间磨蹭着出来,身后跟着吓得抖动的宁采女。 二来到季宝珠跟前,‘咕咚’双膝跪下。 叩头不敢抬起头来,罗御女抖着唇道:“娘娘高抬贵手,放过嫔妾,娘娘大恩嫔妾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宁采女也随着她以头触地,请罪。 季宝珠对宁采女道:“先回去,只和罗御女说话”。 宁采女叩头谢恩,忐忑不安地磨蹭着出去。 这里,季宝珠命荣宽和春财道:“二门口看着来”。 屋子里只留下芳春,春财二出去,带上门。 季宝珠看着趴伏地上的罗御女,直言道:“且问一事,要老实回答,若有隐瞒,即刻回了皇上和皇后,不想这样吧”。 罗御女一听,吓得忙又叩头央求道:“娘娘有事尽管吩咐,嫔妾不敢有半句假话,若有半句假话,让嫔妾死无葬身之地”。 季宝珠道:“且问,宫里那两盆花可是换的”。 罗御女抬起头,眼神闪过惊慌,脱口道:“那不是嫔妾自己要干的,实是迫不得已”。 季宝珠看着她,眼中一丝嘲讽,道:“是皇后娘娘让做的,是吗?” 罗御女惊讶瞪大眼睛,道:“娘娘圣明,实不是嫔妾本心想要做的,实是皇后娘娘胁迫,为求自保不得不如此”。 季宝珠想此事果然猜得不错,道:“今个的事要本宫不说,需答应一件事”。 罗御女一脸渴望地看着她,道:“娘娘有何吩咐?” 季宝珠道:“今后皇后娘娘要做什么,即刻告知,还装作同从前一样,能做到吗?” 罗御女赶紧点头,道:“能做到,今后皇后娘娘若要嫔妾害娘娘,嫔妾立刻禀报娘娘得知”。 季宝珠看目的达到,也没多做盘横,就带着芳春等回正殿去了。 她们走了,宫女小婵畏畏缩缩地进门来,罗御女看见她火冒三丈,上去甩了她一耳光,打得小婵一个趔趄,跌倒地,捂住脸,也不敢哭出来。 季宝珠回到正殿,坐竹塌上,雨燕新沏了花茶,季宝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松了松,总算把身边的清理干净,下剩的就是明面上一直帮着她的那,这倒是不急,想那暂时不会对她不利。 季宝珠对雨燕道:“去御膳房告诉午膳要两样菜,不要荤腥,清淡爽口的”。 雨燕看看主子,主子现连早膳未用,怎么就惦记午膳了,不敢吱声,出去后宫御膳房了。 这里,只剩下芳春,芳春道:“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为何娘娘说花盆是罗御女安放的,娘娘未曾看见,是哪位宫看见了?” 季宝珠浅淡一笑,道:“那里就能确定,只不过诈她,也没想这一诈,她竟说了”。 芳春脸上现出服气的表情,道:“还是娘娘有法子”。 季宝珠把茶盏放身旁的竹桌上,道:“那是有法子,是罗御女实害怕,自己乱了阵脚,轻易说了,若她不说,本宫也不能确定就是她做的,那这事还要费些周章”。 二正说着,春财进来,回禀道:“娘娘,早膳齐备,请娘娘用膳”。 早膳是几样素菜,太后大丧,禁止吃荤,季宝珠得信,太后要慈宁宫停灵一年,因东山陵寝没有完全竣工。 经过一季的燥热,飘送来清凉,转眼,秋色转浓。 熙和宫 萧昂外间殿,来来回回地走着,平常镇静自若的他此时显得有些急躁,柳贵太妃和俞太妃坐靠背椅上,看皇上满殿转悠,也心生烦躁。 熙和宫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内室的大门紧闭,不时出来一个宫女也是脚步匆匆,气氛紧张得喘不过起来。 萧昂烦躁地叫住端着一盆污水出来的雨燕,急急地问道:“季嫔怎么样了”。 雨燕回道:“稳婆说早着呢?”说吧,又忙去了。 里面传来季宝珠□声,萧昂只觉备受煎熬,又过了不知多久,里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内室的门顿开,雨燕跑出来向皇上和两位太妃报喜:“ 恭喜皇上、贵太妃,太妃,季嫔娘娘生了个皇子”。 79是敌是友 萧昂来到榻前,季宝珠虚弱躺着,仿佛抽干了气力,额上一缕发丝已被汗水浸湿。 萧昂俯伸手轻抚她苍白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和不舍。 季宝珠轻柔地笑了,道:“皇上,我们终于有孩儿了”。 这时,稳婆把孩子抱了过来给皇上看,萧昂只看了一眼,就又转过头去看季宝珠,季宝珠眼睛却始终未离开孩子,甜蜜地笑了,这一笑竟有种摄人魂魄的美,看得萧昂有些呆呆的。 坤宁宫 陈皇后坐于竹塌上,手捻着一串蜜蜡佛珠,压下起伏不定的情绪,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上殿,急慌行礼,便跑到陈皇后身边挨着她坐下,道:“母后一个人想什么呢?” 陈皇后一贯没有明显喜怒的脸绽出慈爱的笑容,道:“柔儿,女红学得怎么样了?” 大公主乳名,柔儿,柔儿道:“母后请来的京城真绣坊有名绣娘教习儿臣,儿臣绣得活计就连会做活的袁嬷嬷都说好呢,改日儿臣给母后绣个扇面,好让母后知道儿臣不是自夸”,说罢,头倚在陈皇后肩头,做亲昵状。 陈皇后绷紧的脸越见柔和,拍了拍柔儿挎着自己的手臂,叹道:“在过几年就出嫁了,就留母后一个人在这空旷的皇宫”。 柔儿看陈皇后平素少有哀伤,宽慰母亲道:“儿臣即便嫁人也会常来宫中陪着母后的”。 柔儿这一二年渐通人事,也多少能理解母亲的苦楚,父皇极少来坤宁宫,除非每月有一日祖宗定下的宫规来皇后中宫,其他时候无事是不来的,就是每月这一日,也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等到。 陈皇后虽贵为皇后自有她的悲苦,心里明白丈夫不爱她,从没爱过,只是让她替他打理后宫,协调他后宫这些女人的关系。 伤感归伤感,表面的事她还得做,虽然她恨透了这种假作贤惠,对丈夫宠爱的嫔妃以礼相待,温良厚德,这对她一个深爱丈夫的女人,是极端痛苦的事,然这苦却要她生生咽下,有时憋得实在是难受。 这时,总管权福进殿来,回道:“皇后娘娘赏赐季嫔的东西,奴才已送到,季嫔娘娘说了满月后即来坤宁宫给皇后娘娘叩头谢恩”。 陈皇后嗯了声,对大公主道:“柔儿先下去吧,母后还有点事务要处理”。 柔儿温顺地行礼告退。 陈皇后道:“皇上也在她那?” 权福瞅瞅皇后娘娘暗淡的面孔,道:“皇上也在”。 这时,陈皇后的妹子,如今已封为美人,陈美人娇娇弱弱地上得殿来,略施了一礼,一脸的不平道:“姐姐,宫中嫔妃都去看季嫔,季嫔得了皇子,这后宫人等赶着巴结都怕不及,姐姐这问安就是应个景”。 陈皇后的手又开始捻起蜜蜡佛珠,平声道:“有本事你也生一个皇子出来”。 陈美人嘟着嘴,生气地道:“皇上加一块才去我宫中两次,那来这么准,就怀上了”。 陈皇后微微阖上眼,不出声,陈美人自打进宫,就发现姐姐这些年变了,变得琢磨不透,变得老气,竟越发像太妃等垂暮之人。 皇上萧昂每日都去熙和宫探视,瞧瞧新生儿,然后守在季宝珠床榻前,也不去别的宫里,几次季宝珠撵了他去别的宫中。 罗御女自上次的事后,极少到正殿走动,自己没脸不好意思过来。 季宝珠生下皇子,她也备了份礼送来,季宝珠不便拒绝,便也收下了。 三日后,皇帝萧昂昭告天下,四皇子赐一单字“晟”,寓意旺盛、兴盛。 几日后,陈皇后便派宫人韩月姑姑领了五个奶娘让季宝珠挑选,季宝珠看跪在地上的五个奶妈二三十岁的年纪,皆身强体壮,指着其中两人瞧着比较干净利索的道:“就这两个吧”。 宫人韩月领着另外三个告退回去复命。 季宝珠一一问了家世背景,住处,问得详细。这两个奶妈都是在宫外民间找来的,家境贫穷,刚生产完,奶水充足。 该问都问完了,季宝珠对旁边站的雨燕道:“带她二人下去安排住处,本宫不招呼不用上来”。 都下去了,屋里剩下芳春,晟儿在里间睡着了。 芳春凑近小声道:“娘娘,这两个奶娘不知什么来路,哺育小殿下,奴婢担心…….”。 季宝珠道:“我知道,现在宫里形势,那么多眼睛都盯着,这两个奶娘我也没打算用她们,虽然皇后娘娘不敢明目张胆,但还是防着些好”。 “可是,小殿下吃奶问题可怎么解决,让皇后娘娘知道不用这两个奶娘,会起疑心”。 季宝珠满意地瞧了她一眼,笑了,道:“说得在理,你这丫头越来越聪明了,不像才来时,不爱言语”。 芳春脸有点红,扭捏道:“跟娘娘学的,想问题往深了想”。 季宝珠思谋了一下道:“这么办,每日让这两个奶娘把奶水挤出来,偷偷倒掉,小殿下吃我的奶,不说出去就行,你从今往后旁的事不用做了,只日夜守着小殿下,我这里命春儿上来侍候,人手不够,我去找淑妃娘娘在新进的宫人里挑两个使”。 芳春应道:“如此甚好,还是娘娘想得周全”,芳春口中答应,心中有点纳闷,娘娘为何不让雨燕上来,而是命有点懵懂的春儿,春儿做事手脚倒是灵活,只年岁小,服侍人比雨燕差一成。 只心里想想,嘴上却没出声,她一向有事装在心里,很少说出来,跟了季嫔娘娘话比从前已经多了不少,这也是看娘娘对她信任,对错娘娘也不怪罪,娘娘对她比先来的雨燕都贴心,芳春能不死心塌地地侍候。 自此,芳春旁的事不做,就只侍候小殿下,有春儿帮着,两人每日倒也不闲着。 出了满月,雨燕早备好玫瑰香汤,季宝珠躺在木桶里,雪肌上覆着层层花瓣,一直以来的紧张情绪得到舒缓,有了晟儿,她心里有了极大的满足。 是夜,芳春带着晟儿东次间睡去了,春儿在屋里值夜,靠着板壁坐在对面炕上。 季宝珠走出东间,旺儿守在门口,看她出来,轻声道:“这么晚了,主子要出去吗?” 季宝珠道:“出去走走,这一个月憋得难受”,说吧,出去院子里。 刚入冬,微微有点清寒,季宝珠一下子精神不少,看月光地里静静躺着藤蔓编织的秋千,走过去,坐在上面,轻轻摇着,微风吹动裙裾,飘飘扬扬,正自逍遥自在,突然,下处,一房间的隔扇门轻轻推开,一个人影出来,季宝珠脚尖点地,秋千定住。 游廊里有点暗,待那人下了台阶,树影空隙间一缕明亮的月光正照在那人脸上,季宝珠一眼便认出是雨燕,雨燕脚步轻轻,左顾右看,似躲着人,就见她轻轻拉开门闩,然后出了门,又把门轻轻合上,季宝珠奇怪,站起身,悄悄走到大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缝,趴着门缝往外看,就看雨燕朝北方向去了。 季宝珠轻轻开了门,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尾随着她,看她究竟去了哪里。 雨燕加快脚步,走在高墙的阴影里,季宝珠也躲在暗影处,为了怕被她看见,躲躲闪闪,走走停停。 不知过了几条甬道,越走宫殿越稀疏,最后竟至一荒凉所在。 雨燕一闪身没了踪影,季宝珠看到不远处隐约是一破败的早已荒弃宫殿,季宝珠小心过去,这宫殿褚色墙体常年风霜侵蚀部分已倒塌,满地破碎的青砖瓦砾。 季宝珠小心地试探着往里走,一处断墙后面,隐约细微的说话声传来,季宝珠藏身于不远处一根断柱后面,听他们说什么。 只听雨燕的声儿道:“她对我已有怀疑”。 一个男人声儿听着有点耳熟,低低道:“她怎么会发现?”。 这时,季宝珠脚下一块瓦砾松动,极其细微的声响,不想那人警觉起来,朝她站的地方道:“出来吧”。 此刻,季宝珠也无法隐身,从石柱后转出来,平静地道:“嫔妾不知安王在此,多有打扰”。 雨燕却吃惊短促唤了声:“主子”。 安王萧乾朝雨燕道:“你回去吧,我和季嫔娘娘还有话说”。 雨燕来回看看二人,从季宝珠身边过去,先走了。 季宝珠深深一福,道:“谢王爷相助”。 萧乾道:“季嫔娘娘果然聪明”,语气没了往日轻蔑和随意。 季宝珠道:“王爷不会是发善心帮嫔妾的吧”。 萧乾微微动了动唇角,一抹笑容,月光下极其迷人,他烟青长衣在夜风中挥洒,带笑的磁性声儿道:“当然不是,季嫔娘娘以为呢?” 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荒凉之处,孤身男女,所谈的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 季宝珠想尽快有个结果,单刀直入道;“假我季家之手,有一番作为”。 又一个更次,月色偏移,安王的脸隐在灰黑残缺的墙影子里,不被季宝珠看见,肯定地道:“所言不差,只不知季嫔娘娘做何打算,别说你没有打算”。 季宝珠道:“没有打算,是最好的打算”。 萧乾看着这个女人似有点琢磨不透。 季宝珠看他没说话,道:“天色晚了,嫔妾先走一步,王爷屡次救我,不管动机如何,有需要之处,敬请开口”。 说吧,转身就要离开,走出两步,又转回头娇俏地笑着道:“王爷,嫔妾没让你失望吧”。 一阵清风拂上萧乾脸颊,萧乾望着那消失在夜色中柔弱身影,自语道:“萧昂,你竟如此幸运,什么都拥有了”。 80立储 季宝珠走回熙和宫,夜已三更,刚进院子,就见春财和荣宽等都在院子里,见主子回来,春财不及问其他,便道:“娘娘,不好了,方才关雎宫宫人来报说端贵妃娘娘好像不大好,急着找娘娘过去,说她家主子有话同娘娘交代”。 这消息突如其来,一时令季宝珠心中慌乱,端贵妃自上次赠药后,平素极少同她来往,这大晚上找她,一定不是好兆头,也不及换衣裳,便对春财和旺儿道:“你二人随我即刻去关雎宫”。 二人不敢怠慢,旺儿在前提了宫灯,春财扶着季宝珠边往关雎宫赶。 来到门首,静静的,宫门口只一个老太监,昏昏欲睡,季宝珠也顾不上让他通禀,便直接进去,那老太监听见动静,醒醒觉,看来人是季嫔娘娘,也知道贵妃娘娘病重,就也不拦着。 关雎宫内,有着与主人地位不相衬的冷寂,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端贵妃的贴身宫女张见季嫔一进来,忙赶上前,礼也顾不上行,便道:“贵妃娘娘等娘娘多时,季嫔娘娘跟奴婢来”。 说着,边引她去寝殿,季宝珠迈进内殿的门,一眼便见端贵妃仰躺着,床前宫灯照在她脸更加苍白,季宝珠忙几步上前,坐在床沿边,端贵妃见她微睁开眼,唇角一抹笑意,枯瘦的手伸向她,季宝珠双手握住,眼泪便流下来,哽咽道:“姐姐病得这样,怎么不早说?” 端贵妃喘息笑笑,道:“早说空让妹妹担心,妹妹总算在我死前赶来了”。 季宝珠看着端贵妃的笑容觉着心酸,道:“姐姐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端贵妃灰暗的眼神亮了一下,喘了几口气,道:“姐姐在这宫里没什么亲近的人,有一事相托”,说吧,又大口喘气,季宝珠忙用手轻轻为其摩挲胸口。 端贵妃稍顿,提上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贤儿被她父皇派去西北劳军,贤儿年长可封王,单独立府,妹妹设法让他离开京越远越好,我已立了遗书给皇帝,妹妹从旁帮着求求皇上,妹妹的话皇上是听的”。 季宝珠知道她不放心自己死后留儿子在这凶险的皇宫,端贵妃说完,期冀地看着她,又道:“妹妹想办法保住我的贤儿,姐姐九泉之下感念妹妹大恩” 季宝珠怎能让一临死之人失望,也不管此事是否一定能行,郑重地点点头道:“姐姐放心,妹妹一定尽力”。 端贵妃这才表情松弛下来,慢慢地阖上眼睛,季宝珠觉着她的手越见冰冷,知道救治无望,泪水盈眶,朝外唤道:“来人”。 芳春和端贵妃的宫女跑进来,季宝珠道:“禀告皇上和皇后就说端贵妃娘娘病危”。 说吧,又传唤太医。 子夜,端贵妃走完了她凄凉的一生。 次日晚,季宝珠坐在灯下想着端贵妃的事伤心,听见门外一声:“皇上驾到”。 季宝珠刚站起身,萧昂自掀了灰鼠棉帘子进来,季宝珠蹲身福了福,即被萧昂拉住,灯下定定地看着她,微微有点感伤道:“爱妃答应朕今后不让朕为你担心”。 季宝珠笑着调皮道:“嫔妾有什么好担心的吗?” 萧昂揽着她在榻上坐下,目光温柔至极,道:“爱妃,你生晟儿不知朕有多么担心,朕真怕你突然不告而去”。 季宝珠发自内心道:“若用嫔妾的命去换晟儿,嫔妾也愿意”。 萧昂一把拉她搂在怀里,紧紧地,不住摇头道:“对朕来说,爱妃的命比任何人命都重要,朕当时想,没了爱妃,朕拥有一切,与何人分享”。 萧昂声儿越来越低沉,“这么多年,朕失去很多,不想连最后仅存的宝贵东西也失去”。 季宝珠感受到萧昂胸口的起伏,季宝珠手敷在他胸口,轻声道:“嫔妾明白皇上的心意”。 萧昂却突然道:“端贵妃死前留了封信,想让贤儿异地封王,朕还没想好,贤儿还小,缺乏历练,一个人远去异地,朕怕他不能独挡一面”。 季宝珠正愁这话无法开口,宫规后妃不得干预朝政,可巧萧昂先说了。 季宝珠装作不知,片刻道:“皇上既不放心,何不派个能臣跟了去,这样皇上就免了担心”。 萧昂嗯了声,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待朕想想派谁去合适”。 二人说着话,萧昂身子渐渐热起来,从季宝珠有了身孕到生产,他便没有碰她的身子,此刻,怀中温软娇躯,令他把持不住,他手脚开始有了动作,片刻功夫便颠龙倒凤,行了云雨。 夜已深了,季宝珠看眼身旁躺着的萧昂,萧昂睡得沉沉的,这阵子朝事繁忙,他一定累了。 季宝珠悄悄披衣下床,走去东稍间,轻轻拉开东稍间格子门,南窗下矮杌子芳春听见门响,抬起头,看是主子,就要站起身,季宝珠示意她别动,走到床前,看晟儿嘟着小嘴正睡得香甜,季宝珠笑了。 走回西暖阁,又悄悄爬到炕里头,看萧昂手里却抓着枕头搂在怀里,大概以为怀中是季宝珠。 季宝珠轻轻挨着炕里墙躺下,不知过了多久才睡去。 安王府 安亲王萧乾今儿早起阴沉个脸,陪在身边的王府总管关公公,心里明白,这关公公是自小便侍候萧乾的太监,萧乾封王后,跟他来到王府随侍左右。 关公公小心翼翼地说:“王爷时辰到了”。 萧乾没有说话,点点头,关公公在前,萧乾在后,来到王府后院的一座大殿门前,关公公打开锁,这里平常无人来,全府上下都知道,这是王府禁地,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平素夜晚这里还透着一股阴森,因此,府里的人走路尽量绕开这殿宇。 “吱嘎”一声大门缓慢地打开,二人进去,绕过影壁,只见正中的墙壁上高悬一幅精美的绣像,薄绢上绣的女子,眉目清秀,神采飘逸,生动逼真,栩栩如生。 关公公用浮尘弹去案几上灰尘,在鎏金六鼎香炉上燃起几柱香,退立一旁。 安王萧乾拿起一炷香点燃插上,退后几步跪在明黄软缎褥垫上,庄重地叩了三个头,两手合十,双目微闭,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起身。 这一切做完,萧乾不舍地离开,关公公小心地从新把门锁好。 关公公照样前面走着,萧乾在后,这关公公背有点驼了。 回到正殿,萧乾默然立在窗前,关公公感慨地说:“这一晃就过去了十几年,想当年昭仪娘娘在时,清庑殿多热闹,一切好像昨天”。 萧乾仿佛回到自己八岁那年,他从上书房回清庑殿,就见门口好多人,有几个他认识是父皇身边的人。 他疑惑进了院子,上了台阶,才要进去,被侍候母亲的宋嬷嬷拉住,殿门虚掩着,他从门缝中看见,父皇身边的常公公捧了一壶御赐的酒,命母亲喝下去,母亲跪地恳求面见父皇一面,常公公的声音如寒风般凛冽:“皇上有旨,不见任何人,娘娘自行了断,奴才好回去交差,如不从,别怪奴才不恭了”。 母亲又恳求见自己皇儿一面,常公公冷冷地说:“奴才劝娘娘还是不见的好,免得带累了自己儿子”。 母亲无奈,仰天长叹一声,端起那杯酒,片刻,身子像风中飘零的花瓣一样倒下,唇角漫出的一抹鲜红如盛开的罂粟花。 萧乾虽小,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拼命挣脱宋嬷嬷扯着他的手,哭喊着就要冲进去,被门口的太监拦住,拉走了。 随即自己就被带到了皇后中宫,不久,德妃把自己领走了。 多少年了,这情景牢牢留在记忆中,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萧乾心里,沉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成人后,明察暗访,终于让他知道了真相,原来是柳贵妃如今的柳贵太妃在先皇面前谗言,先皇误听了她之言,赐死了宠极一时的孟昭仪。 萧乾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在肉里,没有知觉。 皇四子晟百天,皇宫上下热闹非常,后宫英华殿大排筵宴,萧昂居中上座,右侧坐着陈皇后,左侧坐着季宝珠抱着皇四子晟 下面的妃嫔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有羡慕,嫉妒,不甘。 陈皇后仍保持着端庄的姿态,可脸部表情近处细看却有点僵持,那厢贤妃同淑妃说着话,德妃干坐着,也不敢大开口吃东西,怕一张嘴出丑,朝上首看一眼季宝珠,心越发不自在。 季宝珠看殿上人多,怕气味熏到晟,就命芳春并几个宫人把他送回去。 另外,季宝珠也多了个心眼,晟儿在时刻提醒这后宫人等,季宝珠不愿意张扬,就悄悄命人把晟儿抱回去了。 翌日 萧昂下朝便来熙和宫,季宝珠很意外,边接驾边问:“皇上今个朝堂无事吗?” 萧昂却踱步去里间,来到晟儿床前,这时,晟儿醒着,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胖胖的小手指含在嘴里,煞是可爱,萧昂看着笑了,道:“这孩子长大一定听话,懂事”。 季宝珠很爱听他这么说,抿嘴笑着道:“才这般大皇上便能看出来吗?” 萧昂伸手想摸他娇嫩的小脸蛋,碰了碰,又收回手道:“晟儿晚上不哭不闹,难得省事的皇儿”。 季宝珠看萧昂有点反常,纳闷他突然来看晟了,还说了这番话。 其实,方才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知道的。 众朝臣和皇帝正商议立储之事。 81风波 乾清宫 萧昂负手而立,京都五城兵马指挥使刘正坤跟前奏事,萧昂问:“此消息确定?” 刘正坤探身肯定地道:“确定,季云海之疾一定是假”。 兵部尚书厉方也向前奏道:“季云海和军中大部分将领暗中都有接触,微臣若将这些人换下,必动摇军心、国本”。 内阁首辅大学士文盛杰奏道:“皇上,依微臣之见,皇上不妨效仿先朝,杀母立子,以绝后患”。 兵部尚书厉方趋前也奏道;“皇上,微臣看这办法可行……”。 未等厉方说完,萧昂突然暴喝道:“不行,以后这种主意不要给朕出”。 三人互相看看,低头不敢在说。 从乾清宫出来,内阁首辅大学士文盛杰摇摇头道:“皇上一世英明,终将毁在这女人身上”。 刘正坤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朝堂所议立储之事便暂罢议。 皇帝连着三日都未来熙和宫。 夜晚,季宝珠想宽衣歇下,雨燕在耳旁悄悄说:“主子,安王在老地方等您”。 季宝珠也没多问,知道安王萧乾无大事不会私会自己,毕竟姑嫂理应避嫌,况夜半更深。 季宝珠换上夜行黑衣,嘱咐雨燕几句,便独自一人,趁着暗夜,凭着记忆来到那座废弃的宫殿。 转过那道坍塌半截的墙,季宝珠就见漆黑暗影中立着一熟悉身影。 两人相隔几步站定,季宝珠问:“安王找嫔妾是有大事发生?是为立储之事?” 安王萧乾不得不佩服这女子,他最初鄙视她,以为她空有美貌,只会拈酸吃醋的无知妇人,可一路行来却发现,她是个很不一般的女子,每一次他暗中稍加提点,她便把下来的事做到最好,其结果都大出乎他的预期。 是她,让他皇兄如此冷漠之人动了真情,对季家网开一面,这是她与众不同处,这些年后宫无数个得宠嫔妃,萧昂转眼便弃之脑后,这叫季宝珠的女子足以让安王称奇,安王越来越发现这女子身上那股子柔中带刚,超常坚韧,并聪慧无比。 他的眼光越来越集中到她的身上,几乎便忘了助她是为了报仇。 安王见季宝珠瞬间心没来由的悸动,声儿里有些不稳,道:“季嫔娘娘所料不差,正是为了立储之事,本王听闻,宠臣建议皇上效仿先朝,杀母立子”。 安王此言一出,本以为会吓到她,可却见季宝珠没异常的反应。 停了稍许,季宝珠道:“谢王爷好意提醒”。 声儿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这又让安王萧乾有点意外。 安王好像突然猜到了她的想法,略带惊慌道:“你不是要……”,心一慌,称呼用了你,而不是敬称。 季宝珠道:“正是”。 萧乾惊愕中一把抓住她手臂,坚定地道:“你不能,不能死,即便是那样,结果也未可知”。 季宝珠倒没挣脱他死死钳住的手臂,只轻轻道:“我没你想象的愚蠢”。 看萧乾还不放手,季宝珠像是宽慰他道:“我也不想死,皇上要杀母立子,决心不是一时半刻下得了的”。 萧乾脱口道:“我不会让他那样做的”。 季宝珠道:“皇上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萧乾慢慢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还扯着他手臂,手松开,干咳了了一声略解尴尬。 萧乾透漏了这个危险的信号,虽然她不信萧昂会对她下手,但对季云海季家是不是肯放一马,这谁都无法预料,晟儿才百天,这时候萧昂若动手,季云海必然起兵,未战先就失了人心,国泰民安,出师无名,人心向安定,定引群起而讨之,况他女和外孙皆在深宫,他势必投鼠忌器,其结果可想而知,而季云海若兵败,季宝珠既成罪臣之女,那晟儿的境况堪怜。 杀母立子,晟儿真能做皇帝,她宁愿牺牲,但她现在死了,晟儿尚在襁褓,谁能保证在这深宫活下来,一个无娘的孩子,纵使立为太子,众矢之的。 季宝珠想都不敢想,为今之计,当想法打消萧昂怕已起了对季家不利的念头。 季宝珠停住脚步,不行,萧昂周围一干臣子,每日在耳边进言,只怕那日萧昂心念一动,对季家就是灭顶之灾。 季宝珠朝南方向望一眼,只见内廷御书房还亮着灯火,季宝珠毅然决然朝亮灯的地方走去。 萧昂在批阅奏章,执事太监进来道:“启禀皇上,季嫔娘娘宫门外求见”。 萧昂抬起头,微微一愣,季宝珠从不主动来御书房找他,不像后宫别的女人时不时借口送吃的想尽办法接近他。 萧昂想季宝珠此来一定有大事,立刻道:“宣她觐见”。 季宝珠进来时,萧昂已从龙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奏章中抬起头来,看见她唇角露出笑容,道:“爱妃怎么今个闲着,上这来了”。 季宝珠不答,上前几步,跪在书案前,道:“嫔妾此来是有一事请皇上恩准”。 萧昂道:“爱妃有话起来说吧”。 季宝珠道:“皇上赐嫔妾无罪,方敢说”。 萧昂更加纳闷,道:“朕赐你无罪,说吧”。 季宝珠道:“皇上,请允嫔妾出嫁为尼”。 萧昂一下子愣住,看着她似有点不敢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 季宝珠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吃惊,季宝珠不等他回答又接着道:“晟儿嫔妾替他请旨降为庶民”。 萧昂几乎是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季宝珠不容他多想,又接着道:“嫔妾娘家,嫔妾也带请削为庶民”。 萧昂震惊中醒来,看她不像是玩笑,便道:“爱妃何出此言?” 季宝珠此时也已豁出去,大胆直视着他,道:“嫔妾只求父母儿女平安,嫔妾也不敢奢求与皇上相守百年,这样的结果嫔妾以为是最好的结局”。 萧昂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季宝珠今儿索性心里话都说了,要杀要剐随他吧,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季宝珠主意已定,异常温柔地眼神看向萧昂,轻轻道:“嫔妾知道皇上一直以来的纠结,如果爱嫔妾让皇上如此为难,嫔妾愿意退出皇上的生活”。 季宝珠目光柔得使人心碎,低低道:“嫔妾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女人,也不值皇上如此对嫔妾,注定嫔妾不能伴皇上终老,何不放了嫔妾,也放了皇上自己”。 萧昂知道她说的是肺腑之言,不禁为之动容,他步下丹犀,近前扶起她,宫灯暗红的光散在二人身上,似无比沉重,萧昂盯着她的眼睛,果断地不容置疑道:“朕做不到”。 季宝珠心一点点下沉,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所求的他不愿去做,难道如此纠缠下去,最后恐怕结局不会比这个好,季宝珠眼底一片悲凉。 季宝珠说罢,转身离开。 萧昂站在当地,望着她羸弱孤凄的背影,痛一点点在身体里蔓延开来,他好半天没有知觉,周遭什么不复存在,天地一片清明,一个少女娇软声儿唤道:“三哥哥,你在那里?我怎么找不到你了”。 萧昂心又扎了一下,他心里呐喊:“不要,朕不想在一次失去”。 季宝珠走出御书房,如释重负,她有十足的把握,今番举动应该能阻止萧昂对季家不利,保全晟儿和自己。 回到寝宫,走去晟儿住的东次间,芳春坐在床前,看着熟睡中的小殿下,听见轻盈的脚步声,抬起头,悄声道:“主子回来了,奴婢正担心”。 季宝珠走过去,芳春站起身,季宝珠看着儿子,心潮起伏,今个在萧昂面前虽说演戏,可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如果是那样,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晟儿当个庶民,一辈子平平安安度过,季家父母年迈,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人生何必苦苦争,到头来落下什么,一枕黄粱,一撮黄土。 季宝珠走出屋子,目光穿越重重宫墙,宫墙外才是真正人的世界,厚重的红墙隔断了人与人的亲情,把人变成最原始的野兽,血腥争夺,父母、子女、夫妻、手足反目成仇,人性沦丧。 她此时真的向往自由而不是这锦衣玉食的囚笼生活。 眨眼春节到了,宫中像往年一样热闹,季宝珠却不愿去凑那个热闹,三十晚宴,她应个卯便回,在西暖阁内逗晟儿玩,晟儿穿了套簇新的红袄裤,显得花团锦簇,粉白娇嫩。 芳春喜欢道:“娘娘,小殿下都长胖了”。 季宝珠笑道:“这都是你二人的功劳,我要好好赏你和春儿两个”. 这时,晟儿自己翻了身,春儿见了惊喜道:“娘娘快看,都会翻身了”。 季宝珠一股幸福感涌来,眼眶有点潮湿。 春财和荣宽几个在外间殿上听见,也都进来围住看,旺儿道:“今年有了小殿下,过年都热闹许多”。 这时雨燕端着茶果进来,道:“娘娘用点茶果,今个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天晚肚子空”。 季宝珠拈起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对雨燕等说:“你们也吃吧,节下大规矩就不讲了,各人随意些”。 雨燕、芳春并春财、荣宽、旺儿几个也都吃了,独春儿说晚饭吃得饱,吃不下。 时将交子夜,就有御膳房的人送来水晶小饺子,两个太监提了个大大的二屉食盒,一碟碟摆到炕桌上。 两个小太监讨好的道:“今年饺子一出锅,奴才两个就一样样捡了娘娘平素爱吃的送来,这是猪肉馅的、鲜虾的、鱼肉的、荠菜馅的、豆腐馅的”,足有十几种。 季宝珠命芳春拿赏钱,俩太监看季嫔娘娘出手大方,赏银不少,千恩万谢,临出门时还回头道:“娘娘想吃什么,知会奴才一声,奴才即刻送来”。 看二人出去走远,旺儿撇了下嘴道:“这宫里的人都会看风头,如今抢着巴结主子,唯恐拉下”。 季宝珠道:“有人的地方,这些是免不了的”。 春财道:“今年皇上大赏后宫,不知又是那宫主子晋位”。 82遇遇难 大年初一,后宫宴罢,皇帝留宿坤宁宫。 陈皇后亲自服侍宽衣,脱靴,萧昂抬起脚,陈皇后蹲身为其脱掉靴子,萧昂盘腿坐在坤宁宫南炕上,看着皇后宽衣,道:“朕有一事想同皇后商量”。 陈皇后身子一震,仿佛预感他要说什么,不答,竖耳静待他说下去。 萧昂道:“朕打算进季嫔为贵妃,皇后意下如何?” 陈皇后脑子‘嗡’地一下,预感不祥,却没想到皇上竟然一下子给季宝珠连着跳了三级,陈皇后仿佛一重锤兜头下来,狂乱间,几乎脱口说出我不答应。 尚存一点理智让她话到舌尖,生生咽下,她尚不觉自己的手缠绕着衣带,越扯越紧,当然,这一切没逃脱萧昂的锐利的眼睛。 未等她开口,萧昂接着道:“朕打算晋陈美人为正三品贵嫔”,这也属于破格晋升,却连着跳了两级。 陈皇后压着极度不满的情绪,平静略冷的声儿道:“皇上好意,臣妾带妹妹谢过,臣妾以为不妥,陈美人连跳两级,与理不合,为后宫祥和,请皇上收回旨意”。 萧昂道:“陈美人既不愿接受,朕不勉强,那就季嫔一个人晋贵妃位,其她的,就按皇后奏请的办理”。 萧昂声沉沉的,并未听出怒意,然话却说得果决,没商量余地。 不禁令陈皇后羞愤异常。 注定这一夜夫妻同床异梦,有人会睡不着,那人只能是陈皇后。 一切都完了,季宝珠晋为贵妃,生了皇子,理所当然子以母贵,立为太子,除非自己生子,否则,即便是后宫妃嫔生下皇子,都越不过她的儿子,可自己,陈皇后内心深深的悲哀,自生了大公主落下病根,不能在怀上,原指望自己妹子生了皇子,不管怎样也是陈家的人,可现在没机会了,让季宝珠占了先。 陈皇后的绝望像这无边的暗夜,深不见底,她手脚冰凉,看一眼旁边睡着的萧昂,自己的夫君,十几年来,这男人心里可曾一天有过自己,可曾有一天考虑过自己的感受,她以为这人心里装着天下而忽视自己,如是那样,心尚有一丝安慰,可突然一天,这男人深情对一个女人,他不是铁石心肠,他不是薄情寡义,而是对的那个人。 陈皇后委屈,不甘,自己种的树枝头顶尖最硕大的桃子被别人摘了,如何能让她沉住气。 陈皇后望着无边的暗夜,恨意难平,怨毒目光被黑夜掩着。 节下皇帝大赏后宫,季宝珠晋贵妃位。 入秋,宫中将有一大事,吴太后的陵寝,准备迁出,安放西山,东陵已建好,帝后将率所有后妃送太后梓宫去西山陵寝,路途遥远,要行半月之久。 内务府提前几个月便做了安排,季宝珠依例随行,她留芳春和春儿、荣宽在宫中照顾晟儿,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放心不下,另接嫂子文氏来宫中照应。 十月初八,帝后妃一行扶着太后梓宫出了宫,西山道远,一路步行,后宫嫔妃都裹足,寸步难行,内务府提早在紫禁城内城外备好车辇,帝后妃等上车,随在太后梓宫后徐徐前行。 走半日,便在驿馆歇息,补给,然后,继续前行。 二日,出城五六十里便是山路,更加崎岖,车辇难行,越发缓慢, 绵延数十里的队伍,行至两山夹一川,来到山脚下,突然,破空几声呼哨,几百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突袭皇家队伍。 御林军立刻应战护驾,大内高手皆拼死保护萧昂车辇,嫔妃人数众多,无人护持,四散奔逃。 季宝珠探头看形势不好,才要下撵,突然,数十人持刀剑扑向她的撵车,御林军和大内高手都护卫皇上,那有空闲管这些嫔妃的事,眼看着季宝珠命在旦夕。 这时,突然斜刺里尘土飞扬,一对人马飞奔突至,赶到车前,便把季宝珠车辇护住。 这对轻骑人数不多,约十数人,可对方却有几十人之多,一交手,便知刺客皆是武林高手,意图明显,直取季宝珠性命,这十几个人轻骑,虽武功高强,然一边对敌,一边要保护季宝珠,渐渐落了下风。 眼看着形势危急,有一两个刺客已近了季宝珠车驾,一个刺客举刀便朝车里的季宝珠砍来,打头的英俊将领正在迎敌,一回头看见,跃马过来,一探身,季宝珠身子离开车子,待醒过神来,已稳稳地坐在那人身前的马上。 这时,五六个刺客围上来,自古英雄难敌四手,年轻将领一边要护住她,一边对敌,就分了心,一个破绽,刺啦一声袖子被利刃划破,眼看着几把剑一齐指向他,这时,一个护卫看主人有危险,过来边抵挡,边喊:“永王爷快走”。 永王萧曌一打马冲了出去。 季宝珠被人劫跑,几十个刺客不敢怠慢,齐齐跃上马,向永王马跑的方向追去。 永王萧曌的马上驮着两个人,马跑不起来,后面追赶的人距离越来越近,天暗下来,前面一片黑森森的古树林子挡住去路,永王下马,把季宝珠抱下来,拉着季宝珠朝林子里疾走去。 这是一带原始森林,参天古树,遮天蔽日,二人一踏足林子,顿时,夕阳最后一抹亮光淹没了,古树林子一片漆黑。 永王拉着季宝珠小心地向前走,开始听到后面人喊马厮,渐渐四周静极了。 萧乾心说不好,他常年征战,知道这古树林子里最是危险,才狼虎豹不说,入秋,夜晚阴冷潮湿,很难在这里面过一夜,且无处容身,他四周看看,漆黑一片。 萧曌伸手摸出随身带的打火石,擦亮了火,朝四周一看,全是高耸的参天古木。 他举着火折子,朝周围看,突然季宝珠用手朝左侧一指,道:“快看,好像有个山洞”。 萧曌顺着她指的看去,发现不远处幽深一黑洞,俩人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洞口,一看是个石壁,刀削似的,周围杂草丛生,萧昂拨开草丛,洞口整个露出了,萧曌谓季宝珠道:“你在这等,我进去看看”。 季宝珠看看周围阴森森的,有点怕人,无奈只好点点头,道:“别走太深”。 萧曌进去盏茶功夫便出来,道:“里面巴掌大一块地方,我们进去歇脚过夜”。 季宝珠看这林子里夜晚只怕有狼,点头答应,萧曌在前,季宝珠在后,二人借着火折子的光亮进去。 里面地方很小,紧能容三两个人。 季宝珠女流之辈,走了这么远强撑着,此刻,一下子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里面空间狭小,转不开身,萧曌与季宝珠并排挨得很近坐下。 此时,外间起了风,古树林子风声呼呼作响,季宝珠不由往萧曌身上靠了靠,二人依偎着。 季宝珠道:“你怎么会来?” 萧曌道:“我星夜赶奔回来,想扶灵,到皇宫一看,不想太后梓宫已然出来,我快马追来,听说前面遇见刺客,我猜你一定在前面,就赶上来,正巧见你处于危险之中”。 季宝珠心一热,落难见真情,她与他数面之缘,他却在危难时第一个想到她,她着实感动,轻柔声道:“你若晚来一步,我就命丧刀下,看来老天怜惜,我命不该绝”。 萧曌突然握住她的手,脱口道;“你不能有事,我要远远地看着你”,黑暗中她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二人经过方才一劫,此刻方静下心来,季宝珠头脑中闪过方才的情景。 这时萧曌突然问道:“方才乱着,此刻想起来,有点蹊跷,后宫这么多妃嫔,那伙黑衣刺客像是单单奔你而来,不是偶然,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难道说兵分两路,一伙人刺杀皇上,一伙刺杀你吗?” 季宝珠道;“我留意了,先头那伙刺杀皇上和这黑衣人好像不是一伙的,功夫上不同”。 萧曌惊异侧头看她,想方才如此惊险,她却能观察仔细,一般女子早就吓破胆了。 萧曌道:“只从武功上还不能断定就不是一伙的”。 季宝珠道:“先头一伙人偶尔露出一两句话,听声儿尖细怪异,不像是正常男人,倒像是太监,而这伙追杀我们的,绝不是太监之流,他们一看身怀绝技,武功明显高于大内高手”。 萧曌越发觉得她分析得有理,从怀中掏出个牌子,道:“这是一个黑衣领头的人身上掉下来的”。 萧曌擦亮火折子,季宝珠接过一看,是个令牌,宫中的,季宝珠道:“这个交给我吧,我回去查清楚”,说罢收入袖中。 夜晚气温下降,夜越深越冷,古树林子常年不见阳光,尤其潮湿阴冷,连洞里的石头都发着青光。 季宝珠匆忙间只穿着单衣,冻得上下牙直打颤,萧昂解下大氅替她披上。 季宝珠靠紧萧曌,生死关头,那还顾得上避嫌。 萧曌伸出手臂想搂住她,给她温暖,手臂伸了一半,又缩回来,与季宝珠身体挨着,感到她浑身打颤,不在犹豫,伸出手臂把她揽入自己怀中,紧紧拥着,靠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季宝珠卷缩在他怀里,方才惊险过后,此刻感到身心疲惫,渐渐睁不开眼睛。 后半夜,二人相依着睡去了,萧曌梦见身旁一个炭火盆,烤的很热,热得想脱了衣裳,蒙蒙中醒了,原来是季宝珠睡在怀里,那不是火盆,热来自季宝珠的身子,萧曌摸了下她的脸颊,滚烫,整个身子像火炭一样,静夜中她喘息声很粗重,萧曌心道:“不好,她发烧了”。 可山洞简陋,实在没什么退烧,连水都没有,外面漆黑一片。 萧曌只好抱着季宝珠,心里焦虑,不时用唇贴她滚烫的额头,季宝珠烧一点不减退,几近昏迷状态,萧曌守着她,在也不敢睡去。 天快亮时,季宝珠身体温度降了下来,萧曌才松了口气,想:不管怎样一定要走出这林子,季宝珠晚上怕还会烧起来,得赶快找大夫给她诊治。 好容易挨到洞□进来一线微弱的光,萧曌把季宝珠轻轻放下,走到洞口一看,林子里还很安静,阳光被参天古树遮挡,稀少照进来,透过树的缝隙照入几缕光线,才看清楚整个林子。 萧曌背起季宝珠,出了山洞,辨了下方向,朝前走去,在林子里转悠了一整天,直到天快暗时,终于走了出来,季宝珠伏在他背上,已不省人事。 83废后 熙和宫宫人出出进进,脸上表情紧张,白如氏从内殿出来,淑妃坐在外间炕上,淑妃一直身子病歪歪的,萧昂下旨不令她送太后梓宫,怕路途遥远,中途她身子支持不住,淑妃想挣扎着去,临出门时,见到太后梓宫运出时,伤心过度,突然昏厥,就这样便留下来,本在宫里养病,季宝珠病得七荤八素,被永王送回宫,便支撑着赶过来探望,季宝珠昏迷着,忙找御医白如氏来。 淑妃看白御医从里面出来,问道:“贵妃怎么样了,可有危险”。 白如氏表情放松,道:“不碍事,将养两天就好了”。 淑妃松口气,感到身上担子很重,万一季宝珠有个闪失,皇上那难以交代过去的,帝后那厢已传来消息,刺客都已擒获,继续扶陵寝去西山,不日变回。 这季宝珠也是三灾九难的,这才封了贵妃,就差点丢了命,等帝后回来自己方可卸□上担子,听白如氏说季宝珠无事,淑妃转回宫。 季宝珠服了药,二日便醒了,睁眼看白如氏站在窗子前,听见动静,转回身,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道:“娘娘醒了”,白如氏笑容闲适,让人看了舒服。。 明媚阳光洒进帐子里,季宝珠觉得周身暖暖的,庆幸自己还活着,能看到晟儿了。 芳春把晟儿抱过来,季宝珠看着孩子纯真的脸,心无比柔软,她又想起永王萧曌,不知他在哪里?怎么样了?他救了自己,自己才得以活下来。 过三五日,宫中透出消息,季贵妃遇刺客乃宫中人所为,刺客身上遗落之物在季贵妃手里,待皇上回宫,彻底清查。 三日后,一夜黑风高的夜晚,熙和宫院子里一人影晃动,正殿烛火熄了,静悄悄的,早安寝了。 那黑影朝四周看看,拨开门闩,溜进殿去。 来到内殿,床榻前,朦胧纱帐中季贵妃酣睡,他撩开帐子,手起刀落,却听‘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刺客身子慢慢倒下,身后是荣宽和春财两个人,荣宽手里举着个木棍,春财手里举着一重物。 季宝珠起身,雨燕端了灯盏,凑近地上躺着的刺客,照见脸,吓了一跳,道:“这不是坤宁宫的小生子,秦嬷嬷的干儿子”,季宝珠看一眼,不出所料。 这太监季宝珠让荣宽看好,一并同此刻身上的令牌,准备萧昂回来据实禀奏。 又过五六日,扶灵的队伍回转京城。 萧昂一回宫,便雷厉风行,彻查刺客,不出二日,便查出刺驾之人部分是宫中太监,乃是太后慈宁宫的,其中就有安槐,接着查下去,方谦即被招出。 此事,牵连甚广,萧昂震怒下,慈宁宫宫人一个不留,悄悄处死。 刺杀皇上一案告破,而刺杀季宝珠一案,皇上亲审。 乾清宫 陈皇后跪在丹犀下,萧昂坐在龙书案后,季宝珠在侧旁搭了个椅子。 萧昂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讲”。 陈皇后嘴角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毫无畏惧道:“臣妾不在宫中,说臣妾宫人刺杀季贵妃,实属可笑”。 萧昂冷冷的眼神飘过她的头顶,道:“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岂是只犯了这重罪,你敢说舒贵妃失子不是你指使人干的,朕防范甚严,却也让你钻了空子,朕早该处置你,之所以不处置你,是朕念在结发之情,可朕没想到你越来越猖狂”。 陈皇后听话已说到此,皇上连舒贵妃的事都知道了,也不在强辩,知道强辩皇上也不会信,就不出声了。 萧昂痛心地道:“朕当你是明理而温和的女子,你却令朕大失所望”。 听说,陈皇后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怨恨和绝望,道:“是谁把臣妾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不是皇上吗?臣妾十五岁封妃,皇上这些年可曾好好看过臣妾,臣妾在皇上心中可有一分位置,臣妾也想明理,也想温和,可皇上你给过臣妾机会吗?给过臣妾爱你的机会吗?你无视臣妾的存在,视臣妾为没有感情,可利用的摆设,臣妾累了,不想演下去,要杀要刮,都随了皇上的心”。 说完,陈皇后像泄了气,瞬间瘫软无力。 萧昂道:“你早就该知道皇后位置不是容易坐的”。 萧昂目光不在像才那么尖锐,低沉地道:“可不管怎样,你都不该害人,尤其害无辜的人,害朕的孩子,这是朕所最不能容的”。 季宝珠看瘫软在地的陈皇后,有几分怜悯和同情。 次日,萧昂便下旨废后,网开一面,只将陈皇后降为贵人。 刺杀季宝珠一案就算了结,可刺杀皇上却没那么容易就过去,此案牵连甚广,甚至牵连到朝中大臣,萧昂借机发难,吴太后娘家无一幸免,萧昂斩杀吴太后家族数人,余者充军,家眷没入宫为奴。 这就苦了淑妃,娘家被抄,父母亲落难,虽皇上对她没做处置,可淑妃心境可想而知。 季宝珠得了信,担心淑妃,就带着春财去玉清宫。 待见到淑妃第一眼就吓了一跳,短短几日,淑妃便如得了场重病,似垂老之人缟枯,眼神呆滞,没一点神采,季宝珠一看便知,淑妃万念俱灰。 季宝珠握住她像块冰一样的手,不知要怎样安慰她,淑妃空洞的声儿在清冷的大殿中回荡,“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她们何曾听我劝,如今落得这般下场”。 季宝珠知道她心中死一般的难过,道:“如今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姐姐还年轻,日子总有过下去”。 “我活着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季宝珠不禁倒抽口凉气,淑妃的眼神她不敢看,那是何等的绝望。 季宝珠知道接下来,萧昂近臣会奏本免了淑妃妃位,毕竟皇上身旁不能留个罪臣之女,危机皇上性命。 萧昂不一定会拿淑妃怎样,可一个冷落,这漫漫枯寂生活何时是个头,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靠什么支撑。 季宝珠道:“好歹活着,姐姐往开了想”。 季宝珠知道自己的安慰何等虚弱,对淑妃来讲,生比死还需要勇气。 季宝珠走时,悄悄嘱咐淑妃贴身宫女冬雪道:“勤开导娘娘,若有事速去找我”。 冬雪含泪拜谢道:“奴婢知道,只是娘娘怕谁的话也听不进”。 季宝珠默默往回走,春财看娘娘心思重,也不多言。 唇亡齿寒,季宝珠看见淑妃的下场,曾几时自己险些同她一样,罪臣之女,在这宫里日子难过,何况淑妃孤身一人,又无子嗣,可怎么熬剩下的几十年。 春财叹息一声道:“淑妃娘娘平素善事做了不少,老天不该这样,像皇后做恶不少,好歹还有大公主,虽不养在身边可总是至亲骨血,有点寄托”。 季宝珠心念一动,陈皇后获罪,虽只降了贵人,然宫妃获罪自己不能养育子女,大公主如今失去母亲照管,何不奏请皇上让淑妃照顾大公主,一来淑妃有个伴,可略解忧愁,二来,大公主有个人照顾,即便大公主几年后出嫁,暂时陪伴淑妃度过这段日子也好,有些感情,即便出嫁了,也能回来看望她。 季宝珠打定主意,决定一试。 季宝珠一进到熙和宫院落,就见雨燕站在台阶上望,看主子回来,忙赶下来,朝东次间扬头示意,道:“皇上来了,正在里面等娘娘”。 季宝珠进到东次间,见萧昂翻看她桌案上的书,见她回来道:“爱妃去哪里,让朕好等”。 季宝珠蹲身行礼,道:“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恕臣妾有罪”。 萧昂道:“免了”。 季宝珠直起身道:“臣妾去看淑妃姐姐”。 萧昂才含笑的脸敛起笑容,没说话。 雨燕侍候季宝珠宽衣,季宝珠脱了外面大衣裳交给雨燕,萧昂朝雨燕使了个眼色,令她退下,雨燕知趣躬身退下。 萧昂来到季宝珠身后,双手揽住她细束蛮腰,头抵在她发丝上,道:“爱妃,你总算平安回宫,朕没想到皇后如此大胆公然刺杀宫妃,不管她做下多少恶,总是朕的结发妻,朕不忍把她怎样,细想来朕也有错,没体会她的心情”。 季宝珠把头往后仰,脸抬起来,道:“皇上做得对,一日夫妻百日恩”。 萧昂垂头,唇落在她额头发丝上,悠悠道:“朕负的人太多了,是朕疏忽,爱妃是否也恨过朕”。 这个问题季宝珠很难回答,答恨,君王喜怒无常,翻脸如翻书,答不恨,心底却曾恨过,想萧昂多少能体会出,季宝珠身子朝他怀中靠去,整个身子让萧昂环住,微眯眼道:“无爱何来恨”。 萧昂伏在她耳边柔声道:“朕只在乎爱妃一人感受,说你爱朕”。 季宝珠点点头,又摇摇头,笑了。 萧昂头挨近她粉颈,手自下上来,季宝珠见状,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萧昂滚热的唇在她头脸上来回蹭着,声儿渐次缠绵道:“什么事,朕准奏就是”。 季宝珠道:“大公主送去淑妃玉清宫抚养,皇上以为如何?” 萧昂动作停止,板过她的脸,看着她,半天道:“爱妃心地纯良,实在难得,朕答应你,淑妃心里也好过点”。 二人一番缠绵过后,萧昂便上朝去了。 夜,二更时分,季宝珠才要命芳春掩门歇下,雨燕匆匆闯入,伏在季宝珠耳畔小声说了几句,季宝珠顿时脸上变颜变色,低声问:“永王和安王出京城了?” 雨燕道:“好险,前脚才走,后脚皇上派人包围了安王和永王在京府邸,扑了个空”。 季宝珠放下心来,若迟一步,性命堪忧,看来萧昂借刺驾一事要铲除异己,斩草除根。 84大结局(一) 昭仁十五年冬 永王和安王举兵,倾西北边镇兵马来袭,势如破竹,直抵京城,萧昂见报,一面集五城兵马护卫京城,一面下诏派人调集全国兵马,速进京护驾。 眼看一场恶战在即,季宝珠听春财气喘吁吁跑进来,传递这一消息,一下子浑身冰凉,芳春惊慌地道:“主子,这可怎么办?” 季宝珠愣怔怔地坐着,半天方徐徐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春财道:“皇上严阵以待,已派使者调集举国之兵入京”。 季宝珠头脑一阵眩晕,心却明白,道:“如果二王不能迅速拿下京师,等大军一到,里应外合,结果就不妙了”。 春财道:“皇上查出太后私通安王和永王,意图谋反,出手却晚了一步,让安王和永王逃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永王常年征战,素有长胜将军之称,此次,突袭京师,意在大军到来之前破城,逼帝退位”。 季宝珠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永王和安王不是萧昂的对手。 二王如顺利攻下京城,意在逼萧昂退位,不会取其性命,如若兵败,将死无葬身之地,依萧昂的狠辣,不会让他们在有活命的机会。 不出半月,西北兵马已兵临城下,集中炮火开始攻城,皇宫内一片混乱。 萧昂亲临城上指挥拒敌,双方一功一守,战事激烈,胜负难分。 战事僵持十日之久,却传递来令人震惊的消息,就在萧昂大军赶往京师的同时,前任兵部尚书季云海率旧部十几万大军直扑京师。 战事稍停,萧昂才回乾清宫歇息,本是稳操胜券,在拖延些时日,救兵一到,里外夹击,叛军就会功亏一溃。 却突然传来这一意外消息,萧昂心往下沉,季云海十几万大军几乎占了大晋总兵力的一半之多,而且朝廷援军中不少是季云海的老部下,季云海振臂一呼,军心不稳,想取胜难度加大。 萧昂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失悔大意轻敌,被季宝珠的柔情迷惑,以至对他迟迟下不了手,让老奸巨猾季云海钻了空子,这次显然季云海是坐收渔翁之利的。 这时,空旷的大殿上一阵轻盈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萧昂抬头,见是淡若柳絮的贤妃上殿来,贤妃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腰肢一软,盈盈下拜。 萧昂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贤妃站起身,定定地朝萧昂看去,那轻柔的声清晰飘入他耳鼓,“杀掉季宝珠母子”。 贤妃目光柔情似水,出言却吓到萧昂,令萧昂惊异地瞅着她,半晌没移开目光。 这无疑是投在萧昂心湖里的巨石,激起层层涟漪,他不能说他没闪过这念头,只是他不敢想,如今却让贤妃口中说出,贤妃这个极其温柔的女子,突然说出这种话,足以让他震惊,平素小觎了她,以为她善良得连只蚂蚁都不敢踩。 旷久的停顿,萧昂在贤妃柔得醉人的目光逼视下,低沉哑声道:“朕做不到”。 贤妃无比绝望,那表情让萧昂遂不忍瞧。 贤妃徐徐转身,缓缓地朝殿下走去,嘴里兀自叨念,喃喃低语:“红颜祸水”。 萧昂也清醒地意识到杀掉季宝珠母子是最好的解决眼前危机的办法,季云海谋反无非想扶持他外孙登基,他不会傻到自己想当皇上,他若有那个心,天下必然大乱,若断了他的后路,跟着季云海的兵将即为乱臣贼子,失去号召力,势必等于釜底抽薪。 萧昂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永王那边除了得到季云海起兵的消息,还得到有个惊人的消息,季云海次子早已失踪的季将军引建州女真部兵马,赶奔京师,增援父亲。 这是萧曌没有料到的 夜已三更,城外中军营帐中还亮着灯,萧曌灯下凝神,副将王豫道:“永王,夜深了,歇息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萧曌眉头深锁,沉重地道:“几路兵马一至,战事一开,异族乘虚而入,势必引起天下大乱,黎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丢了祖宗江山,我为人子,怎对得起父皇在天之灵,先祖流血牺牲打下的江山,毁在我萧曌一念之差”。 王副将道:“如今箭在弦上,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不是皇上苦苦相逼,王爷何苦起兵”。 萧曌道:“我曾劝过九哥如今天下太平,不管谁做了皇帝,只要国泰民安,我大晋昌盛我等各人做点牺牲也是值得的”。 心腹王副将道:“想当年先帝欲立王爷,是当今阴谋篡位,皇上不仁在先,何怪王爷”。 却说皇宫大内,萧昂站在内城上,望着夜空中那几颗冷寂的寒星,想起许多年前,这个夜晚,同一个温柔和顺的女子一起看星星,转瞬,情景又切换到季宝珠身上,季宝珠的影子越来越清晰,盖过了那个温柔和顺的女子的身影。 身旁张德全几度欲开口,却忍住,夜风袭来,阵阵寒意,张德全不禁打了个哆嗦,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熙和宫 许御医匆匆进殿,对着季宝珠耳边耳语几句,季宝珠刹那惊住,许御医悄悄道:“季尚书也就这一二日便能赶到京都,季将军带着女真兵马迟一两日便赶到”。 季宝珠神色凝重道:“父亲不该这时起兵,易引起天下大乱”。 许御医道:“大人说了,此时是最好的时机,乱中取胜,可稳操胜券”。 季宝珠摇摇头道:“几十万兵马如开战,势必动摇国本,兵将良莠不齐,各怀心思,趁机作乱,十几万大军可怎么收场,杀得眼红,结局难以预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季宝珠又不无担心道:“十几万大军若冲入皇宫,那事态谁都掌控不了。 许御医听她说得有理,不禁也为之担心,也许季尚书真不该此时起兵,可不这时起兵,又等何时,等天下太平,皇上一心对付他,他将坐以待毙。 宫门外太监声:“淑妃娘娘到”。 许御医告退。 淑妃徐徐上殿,季宝珠看淑妃脸上已没有哀伤,有着经过痛苦洗涤过后的平静。 淑妃脱了莲青斗纹锦上添花白狐狸里的鹤氅,宫女接过,搭在椅背上。 春财把火盆压下新碳,季宝珠和淑妃二人围坐火盆旁,火光映红了淑妃苍白的脸颊,她徐徐开口道:“我就知道早晚会这样的”。 季宝珠静静听着,淑妃缓缓道:“你听过澜儿吧,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澜儿是太后的甥女,在皇宫太后身边长大,却喜欢上了当今皇上,当时是四殿下的萧昂,二人从小青梅竹马,可你知道后宫险恶,储君之争激烈,随着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死,澜儿和萧昂就更加不可能”。 淑妃说到这,用火箸拨了拨炭火,炭块红红的,屋子里更暖和了。 淑妃用缓慢的腔调,接着道:“太后深恨萧昂,强逼着澜儿断绝与萧昂的往来,并发誓永不相见,还逼着她嫁给永王萧曌,并请先皇下旨赐婚,十三殿下当年也暗恋着她,自然愿意,可澜儿痴情,想不开,竟在大婚前一晚,三尺白绫了结了性命,给太后留下无尽的悔恨,萧昂从此深恨太后,表面上母子,实则祸根已种下,这才发生了后来许多事,这都是命啊!”。 淑妃缓了口气又道:“你知道皇上为何看不得宫妃戴玉簪花吗?那是因为澜儿喜欢戴”。 淑妃说完,一阵唏嘘,陷入往事回忆。 季宝珠没想到萧昂却有这么一段惨痛的往事,难怪他冷漠、无情。 半晌,季宝珠道:“那当年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死与皇上可有关系”。 淑妃摇摇头,道:“这谁也说不清,除非皇上他自己”。 淑妃走了,走得脚步轻快许多,也许这些往事太沉重了,压在她心里很久了,今日得以吐出来。 是夜 季宝珠看里间晟儿睡了,芳春也发出细微的鼾声。 她走到院子里,任冷风吹着,明个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翌日早,季宝珠穿戴整齐坐在宫殿里,宫人们觉得纳闷,芳春悄悄问:“主子不出门,为何穿得这么正式”。 季宝珠道:“一会你便知道”。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乾清宫五六个太监来传皇上旨意,要季贵妃去见皇上。 其中打头的太监道:“皇上传旨,季贵妃即刻就去,不得延误”。 芳春惊慌拉住那大太监道:“皇上传召我家娘娘去那里?” 那大太监傲慢地道:“咱家也不知道,只说带贵妃娘娘去,门外车驾早候着了”。 季宝珠二话没说,随他们出门去了。 芳春、雨燕,春财、荣宽等追到大门口,望着车辇远走,好像朝宫外方向去,不禁心惊,都提着十二分的心。 紫禁城巍峨的城阙上,萧昂一身银色盔甲,器宇轩昂站在高处,望着下面一望无际的永王阵营。 兵士朝下喊话道:“皇上有旨,召永王上前答话”。 永王萧曌就要打马上前,安王萧乾拦住马头道:“十三弟,小心上当”。 萧曌道:“放心,不会有事”。 说吧,打马上前,来到城墙近处。 萧昂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冬季干冷的空气飘来:“永王,你不想十年前的事重演吧,我们做个交易,朕退位,皇四子登基为帝,季宝珠封太后,这样你满意吧”。 萧昂顿了一下,又朝下接着道:“但有个条件,你阵前自裁,朕保证季宝珠母子平安,朕开出的条件你愿意吗?” 萧昂说罢,就有一兵将接茬喊道:“永王,为黎民免遭涂炭,永王速做决定”。 这时,萧曌仰头看城阙之上飘荡着素白的细弱的身影,他眼前仿佛见一朵玉簪花随风飘落,萧曌大声道:“皇上说话可算数”。 萧昂高声道:“朕乃一国之君,一言九鼎”。 萧曌转头对身后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将士喊道:“弟兄们,你们随我萧曌出生入死,我在这里谢过”。 说罢,抱拳,又道:“我萧曌死不足惜,惟愿天下苍生安居乐业,我萧曌有一事相托,誓死护卫皇四子,拥立皇四子萧晟为新皇”。 说罢,最后朝城阙上那白色身影看一眼,不觉举剑,这时,就听见城阙之上一声撕心裂肺尖锐的呼喊:“不要啊!”。 萧曌横剑同时,季宝珠的头突然对着城墙撞去,瞬间鲜血染红了城墙的青砖,季宝珠身子软软地缓慢倒去,萧昂回身,一下子惊呆,迅疾扑上去,抱住她向下滑去的身子,悲痛欲绝高喊:“宝珠……”。 两军罢战。 次日,萧昂下旨退位,让位于皇四子晟。 不日,季云海的军队和晋朝军队几乎同时赶到,新帝已立,安王摄政。 次日,季云海次子失踪几年从建州女真部借兵援父,也兵临城下,得知新皇将登基,建州女真部未入城,即便回返。 永王部安顿好永王遗体,而季宝珠因流血过多已奄奄一息。 两下里罢兵,宫中准备新皇登基,新皇尚在襁褓,责安王监国,晋朝兵马归季云海父子统领。 85大结局(二) 各路大军滞留城外,安王、季云海等带着少数人入城。 新皇登基,小皇帝萧晟由季云海抱着登上了皇帝宝座。 安王为首,文武百官三跪九叩,齐声山呼万岁。 萧昂退位,封太上皇,季宝珠尚昏迷中封母后皇太后,萧昂搬离乾清宫,搬去皇宫西南寿康宫颐养天年。 半月后,季宝珠睁开眼,房间内阳光明媚,一束光影中一熟悉的背影,季宝珠嘴唇动了动,似唤永王名讳,待那人转身,季宝珠看见,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安王萧乾走到榻前,弯腰俯视着她,眼底一丝欣喜道:“你总算醒了”。 季宝珠眼泪成对成双落下,萧乾看她难过,有点手足无措,拿起她搭在枕边的帕子,轻轻为她拭去泪水,自己却也难过别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眼底深深的伤痛,以免更增加她的痛苦。 后宫嫔妃搬离所住的寝宫,尽数搬去南宫养老,这其中也包括已怀有身孕的贤妃的妹子上官宝林。 安王带人入宫,直奔柳贵太妃住的延禧宫,却来迟一步,柳贵太妃三尺白绫,了结了性命。 望着梁上悬着的柳贵太妃早已僵硬的尸首,萧乾心上的重石,到今个才算移开,他可以好好看看头顶这方蓝天,和那令他牵挂的女子。 萧乾命人把贤妃尸首成殓了,但不许葬入皇陵,宫人只好拉去野外草草地埋了。 安王随即带人赶往贤妃宫里,贤妃早已得了信,安王进殿时,就见贤妃坦然坐在殿中央,看见安王,未有惊慌,平静声道:“安王,臣妾生无可恋,只求安王发慈悲,臣妾妹子上官宝林已怀有身孕,求安王善待臣妾妹子,臣妾死而无怨”。 萧乾道:“本王从不乱杀无辜,你在深宫多年,害人无数,本王早就想除掉你,便赐你个全尸,你自行了断吧,免得污了本王的手”。 寿康宫 萧昂问白如氏道:“太后醒了”。 白如氏语气里少有的波动,答道:“醒了”。 萧昂问:“她说些什么?” 白如氏片刻踌躇,萧昂道:“白御医不妨直说好了”。 白如氏道:“她唤着永王”。 萧昂眼神一暗,像是一根针刺上心头,良久,沉声道:“她身子可好?” 白如氏道:“在调养个把月,只是……”。 萧昂紧跟着问:“只是什么?”。 白如氏看着萧昂有点为难,在萧昂目光逼视下,只好道:“只是心病难医”。 白如氏走出寿康宫 就听身后传来萧昂痛心疾首大声道:“难道是朕错了吗?”这一声悲怆的呐喊在寂寞的大殿上回荡。 萧曌的棺椁要运回西北陕西边镇,萧曌曾说过,死后葬在那里,看守大晋国土。 而身为太后的季宝珠却做了个惊人的决定,随永王棺椁去陕西边镇,并滞留那里。 尽管安王,季家父子不同意,季宝珠却执意如此,她准备同永王棺椁一同离宫。 朝中大臣为掩人耳目,对外只好宣称太后对南方气候不适,居北方养病,待痊愈在行归宫。 如今大晋全国兵马已由季云海父子把持,安王辅政,她也能放下心了。 夜晚来临,季宝珠来到晟儿床前,坐了好一会,芳春难过地道;“太后就这样舍了皇上,独自远走”。 季宝珠为晟儿掖好被角,伏□,贴了贴晟儿润泽的小脸,心里说了声:“娘走了,娘对不起你”,然后,站起身来,道:“晟儿有这么多人照顾,我也能放心地走”。 晟儿身边有芳春,雨燕、荣宽和春财,春儿,旺儿几个照管,她又求了淑妃搬来乾清宫,特为照顾晟儿,这阖宫中,唯淑妃她是最信任的,这样她走得安心,没了后顾之忧。 内有淑妃,外有安王,和季家父子,可谓无有牵挂了。 夜风习习,季宝珠站在翠华西阁上,目光穿过层层宫阙,皇宫,这生活六年的皇宫,承载着多少泪水。 这时,轻微衣袂摩挲声,伴着脚步声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男中音道:“一定要走吗?” 季宝珠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她没说话,或不屑说什么。 萧昂站在她身旁,略带感伤道:“宝珠,相信朕并不想伤害你”。 季宝珠心中涌起恨意,切齿道:“可你伤得我体无完肤”。 萧昂一把扯过她,盯着她的眼睛,妒火中烧,道:“是为了他吗?” 季宝珠冷眼看着他,萧昂失落地慢慢松开手。 半天,萧昂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恳求道:“宝珠,你忘了曾说的话吗?愿与朕放弃所有,找一处世外桃源,过着与世无争的恬淡生活”。 夜风卷起季宝珠乌黑长发,冷冷的空气中,虚飘飘的声儿传来,“你不觉现在说晚了点吗?” 萧昂双手猛地握住她瘦削的肩头,定定地看着她道:“别离开朕,连你都离开,朕就一无所有了”。 季宝珠唇角微扬,讥讽地道;“你曾什么都有过,是你亲手毁了它” 萧昂一把揽过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一松手,她便会走掉,低声下气道:“宝珠,朕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日子,哪怕你心里装着别人,朕也愿意你留在身边”。 季宝珠身子一动不动,萧昂觉得他身体里最重要的东西一点点抽离出去,令他恐慌绝望。 季宝珠平静的声儿道:“我要去他曾呆过的地方,住他住过的屋子,感受到他的存在,这样我的心才踏实”。 萧昂定在哪里,这一瞬间,他宁愿是萧曌,他死了,却在她心里活着,而自己活着,在她心里却死了。 十年后,西北古道上一行辇车驶过,扬起漫天黄沙。 车子里一女子温柔清音,“白御医,往南走这天都暖和了,京都花都开了吧”。 一男子温润自在的声音道:“太后,三月打春了,不知京城有什么变化”。 那女子清绝声儿又响起:“上次安王来西北不是说了吗,新皇登基后,国泰民安,京都繁华热闹,常有异族商贩往来,我大晋朝的东西在他们是稀罕物”。 那女子声儿又传来:“白御医,你跟了哀家这十年,人在西北,这次回京城,娶妻生子,也不枉人生一世”。 那男子依旧温和声儿道:“微臣老了,亲事不提了,还是陪着太后吧”。 寿康宫 太上皇萧昂病重,躺在卧榻上,张德全在跟前服侍,萧昂朝殿门口巴望着,声儿微弱地道:“太后回来了吗?” 话音才落,殿下翩然上来个鹅黄春衫女子,澄澈的双眸,一如当年,那明媚少女,只是眼底晕着一股恬淡。 萧昂轻轻唤道:“宝珠,是你吗?” 季宝珠如今的季太后上殿,数年未见,在见之时,恍如隔世,季宝珠福福身,淡淡声儿道:“多年不见,你可好?” 萧昂苦笑,涩涩地道:“朕要是知道临死之时你方肯见朕,朕早就不等这么久了”。 季宝珠清纯的面容丝毫未留下风霜的痕迹,也许这十年她心平静无波,才没有变老的缘故。 萧昂深情地看着她,涣散的瞳仁闪出异样的光彩,断断续续地道;“朕…..要走了,十年,你可消了那口气”。 季宝珠淡然一笑,道:“这十年我生活得很好,我渐渐明白他为何喜欢那里”。 萧昂阖上眼,眉心一跳,道:“你还是没有忘了他”。 季宝珠轻轻道:“我会好好活着,为了他,他一定能看得到”。 萧昂阖上眼,气息慢慢弱了。 榻上的曾经带给她无尽痛苦的人已走到生命的尽头,所有爱恨将随着他离开,永远消失了。 季宝珠走出殿外,赫然见小皇帝亲率文武群臣,伏了一地,呼声如雷:“恭迎太后回宫”。 季宝珠望望头顶的天空,是那么蓝,就像刚出冷宫那会,她终于释怀,静静地笑了。 这之后,听说太后留在了宫中,安王爷无事便进宫陪着太后下棋解闷。 据传,安王爷有一晚留在宫中未走,也有说,白御医与太后有男女之私。 总之,皇帝至孝,母子情深,太后是大晋朝最尊贵的女人,享年八十一岁,寿终正寝。 ————正文完结———— 本小说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看的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